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9年5月,上海解放后,二馬路(今淮海路)依舊車水馬龍,常有身穿粗布軍衣的解放軍后勤人員到豐裕商行買東西。老板曾昭廷目光敏銳,從進城的幾十萬解放軍身上看到了商機。他吩咐店員按老規(guī)矩辦,凡是為公家采購的大宗買家,一律按比例給回扣。沒想到這種手段在解放軍采購人員身上不起作用,均遭到婉言拒絕。
這天,解放軍某部的后勤處長嚴大川來豐裕商行買了一大批手電筒和電池。曾昭廷聽出嚴大川說話帶蘇北口音,便走過去跟他寒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竟是鹽城老鄉(xiāng),忙把他請到里間,沏一壺安溪鐵觀音待客。
曾昭廷在商界摸爬滾打大半生,閱歷頗深,擅長鑒貌辨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知道解放軍大多來自農(nóng)村,鄉(xiāng)土觀念重,還大都是窮苦出身,和他們套近乎除了攀鄉(xiāng)親,還得大倒苦水博得對方好感。閑聊中,曾昭廷稱自己也是苦孩子,14歲到上海當學(xué)徒,吃不飽穿不暖,受盡資本家的剝削和壓迫,如今來了救星共產(chǎn)黨,他愿意為新中國建設(shè)出力。曾昭廷像一個高明的演員,說到動情處還潸然淚下。其實,他老家在鹽城不假,卻并不是什么苦孩子。他父親是混跡舊上海灘的小煙土販子,曾昭廷年輕時是十里洋場的白相人,三教九流都有結(jié)交。
當時,解放軍官兵對資本家存有戒心,曾昭廷也知道這一點,他大唱高調(diào)就是為了和嚴大川拉近距離。這招果然奏效,嚴大川一下子對他印象很不錯。
通過交談,曾昭廷了解到嚴大川剛滿36歲,但參加革命已20年,是團級干部,便豎起大拇指連聲驚呼:“老革命!老革命!”
“不敢當,不敢當!”嚴大川嘴上謙虛,心理卻很受用,甚至有些飄飄然了。
從此,曾昭廷見到嚴大川就以“老革命”相稱。
嚴大川這個“老革命”進城后,心態(tài)發(fā)生了微妙變化。他覺得自己提著腦袋干革命,如今走在大街上卻像個一錢不名的癟三。那些闊佬們西裝革履,日進斗金,住著洋房開著汽車,家里傭仆成群,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相比之下,自己活得太窩囊,太委屈。他開始計較地位和待遇,經(jīng)常找借口不參加黨組織活動。
二
嚴大川每次到豐裕商行進貨,曾昭廷都殺雞宰鵝蒸團魚,擺下酒宴盛情款待,還送他一些鋼筆、筆記本之類的小禮品,他都欣然接受。
嚴大川發(fā)現(xiàn)從曾昭廷那里買的貨物,有時價高質(zhì)劣,但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也只好睜只眼閉只眼含糊過去。
曾昭廷見魚兒咬“鉤”了,喜不自禁,開始送嚴大川手表、皮衣、皮鞋、人參等。新中國成立初期,物資匱乏,生活艱苦,這些東西算得上是十分高檔的奢侈品。嚴大川認為自己九死一生打下江山,享受一點是應(yīng)該的,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一天,曾昭廷留嚴大川吃午飯,酒至半酣,問道:“老革命,冒昧問一句,你夫人也隨軍?”
嚴大川不禁黯然神傷,滿腹酸楚地嘆道:“參加革命后,整天在槍林彈雨中鉆,哪里顧得上結(jié)婚成家哦?后來,組織上幫忙介紹過幾個,可惜沒遇見像樣的!”
曾昭廷身子微微一怔,輕輕“哦”了一聲,手撫下巴沉吟半晌,說:“如今革命勝利了,老革命也該有個家了,這事兒包在我身上。我表妹今年22歲,才貌雙全,思想進步,我打電話把她約到旅館,你們見個面,談一談?!?/p>
吃罷午飯,兩人來到附近旅館的一個房間,早有人等在那里。那女子粉臉透紅、目蕩秋波,身材細挑、胸乳豐滿,身穿錦緞旗袍,兩只潔白的腳蹬著一雙繡花拖鞋。
曾昭廷為雙方做了介紹,對那女子正色道:“表妹,你要向老革命好好學(xué)習呀!”說罷,借口有事告辭離去。
其實,這女子并非曾昭廷的“表妹”,而是他雇來的暗娼,是個勾引男人的老手。
嚴大川是個孤兒,從小給地主當長工,16歲參加紅軍游擊隊,“皖南事變”中被俘,在酷刑面前都沒低頭,沒想到會在金錢和美色前舉起白旗!
嚴大川落入了奸商的陷阱,從此對曾昭廷俯首聽命。從做軍衣的布匹到辦公用品,豐裕商行幾乎成了軍需供應(yīng)站。特別是部隊建營房、禮堂、飯廳、澡堂、車庫,建筑材料全由曾昭廷一手包辦,大肆加價、狠撈鈔票,非法所得由他和嚴大川平分。
三
1951年,全國開展“三反”(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運動?!叭础边\動的重點是反貪污,把貪污犯稱為“老虎”。貪污1000萬(舊幣,相當于新幣1000元)以上、1億元(相當于新幣1萬元)以下者為“小老虎”;貪污1億元以上者為“大老虎”,要處以極刑。
“三反”運動開始后,嚴大川與曾昭廷訂立攻守同盟。上海解放后,不法商人套購物資,囤積居奇,進行金融投機,引發(fā)了4次漲價狂潮,如米價上漲404%,日用品上漲50%至200%。曾昭廷為嚴大川出謀劃策,說:“如果有人查賬,你就說解放后上海物價忽漲忽落,出現(xiàn)買高的情況很正常!”
軍隊后勤系統(tǒng)是貪腐“重災(zāi)區(qū)”,華東軍區(qū)兩個月內(nèi)挖出大小“老虎”近600人。部隊察覺到嚴大川有經(jīng)濟問題后,政治處領(lǐng)導(dǎo)找他談話,要他主動坦白,爭取寬大處理。嚴大川心存僥幸,認為組織上找不到證據(jù),就百般抵賴,企圖蒙混過關(guān)。
對嚴大川的審查工作一時陷入了僵局。正在這時,一封匿名舉報信送到了部隊領(lǐng)導(dǎo)的案頭,嚴大川接受賄賂的每一筆賬目都寫得清清楚楚。
面對事實,嚴大川無話可說,只好承認自己接受賄賂、虛報冒領(lǐng)、以次充好的事實,先后貪污受賄共2億多元(新幣2萬多元),是一只名副其實的“大老虎”。
嚴大川接到死刑判決書時,臉色煞白,癱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垂下頭喃喃道:“我是罪有應(yīng)得呀!”
嚴大川伏法后,曾昭廷也在“五反”(反行賄、反偷稅漏稅、反盜騙國家財產(chǎn)、反偷工減料、反盜竊國家經(jīng)濟情報)運動中,因行賄、偷稅漏稅等受到處罰。
誰也沒想到,這個案子的檢舉人就是曾昭廷的兒子曾子建。曾子建是上海緝規(guī)中學(xué)(現(xiàn)在的市東中學(xué))的學(xué)生,“三反”運動開始后,學(xué)校號召師生檢舉貪污分子。他平常就看不慣父親的所作所為,便匿名檢舉了父親和嚴大川的罪行。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