1.

羽晴的媚不在身材，不在相貌，這兩方面她都乏善可陳。尤其是兩條粗粗的大腿，不僅沒有線條，還渾圓得像蘿卜，那些女生在詬病她對男生的吸引力時，總會用“蘿卜腿”來進行惡意的攻擊。而作為一名剛剛上大學(xué)的男生來說，我還遠未到懂得欣賞美腿的境界，對于外貌這回事，如果非要說出來，那她對我的誘惑更多是來自于唇——濕潤飽滿呈玫瑰紅色，比舒淇的要薄一些，較小S厚點兒，微張時，會露出潔白的門牙，閉合時嘴角些微上揚。而且她的聲線很獨特，一個個低沉的音從嗓子里滾動上行，經(jīng)過舌頭的咀嚼再由那唇吐出，就如施了魔法一般。

與其說我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了羽晴，倒不如說我是對她產(chǎn)生了深深的迷戀，有點變態(tài)的迷戀。因為，很快，我就成了她的“閨蜜”，分享起她與她男朋友們的故事。

有一次她跟我說：“江如年，你是我這輩子交過的最好的朋友。”說這話的時候，她半癱在咖啡館的卡座里。她剛剛失戀，無精打采像一個重感冒病人。

她用很長時間跟我講了她與她前男友的故事。那個男生我認得，雖然不曾說過話。他大我們兩個學(xué)年，經(jīng)常會在放學(xué)的時候，跨著單車在教學(xué)樓前等她，車子前面總有一大袋子零食。有時，還會有另外一個男生出現(xiàn)，三個人熟悉得像親人一樣。但是愛情故事里往往容不得三個人?！八悼戳宋业娜沼??！庇鹎缯f，一邊說一邊抽出書包里的日記本摔在桌子上。在她的默許下，我看到了如下的文字：

我站在窗前背對著他，感覺到他的呼吸在靠近。終于，我鼓起勇氣回過頭來，只見他的唇近在眼前。當他吻我的時候，我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起來。

日記里的他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是男朋友的好朋友。

“你到底愛誰呢？”我納悶地問她。

“我不知道，也許兩個都愛吧。其實從那次接吻之后，我和他就再沒見過面。現(xiàn)在的狀況是，兩個人都離開了我。”她說。

年輕的荷爾蒙就是容易讓人沖動，接吻有時不一定是因為愛情，還是情感訴求不滿的一種渴望。對羽晴來說，接吻似乎比戀愛還要重要，而用接吻給對方蓋上一個有專屬意味的章，是不是也是一種勝利呢？這件事加重了我對她的迷戀。

2.

“你是不是喜歡我？”羽晴不止一次這么問過我，讓我很無語。在她的情感空窗期，我就是她的準男友；一旦她另結(jié)新歡，我就是最佳好友?；蛟S這樣的時日太久她也有點歉意了，竟然問我：“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吧?！?/p>

哥是缺人追的人嗎？作為一名正而八經(jīng)的悶騷型好學(xué)生兼學(xué)生會干事，我看得懂那些來自女生充滿好感的眼光。但不以費洛蒙為動力的戀愛，就是耍流氓。沒成想，我的大義之詞卻激發(fā)了羽晴的斗志：“看來你是只喜歡我了對吧？不然，不可能一個讓你動心的女生都沒有吧？”

“有是有，但人家不像你這么外向，人家靦腆，不好追?！?/p>

“只要你告訴我是誰，我就能幫你追到手。”羽晴的女流氓本性爆發(fā)，我有些招架不住，胡亂說出了一個名字。

“方芷落！你的品位好特別呀?！庇鹎玳_始大笑，聲音從沙啞到尖嘯，還有銀鈴搖響的效果。其實她不過是被我的故弄玄虛逗得窺探欲大發(fā)，并非真心想給我介紹什么女朋友。

而我則為自己的脫口而出感到詫異。仔細想想，可能是因為那之前的幾天之內(nèi)我一直在教方芷落打羽毛球，所以，有些親近的感覺。這是一個正直得像松樹一樣的女孩子，不茍言笑的。

3.

那年夏天出奇的熱，學(xué)校所在的南方城市里，濕濁的空氣壓得人胸口發(fā)悶。沒有在假期回家的我，幾乎每個下午都把自己泡在校游泳池里。要說這真是個談戀愛的好地方，穿著鮮艷泳衣的姑娘們撲騰著大片水花，死活學(xué)不會游泳，男朋友們盡心盡力又耐心十足。羽晴回到氣溫更高的北方，不知在和哪個男朋友一起學(xué)游泳。當然，這只是我的臆想，因為放假之后她幾乎沒有聯(lián)系過我。

這時，我再次有了與方芷落相處的機會。這個住在本市的姑娘，在某一天與我在泳池里見面了。

“嘿，江如年?！闭f話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我身邊了。水這個東西很神奇，尤其與女子相遇。方芷落以出水芙蓉的姿態(tài)，在水里起伏，一圈圈的漣漪帶著她的電波不斷拍擊著我的胸口。

之后一連串的約會都有著特別正當?shù)睦碛?。我們一起吃過食堂難吃的晚飯，討論了拉美文學(xué)的當代熱潮和美學(xué)教授奇差的個人品位，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開始一起游泳，一起看書，一起上網(wǎng)。雖然不是每天都見面，但這個暑假的生活的確豐富多彩起來。

在我驚奇于這個平日里看上去波瀾不驚的姑娘擁有如此聰慧的頭腦時，不可否認，她姣好的面容襯托她沉靜的氣質(zhì)同樣讓我欣賞。與她白皙的皮膚相得益彰的是她濃密的黑發(fā)。我仔細觀察過，她的頭發(fā)并不粗壯，但數(shù)量繁多，總是被辮成兩個麻花辮垂于胸前背后——這是個很考人的發(fā)型，在她身上卻萌生出民國女子的韻味。當我第一次到她家作客時，我恍悟她的個性始由。

這是一個典型的書香門第，客廳里是中式原木家具，書房里是兩面墻的書柜。方芷落的閨房墻面上，不是普通女生的個人寫真，而是出自她祖父之手的《朱子家訓(xùn)》。

那天之后，我總想起她站在書柜前幫我找書之后回眸的那個時刻。是我記錯了？怎么好像她臉上的笑容有了嬌羞的意味？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幾個夜晚之后，我動了追求她的念頭。

不知是不是她也動了這樣的念頭，再見面時氣氛怪異起來，憑空多出很多沒有對話的尷尬時段。我手心里開始冒汗。

在圖書館里磨磨蹭蹭到下午四點多，我們起身準備離開。我說：“我送你回去吧?！彼龥]拒絕。以往，我們都是各自回去。在她家樓下，我說：“給你這個。”然后把準備好的白色信封迅速從書包里抽出，壓在她手上，連眼皮都沒敢抬就轉(zhuǎn)身走掉了。

那信很簡單：“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想，這樣的信，要是交到羽晴手上，她會笑到背過氣，然后敲著我的頭罵我“神經(jīng)病”。但是，對方芷落運用這樣充滿古意的手法，卻是再合適不過的了。果然，她順利地成為了我的女朋友。

這就是我的初戀。

開學(xué)后的很長時間里，我都沉浸在戀愛的幸福之中，而對于羽晴的休學(xué)沒有太多理會。我曾經(jīng)嘗試過在網(wǎng)上給她留言，撥打過她停機的電話，并在留言里寫下“我戀愛了，真的是和方芷若。”

有關(guān)她休學(xué)的傳聞越來越多，有的說她是懷孕在家生孩子了，有的說她被人包養(yǎng)了。這等充滿八卦趣味的小道消息極易讓人興奮，我卻一條也不信。我認為還會用日記記錄愛情的女孩子心底里還是單純向善的。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擔心開始加重。在冬天快要來到的時候，我收到了羽晴的回信。在回信中，她簡單地告訴我，她病了，生了很重的病，但是明年的時候等她身體好了會再來上學(xué)。她還說：“我很想念你?！?/p>

之后，我們兩個恢復(fù)了網(wǎng)上交流，鬼使神差地，我并沒有把這一切告訴我的女朋友方芷落。但是，我卻會把我的戀情告訴羽晴。她總是把我認為浪漫的所作所為批判得一無是處，說我是“傻子”，是“肉麻的戀愛動物”。

我與她探討了愛與欲的區(qū)別，把她的戀愛歸結(jié)為青春期的性沖動，標榜自己的戀愛才具有柏拉圖式的精神高度。她反詰：“那我也曾讓你沖動嗎？還是方芷落從來不曾讓你沖動過？”

我有些無語，如果沒有沖動，那我還算是男人嗎？在和江芷落初吻時，我甚至覺得自己比她還要緊張。要命的是，當我真的吻到她時，心里浮現(xiàn)的竟然是羽晴的唇。在我的精神與江芷落產(chǎn)生共振的同時，我的身體卻開始想念起羽晴。

方芷落并不是一個心細的女孩子，但她還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我與羽晴的對話。那天她在我的宿舍用我新添置的手提電腦上網(wǎng)，無意中點開了QQ閃動的頭像。羽晴從來不在白天跟我聊天，那天卻出現(xiàn)了。屏幕上寫著：“今天想我了嗎？”這是典型的晴式發(fā)言，卻不是我女朋友習慣的那種。她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然后不容辯駁的離開了，我甚至不敢糾纏。

是的，方芷落肯定在意我與羽晴的關(guān)系，而后者雖然不存在于我們身邊，卻潛伏于我的電腦中，這更讓她惱火。我即使把羽晴從電腦那端揪出來，也無法讓她相信我們有多么純潔。存在即他媽有問題。

她再沒問過我關(guān)于羽晴的任何問題，也不會說出分手之類負氣的話，慢慢地，這事好像就過去了。但是，我和我女朋友之間卻像是多了些什么，又仿佛少了點什么。

眼看又一年的夏天就要來了，燥熱隨著嫩綠的葉子噼里啪啦地生長，江芷落在她的閨房里抱住了我。雖然我是背對著她，但也感到了她的難過，因為，我后背有衣服濕了一片。

她告訴我，她的父母已經(jīng)安排好了移民，這個學(xué)期結(jié)束她就將離我而去。據(jù)說新加坡的夏天也很熱，我勸她為我留下，自己卻感到一陣陣無力。她說了很多關(guān)于我的好，比如我的體貼細心、我的心有靈犀、我的好學(xué)上進，還有我性感的黑框眼鏡。最后，她說打算送給我一樣寶貴的東西，我的心開始咚咚地跳。她慢慢解開上衣紐扣，到第二顆的時候停下，取下貼身的玉佛掛到了我脖子上。那玉佛還存著她的體香。

很快，她離開的時間就到了。入關(guān)時，她穿著短袖暗紅格子襯衣，麻花辮擺在胸前，難過地一低頭，額前一圈淡金色的碎發(fā)就印進了我心里。

我把這些難過連篇累牘地寫給羽晴看，我甚至覺得最需要的一件事就是把她抱在懷里。她回我說不會再來上學(xué)，但很想見見我。我打起背包就去了她住的城市。

開門的是她的母親。沒有什么傳說中的孩子，也沒有包養(yǎng)她的老頭子。她坐著輪椅出來，臉上笑嘻嘻很高興的樣子，而我卻更加傷心了。這個姑娘在去年夏天的時候失去了雙腿，而我在那時卻收獲了愛情。如今，我們都得接受現(xiàn)實，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