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的老家在貴州山區(qū),那是一個貧困得連太陽也吝嗇露面的地方。也因為看著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老余才會舉家來到沿海討生計。說是舉家,也就他夫婦倆,加上一個年剛五歲的小兒子。
其實,老余的實際年齡也不是很“老”,算虛,他只不過就四十出頭,只是莊稼漢長年在地里干活,身上的“水氣”早叫干渴的土地給吸完了,人,也就顯得黑瘦。
老余到了這個地方,連續(xù)找了幾家廠,可是,人家剛跟他打個照面,連基本的學歷或經(jīng)驗之類的問題都不用問了,有的連話都懶得跟他說,皺起眉頭朝他直揮手。后來,老余也看清楚了,就算自己可以進廠做工,累死累活每月也就拿幾百塊錢,一家人哪能指望這幾張鈔票過日子呢?
老余想通后,就不再去找廠了,而是帶著老婆、兒子到處撿拾破爛。每天,一家三口吃完飯,把棚子門帶上(那里邊除了幾件換洗的衣物,就是一堆平日撿來的破爛,連小偷也不會光顧的,所以,門根本就用不著鎖)。老余踏著他那輛只剩下三個輪胎和一只后架的車子,老婆跟兒子兩人各坐一邊,一家人就這樣出了門。
有一次,一家人撿了滿滿一車東西,老余在高興之余,還唱起了地方的黃梅戲,腳下也踏得更加有力。當然,老余一高興,老婆和兒子也跟著樂呵呵。這時,他們一家同時聽到了頭頂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兒子最先抬頭一看,哦,好大的一個東西,銀白銀白的,兩只翅膀大得像那些工廠的大門!那時,一家人都給眼前這種宏觀的景象震懾住了,呆呆地盯著那個大東西遠遠地歇在一大片空闊的水泥地上。
那是……一只大鳥。兒子驚駭之余,半天才說出話來。
不。那是飛機。老余糾正著兒子的說法。那是一種只在天上飛翔的機器,所以叫做飛機。
那,飛機是用什么做的?兒子又問。
鐵。用鐵做的。老余肯定地說。
兒子聽了,點點頭,大聲說,是不是用我們這種鐵做的?說著,他把三輪車壁的鐵皮打得咣咣響。
望著兒子這種天真執(zhí)著的樣子,老余開心地笑著。這小子,就愛打破砂鍋問到底,好,這精神!
經(jīng)過了這一次,以后,每回路過這里,兒子總是會叫他停一停,歇一歇。后來,再經(jīng)過這地方,不用兒子提醒,老余都會主動放慢腳步,讓車子處在一種停頓狀態(tài)之中。當然,每一回,兒子看了飛機,都會問出一些問題,比如說飛機為什么能飛,比如說飛機是吃什么長這么大的,比如說飛機會不會走路等等。對于兒子的問題,老余能答則答,有一些自己實在不懂的,他也能編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老余就是喜歡兒子這副樣子,兒子能夠這樣問他,說明這小家伙聰明嘛,愛動腦筋嘛。因此,兒子在問他話的時候,老余感覺到自己的生活原來是充滿陽光,充滿希望的。
老余對兒子是滿懷信心的,他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可以說就是為了下一代。他的下一代,一定能活出個人樣,而不是像他這樣低三下四地去看人眼色,撿破爛收垃圾。
過了年,他就把兒子送進了當?shù)匾患矣變簣@??墒?,過不了幾天,兒子就吵著說他不去幼兒園了,一打聽,老余才知道當?shù)氐挠變簣@帶孩子的老師都是講本地話。兒子在那里邊,聽不懂,玩不成,簡直就是在受罪。
不讀就不讀吧。老余心里想,兒子還小,再過一兩年吧!再過一兩年就把他送回家鄉(xiāng)念小學。一定……
有一次,老余一家路過飛機場時,兒子突然要他停下來。兒子說他要看飛機。一會兒,飛機來了,兒子高興得歡蹦亂跳,一雙小腳把三輪車板踏得咣咣響。飛機過后,兒子還呆呆地盯著那個方向。老余喚了兒子一聲。兒子這時轉(zhuǎn)過頭來,大聲地對老余說,爸爸,我長大了,也要開飛機!說著,兒子就張開雙臂,做出了一個飛機的樣子。
老余一愣,隨即興奮了,他呵呵地笑著:行啊,小子!有志氣!開飛機呢。那老爸就等著享?!?。
兒子又說,等我開上了飛機,我就帶著你和阿媽兩人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去那個沒有人撿破爛的地方,我們可以用飛機拉很多很多的破爛回來,就不用爸爸再和那些人爭了。
兒子得意洋洋地說完,以為老爸總是要像平時一樣夸獎他兩句。誰知,老余一聽,臉色就陰得可以擠出水來。一會兒,突然高高地揚起手掌,“啪”地給那小子的屁股來上重重的一下!
兒子沒提防挨了這么一下子,他眼巴巴地望著車上的爸爸,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委屈地哭了起來。他的哭聲在空曠無人的大路上傳得很遠,很亮……
老余的老婆坐在車上,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她還搞不懂他們爺兒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呢。
責任編輯 黑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