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鐘山記》是蘇軾的名篇,敘事、寫景、議論十分精妙。它開篇不枝不蔓直奔主題,點出“石鐘山”后,隨即一步步深入就命名原委引出兩個人的見解,二人俱為名家,一是酈道元,一是李渤。二人的觀點形成了全文的綱要。蘇軾首先從客觀現象提出質疑:置鐘磬于水中,大風浪也不能使它鳴,何況是放一塊石頭呢?石頭敲擊發(fā)聲十分普遍,為什么這里獨叫石鐘?懸念突起,引人深思,達到了動人的目的。細心思索,就發(fā)現蘇軾對兩種觀點的態(tài)度是不一樣的:一個“人常疑之”,一個“余尤疑之”?!叭恕焙汀坝唷苯厝徊煌坪踉诓唤浺忾g就埋下感情的伏筆。豐富的感情從此步步顯露。
可問題該怎樣解決呢?蘇軾信筆一轉,議論變成娓娓動聽的敘述、描寫。他講起自己到石鐘山游玩的事情。一到石鐘山他肯定詢問了寺僧,要不然寺僧怎會讓小童持斧扣石呢?這是李渤的結論,既然自己“尤疑之”,這時自然“固笑而不信”了??此崎e筆,卻處處抓住了石鐘山的命名。于中間照應一個人的觀點,結構一點也不亂。
寺僧久居這里,尚且沒有令人滿意的解釋,看來只能親自考察了。然而人地生疏,親自考察談何容易,作者調動各種技巧把這種難處表現得淋漓盡致,而這又都合乎情理,十分自然?!澳阂乖旅鳌薄俺诵≈邸薄爸两^壁下”。既是夜晚,又處大江湖口,“大石側立”,陰森恐怖,讓人心驚肉跳。老鷹驚飛,“磔磔”鳴叫,又有怪聲“若老人咳且笑”,即使有人識得是鳥叫,也讓人膽寒,不能不“心動欲還”。這時,“大聲發(fā)于水上”,如“鐘鼓不絕”,連當地舟人也害怕起來,考察之難寫得入木三分。作者戰(zhàn)勝了驚恐,用極小心極謹慎的方式——“徐而察之”,使問題豁然開朗。于是峰回路轉,緊張氣氛一掃而空。作者的行文并沒有就此結束,又寫船回至兩山間,“有大石當中流”“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和以前的“大聲”相呼應,如同奏樂。至此,蘇軾由衷地笑起來,將兩種聲音同古代的“無射”鐘、“歌鐘”聯系起來,于是“石鐘”的命名問題迎刃而解。敘事曲折,描寫生動,把酈道元的觀點補充得具體形象,照應第二人觀點,線索井然有序,的確是大家手筆。
大家風范的真正表現是蘇軾將事件上升到一個普遍真理的高度:“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再次照應開頭,“嘆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磫栴}之深刻,結構之嚴謹,讓人折服。
古人論文講究“知人”,想到這里,心中一動。蘇軾寫這篇文章時47歲,5年前,即1079年,他被人告發(fā)作詩諷刺新法,獲罪下獄,多虧皇族庇護,方免一死。但貶職做黃州團練副使這樣一個小官,他能這樣不動聲色地生活下去嗎?當然不會了。然而蘇軾在當時官場上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他心直口快,口無遮攔,人們認為“同蘇軾在一起太危險了”,連弟弟蘇轍也多次以手指口暗示哥哥少說為佳。他也承認自己滿肚子“不合時宜”。對執(zhí)掌大權的王安石也是這樣,加上政見不同,這恐怕就是他獲罪的原因吧。遭此誣陷,快人快語的蘇軾能從此閉口不言嗎?就算他吸取教訓不再明說,怎奈自然界本來就有太多的事情同人世相通,對蘇軾來說,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然不是什么難事。或許,他也正是這樣想的。難怪他感嘆“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致使真相不能得到傳播,對自以為是淆亂視聽的“陋者”的嘲諷也就合情合理了。他的感情沒有濫用!
蘇軾文采出眾,政治才能也格外突出,任地方官期間政績突出,百姓擁戴,他期望朝廷能夠起用自己,發(fā)出“耳聞目見”的呼聲也就極為自然了。可是,他的直言是非的脾氣始終改不了。兩年后,蘇軾因反對變法的司馬光當權,所以才能得不到施展。等到變法派王安石等東山再起,他卻又一貶再貶,最后被貶到海南,一生再沒回到家鄉(xiāng)。
這樣看來,知人論文怕是別有一番道理。
【作者單位:河北省隆堯縣隆堯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