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軍
(浙江大學(xué)古籍所 浙江 杭州 310028)
去取謹(jǐn)嚴(yán)的蘇門文章選本
——《蘇門六君子文粹》考論
李建軍
(浙江大學(xué)古籍所 浙江 杭州 310028)
南宋高宗、孝宗朝,由于政治風(fēng)向、社會思潮等多方面的因素影響,“蘇門六君子”逐漸定型并成為士人典范,其詩文備受關(guān)注。在此時代語境下,坊間出現(xiàn)了蘇門六君子文章選集——《蘇門六君子文粹》。該書重點選入論體文,這些論體文多是相應(yīng)作家的力作、代表作;同時該書又選入書、記、序、賦、銘、贊、傳、雜著、題跋等多種文體,這些選文也大都是相應(yīng)作家的大作、名作。該書選文去取謹(jǐn)嚴(yán),既有廣泛性又有代表性,彰顯出比較重要的選本價值。同時該書還具有比較重要的文獻(xiàn)價值。
蘇門六君子;《蘇門六君子文粹》;選本價值;文獻(xiàn)價值
南宋前期、中期,三蘇文章炙手可熱,坊間出現(xiàn)了大量的三蘇文章選本,如《重廣眉山三蘇先生文集》、《標(biāo)題三蘇文》、《東萊標(biāo)注三蘇文集》、《經(jīng)進(jìn)三蘇文集事略》、《三蘇先生文粹》、《重廣分門三蘇先生文粹》等等。愛屋及烏,時風(fēng)所及,“風(fēng)會所趨,并其從游之士,亦為當(dāng)代所摹擬矣”,[1]蘇門弟子的文章也頗受青睞,于是坊間出現(xiàn)了《蘇門六君子集》、《蘇門六君子文粹》等集子。此類集子的問世可謂“蘇門六君子”這一稱謂定型的標(biāo)志,在文學(xué)史和文章學(xué)史上都頗可注意。
蘇門六君子,指蘇軾的六大弟子:黃庭堅、秦觀、晁補(bǔ)之、張耒、陳師道、李廌。其中前四位最受蘇軾看重,蘇軾曾說:“如黃庭堅魯直、晁補(bǔ)之無咎、秦觀太虛、張耒文潛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軾獨先知之?!盵2]并不遺余力地舉薦之,四人很快名滿天下。元祐年間,四人同任館職,時人稱為“四學(xué)士”?!端问贰S庭堅傳》明確記載:(黃庭堅)“與張耒、晁補(bǔ)之、秦觀俱游蘇軾門,天下稱為四學(xué)士。”[3]
那么“蘇門四學(xué)士”又是如何演變成為“蘇門六君子”的呢?從文獻(xiàn)層面考察,蘇軾晚年在給李廌的信中,曾將李廌、陳師道與蘇門四學(xué)士相提并論,該信云:“比年于稠人中,驟得張、秦、黃、晁及方叔、履常輩,意謂天下不愛寶,其獲蓋未艾也。比來經(jīng)涉世故,間關(guān)四方,更欲求其似,邈不可得。以此知人決不徒出,不有益于今,必有覺于后。”[4]這應(yīng)該是“蘇門六君子”稱謂最早的源頭。典籍中正式出現(xiàn)“蘇門六君子”這一稱謂,應(yīng)該不會晚于南宋初年,王十朋有詩云:“斯文韓歐蘇,千載三大老。蘇門六君子,如籍湜郊島。”[5]已經(jīng)完整提出了“蘇門六君子”這一稱謂。其后,這一稱謂被廣泛運用,如王明清《揮麈錄》:“元祐二年,東坡先生入翰林,暇日會張、秦、晁、陳、李六君子于私第?!盵6]又如樓鑰詩:“首干樂全次六一,三公自是燕許宗。奏篇六論初流傳,四海一日俱承風(fēng)。其間杰出六君子,香熏班馬猶為濃?!盵7]周必大《李文簡公燾神道碑》載李燾著述有“范、韓、文、富、王、歐陽、司馬、三蘇及六君子年譜各三卷”。[8]邵浩編《坡門酬唱集》,在“引”中特別提到“既又念兩公之門下士黃魯直、秦少游、晁無咎、張文潛、陳無己、李方叔所謂六君子者”,[9]張叔椿《坡門酬唱集序》也提到“《坡門酬唱》,乃蘇文忠公與其弟黃門偕魯直而下六君子者,迭為往復(fù),摠成六百六十篇”。[10]這些文獻(xiàn)記載,說明在南宋高宗、孝宗朝,“六君子”、“蘇門六君子”已經(jīng)成為黃、秦、晁、張、陳、李六人的固定稱謂。
那么,為什么是陳師道和李廌與四學(xué)士一起組合成為六君子,而不是別人呢?深究之,其實就是追問六君子作為一個士人群體的共同特征在哪里?這需要從學(xué)理層面考察。錢謙益《蘇門六君子文粹序》云:
六君子者,張耒文潛、秦觀少游、陳師道履常、晁補(bǔ)之無咎、黃庭堅魯直、李廌方叔也。史稱黃、張、晁、秦俱游於蘇門,天下稱為四學(xué)士。而此益陳、李。蓋履常元祐初以文忠薦起官,晚欲參諸弟子間;方叔少而求知,事師之勤渠,生死不間,其系于蘇門宜也。
當(dāng)是時,天下之學(xué),盡趨金陵,所謂黃茅白葦,斥鹵彌望者。六君子者,以雄駿出群之才,連鑣於眉山之門,奮筆而與之為異。而履常者,心非王氏之學(xué),熙寧中,遂絕意進(jìn)取,可謂特立不懼者矣。方黨論之再熾也,自方叔外,五君子皆坐黨,履常坐越境出見,文潛坐舉哀行服,牽連貶謫。其擊排蘇門之學(xué),可謂至矣。至于今,文忠與六君子之文,如江河之行地。而依附金陵之徒,所謂黃茅白葦者,果安在哉?[11]
錢氏從政治傾向、文學(xué)才華、人生節(jié)操諸方面揭橥六君子的共性,洵為有見。正因為有這些共性,六君子才會凝成一個士人群體。而六君子在南宋前期從士人群體被抬升為士人典范,“是由他們自身與作為接受者的后人共同塑造而成。就六君子而言,當(dāng)然是因為他們具備了‘君子’的基本特質(zhì),即突出的文學(xué)成就與不易其守的節(jié)操……這奠定了后人將他們塑造為‘典范’的基礎(chǔ)……除了人為的因素,政治與社會的發(fā)展?fàn)顩r也是促成六君子典范化的必要條件,而南宋是尤為關(guān)鍵的時期。如果沒有當(dāng)時統(tǒng)治階級上層‘最愛元祐’的文學(xué)傾向,沒有洛蜀會同所帶來的寬松的發(fā)展環(huán)境,沒有當(dāng)時希圖振作士風(fēng)的現(xiàn)實條件的需要,六君子恐怕永遠(yuǎn)也只是以單純的文人身份作為蘇門一員而不可能成為士人之典范”。[12]
隨著蘇門六君子成為士人典范,其詩文與三蘇的詩文一樣備受關(guān)注。邵浩所編《坡門酬唱集》就是專門收錄蘇軾、蘇轍與蘇門六君子酬唱詩作的集子。這時還出現(xiàn)了蘇門六君子的合集——《蘇門六君子集》,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一七記載:“《豫章集》四十四卷,《宛丘集》七十五卷,《后山集》二十卷,《淮海集》四十六卷,《濟(jì)北集》七十卷,《濟(jì)南集》二十卷。蜀刊本號《蘇門六君子集》。”[13]在這樣的時代語境下,坊間又出現(xiàn)了蘇門六君子的文章選集——《蘇門六君子文粹》。
《蘇門六君子文粹》編者不確,《四庫提要》云:“卷首凡例稱,或傳為陳亮所輯。然亮輯《歐陽文粹》,序載《龍川集》,而此書之序無考,則未必出于亮也?!盵14]雖然對“陳亮所輯”之傳言提出懷疑,但并未斷然否定。依筆者之間,在沒有發(fā)現(xiàn)堅實證據(jù)之前,還是以維持成說或者保留成說為宜,姑且還是將此書看作陳亮所輯。該書未見宋人書目著錄,宋刻本久已失傳。明末毛氏汲古閣曾有刻本,之后崇禎六年(一六三三)又有新安胡潛武林刊本,并請得大儒錢謙益為之序,成為后世的通行本。
《蘇門六君子文粹》選入六君子文章共七十卷,其中張耒《宛丘文粹》二十二卷,秦觀《淮海文粹》十四卷,黃庭堅《豫章文粹》四卷,陳師道《后山文粹》四卷,李廌《濟(jì)南文粹》五卷,晁補(bǔ)之《濟(jì)北文粹》二十一卷。各卷文體情況見表1。
從表1可以看到,編者較多地選入了論、進(jìn)論、史論、雜論、策、進(jìn)策、策問、議、說等論體文,達(dá)47卷之多,約占總卷數(shù)的70%,誠如四庫提要所云:“觀其所取,大抵議論之文居多,蓋坊肆所刊,以備程試之用也?!盵15]值得注意的是,編者在重點選入論體文之外,也選入了書、記、序、賦、銘、贊、傳、雜著、題跋等多種文體,顯示出一定的廣泛性。
其實,《蘇門六君子文粹》選入的文章不僅具有一定的廣泛性,也有相當(dāng)?shù)拇硇?。首先是選入的論體文基本上都是相應(yīng)作家的力作、代表作;其次是選入的其它文體之文,也多是相應(yīng)作家的大作、名作。如以諸種文體中較富文學(xué)意味的記體文為例,《文粹》編者真是獨具慧眼,往往能選中相應(yīng)作家的上乘之作。
從表2可以看到,《蘇門六君子文粹》選入的31篇記體文,其中有27篇又被歷代綜合性的文章選本、詩文選集選入,被選入率約占90%,可見該書編選者確實是選中了相應(yīng)作家的上乘之作。記體文如此,其它文體也大致如此?!端膸焯嵋吩疲骸捌淙ト≈?jǐn)嚴(yán),猶工文之士所輯?!贝_非虛譽(yù)。順帶一提的是,《蘇門六君子文粹》作為六君子文章選集,還具有比較重要的文獻(xiàn)價值,正如《四庫提要》所云:“《李廌集》世無傳本,今始從《永樂大典》裒輯成帙,頗藉此書相補(bǔ)苴。又《張耒集》寫本僅存,字多舛誤,《陳師道集》刊本校詩差詳,校文則略,亦頗藉此書以勘正?!盵16]
表1 《蘇門六君子文粹》各卷文體情況表
[1]《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八七《蘇門六君子文粹提要》語,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2626頁。
[2]《蘇軾文集》卷四九《答李昭玘書》,孔凡禮點校本,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439頁。
[3]《宋史》卷四四四《黃庭堅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3110頁。
[4]《蘇軾文集》卷五三《答李方叔十七首》之十六,第1581頁。
[5]王十朋《梅溪后集》卷一九《喻叔奇采坡詩一聯(lián)云今誰主文字公合把旌旄為韻作十詩見寄某懼不敢和酬以四十韻》,《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1151冊,第504頁。
[6]王明清《揮麈錄》“余話”卷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038冊,第584頁。
[7]樓鑰《攻媿集》卷四《吳少由惠詩百篇久未及謝又以委貺勉次來韻》,《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152冊,第326頁。
[8]周必大《文忠集》卷六六《敷文閣學(xué)士李文簡公燾神道碑》,《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147冊,第708頁。
[9]邵浩《坡門酬唱集》卷首《坡門酬唱集引》,《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346冊,第465頁。
[10]張叔椿《坡門酬唱集序》,見《坡門酬唱集》卷首,《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346冊,第465頁。
[11]錢謙益《牧齋初學(xué)集》卷二九《蘇門六君子文粹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870頁。
[12]馬東瑤《蘇門六君子研究》第四章“蘇門六君子”的典范化,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202—203頁。
[13]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一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510頁。
[14]《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八七《蘇門六君子文粹提要》,第2626頁。
[15]《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八七《蘇門六君子文粹提要》,第2626頁。
[16]《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八七《蘇門六君子文粹提要》,第2626頁。當(dāng)然,該書收錄某些文章“頗有一篇之中,刊去首尾繁文,僅存其要語者”(《四庫提要》語),會在一定程度上對其文獻(xiàn)價值產(chǎn)生不利影響。
李建軍,浙江大學(xué)古籍所博士后,臺州學(xué)院中文系副教授。
表2 《蘇門六君子文粹》所選記體文情況統(tǒng)計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