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世紀90年代是俄羅斯小說家契訶夫在小說創(chuàng)作上的全面成熟和巔峰時期,其中關(guān)于女性與愛情的主題在這一時期契訶夫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本文將通過對其中代表作品《掛在脖子上的安娜》、《寶貝兒》和《帶小狗的女人》的分析,試圖探究契訶夫這一時期關(guān)于女性與愛情的短篇小說的獨特魅力。
關(guān)鍵詞:契訶夫;90年代;女性;愛情
作者簡介:高穎(1986-),女,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21-0026-02
一、引言
在19世紀下半葉的俄羅斯小說中并不缺乏閃亮的女性形象與愛情主題,如眾所周知的“屠格涅夫女郎”、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帶有女神光環(huán)的索尼婭(《罪與罰》)和阿娜斯塔西婭(《白癡》)以及托爾斯泰《復活》中經(jīng)過自我救贖重拾“基督理想”的馬斯洛娃。但契訶夫小說中的女性與愛情則有著明顯的不同,她們沒有璀璨的光環(huán),她們身上總是顯現(xiàn)著在生活中女性時??梢姷目蓯?、可憐甚至可悲,她們的愛情也通常是無奈而慘淡,這種境遇又并非完全來自外界與他人,而是同她們自身有著不可剝離的關(guān)系。在聲勢呼嘯的19世紀俄羅斯文壇,契訶夫的這些小說就像一道細膩的潛流,具有一種罕見的精美與深沉。
二、拒絕“女神”
在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所處的不平等地位和生活的悲劇性色彩始終是藝術(shù)家們關(guān)注的焦點之一。古希臘便有歐里庇德斯的傳世悲劇《美狄亞》,近代歐洲文學史上悲劇性的女性形象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同為十九世紀俄羅斯作家的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在刻畫著各自的女性悲歌。托爾斯泰的《復活》中塑造了瑪斯洛娃這樣一個尋找新生的“女神”,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分別在《罪與罰》和《白癡》中創(chuàng)造出了索尼婭這一帶著罪惡之身拯救他人的圣母化身和阿納斯塔西婭這一將十萬盧布付之一炬的豪情女子。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契訶夫的小說中也有許多以女性和愛情為主題的作品,但他從未想過要塑造一個光彩照人的“女神”形象。
“女神”形象的根源來自于宗教情結(jié)。這是契訶夫與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大的不同之處。契訶夫不是教徒,沒有兩人那種狂熱的宗教救世情結(jié)。他想要做的只是描繪出生活中最常見的女性悲劇。
三、阿妮婭與奧蓮卡 —— 兩種悲劇,一種凄涼
在90年代的短篇小說中,有兩篇是契訶夫刻畫女性愛情與生活悲劇的典范,即《掛在脖子上的安娜》和《寶貝兒》。兩篇小說中的女性主人公阿妮婭和奧蓮卡有著各自的悲慘故事:阿妮婭在與軍官阿列克謝伊奇的婚姻生活中受困于虛偽的政治社交生活而日漸憔悴,最終流于自怨自艾,奧蓮卡則在虛無的“愛”的心境中沉淪而渾然不知。在處理女性成為男性“附屬品”這一主題時,契訶夫并未將問題的原因歸結(jié)在社會環(huán)境以及男性身上,而是尖銳地指出了女性自身的內(nèi)在原因,使得阿妮婭和奧蓮卡的悲劇具有了深層次的內(nèi)在同一性,這也正體現(xiàn)了契訶夫小說中一貫有之的清醒。
發(fā)表于1895年的《掛在脖子上的安娜》,題目便是一個雙關(guān)語?!鞍材取钡碾p重含義,其一是作為女性的阿妮婭,其二是掛在男性脖子上象征著功勛和社會地位的圣安娜勛章。這樣的雙重含義也象征著像阿妮婭這樣的女性作為男性附屬品的命運。
阿妮婭和阿列克謝伊奇的婚姻關(guān)系根本不是出于愛情,而是一種交易—— 兩人在對方身上各取所需。阿列克謝伊奇要的是一個光彩照人的妻子,一個可以攜帶著出入上流社會的社交場合“充門面”的展覽品,借以更容易地獲得人際關(guān)系和上司的抬愛。阿妮婭需要的則是在那些場合中受人矚目的光環(huán)和滿足感,是虛榮。她并非不了解這種生活的悲哀,也常常向人抱怨作為女人的凄苦命運。但她也無法抗拒這種生活所帶來的虛榮的誘惑,無力離開男性獨自生活。因此這份自找的悲劇也只能獨自默默承受。
同樣性質(zhì)的悲劇也出現(xiàn)在1899年所發(fā)表的《寶貝兒》中。小說的女主人公,退休的八等文官的女兒奧蓮卡,先后經(jīng)歷了三次婚姻。第一個丈夫是一名劇團的經(jīng)理人,嫁給他時,奧蓮卡覺得“世界上頂美妙、頂重要、頂不能缺少的東西,就是戲劇。”不久之后劇團經(jīng)理人辭世,不出三個月,她又愛上了一位木場的經(jīng)理。嫁給他時又覺得“覺得生活中頂要緊、頂重大的事情就是木材。”可木場經(jīng)理也去世了,她又愛上了一位獸醫(yī),在嫁給他時,“她重述獸醫(yī)的想法,現(xiàn)在她對一切事情的看法跟他一樣了。獸醫(yī)成了她生活的中心。要她不愛什么人,她就連一年也活不下去?!?/p>
不幸的事情再一次發(fā)生,獸醫(yī)也去世了,奧蓮卡又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在了獸醫(yī)與前妻的兒子身上??v使不是親骨肉,也當成親生兒子一樣對待。
每一次的愛情,奧蓮卡都覺得自己愛得那么深,丈夫的生活就是自己的一切。其實,那根本不是出于愛,像安娜一樣,這也只是奧蓮卡的一種“需要”。所不同的是,奧蓮卡的需要比安娜更為簡單,也更為悲哀 —— 她需要一個能支撐她活下去的理由,離開了男性,她根本無法獨立生活下去。而精心撫養(yǎng)獸醫(yī)的兒子,也不是出于母愛,同樣是要為自己可悲的生活尋找一個支柱。
契訶夫敏銳地捕捉到了女性自身性格中誘發(fā)悲劇性結(jié)局的因素,既同情她們的不幸,也指出了這種不幸也是來自于她們自己。
四、愛情與庸俗為敵
同樣寫于1899年的《帶小狗的女人》,被許多人視為契訶夫最卓越的小說。這篇小說也集中了契訶夫小說藝術(shù)的幾乎所有特色于一身,并蘊含了多重主題。成為了體味契訶夫小說魅力的最好讀本之一。
《帶小狗的女人》是一篇寫愛情的小說。但契訶夫?qū)υ诠怕宸蚝桶材戎g發(fā)生在雅爾塔的“愛情故事”卻著筆不多。小說真正的核心是古洛夫和安娜在雅爾塔分手之后各自的精神煎熬上。兩人對于他們之間的愛情深度和價值是在分手之后才逐漸認識與體驗到的。而兩人所受的這份煎熬,也把《帶小狗的女人》從僅僅是一篇愛情小說的范疇擴大了。
古洛夫與安娜之間不可遏止的愛情欲望的根源,成為了這篇小說真正的多重主題。小說一開始便通過無名指上的戒指交代了兩人都已婚,那么這份對婚外之情的熱望,必是因為各自的婚姻都是不幸的。除此之外,安娜對愛情的渴望還來自她對女性掙脫男性附屬品命運的枷鎖,追尋自己真正心儀之愛的渴望,而古洛夫則是出于對庸俗生活的厭倦。小說中古洛夫在經(jīng)歷了雅爾塔與安娜的奇遇之后,回到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十分想找朋友傾訴這段戀情,但他卻發(fā)現(xiàn)他的朋友們都是那么俗不可耐,才明白原來他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是如此庸俗
從此古洛夫便被困擾在了“雙重生活”的煎熬之中。此后契訶夫又更進了一步,古洛夫通過對朋友們的觀察發(fā)現(xiàn),原來身邊的人都有兩個身份—— 一個身份是公開的,給別人看的,而另一個身份是私密的,只有在這一身份中,他們才有了些許的自我。公開的身份和生活都是乏味無趣的,而有趣的一切,都只存在于私密生活中。契訶夫在十九世紀末便洞察了現(xiàn)代人受困于“身份”的精神煎熬,這也是《帶小狗的女人》之所以會被眾多后世名家奉為 經(jīng)典的重要原因之一。
納博科夫則給了《帶小狗的女人》極高的評價:“小說好像什么都沒說清,但卻已然把一切都說盡了。在這個只有二十頁左右的短篇小說里,一切傳統(tǒng)的小說寫法都被打破了。小說沒有提出什么問題,沒有通常的高潮,也沒有一個有意義的結(jié)尾。然而這卻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短篇小說之一?!?/p>
參考文獻:
[1]《Lectures on Russian Literature》,Vladimir Nabokov,Mariner Books,2002。
[2]《契訶夫研究》,徐祖武、冉國選編譯,河南大學出版社,1987。
[3]《契訶夫:從故事體到象征》,席亞斌,《外國文學》(季刊),199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