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秀華
培育引導社會心態(tài)要有所為有所不為
■ 王秀華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道出了民心向背、輿情民意對統(tǒng)治者的生死攸關。足“兵”、足“糧”,還必須足“信”;去“兵”、去“糧”,但不能去“信”,體現的是古代統(tǒng)治者對自身統(tǒng)治合法性的又一重自覺。金融危機背景下,溫總理也強調“信心”比“黃金”還重要,充分肯定了社會心理和精神性的軟要素在特殊時期所具有的抗風險、渡難關的超強效力。同樣,社會心態(tài)之所以引起關注,并納入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視野,既是撫慰社會轉型引發(fā)的心理陣痛的客觀需要,也是鞏固執(zhí)政地位,提高其執(zhí)政科學化水平的必然選擇。
中國的改革開放,在普遍受惠的背景下平穩(wěn)起步,但是沒有多久,問題就和成績相伴而生,如影隨形。而且,改革開放之后出現的,大多是我們不曾遇到過的新問題,比如理想信念淡化、法規(guī)政紀松弛、官員腐化墮落等。傳統(tǒng)的政治資源受到侵蝕,經濟上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時,付出了不小的政治成本、環(huán)境資源成本,以及道德淪喪等方面的慘痛代價。由此,出現了人們在充分享受中國經濟持續(xù)20多年快速增長的奇跡和福利的同時,也生發(fā)出不少的牢騷與不滿。這就是上世紀80年代末以來出現的“端起碗吃肉,放下碗罵娘”的現象。
為什么碗里有肉吃,嘴里還罵娘?這原本不是一個難以理解的問題,因為人之所以為人,而區(qū)別于動物,就在于他的需要和滿足,不是僅限于生理的和物質的方面,而是有更豐富的內容。物質匱乏時代的結束,僅僅意味著真正屬人時代的開始。在這個意義上,“放下碗”,比“端起碗”,更能體現人的意義和尊嚴,也更能體現社會的文明與進步。遺憾的是,唯物質主義是從的片面發(fā)展觀,遮蔽了人民群眾多方面的訴求與需要。持這樣一種發(fā)展觀念的人,不僅難以理解人民群眾為什么如此地不知足,甚至還會以一個高高在上者的姿態(tài),對群眾的罵娘,或指責棒喝,或恐懼憤怒,或鄙夷不屑。而那種認為有肉吃便等于幸福生活的邏輯,則是對民生最致命的曲解。
當然,罵娘本身,并不代表文明和進步、意義與尊嚴,但是它反映訴求、折射愿望,特別是當它指向黨和政府的具體工作時,具有非常積極的意義,蘊含著進步的動力和改革的契機。當年陜北農村一農民“雷公為啥不打死毛澤東”的詛咒之罵,觸發(fā)毛澤東反省與改進黨和政府的工作,結果不僅沒有失去群眾,反而贏得了更多的愛戴和尊重。
如何對待公眾的罵娘,深層次上講,更體現著執(zhí)政者的理念。在一個權為民所賦的民主社會里,批評、監(jiān)督,乃至于收回政府手中的權力,都是公民不可剝奪的權利。所以,放眼媒體中的國際報道,公眾當面罵官員的新聞并不鮮見。比如日本震后,首相去災區(qū)看望災民,感激涕零者鮮有,淡然置之者眾多,破口大罵者也不是沒有。首相對此卻習以為常,并不感到詫異,而是照舊鞠躬如儀,體現了成熟公仆的應有風范和現代官員的基本素養(yǎng)。
可喜的是,在當代中國的政治群體當中,出現了以廣東省委書記汪洋為代表的具有現代理念和領導風范的政府官員。他們對群眾的罵娘,采取了包容和開放的態(tài)度,提出聽取群眾意見,要平等、要虛心,要不計態(tài)度、不問來歷。汪洋甚至提出了“為什么允許領導罵娘,而不允許群眾罵娘”這樣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
是的,如果說罵娘是一種權利的話,那么它的擁有者應該是公眾,而不應該是官員。面對相繼出現的落馬高官和貪腐大案,公眾有權利罵娘,提出批評;面對“我爸是李剛”的恣意與驕橫,公眾有權利罵娘,表達對這個群體的不滿;面對官員貪腐依然是民眾最關注最不滿意的社會問題之一這樣一個不爭的事實,公眾有權利罵娘,表達對某些政府官員的低度信任。罵娘,是公眾的權利;而允許、寬容和改進,則是黨和政府的責任!
相比于罵娘,拜金似乎具有積極的意義,因為它不是單純的否定,而是有著明確的愿望與追求。其實不然:罵娘的否定與宣泄,是因為他們感受到了現實生活中正面價值的匱乏;而拜金的追逐當中,人們迷失的是自己,損害的是他人,而這一切的一切,夾雜在市場經濟的大潮當中,良莠難分,進退失據。在市場的正當逐利與唯利是從的拜金主義之間,何去何從,界限何在?利益的誘惑,與操守的脆弱,成為當代中國人較為普遍的價值觀念和社會心態(tài)。
且不說拜金主義侵入到政治領域,如何催生了部分官員的貪污腐化;也不說拜金主義浸潤到思想文化領域,如何導致了部分知識精英的良知泯滅,單說市場經濟的主體,部分企業(yè)與個人,在市場經濟的競爭中,為了最大限度地牟取暴利,如何不擇手段、利欲熏心,不僅謀財而且害命。近年來頻發(fā)的“毒奶粉”、“瘦肉精”、“地溝油”、“染色饅頭”等一系列危害公共食品安全的惡性事件,嚴峻挑戰(zhàn)著市場經濟的道德底線。市場經濟是法治經濟,法律又是最低限度的道德,如此嚴重地觸犯到社會的道德與法律底線的事件屢禁不止,這不能不說集中體現了社會轉型過程中價值觀念的扭曲和社會心態(tài)的惡化。
市場經濟,對于執(zhí)政的中國共產黨來說,之所以說是一場新考驗,其原因之一就是,市場經濟不僅是一種資源配置方式的制度安排,而且也是一種思想文化的制度安排;它需要物質的刺激,同時也需要理性和良知。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體系的建立者亞當·斯密,一手寫下《國富論》,探討國民財富增長的經濟動因;另一手則寫下《道德情操論》,揭示財富增長背后的人性支撐和文化力量。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只有輔之以同情心、道德感為載體的軟約束與法律為載體的硬約束,才能在放任的同時,避免肆無忌憚、毫無節(jié)制。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在《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中也論述到:資本主義區(qū)別于前資本主義社會的地方,不在于謀利,而在于如何謀利,相比于奴隸社會的人身依附與封建社會的政治盤剝,資本家通過市場攝取利潤的方式,倒是更為理性,也更有助于社會的文明和進步。當然,資本天然具有的為了利潤,可以不惜代價、鋌而走險的本性,決定了它仍然有可能沖破道德和法律的防線,這也是我們在中國和西方,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兩大制度框架下的市場經濟體制中,都能看到的事實。但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優(yōu)越于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地方,應該在于把這種可能降到最小,這便成為我們執(zhí)政黨領導市場經濟建設的新課題、新挑戰(zhàn)。
這一挑戰(zhàn)的嚴峻性在于:面對歷史上留給我們的知足長樂、安貧樂道的保守主義思想文化,以及“狠斗私字一閃念”、只講理想信念不講物質利益的激進主義思想文化,我們難以完全應對市場經濟條件下容易滋生的拜金主義。如何發(fā)揮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制度優(yōu)勢,培植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相適應的經濟理性和良心,最大限度地激發(fā)市場經濟主體的活力,同時又能最大限度地防止或抑制市場經濟負面效應的發(fā)生,確保效率與公平、自己與他人、個人與社會、激情與理性等多方面的協調統(tǒng)一,是克服拜金主義社會心態(tài),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提供思想文化支撐的關鍵所在。
如果說“罵娘”和“拜金”都有明確的目標指向的話,那么,怨恨作為一種負面的社會心態(tài),其特殊性在于,它的目標指向常常模糊,具有不確定性和彌漫性。怨恨的起因,可能是某個人、某個群體、某個組織,但其結果,卻可能是整個社會,甚至包括自己。藥家鑫案、馬加爵案、楊佳案、校園血案等,目前社會中零星爆發(fā)但卻駭人聽聞的惡意犯罪和反社會行為,多由怨恨所致。
怨恨的起因,盡管多種多樣,但其中的機制卻非常明了,通常是:因為受挫而心生怒氣,但由于無能和軟弱,或者由于恐懼害怕,不能直接表現出反應沖動,甚至不能及時釋放憤怒的情緒。這種隱忍和壓抑,就容易釀成怨恨。怨恨一旦形成,就會不斷累積和加速,不僅使怨恨的對象發(fā)生擴展、改變和轉移,也影響到情感本身,成為嚙噬整個心態(tài)或人格的一種毒素,最終難免釀成傷及自身、危害社會的慘劇。
怨恨集中反映了社會結構變遷過程中,利益相對受損而又無力抗爭者的底層社會心態(tài)。但是,不僅如此,借助于網絡等新媒體的快速傳播、無限放大,這種來自底層民眾的怨恨情緒,很容易在社會上彌漫開來,形成德國學者舍勒所說的“怨恨式批評”。為批評而批評,為發(fā)泄而發(fā)泄,不問青紅皂白,不計前因后果,只求宣泄的快感,而少有積極的目標,這不僅無助于事情的改善,甚至會使情況變得更糟。近年來,網絡等新媒體中出現的“情緒共同體”,與現實中存在著的“非直接利益沖突”,都同怨恨心理的擴散、轉移與彌漫有關。
更有甚者,也有少數人利用網絡媒體,成為職業(yè)性的怨恨式批評專家,通過嬉笑怒罵的煽情話語,利用普遍的不滿和怨恨,贏得不少的擁躉和粉絲,甚至成為良知的代言和社會的“英雄”。不負責任地抱怨批評的背后,當然難免有特定商業(yè)利益在作祟。但是,商業(yè)炒作之所以成為可能,還是因為怨恨市場的客觀存在。一部分人產生出來的怨恨,卻很容易得到多數人的認同,并引發(fā)消費的欲望和行動,這不能不說明,怨恨已成為這個社會心態(tài)中不可忽視的基本格調。
怨恨是植入到當代中國人心中的一種毒素。根除這一毒素,解救人的心靈,一方面,需要社會的結構性調整和公平正義的實現?,F在心懷不滿和怨恨的,不僅有社會的底層,他們因基本權利受到傷害而怨恨,甚至還有社會的上層,一些有錢的人和一些有權的人,他們因為自己手中的權位不夠高,錢財不夠多,而心生怨恨。如此的結果,似乎沒有贏家,這不能不讓我們反思社會結構與競爭規(guī)則方面的問題。
另一方面,我們也要看到,急劇轉型中的社會問題的解決,將是一個長期復雜的過程,不會一蹴而就,更不會一勞永逸。如何在現有的條件下,在為解決問題創(chuàng)造條件而努力的過程中,讓社會的心態(tài)更為理性、更為平和,減少摩擦而多些潤滑,成為執(zhí)政黨面臨的又一新課題。這一課題的挑戰(zhàn)性在于:它是“心”的管理,也有學者稱為“軟治理”。而人的心靈,正如彌爾頓所說,它“是一個特別的地方,在那里可以把天堂變地獄,把地獄變天堂”。天堂還是地獄,天使還是魔鬼,差別就在一念之間。蕓蕓眾生,雖然渺小,但心靈之中卻潛藏著無窮的能量。心靈力量的軟治理,顯然又非政府權力的硬約束所能為,也非市場權力的自發(fā)引導所能為,它需要文化和精神上的自覺、自省與自愿,它為社會力量的成長提供了空間。
學者于建嶸曾感嘆他親身經歷的這樣一件事:河南洛陽偏僻農村的一位老太太,家境貧寒,生活艱難,但她本人卻非常樂觀,總是笑容可掬。當問及緣由時,老人這樣告訴他:“我當然快樂,因為我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你看一看天上飛的鳥都有生活,上帝那么關心它,難道上帝不關心我嗎?”面對苦難,老太太不但不抱怨,反而是充滿了希望。這樣的態(tài)度,我們在許多有著終極信仰的民眾那里都能看得到,他們把現實的苦難交給了自己的上帝或神或其他帶有終極信仰的對象,甚至把苦難看做了考驗,于是他們感受到了我們站在這個充滿不平的世俗世界中,難以感受到的天上飛鳥的快樂,同樣獲得了內心的超越、和諧與喜悅。
與此有賴于個人內心解脫和超越所不同的另外一種社會救濟方式是,理解和寬容,并為負面社會情緒的及時釋放提供平臺,避免長期積郁而成疾。
終極的關懷和開放的言論,需要的是社會管理的創(chuàng)新,需要的是社會力量的廣泛參與。
總之,“罵娘”、“拜金”與怨恨,只是當前中國社會心態(tài)的部分寫照。社會心態(tài),只是一面鏡子,它反映的是更為深層的矛盾和問題。社會心態(tài)的改善與重塑,取決于社會生活的改革與再造。關注社會心態(tài),培育和引導社會心態(tài),需要更新黨和政府的執(zhí)政理念,需要健全市場經濟的經濟理性和良心,需要廣泛調動社會資源中的各方面積極力量。對此,黨和政府要有所為,也要有所不為。而知道何處可為,何處不可為,體現的則是執(zhí)政黨的大智慧。
作者:中共河北省委黨校哲學社會學部教授
(責編/朱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