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晴
(四川大學 圖書館,四川 成都 610064)
《屈原》的出現“實在是三十一年陪都劇壇上的一個奇跡”(白楊)。確實是一個奇跡,無論是演出,還是評論。演出,“萬人空巷識薰蕕”;評論,創(chuàng)造了一種詩詞唱和形式。1942年4月12日,《新民報》以《〈屈原〉》的弦外之音——黃炎培郭沫若酬唱》為題發(fā)表了黃、郭二人的唱和。4月13日,《新華日報》就以《屈原》唱和為題開辟專欄供人們唱和,很快掀起了一個唱和評論《屈原》的高潮:董必武、張西曼、陳禪心、沈鈞儒、柯璜、龍潛、華崗、左昂、陳銘樞、李仙根、潘梓年、陳樹棠等幾十位各界名流參加,作詩上百首。
值得關注的是,不僅重慶地區(qū)掀起了《屈原》酬唱高潮,遠在廣西桂林的柳亞子、田漢等也積極參加了唱和。眾人皆知:郭沫若自1927年遭蔣介石通緝逃往日本,直到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才只身回到祖國,與柳亞子一直未能晤面,但相互掛念之情卻難以平息……。1942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香港淪陷,幾番周折,柳亞子終于虎口逃生,于6月回到桂林。18日,時值端午節(jié),特邀田漢、廖沫沙游七星巖茗茶。晤談間,田漢向柳亞子索句,亞子先生欣然作詩三首,田漢隨即和詩,并將兩人的唱和快速寄給一向關心亞子先生安危的郭沫若。郭沫若在重慶得到兩人的唱和后“加倍愉快”,立即按田漢囑咐和詩,并將其來龍去脈撰成題為《詩訊》的短文,于7月15日發(fā)表在重慶《新華日報》上,率先將三人的唱和公諸于世。不久,郭沫若又將二人唱和引入《豐收與屈原》一文,發(fā)表在1942年10月30日出版的《戲劇春秋·歷史劇問題特輯》上,這都是人們已熟知的了。
幾乎同時,記者以《郭、田、柳》為題將三人的唱和詩發(fā)表在1942年8月出版的 《旅行雜志》16卷8月號上就鮮為人知了?!缎氯A日報》、《戲劇春秋》發(fā)表的詩文是以郭沫若的名義,書信的形式發(fā)表的,唯《旅行雜志》是以記者的名義,訪問記的形式刊登的,其內容與文字均有異同?!对娪崱泛笫杖牍簟斗懈贰豆粑募贰豆羧?。和詩,又單獨收入《潮汐集》。亞子先生的詩則分別收入《柳亞子詩詞選》《柳亞子詩選》,文字都有改動。不妨先讀讀記者的報道吧:
郭田柳
記者
柳亞子先生由香港脫險到桂林,端午日,偕沫沙訪田漢先生于七星巖,在巖前飲茶,風雨驟至,在大楓下避雨,成詩三絕。第一首因端午而想念寫《屈原》戲劇的郭沫若先生。第二首自言風吹雨打,心疲神倦,與田漢沫沙同為飄零湖海的三畸士。末一首系指所作《南明史事百卷》,其未刊稿大半在香港遺失了。田漢先生稱先生為“求真慕義之情,老而彌篤,真詩壇之瑞”,因與和詩同寄郭先生征和。郭先生素愛慕先生詩文,得悉先生安然到桂,而且詩興不減,即刻作詩相和,并有小序云:“原詩不免有寂寞之意,但這似乎正是表現著純真的詩人的心。詩做到好處,總不免要浮漾著一種輕淡的哀愁。任何藝術做到了好處,似乎都要達到這種境地。因此像我這樣相當粗獷的人,要做詩實在是難得做到好處的。”茲將三位的作品抄錄于后,以公同好。
柳亞子
懷沙孤憤郁難平,千載惟留屈子名。猛憶嘉陵江上客,一編珍重寫幽情。
劍態(tài)蕭心吾已倦,風吹雨打汝能狂。飄零湖海三畸士,臥對云煙憶故鄉(xiāng)。
楚吳前輩典型在,風洞山高接水湄。百卷南明書未就,忍教流涕話興衰。
田 漢
九死猶能寫不平,吳江原豈以才名?天涯何事嗟衰老?珍重楓林聽雨情。
龍舟如箭波如沸,中正橋頭萬姓狂。莫道人情如紙薄,詩人處處有家鄉(xiāng)。
萬里投荒絕險夷,攜雛直到灕江湄。腳根不軟詩囊富,畢竟先生力未衰。
郭沫若
以不平平平不平,哲人依古總無名。譽非舉世浮云耳,勸阻無加自在情。
天真真諦原為一,敢道中行即是狂。今日人間成地獄,還從地獄建天鄉(xiāng)。
欲讀南明書已久,美人還在海之湄。薪樵豈有傷麟意?大道如天未可衰。
細心的讀者,只要把記者的《郭田柳》與郭沫若的《詩訊》,《柳亞子詩詞選》一對照,就不難發(fā)現:《詩訊》中將序文作了這樣的改動:“似乎正是”改為“似乎正足”,加重了詩的分量,更加有力。“詩做到好處,總不免要浮漾一種輕淡的哀愁。任何藝術做到了好處,似乎都要達到這種境地”改為“詩人的感覺是特別銳敏的,時代環(huán)境既衰殺,因此免不得梧桐葉落而知秋了?!边@樣改動,不但更準確地表達了詩人們的感情,恐怕還是為了避開國民黨的文字獄!
柳詩入集時,改動較多,首先標明了詩題“六月十八日為舊歷端午節(jié),偕田壽昌,廖沫沙游七星巖茗茶,壽昌索句,遂成是作”,從標題就告訴了讀者詩的來龍去脈。第一首“惟留”改為“猶傳”,這一改,更好地表達了屈原的偉大價值:永遠活在人民心中。“臥對”改為“臥看”更符茗茶的閑情?!皩憽备臑椤拔俊保鼫蚀_地表達出郭沫若寫作整個《屈原》的心情及屈劇的意義。二首“故鄉(xiāng)”改為“舊鄉(xiāng)”,不單是家鄉(xiāng),而是國家,意義加重了。
和詩,郭在十八日致柳亞子信中說:“報中首絕略有誤字,蓋由編者妄作聰明所致也”。編者將郭沫若首絕“哲人伊古總無名”中的“伊”字改為“依”。
柳、郭關于《屈原》的唱和,充分表達了兩人的戰(zhàn)斗友誼。兩人雖然遠隔數千里,但時時掛念著。亞子先生由端午節(jié)想到屈原,由屈原想到郭沫若的劇作《屈原》,敘其“珍重寫幽情”,又告知自己的近況和遺憾,整個詩作不免給人一種“寂寞之感”。郭沫若的和詩,一掃柳詩的“寂寞之感”,勸慰柳亞子先生不要以“不平平平不平”的方式與反動派斗爭,鼓勵其“還從地獄建天堂”,堅信“大道為天永不衰”,給人以更多的鼓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