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黎

（西安郵電學院通信與信息工程學院，西安710121）

五四時期對傳統(tǒng)孝道文化之批判述論

唐黎

（西安郵電學院通信與信息工程學院，西安710121）

“孝”文化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占據(jù)著核心地位。在五四時期，一些思想家對封建傳統(tǒng)倫理思想的批判就集中在孝道上，他們揭露了封建孝道的危害及虛偽性，并對建立新型的家庭倫理關系提出了新見解。應當客觀公正地評估五四時期思想家們對傳統(tǒng)孝道之批判，把握其中得失，為建設健康人道的新型家庭倫理提供借鑒。

五四時期；傳統(tǒng)孝道；批判；家庭倫理

“孝”是中國文化中最悠久、最基本、影響最深遠的傳統(tǒng)倫理觀念。儒家視孝為“德之本”、“教之所由生者”和“仁之內(nèi)核”，是影響中國人數(shù)千年的重要精神。但是自近代鴉片戰(zhàn)爭以來，西方列強的炮艦打開了中國的大門，一次次的割地賠款、喪權辱國，使得國人在西學東漸風潮推動下對傳統(tǒng)文化進行全面、深刻的反思乃至批判，由此也開始了新文化運動，而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對傳統(tǒng)孝道文化的批判。

一、五四時期對傳統(tǒng)孝道文化的批判

五四時期，思想家們對傳統(tǒng)孝道的基本態(tài)度是批判的。在反封建的旗幟下，他們對于作為社會政治倫理的孝道文化，尤其加以強烈的批判和否定，這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1.“制造順民的大工廠”。五四時期，首先對傳統(tǒng)孝道進行猛烈批判的是新文化運動倡導者之一的吳虞。他曾經(jīng)被胡適譽為“中國思想界的清道夫”，“四川省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而后胡適又將其與陳獨秀相提并論為攻擊孔教最有力的兩位健將。1917年，他在《新青年》雜志上發(fā)表《家庭制度為專制主義之根據(jù)論》，猛烈抨擊封建家庭制度和孔子學說，他說“孝教忠順之事，皆利于尊貴長上，而不利于卑賤，雖獎之以名譽，誘之以祿位，而對于尊貴長上，終不免有極不平等之感”?！胺驗槿烁钢褂诖龋瑸槿俗又褂谛?，似平等矣；然為人子而不孝，則五刑之屬三千，罪莫大于不孝，于父之不慈者，固無制裁也。”“滿清律例”，“十惡”之中，于“大不敬”之下，即列“不孝”。他說，“儒家之主張，……其流毒誠不減于洪水猛獸”。1919年，他又在《新青年》雜志上發(fā)表的《吃人與禮數(shù)》，揭露齊桓公在葵丘大會上說了多少“誅不孝，無以女為妻”，敬老慈幼等道德仁義的話，但在另一場合，卻對易牙說“惟蒸嬰兒之未嘗”，吃了易牙為他蒸的“人肉”。

吳虞在對孝道進行批判中，深刻分析了孝、忠、禮、刑的密切關系，認為孝并不是什么美德，和其它封建道德一樣，其根本精神是維護專制和不平等，從而進一步指出，“孝”字是為封建“忠”字服務的。他對儒家思想的核心內(nèi)容進行猛烈抨擊:“‘孝悌’二字為兩千年來專制政治與家族制度聯(lián)結之根干”,“其流毒誠不減于洪水猛獸矣”。[1]132他還指出，儒教“忠孝并用、君父并尊”，“孝悌是順德”,“忠臣出于孝門”,“孝之義不立，則忠之說無所附；家庭之專制既解，君主之壓力亦散?！盵1]156封建統(tǒng)治者之所以不遺余力地教孝、教忠，“就是教一般人恭恭敬敬地聽他們一干在上的人愚弄，不要犯上作亂，把中國弄成一個‘制造順民的大工廠’，孝字的大作用，便是如此?！盵2]86從而揭露了封建統(tǒng)治者所推崇的“孝”的“忠”的實質。此外，吳虞還分析了儒家的孝與禮互為表里的關系。他認為禮或者禮教,是忠孝觀念的理論形態(tài),是為了維護忠孝才創(chuàng)造出來的。進一步講，禮的本質就是規(guī)定了人與人之間的等級差別，把尊卑貴賤之區(qū)分看作是不可逾越的“理”,把盡孝盡忠看成是自然合理的行為。所以，吳虞揭露說：“儒家禮制，首重等差，以禮定分，以分為理?！盵1]167

2.“奴隸之道德”。五四時期的思想家們認為，封建孝道害人匪淺，從家庭方面來看，這主要表現(xiàn)在它的那種父母子女間不平等的道德關系，如封建傳統(tǒng)的子女報恩的思想。對此，吳虞有自己的看法，他堅決地否定封建孝悌之道，認為“父子母子不必有尊卑的觀念，卻當有互相扶助的責任。同為人類，同做人事，沒有什么恩，也沒有什么德，要承認子女自有人格，大家都向‘人’的路上走。從前講孝的說法，應該改正?！盵1]128吳虞反復闡述子女是獨立的人，他們應有自己的權利和自由，父母應該尊重子女的人格尊嚴，從而提出了建立父母子女之間新型的道德關系。陳獨秀則鮮明指出，“忠孝節(jié)義”是封建宗法社會的道德，是“奴隸之道德”，是同自由平等的精神和獨立自主的人格根本對立的。在陳獨秀看來，西方的倫理道德原則傾向于提倡個人的權利及個性的發(fā)展，而東方的宗法制度、家族主義則損害了個人的尊嚴，扼殺了自由意志和獨立思想。

李大釗在《由經(jīng)濟上解釋中國近代思想變動的原因》一文中指出，“總出孔門的倫理道德，于君臣關系，只有一個‘忠’字，使臣的一方完全犧牲于君；于父子關系，只用一個‘孝’字，使子的一方完全犧牲于父?！组T的倫理是使子弟完全犧牲他們自己以奉養(yǎng)其尊上的倫理，孔門的道德，是與治者以絕對的權力，責被治者以片面的義務的道德”。他說，中國的綱常名教“并不是永久不變的真理”，又說“中國綱常、名教、倫理、道德，都是建立在大家族之上的東西。中國思想的變動，就是家族制度崩壞的征候?！濒斞赶壬J為，封建孝道強調的是父權至上，造成了子女獨立人格的喪失。而且封建孝道一味強調父母對子女的恩情，這是人倫認識史上的謬談。儒家思想孝道的根據(jù)就在于，子女的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己身出自父母之身，更重要的是父母有三年的哺育之恩和十余年的教養(yǎng)之恩，因此儒家孝的本義是報答父母。但其“抹煞了‘愛’，一味說‘恩’，又因此責望報償，不但敗壞了父子間的道德，也大反于做父母的實際真情，因而父輩應該將子女報恩的傳統(tǒng)封建思想拋棄。

3.“長者本位”。五四時期的思想家們還認為，在封建的中國社會中，“孝”就是一種以“長者為本位”的畸形道德。以“長者為本位”的父子關系，具體說來就是在家庭中父親處于支配地位，他主宰著家庭的經(jīng)濟命脈、控制著家庭的日常事物，而且其支配權還涉及到子女的日常行為與思想情感，子女只能處于從屬地位，完全服從父親的意志。這種以“長者為本位”的父子關系以及規(guī)范這種關系的“孝”觀念在五四時期遭到了猛烈的抨擊，胡適、陳獨秀、魯迅、吳虞等人都對此進行了激烈的抨擊，而魯迅的批判尤為切中要害。

魯迅先生在《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一文中批判了“孝”的觀念，說“孝”禁著青年人的革命思想，阻礙青年獻身于革命事業(yè)，反對孔子所說的“孝”就是“父在觀其志，父歿觀其行，三年不改于父之道”，他說，“只要思想未遭錮蔽的人，誰也喜歡子女比自己更強，更健康、更聰明高尚、更幸福，就是超越了自己，超越了過去，超越便須改變，所以子孫對于祖先的事業(yè)，應該改變，‘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當然是曲說…?！彼J為，“長者本位”思想即父權思想，突出的是自身的威嚴，“父對于子，有絕對的權力和威嚴”。[3]79正是這種自恃的權力與威嚴，形成了長者對幼者的虐殺。在這種強烈的權利意識下，為父者都是把子女當作自己的私有財產(chǎn)，可以任意處置，子女一輩子匍匐在家長的權威之下，絲毫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只有唯父母的意志為意志。此外，對于父母的過錯，子女也只能耐心地勸諫，即使勸諫無效，也只能對父母畢恭畢敬，不能有絲毫的埋怨。如司馬光在《溫公家范》中說：“諫者，為救過也。親之命可以從而不從，是悖也。不可從而從之，則陷親于大惡。然而不諫是路人，故當不義則不可不爭也?！边@種對父母的絕對服從是以犧牲子女的獨立人格為代價的，從而造成了子女的奴隸主義性格，失去了他們自身的獨立性和自主性。正如魯迅先生所說:“馴良之類并不是惡德。但發(fā)展開去，對一切事無不馴良，卻決不是道德，也許簡直倒是沒出息?！职帧颓拜叺脑?，固然也要聽的，但也須說的有道德。……但中國一般的趨勢，卻只在向馴良之類——‘靜’的一方面發(fā)展，低眉順眼，唯唯諾諾，才算一個好孩子，名之曰‘有趣’?；顫姟⒔】?、頑強、挺胸仰面…凡是屬于‘動’的，那就未免有人搖頭了?！盵4]56

二、五四時期對人倫道德問題的新探索

無疑，五四時期的主要思想家對孝道的基本態(tài)度是批判的，但是在反封建的旗幟下，他們在對傳統(tǒng)孝道文化主要思想的批判與否定中也就人倫道德問題進行了很多有益的新探索。

1.提倡建立新型的父母子女間的關系。對于父母子女間的不平等的關系，吳虞反復強調子女是獨立的人，他們應有自己的權利和自由，父母應該尊重子女的人格尊嚴，從而提出了建立新型的父母子女之間的道德關系。魯迅在批判封建道德的同時，對建立新道德也進行了認真的思考。在建立新型的父母子女之間的關系上，魯迅先生認為，新型的父子關系應該以“愛”為基礎，應該將傳統(tǒng)的子女報恩的封建思想拋棄，改為“愛”的思想，愛應成為新型父子關系的基礎，雙方的權利和義務是相等的?！斑@樣，便是父母對于子女應該健全的生產(chǎn)，盡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盵5]67魯迅的這些思想為我們建構新的家庭倫理父子關系提供了正確的指導。

擴充這種愛，魯迅提出了三點意見：一是要理解孩子。因為“孩子的世界與成人截然不同，倘不先行理解，一昧蠻做，便大礙于孩子的發(fā)達。所以一切設施，都應該以孩子為前提、本位?！盵5]83理解所要求父親的就是在尊重孩子世界的基礎上，將孩子視為同等的主體，具有自己獨立的人格、獨立的意志、獨立的思考。二是要指導孩子，而非命令、苛責。長者須是指導者、協(xié)商者，卻不該是命令者。不但不該責幼者供奉自己，而且還須用全副精神，專為他們自己，養(yǎng)成他們有耐勞作的體力，純潔高尚的道德，廣博自由能容納新潮流的精神。三是要解放孩子，使子女成為一個獨立的人。因為“子女是即我非我的人，但既已分立，也便是人類中的人。因為即我，所以更應該盡教育的義務，交給他們自立的能力；因為非我，所以也應同時解放，全部為他們自己所有，成一個獨立的人”。[3]148所以魯迅先生諄諄告誡：“覺醒了的父母，完全應該是義務的、利他的、犧牲的……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黑暗的閘門，放他們?nèi)掗煿饷鞯牡胤饺?；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5]93

2.提出樹立“幼者本位”的新思想。五四時期，新文化運動者高揚西方“個人為本位”的思想，對扼殺個人獨立人格和束縛個性的傳統(tǒng)文化進行了理性的批判，從而展開了一輪以“兒童為本位”的新思潮。與傳統(tǒng)封建的“長者本位”的思想相反，魯迅先生依據(jù)生物進化的自然規(guī)律提出了以幼者為本位的新父子關系，從而顛覆了傳統(tǒng)的父權至上、幼者為長者所有的觀念，推倒了父權至上的傳統(tǒng)倫理，樹立了“幼者本位”的新家庭倫理觀。

魯迅認為，“以幼者為本位”是哲學和生物學的規(guī)律。在哲學上，事物都要從低級向高級發(fā)展。在生物學上，“單細胞動物有內(nèi)的努力，積久才會繁復，無脊椎動物有內(nèi)的努力，積久才會發(fā)生脊椎。所以后起的生命，總比以前的更有意義，更近完全，因此也更有價值，更可寶貴；前者的生命，應該犧牲于他?！盵3]213與這一規(guī)律相比較，中國社會卻是相反的,1919年，魯迅在《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一文中對中國傳統(tǒng)孝文化進行集中批判，他認為“孝”“烈”這類道德，是一味收拾幼弱者的方法?！八麄円詾楦笇τ谧?，有絕對的權力和威嚴；若是老子說話，當然無所不可，兒子有話，卻在未說之前早已錯了。”“以為父子關系，只須‘父兮生我’一件事，幼者的全部，便應為長者所有，尤其墮落的，是因此責望報償，以為幼子的全部，理該做長者的犧牲?！盵5]124對于這種倫理概念所導致的惡性循環(huán)的結果，魯迅先生揭示到：“本位應在幼者，卻反在長者；置重應在將來，卻反在過去。前者做了更前者的犧牲，自己無力生存，卻苛責后者又來專做他的犧牲，毀滅了一切發(fā)展本身的能力?！盵3]286此外，魯迅還為自己的主張?zhí)岢隽爽F(xiàn)實根據(jù)。魯迅從當時歐美社會的發(fā)展狀況中看到了歐美家庭中的父子關系，是“大抵以幼者弱者為本位”的，認為這種父子關系是遵循生物學的真理，具有合理性與進步性。要變革這種封建的“長者本位”的孝觀念，魯迅先生認為應該從義務和權利兩方面入手，他說道：“此后覺醒的人，應該先洗凈了東方古傳的謬誤思想，對于子女，義務思想須加多，而權力思想則大可切實核減，以準備改作幼者本位的道德?！盵3]278沿著這個思想脈絡，魯迅先生顛覆了傳統(tǒng)的父權至上，幼者為長者所有的觀念，樹立了“幼者本位”的新家庭倫理觀。

三、幾點思考

縱觀整個五四時期，思想家們對孝道的基本態(tài)度是批判和否定的，他們在特定時代的歷史使命驅動下，向傳統(tǒng)禮教進行猛烈的進攻，極大地促進和推動了思想解放。但是，他們對傳統(tǒng)孝道在認識上也存在偏頗之處，甚至有批判的片面化簡單化的問題存在，把傳統(tǒng)中國所有禮教的惡都綁架到孝道上，同時也把孝道中的部分不良加以放大，全面聲討之，對孝道的歷史和現(xiàn)實意義缺乏全面的、平心靜氣的分析，則未免有矯枉過正之嫌。傳統(tǒng)孝道是中國文化中獨有的文化現(xiàn)象，在維護傳統(tǒng)中國社會穩(wěn)定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因此，應采取一分為二的態(tài)度加以分析區(qū)別，既不可不加批判地全盤繼承，也不可全盤否定。我們今天提倡的孝道，是對傳統(tǒng)孝道的揚棄和超越。新的孝道觀不是憑空產(chǎn)生出來的，它首先來自于傳統(tǒng)孝道觀的歷史繼承。當今，我們要結合時代特征，在道德建設的實踐中不斷進行孝道創(chuàng)新，應當拋棄那種不論對錯“無違于父母”的愚孝，而體現(xiàn)子女晚輩對父母前輩的感恩意識及贍養(yǎng)行動的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則要發(fā)揚，要汲取傳統(tǒng)孝道善良篤厚的精神，大力倡導孝道所形成的中華民族尊敬老人的倫理觀念和老有所養(yǎng)的傳統(tǒng)美德。在家庭成員和全社會成員人格平等的基礎上，建立符合現(xiàn)代生活方式，體現(xiàn)人道、科學、民主的新型倫理道德。這既有利于家庭的和睦穩(wěn)定，有利于個人的健康發(fā)展，又有利于人們正確地處理個人、家庭、社會之間的關系，能夠促進社會主義思想道德建設，促進社會的和諧發(fā)展。

與此同時，五四時期思想家強調子女是獨立的人，他們應有自己的權利和自由，父母應該尊重子女的人格尊嚴，從而提出了建立新型的父母子女之間的道德關系。并對建立新的人倫道德也進行了認真的探索思考，提出新型的父子關系應該以“愛”為基礎，雙方的權利和義務是相等的。這些思想為我們建構新的家庭倫理父子關系提供了正確指導，有利于營造當代家庭內(nèi)部良好的倫理道德氛圍。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如果每一個家庭都能和睦美滿，整個社會就會安定祥和。充滿愛和平等氣息的良好的家庭道德氛圍對當代人新孝道觀的確立是至關重要的。子女們?nèi)魪男∩钤跍剀昂椭C的家庭氛圍中，全家人團結友愛，那么在他們的個性形成過程中就極易樹立起高度的責任感，具有愛心和同情心，同他人就易友善相處，這自然對孝道觀的形成是有益的。很難想象一個從小缺少家庭溫暖的兒童，長大后能孝敬父母、尊敬老人。

[1]吳虞.吳虞文錄(卷上)[C].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7.

[2]吳虞.說孝[M]//.中國現(xiàn)代思想史資料簡編（第1卷），浙江: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

[3]魯迅.魯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4]魯迅.魯迅全集(第六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5]魯迅.父父子子[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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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7408（2011）04-0104-03

唐黎（1975-），女，成都人，西安郵電學院通信與信息工程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

[責任編輯：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