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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妻,掩蔽在婚姻下的錐心之慟

        2011-11-29 15:10:04陳薇
        東西南北 2011年21期

        陳薇

        2007年6月,24歲的蕭瑤結婚不過一個多月,就殘酷地面對了丈夫是同性戀的事實。4年后,2011年8月,蕭瑤創(chuàng)辦了“中國同妻家園”網(wǎng)。網(wǎng)站介紹中,她寫道:“如果不是親身經(jīng)歷,我同樣不會想到社會中還有這么一個群體?同妻家園將會努力幫助更多相同遭遇的女性?!?/p>

        同妻,是男同性戀者的妻子。因為丈夫的性取向,她們大多遭遇忽視、冷漠、第三者、家庭暴力。她們是被一個弱勢群體傷害的更弱勢者。據(jù)調(diào)查,中國15歲以上的男同/雙性戀者應在近1800萬人,同妻數(shù)量至少1000萬,這些女性沉默而隱秘,是生活舞臺上無聲的在場者,直到今年夏天。

        7月,名為“同妻在行動”的新浪微博、豆瓣小組悄然出現(xiàn)。公益博客“最后一個同妻”,緊隨其后。8月,是蕭瑤的網(wǎng)站和論壇。憑借一群志愿者、研究者、特別是同妻們自身的力量,這個群體正在被集合與組織。

        前同妻的折返

        蕭瑤現(xiàn)居西安,工作很忙,她只在晚上有空。晚上,她忙于招募中國同妻家園的網(wǎng)站管理員和論壇版主。另有一部同妻互助熱線,187開頭的手機號,在每晚6點半至10點開通,惟一的接線員,只有蕭瑤自己。

        “這不是榮耀,雖然也并不丟人”,看到她這么積極熱心,一位朋友曾直接表達不悅。2008年,蕭瑤離婚后,朋友勸她,忘記同妻這個身份,永遠不要回頭,走得越遠越好。她于是一度遠離網(wǎng)絡。不過半年后,她還是折返回來,“幫助別人,就像幫助那個時期很弱小的自己”。

        和所有新娘一樣,蕭瑤曾以為丈夫便是生命中期待的那個人,當丈夫在婚禮上向她父親保證將會照顧她一生一世時,正是悲劇開場的提示音。婚后,細致貼心的丈夫突然變了模樣。新婚之夜躲著她睡,之后便是晚歸、疏離,接著是家庭暴力。有一次,兩人還在聊天談笑,丈夫的拳頭冷不防地朝自己打過來。鼻孔刷刷地往外流出暖暖的東西,她以為是鼻涕,可旁邊的枕巾立刻染得鮮紅。

        在冬夜里,丈夫先是歇斯底里地笑,繼而抱著她,哭著請求原諒。蕭瑤恐懼極了,壓抑著哭聲一動不動。那天的日記里,她寫道,“我閉了眼,這個世界便在我身邊死去?!?/p>

        不敢告訴任何人,蕭瑤開始在網(wǎng)絡里拼命尋找信息,卻發(fā)現(xiàn)此方面的信息少之又少。直到幾個月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一個“華人同妻網(wǎng)”博客圈和“天使折翅”QQ群。

        現(xiàn)在,她一邊維護同妻群,一邊卻在期盼,有那么一天,同妻群能夠完成它的歷史使命,宣告解散。然而,陌生的入群申請卻從未間斷,好像“一個無底洞般填不滿”。

        開創(chuàng)性的聯(lián)合

        張北川教授記得,最初有同妻與他聯(lián)系,是在1997年。張北川被人稱為“中國同性戀研究之父”,是國內(nèi)首位在男同性戀人群中進行大規(guī)模艾滋病干預的專家。十多年來,他接觸的同妻們,有的初為人妻,有的懷孕9個月,還有的已是祖母輩分。

        “我清楚地記得電話中,一些女性因壓抑太久和痛苦太沉重,以致失控時的凄厲哭聲?!睂ν迋兊膫劾劾郏瑥埍贝u有感知。

        2008年底,他組織了一次全國性的艾滋病防治工作經(jīng)驗交流會,特地邀請兩位同妻參會。這一年,參加大會的、關注華人性權利的民間組織“粉色空間性文化發(fā)展研究中心”開始跟進同妻議題研究。

        2009年3月底,在粉色空間的發(fā)起下,中國首屆“同妻會”在山東省青島市召開。除了粉色空間負責人何小培女士、張北川教授外,參加會議的,包括來自山東、遼寧、江蘇、陜西等各地的9位同妻、1名已婚男同和1名艾滋病毒感染者。

        研討會開了兩天,從訴苦開始。帶著妻子來參加會議的那名男同,成了會場的“靶子”——其實這位男同性戀者也絕望到兩次自殺,因為妻子不同意離婚,一個勁兒讓他“看病”去。

        等到同妻們哭完了,何小培動員大家,想想怎樣行動。一場頭腦風暴下來,大家形成不少共識,“要從哭泣自憐和網(wǎng)絡呻吟中走出,一起去幫助那些還不敢站出來的同妻爭取自身權利”。這些共識被整理為國內(nèi)第一份、也是到目前為止惟一一份的《同妻聯(lián)合聲明》,并打出了“同妻到我為止”的宣言。

        因這次研討會而第一次聚集起來的同妻們,還一起去檢查艾滋病,甚至集體“參觀”了一直好奇卻不敢獨自進入的同性戀酒吧,“想看看自己老公的另一面是怎么樣”。

        首次同妻聯(lián)合會,在《同妻聯(lián)合聲明》中被定性為“很成功的富有意義的開創(chuàng)性會議”。經(jīng)討論列出的15件實事,如成立自己的組織“同妻家園”、建立線下互助小組、采寫同妻百人故事、成立熱線等等,正等待著滿腔熱情的同妻們一一完成。

        復雜的現(xiàn)實

        起初,粉色空間性文化發(fā)展研究中心負責人何小培覺得,解決同妻問題,大部分可以參考同志群體的經(jīng)驗。比如,同志群體是從上世紀90年代的第一條熱線組織起來的,那么,同妻也可以試試。

        然而,何小培很快發(fā)現(xiàn),同妻們雖然需要一個傾聽的陌生人,卻也非常明白生活的真理:沒有人可以代替自己做決定。

        “同妻”,只是一個伴隨婚姻而被賦予的身份標簽。在婚姻中,它意味著日復一日的隱忍和煎熬?;橐鼋Y束,它又代表著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于是,再婚的同妻,沒有多余心力為別人鼓與呼;離婚的同妻,又寧愿脫離這個群體,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中去。它就像一個游牧民族,不容易集合,不容易靜下心來發(fā)出聲音?!巴拗腥鄙俜e極分子和領袖人物,我們只能慢慢尋找一種方式?!焙涡∨嗾f。

        而同妻們聲討的對象,在婚姻中對立的男同們,其實也是另一個弱勢群體。

        “不能因為支持弱者發(fā)聲,而傷害另一個群體?!睆埍贝ń淌趽?,同妻問題的聲張,很可能強化社會對于男同性戀者的歧視。

        從這個意義上說,在社會面前,男同和同妻們又是一體的。正如一位網(wǎng)友所說,“要解放男同性戀者的妻子,首先要解放男同性戀者的身心”,同妻問題的部分解決,有賴于同性戀者平權運動的進展?!叭绻麖慕逃头墒侄?,能較好地尊重和保障男同的權益,那么,同妻會大幅減少?!睆埍贝ㄕf。

        同妻群體并非中國獨有。在其它亞洲國家,有高比例的男同隱瞞真相與女性結婚。美、法也都有類似同妻網(wǎng)站。

        在張北川教授看來,男同性戀者并非不能結婚,而是不能隱瞞性取向等重大事項結婚。他建議年輕男同們從良知的角度出發(fā),不要結婚,“別讓一個人被歧視變成兩個人被歧視”。而那些可能走入婚姻的,則應在婚前向女方坦陳自己的性取向,由女方?jīng)Q定是否要成為下一個同妻。

        “都說要怪社會壓力大,但是沒有一個社會會把一個姑娘放在你的床上?!标P注同妻問題的自愿者林一刻其實并不完全贊同張北川教授的觀點,“我們承認男同是少數(shù)群體,有些隱秘的憂傷什么的,但是你不能騙了婚以后還自艾自憐,還有些理所應當。你在一個被你傷害的群體面前自艾自憐,有什么意義呢?”林一刻覺得,即使當男同不再遭受社會壓力時,仍然會有自私自利的男同們,因為想要孩子、想找個依靠等各種利益驅(qū)動而騙婚。

        于是,她開始寫作一篇長文,名為《同志騙婚手冊》,以提醒未婚女性。

        在征得同妻群成員的同意后,她還以“同妻在行動”的名字,分別注冊了豆瓣小組和新浪微博。公益博客“最后一個同妻”也同時上線。

        然而,即便是在當下中國,這個話題依舊太過敏感。

        8月1日,公益博客曾以“存在色情內(nèi)容”的理由被突然封禁。經(jīng)申訴后,才得以重新開放。偶爾,她們發(fā)在其它論壇上的文字,會因“含有敏感詞”而無法發(fā)表。她們的微博言論,也會被某些網(wǎng)民攻擊……

        如今,張北川教授計劃著發(fā)起國內(nèi)第一個關于同妻群體的調(diào)查,蕭瑤計劃完成那個還未實現(xiàn)的同妻百人訪談,而志愿者們則在思考,若是由同妻提出婚姻無效、騙婚成本將會提高,這方法是否可行?

        “今天的社會流動性、信息豐富程度、觀念現(xiàn)代化程度、經(jīng)濟繁榮程度,都足以支持有想法的男同性戀者過上有尊嚴的生活。全面了解自己的性取向,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需要,自己對自己的人生負責,無傷于他人,是尊嚴生活的基礎?!币晃痪W(wǎng)名滄水的男同稱,“同妻到我為止”,必定需要男同性戀者的堅持與自覺——滄水自己,就是一名拒絕結婚的男同性戀者。

        同妻群體的救贖,這個涉及社會制度、文化認知、法律規(guī)范等等內(nèi)容的龐大議題,似乎只能經(jīng)由這樣的點滴進步和無限時間方能解答。

        (曉悠薦自《中國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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