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唯一提到李義山的地方,是在賈母領(lǐng)著眾人逛園子這一回,寶釵因池子中枯荷礙眼,便和寶玉商量拔去枯荷。他倆這一唱一和卻讓林妹妹不悅了,林妹妹說:“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睂氂褚宦?,忙趕上來獻(xiàn)殷勤:“果然好詩,以后咱們便別叫人拔去了?!泵看巫x到這里,寶玉的小心殷勤,黛玉的清高孤傲,還有寶釵的會心微笑,不禁讓人莞爾一笑。林妹妹不喜歡李義山只怕是假的,更何況是“最不喜歡”。她會不喜歡“滄海月明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這樣凄清哀婉的詩句嗎?林妹妹不喜歡的只怕是寶玉、寶釵二人的唱和。而李義山卻是我喜歡的詩人。
李義山的無題詩最為出名,風(fēng)格清雅,是晚唐靡靡之音中不可多得的佳作。課本曾經(jīng)選過李義山兩首詩,一首是《錦瑟》,另一首卻是《馬嵬》。后者雖然寫得不錯,卻不足以成為李義山的代表作,僅為一般的諷古詩,遠(yuǎn)不及他的其他詩作。那首詩中紅顏禍水的觀點早已落入俗套,更何況,詩中的點睛之筆,“如何四紀(jì)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讀得我直想笑。
盧家莫愁的典故出自《河中之水歌》,詩中曰:“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采桑南陌頭,十五嫁為盧家婦……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早嫁東家王?!痹娎锏呐幽蠲利悾撵`手巧,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而詩最后卻說:“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早嫁東家王?!比松母毁F有什么好希冀的,我多后悔當(dāng)初沒有嫁給王家的那個男子。詩里的莫愁沒有得到真正的幸福,她沒有和真正愛的人在一起,她悔,她恨,她不甘心。反觀玄宗與楊玉環(huán)的愛情,雖然最后沒有在一起,但曾經(jīng)擁有,便比莫愁好多了。
讀完了這些,再回來讀李義山的詩,對于一個以寫愛情詩著名的詩人,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內(nèi)心的凄涼。
據(jù)說李義山年少時與女子宋華陽相愛,這身份懸殊的愛戀終以宋華陽終身拘禁,李義山黯然離去告終。他給她寫過很多詩,《鄭橋曉別》里:“水仙欲上鯉魚去,一夜芙蓉紅淚多?!边€有我極愛的一句:“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紅樓冷雨,他隔著珠簾望著自己的愛人,燈火凄清的夜晚,他獨自離開。
他一生都在逃避這場愛情,仿佛它是身上烙下的不可磨滅的傷痕。他指責(zé)那些禍國殃民的絕色紅顏——玉環(huán)、小憐……后來,他娶妻生子,仕途坎坷,可他仍然會為她寫詩,那個如被幽禁在廣寒宮里的嫦娥般的寂寞女子,“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他甚至?xí)樗龘徨\瑟,回憶似水流年。
而我終于可以理解,林妹妹不喜歡李義山,不是不喜歡他詩里的凄婉華美,而是縱使他的愛情詩華美如神話,縱使他的詠古詩一針見血,終究不過是繁華過后,滿目的凄涼。
【作者系湖北省宜昌市三峽高中二(5)班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