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犀
北京胡同之“根” 究竟在哪兒
左 犀
前些年有人提出,北京把巷子、里弄稱為“胡同”,可能是源于蒙語“水井”說。于是乎,有人就把北京胡同的出現(xiàn)歸于元代,又把西四南的磚塔胡同稱之為北京胡同之“根”。這種說法其實仍有待商榷。
根據(jù)《管子》和《墨子》所載,春秋至戰(zhàn)國間,各國都城就已有以閭里為單位的居住方式。另又據(jù)文獻所載,西漢長安城內(nèi)閭里有160個,每一閭設(shè)有“彈室”,以控制并管理居民。(見劉敦楨主編《中國古代建筑史》)
另據(jù)北京地理名家王越先生研究,依照《周禮·考工記》所載的“營國制度”規(guī)定,都邑街道為“棋盤式”。主干道以相對的城門為始、終點,被其所分隔出來的“小區(qū)”,便成了都邑居民居住的基本單位。換而言之,我國早在周代就已對都邑內(nèi)居住區(qū)實行閭里制。居民以五家為“一比”,五“比”為一閭(25家為一閭),閭的四周圍以高墻。墻的四面或兩面開有供居民出入的門,稱“閭”,并設(shè)“里正”管理,早晚定時啟閉。
“閭里”又分“國宅”和“廛”。王公貴戚和朝廷重臣居住的地方稱“國宅”,一般都圍繞在宮城左右或前后;平民居住的地方稱“廛”,按職業(yè)的不同分區(qū)居住,工商業(yè)者住處近市,一般居民則分處城的四隅。一閭之內(nèi)甚至還有“閭左”“閭右”之分,即平民和窮苦百姓住在閭門的左面,富豪之家則在閭門的右面。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說,屈原曾在楚懷王手下?lián)芜^左徒和“三閭大夫”。這是因為楚國王族支脈中有“昭”“屈”“景”三族,他們在郢都內(nèi)各有特定的居住區(qū),分別稱之為“昭閭”“屈閭”“景閭”,號稱“三閭”?!叭偞蠓颉奔礊楣芾磉@三個閭的官員。不僅如此,《史記·陳涉世家》還詳細地記述道:“閭左,謂居閭里之左也。秦時復(fù)除者居閭左。今力役凡在閭左者盡發(fā)之也?!庇衷疲胺簿右愿粡姙橛?,貧弱為左。秦役戌多,富者役盡,兼取貧弱者也?!?/p>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七月,秦二世胡亥下令“發(fā)閭左,戍漁陽九百人”,讓住在閭左的窮人和囚徒去戍邊服役,從而成為陳勝、吳廣在大澤鄉(xiāng)揭竿而起的導(dǎo)火線,爆發(fā)了農(nóng)民起義。
由上可見,閭里制不僅是我國最早的管理城市居民的一種重要形式,而且還產(chǎn)生了“閭巷”。即閭里中供居民間互相往來的通道。
到了北魏年間,閭里制開始向規(guī)整的里坊制過渡。雖然如此,但“坊者防也”,仍采取防、市分離的模式。坊的四周筑有高大的坊墻,坊門懸掛著刻有教化之意的坊名匾額,并設(shè)“里正”專來管理,日出時開坊門,日落時關(guān)閉。
我國封閉式的閭里、里坊制度,從周代開始,一直到宋代實行開放式的里坊制,先后延續(xù)了近兩千年。閭巷,也從坊巷變成了后來的胡同。
“胡”字原來是我國古代對北方和西部少數(shù)民族的一種泛稱。即“胡人”。對那里出產(chǎn)的東西也都加以前綴,如“胡琴”“胡豆”“胡椒”“胡瓜”“胡桃”等等。但是,把居住區(qū)內(nèi)供居民往來通行,且較為窄小的巷子稱之為“胡同”,卻有著幾千年的演變過程。
“巷”,在漢代許慎所撰的《說文解字》中這樣解釋:“巷,里中道?!庇终f:“閎,巷門也?!钡谖覈谋狈降貐^(qū),巷也稱閎。
《周禮·考工記》營國制度一節(jié)記述了我國奴隸社會周王朝建都邑的制度,也就是“周法”。其間說:“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jīng)九緯,經(jīng)涂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逼浯笠馐钦f,匠人營建王城(國都),應(yīng)該是九里見方的,且每邊設(shè)三座門。城中主要的道路南北三條,每條三涂;東西三條,每條三涂,形成經(jīng)緯道路網(wǎng)。王宮居中左面是祖廟,右面是社稷壇;前面是朝廷,后面是市場的所在。
盡管在我國古代數(shù)千年的歷史沿革中,完全符合這種理想營國制度的都城幾乎沒有,但其對都城規(guī)劃建設(shè)的影響卻是毋容置疑的。其中最為明顯的例子如漢代的長安城、隋唐的長安城、宋東京汴梁及臨安、元大都城和明清兩代的北京城。城中門門相對的“棋盤式”道路和街道分隔而成閭里、里坊。閭里、里坊之中供居民往來,較為狹窄的通道即是閭巷、坊巷或里弄。但如前所述,在北方地區(qū),把巷也稱之為“閎”。其后出現(xiàn)的“胡洞”,即是由“閎”音轉(zhuǎn)來的。
但是,近年發(fā)現(xiàn)遼代幽州僧人行均編撰的《龍龕手鏡》,后人稱《龍龕手鑒》,共四卷。這是一部根據(jù)寫本《佛藏音義》編纂而成的字書,共收字26430個。書里所載的文字與敦煌寫本相同。其間收錄了大量俗體字,是唐代前后俗體字的總匯。就在這部書里,不僅收錄了巷的專有名詞“”,還收錄了與“胡同”有關(guān)的“閎”字。書中說:“閎,巷也。”而“閎”與“虹”又是同源詞。漢《毛萇詩傳》就說:“虹,胡同切。”所以,在北方地區(qū)自漢至唐宋,一直延續(xù)著“巷”音“虹”,念“胡洞”古音,且成為華北,乃至東北地區(qū)用于城市中對巷的俗稱。到了明朝在“胡同”二字的外面又增加了“行”字,變成了“”,表示可供居民往來通行的小巷,并正式列為街巷名。之后,又省略成了“胡同”。明張爵編寫的《京師五城坊巷集》里說:“庶五城浩繁幾千條之間,一舉目而畢見……”直到清末又省略成了“胡同”。
值得注意的是,在記述遼、金故城元之大都新城,類似于地方志一類的書籍《析津志輯佚》中,有這樣一條資料:“街制:大街二十四步闊,小街十二步闊。三百八十四火巷,二十九通。”
既然有人認為“北京的胡同源于元代的大都城”,其街巷本應(yīng)以“胡同”名之??汕∏∠喾?,卻是以“火巷”命名的。而且,火巷的數(shù)量在元大都城中獨占鰲頭。其中的“”是“弄”的古字,“通”的南音為“弄堂”。這些火巷寬6至7米,東西走向、南北排列,多數(shù)為22條。至今東直門(元崇仁門)至朝陽門(元齊化門)之間,仍保留的呈東西走向、南北排列的22條胡同,正與此相吻合。而且兩條火巷之間所占的面積也正好是80畝,即每戶平均8畝,與建元大都新城時規(guī)定“舊城居民之遷京城者,以資高及居職者為先,仍定制以地八畝為一份”相當,也足以說明元大都城獨尊火巷的史實。
原先位于今西城區(qū)廣安門內(nèi)外的金中都城,是以宋汴梁城(開封)為模本進行規(guī)劃建設(shè)的。城中設(shè)62坊,但其坊巷的規(guī)制誠如“清明上河圖”所繪,完全是一種開放式的里坊。
13世紀,忽必烈繼承汗位,從蒙古高原的都城——哈刺和林(今蒙古國境內(nèi))來到了燕京,并駐蹕在了金中都東北郊的離宮——大寧宮(今北海公園)。之后,又決定放棄金中都城,并以瓊?cè)A島為中心建設(shè)大都城。
元至元十一年(1274年)正月宮闕告成,并于“至元二十二年(二月),壬戌,詔舊城(指金中都舊城)居民之遷京城(指大都新城)者,以資高及居職者為先,仍定制以地八畝為一份,其或地過八畝及力不能作室者,皆不得冒據(jù),聽民作室”(《元史·世祖本紀》)。這就是說,在大都城建成之后,便不斷有貴族、官僚、軍戶、匠役,以及富商巨賈遷居新城。盡管如此,舊城除宮城被焚毀外,市場、坊巷等仍如往常。但大都新城的人口規(guī)模迅速增加。據(jù)推算,從至元元年(1264年)到至元十八年(1281年)的18年間,遷入大都新城的各類人口大約在16萬戶左右,若以每戶5口人計,總?cè)藬?shù)應(yīng)在80萬人左右。
當時南北兩城的官員、居民等往來非常密切。而且,每年農(nóng)歷二月,“北城官員、土庶、婦人女子,多游南城,愛其風日清美而往之,名踏青斗草”。(《析津志》)出大都城正南門(麗正門)、西南門(順承門)奔金中都東北——施仁門,應(yīng)是其間最便捷的通衢。施仁門的位置恰在當今虎坊橋之西,騾馬市大街魏染胡同的南口處。今日所見的楊梅竹斜街、鐵樹斜街、櫻桃斜街便是當年幾條通衢的遺跡。
另據(jù)1965年的考古證明,金中都在原遼南京城基礎(chǔ)上向東、南、西三面擴展部分街巷,完全是按北宋汴梁城的形制修筑的。今宣武門大街以東的北柳巷、南柳巷、魏染胡同、果子巷、米市胡同、丞相胡同等均為金中都城遺留下來的坊巷(胡同)。不僅如此,考古發(fā)掘還證明今牛肉胡同、教子胡同、干面胡同、羊肉胡同、紙房胡同、爛縵胡同、轎子胡同等還是隋唐幽州城時期的街巷(胡同)。
所以,宣南不僅是北京城的起源之地,也是北京胡同的發(fā)生之地。
責任編輯 劉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