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知道嗎？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小女孩。
　　你知道嗎？有一座非常美麗的湖。
　　美麗的小女孩常常到湖邊來玩耍，赤著腳丫在潔白的沙灘上游戲，看浪花兒聚散，聽水鳥兒唱歌。
　　有一天，女孩在湖灘上玩累了，席地而臥，竟然睡著了。晚霞將她長長的睫毛染成金黃色，一只翡翠鳥跳到她旁邊欣賞她那姣好的容顏和勻稱得有如花香的呼吸。
　　這時候，有兩只小如碧蟬的龜娃娃輕輕地爬上湖岸，東張西望了片刻，試探著爬到了女孩身邊。
　　小金龜體態(tài)玲瓏，甲紋華美，非常可愛。它們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一對夫妻，其實呢，它們是一對兄弟。它們?yōu)槭裁磁赖脚⒚媲皝砟?？因為它們非常喜歡這個美麗的女孩。你看，它們四只米粒般的小眼睛那么深情地望著女孩，只是不忍把女孩弄醒來。啊，多美的女孩??！它們小小的心兒在愉快地想。
　　“女孩真好！”翡翠鳥說。
　　“是啊，真好！”小龜哥哥說。
　　翡翠鳥歸巢了，兩只小金龜留了下來。
　　“哥哥，我們應該跟她做朋友呀！”小龜弟弟提議說。
　　“對，”小龜哥哥說，“她一定也想跟我們做朋友的。”
　　“要不要叫醒她呀？”小龜弟弟拿不定主意。
　　“她累了，讓她再睡一會兒也好。”小龜哥哥說。
　　晚風習習，有點涼，女孩醒了。她看見兩只玲瓏華美的小金龜了。啊，多美的小金龜?。∨褍芍恍〗瘕斉跗饋?，映著初升的圓月仔細地觀賞。
　　女孩和小金龜都戀戀不舍了。
　　“小金龜，你們愿意到我家做客嗎？”
　　“我愿意。”小龜弟弟搶先說。
　　“我更愿意?！毙↓敻绺缍嗾f了一個字。
　　“那好啊，咱們走！”女孩便小心地捧著，把兩只小金龜帶回了家。
　　為了防止雞鴨鵝的騷擾，女孩洗凈一只大大的瓦甕，里邊放了石子和清水，為金龜兄弟做了個安全又舒適的家。她對狗說：“不許欺負小龜，它們是我的朋友，記住沒有？”狗點點頭。
　　“秋風涼的時候，滿樹的棗兒就紅圈兒——”女孩對著瓦甕說，“紅了圈兒的棗兒哩，可是又脆又甜哩。葫蘆長成的時候，一鋸兩塊瓢，瓢可以舀水，也可以舀米哩……”她為小金龜兄弟講故事呢。女孩家院子里有棵根深葉茂的大棗樹，大棗樹上攀爬著綠葉白花的葫蘆藤。
　　“我不知道棗兒呀……”小龜弟弟說。
　　“我也不知道葫蘆呀……”小龜哥哥說。
　　“莫急，我這就帶你們看一看！”
　　女孩吃力地抱起大瓦甕，來到院子里，讓小金龜兄弟觀看一樹的青棗兒，觀看吊在棗樹枝上的一個個毛茸茸的嫩葫蘆。
　　“明白了，明白了！”小金龜兄弟好快活。當女孩再講故事的時候，它們就會說：“好聽！好聽！”
　　女孩會講許多故事，外婆家稻田里青蛙們的故事，城市里汽車和樓房的故事，火塘里紅薯和爆米花的故事，天上星星、月亮和仙女的故事……
　　兩只小金龜覺得日子過得很開心，它們甚至也模仿著女孩的聲調互相講故事呢——“秋風涼的時候，滿樹的棗兒就紅圈兒。紅了圈兒的棗兒哩，可是又脆又甜哩。葫蘆長成的時候，一鋸兩塊瓢，瓢可以舀水，也可以舀米哩……”
　　每過三五天，女孩會問小金龜兄弟想不想家——就是想不想回到湖里看一看。如果它們說想去看看，她會帶它們去。由于兄弟倆太喜歡女孩，它們還是決定“定居”在女孩家里。
　　
　　二
　　
　　 大千世界上有一種非?？膳碌臇|西，叫做“災難”。人有人的災難，花草有花草的災難，就是山川，也有山川的災難呢。小金龜也有災難嗎？有的，它們來到女孩家不到一個月，天有不測風云，巨大的災難突然就降臨了。
　　那一天，女孩的媽媽對女孩說：“咱們到外婆家去一趟吧，外婆托人捎來口信，說她生病了，總是念叨你?！?br/>　　女孩非常愛外婆，外婆曾帶她好幾年。她馬上答應了媽媽?！翱墒?，我的小金龜怎么辦呢？我要帶上我的瓦甕?！?br/>　　“別，”媽媽說，“瓦甕容易打破的，帶起來不方便，在家里放著好啦。你給兩個寶貝兒放足菜和米吧！”
　　女孩照做了，可還是不放心?！靶〗瘕?，我要去看外婆，你們好好等我啊，別著急，著急會上火的！”她囑咐小金龜。
　　“你去吧，”小龜哥哥善解人意地說，“我們會等你的！你也別著急，著急你也會上火的！”
　　“著急你也會上火的！”小龜弟弟重復了一句。
　　“真是謝謝你們！我不在家，你們可以互相講故事，省得寂寞。”
　　“知道，你就放心地去吧！”
　　女孩這才跟著媽媽走了。
　　外婆病得不輕，可是一見著可愛的外孫女就來了精神。媽媽對女兒說，我們多住兩天吧！女孩就和媽媽一起，在外婆家住了三天，直到外婆痊愈。
　　就在這三天里，女孩的爸爸完成了一件準備已久的大事——將儲備好的磚瓦和木料蓋成了一棟新屋。令女孩痛心的是，兩只小金龜被爸爸囚入了柱腳石。堂屋的兩根前柱又粗又壯，還涂了鮮艷的紅漆，柱腳底下的抱鼓石是雕了花的，就在兩尊抱鼓石的上面，爸爸鑿了小如酒盅的石窩窩，把小金龜囚了，粗壯的大柱壓在上面，小金龜無疑是陷入了死囚牢。
　　女孩回來了。
　　瓦甕空空的，連水和石子都倒掉了。
　　“啊，爸爸，我的小金龜呢？”女孩很驚慌。
　　爸爸忙著干活，不理她。
　　“爸爸！我的小金龜呢？”
　　爸爸裝作沒聽見，繼續(xù)干活。
　　“爸爸！我的小金龜呢？”女孩抱住爸爸的胳膊。
　　“小金龜嗎？它們享福去啦！”爸爸不得不做出回答。
　　“享福去啦？”女兒大惑不解，這邊望望，那邊望望，“它們去哪兒啦？”
　　“去了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爸爸很輕松地說，“雞啄不著，鴨也夠不著啦！”
　　“在哪兒？在哪兒呀？我的小金龜到底在哪兒呀？”
　　“我在這兒?！弊筮叺谋Ч氖飩鞒霭穆曇簟?br/>　　“我在這兒。”右邊的抱鼓石里也傳出哀傷的聲音。
　　女孩如雷轟頂，急忙趴在抱鼓石邊，仔細傾聽，她那美麗的臉盤一下子變得慘白如紙。“爸爸，你怎能這樣做啊？爸爸……”
　　“孩子，聽爸爸告訴你啊——”威嚴的男人揚起粗大的巴掌叭叭地拍著冰涼的抱鼓石，語氣里盡是驕傲，“金龜來奠基，家業(yè)永不息，可遇不可求啊！有了它們，我們的日子將千秋萬代吉祥如意！我們一輩輩……”
　　“爸爸……”女孩還沒等爸爸說完，就暈厥過去。
　　“你……”媽媽心疼女兒，她將目光投向爸爸，那目光里閃耀著火星星。
　　女孩被媽媽喚醒，珍珠般的淚水從她美麗的臉頰不住地滴落。兩只可憐的小金龜各被囚在一塊小小的黑暗中，沒有自由，沒有食物，沒有飲水，更沒有一點兒樂趣。它們都曾經忍著疼痛一次次使出全部力氣向上拱啊拱，但終于明白那不過是枉費力氣。
　　“哥哥，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小龜弟弟絕望地說。
　　“唉，這樣活著，已經跟死差不多了?！毙↓敻绺缫舱f。
　　“不！”女孩著急地在外面喊，“你們不能死，不能死，你們要活著！”
　　“可是，我們永遠出不去了！”小金龜兄弟哭了起來。
　　女孩說：“要等，只要活著，總能等到出來的時候！”
　　美麗的女孩自然不能毀掉被爸爸視如生命的新屋，但是她想出了一個主意——講外面的事情給小金龜聽，讓它們把死亡忘掉，鼓勵它們活下去。
　　“哎，聽著嗎？秋風涼了，棗兒紅圈了。棗樹上掛滿了紅瑪瑙似的小燈籠了，院子里一片清香，啊喲，美極了！”
　　小龜哥哥聽著，仿佛眼前出現了滿院秋風，一樹紅棗兒，心里很高興。
　　“棗兒紅不紅圈兒，這關我們什么事呢？”小龜弟弟懊喪至極，它跟自己說，“用不了幾天，我就要死了！”
　　“哎，聽著，葫蘆長成了，我爬到樹上摘了下來，用鍋蒸一蒸，鋸成兩塊瓢！舀米好用，舀水也好用的。”
　　“有趣兒！”小龜哥哥只見過葫蘆，還沒見過瓢呢，它很喜歡聽。
　　“葫蘆鋸不鋸成瓢，這關我們什么事呀？”小龜弟弟早已心灰意冷，對女孩的故事毫無興趣。
　　女孩每天都要對著雕花的抱鼓石講外面的事情，秋冬過去，春天來了。
　　
　　“哎，聽著，湖灘上草兒冒芽了，冰塊都化成了水，好幾千只水鳥比賽似的跳舞呢！”
　　小龜哥哥最能想象湖灘的情景了，它心里有如草芽兒萌生，寒冰化為春水。雖然嚴重的饑餓使它不再有力量，但它的生命仍在延續(xù)，延續(xù)……
　　小龜弟弟已昏昏欲死，它對生存不抱希望?！拔疫@就死了！我確實死了！”它心里想著。
　　
　　三
　　
　　俗話說，光陰似箭，歲月如梭。湖邊的草兒枯了又綠，樹上的棗兒摘了又結，女孩到了出嫁的年齡。
　　俗話還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美麗的女孩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她的心地善良而高貴，像透明的水晶一樣純凈。
　　“哎，聽著，知道我的鬢角戴上了一朵花兒嗎？我要做新娘了?！贝薜呐⒎謩e對著兩邊的抱鼓石說。“我的上衣是粉紅色的，還鑲著白色的花邊呢。我的裙子，是綠色的，還點綴了一圈金黃色的流蘇，人們說我像湖上的荷花呢！”
　　小龜哥哥為女孩的幸福高興，它那將要熄滅的生命之火如同小星星一樣頑強地在黑暗中閃耀?！拔衣犚娏恕犚娏恕彼晕⑷醯穆曇粽f，“我仿佛看見你了，你好漂亮哦！祝福你啊，去吧，去做新娘吧！”
　　“謝謝你！”女孩說，“我一定會有新故事的，你等著??！”
　　“我……等著……一定等著……”
　　其實，現在小龜哥哥可以瞑目地死去了，它十分感謝女孩使它活了這么久，它非常坦然。不過，它還在等著。女孩會有怎樣的新故事呢？
　　小龜弟弟卻沒有了一點兒聲息。
　　“我還要回來的！”女孩說，“我出嫁以后，也要回來看望你們的，你們一定要等著我呀！”
　　女孩真的出嫁了。
　　但是，過門第三天她就回到娘家來了，無論什么事都無法沖淡她對小金龜的牽掛。
　　“哎，小金龜，你們聽著，聽我講??！我婆家的鵝兒每一只都雪白雪白，它們在堤埂上一擺一擺地走，跟水里的影子打招呼！婆婆說，明年它們就會由一群變成兩群啦。能不能呢？我等待著。我丈夫是個特別英俊而且勇敢的男兒，他一個人攆走了兩只邪惡的豺狼。會不會有更多的豺狼來搗亂呢？我也拿不準呀。說心里話，我有點怕?？墒俏艺煞蛘f，不怕，咱有獵槍！”
　　以后每隔三兩天，女孩就回娘家一次，把很開心很有味道的事情講給小金龜聽。
　　小龜哥哥的生命之火盡管越來越微弱，微弱得細如游絲，卻始終沒有熄滅。它太喜歡聽女孩的故事了。它希望女孩生活在一個又一個美好的情趣中，希望女孩的生命永遠美麗。它也跟女孩一起等待她所等待的事情，比如那來年的鵝群，比如那戰(zhàn)勝豺狼的喜訊……
　　
　　四
　　
　　還是那句話，光陰似箭，歲月如梭，不知多少年過去了，不用說，女孩的父母已經去世了。有一天，發(fā)生了一場地震，女孩娘家的房子倒掉了，那兩根粗壯的紅漆柱也被掀翻在雕花抱鼓石的旁邊。
　　“哎呀，你好?。　?br/>　　小龜哥哥聽到了這個非常熟悉的聲音。
　　現在，它已經看不見了，長期處于黑暗之中使它的眼睛失明了。
　　一雙溫暖的手捧住了它，它已經瘦小得如一粒黃豆。
　　“啊，叫我怎樣感謝你??！”小龜哥哥說，“我終于活著走出了柱腳窩窩！”
　　那個小龜弟弟個頭雖然沒有變小，卻早已死掉，輕輕一觸就變成了一撮蓬松的粉末。
　　“吃一點東西吧，莫急，慢慢來哦?！笔煜さ穆曇粽f。
　　小金龜哥哥嗅到了久違的米粉香。
　　一個月過去了，小金龜哥哥恢復了視力。令它吃驚的是，愛它至深的人已經不再是一個女孩，而是一位慈祥的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婆。
　　小金龜流下了淚。在它看來，這位白發(fā)婆婆永遠如那少女一樣美麗，永遠永遠。
　　（插圖：大衛(wèi)卡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