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迪安/文

尚揚：在解與構之間

范迪安/文

Yang Shang: Between Deconstruction and Construction

就當代藝術而言，已經(jīng)從控制的領域走向過程的領域。如果控制的世界是指對于事物確定性的表達，或者在固定的事物屬性之間通行的話，那么過程的世界指的則是對于事物不確定性的表達。我們難以試圖固定它們，只能去理解它們是如何運動的，以及去推斷它們運動的趨勢。也可以說，控制的世界是通過意義來描繪的，過程的世界就需要在現(xiàn)實的重組中形成。在這個世界里，藝術家總是將自我的感覺置放于一種流動的過程之中，與其說他們在表達事物的狀態(tài)，不如說他們在表達自己的情緒，特別是把物質的狀態(tài)和自己主觀性的狀態(tài)形成一種混合的客體，從而生成某種可視的圖像。對這些圖像的確切定義，已經(jīng)難以從圖像的固有含意中找到答案，只能在形成這些圖像的元素中依稀捕捉到藝術家的某種關切、興趣和感懷。

面對尚揚的作品，我們首先能感到一種時空的錯位，在那里，山巒和云氣的形象是松散的，與其說是描繪了某種自然的景觀，不如說是通過移植、并置、拼貼和組合自然的片段形成自然的肌體。一方面他使用著傳統(tǒng)的畫布和油彩，另一方面他借助數(shù)碼技術獲得的圖像來形成畫面的組合?？梢哉f，他在自己的藝術過程中，既連接起古代的圖像與當代的視像，也連接起傳統(tǒng)的技法與當代的“反技法”。正是在這樣一種混合的語言表達中，尚揚塑造出了一種從可視的事物之中超越出來的視覺圖景。當這些圖景變成連續(xù)的畫面或尺幅巨大的畫幅時，它們強烈地表達出一種幻覺中的真實。

中國古代畫家在表達自然時重視的也不是自然的實像，而是自我的心像。以此衡量尚揚的作品，他畫出的乃是他觀念中的自然。但是，如果從他的語言方式來看，他的作品不是對古代繪畫觀念的演繹，而是通過運用當代圖像語言形成對傳統(tǒng)方式的顛覆。因此可以說，尚揚的繪畫就處在一種從觀念到語言都針對傳統(tǒng)概念所進行的雙重解構之中。

冊頁08-6 布面綜合材料 100cmx150cm 2009年 尚揚

上 董其昌計劃-29 布面綜合材料 218cmx506cm 2010年 尚揚

作為從20世紀80年代中國新藝術運動中發(fā)展起來的藝術家，尚揚從來就在他的探索中走著一條與傳統(tǒng)法則偏離，但又重在自我建構的道路。很長時間以來，他一直用類似于傳統(tǒng)繪畫“寫意”的方式畫出一批批的“風景”，但顯而易見，這些風景不是對自然的再現(xiàn)，而是把自然看成生命的活體，試圖表現(xiàn)出它們與他個人的心理活動和生理感應相默契的某種運行特征，甚至通過自然生命的意態(tài)表達一種文化關切。他畫的是自然生命的呼吸和表情，表達的則是自己的生命感悟和文化認知。近些年來，他更加沉浸在心靈與世界、自然與文化的神秘契合之中，表現(xiàn)著在藝術的過程中注重過程的偶然聯(lián)通，形成一種造型的寫意。

下 冊頁-4 布面綜合材料 100cmx150cm 2008年—2009年 尚揚

上 董其昌計劃-35 布面綜合材料 148cmx498cm 2011年 尚揚

下 董其昌計劃-30 布面綜合材料 122cmx436cm 2010年 尚揚

上 董其昌計劃-31 布面綜合材料 218cmx506cm 2010年 尚揚

尚揚的作品是某種重組的現(xiàn)實，他以對于當代圖像世界的敏感開啟了新的中介物的組合。在傳統(tǒng)的繪畫技法之外，他運用了大量的數(shù)字圖像，形成了畫面上混合的效果。這種語言可以在情感和象征之間、在部署和概念之間機動變化。他的天才在于能夠把握圖像符號的類似性，把傳統(tǒng)和當代的圖像都看成一種生態(tài)系統(tǒng)，把它們放在化合與轉換的過程中去解釋，從而消弭了傳統(tǒng)圖像形式與當代圖像符號之間的差異性，使得物質的狀態(tài)和主觀的狀態(tài)在這種組合中形成詩意的關聯(lián)。在這個意義上，他使自己從傳統(tǒng)型畫家變成了一位當代型畫家。

尚揚的作品充滿著一種生命肌體的氣息，或者說他意欲表達的就是自然生命“活”的形態(tài)。在他早期的作品中，他曾經(jīng)描繪過許多肌體的切片，像在實驗室里進行病理實驗的科學家一樣分析身體的組織結構和形態(tài)。在新近的作品中，他仍然把一種關于肌體的體驗帶入畫面，使畫面中的自然形象具有器官性的形態(tài)，來作為接觸世界的第一媒介，由此表達物質性與文化性之間的關聯(lián)。這種觀念與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表達自然生命的吐納生機一脈相承，但是更多體現(xiàn)了當代人對于自然生命的體驗。他作品中的語言特征是十分明確的。他運用無意識般流動的線條、暈化開來的色澤，特別是一種松散的筆觸和有節(jié)制的色彩，都是為了傳達與自然生命氣息同構的感覺，從而使作品洋溢著生命的動感。

下 冊頁-15 布面綜合材料 89cmx166cm 2010年 尚揚

上 冊頁-17 布面綜合材料 89cmx166cm 2010年 尚揚

有意味的是，尚揚把他最重要的系列作品稱為“董其昌計劃”，這多少表明了他藝術的觀念性動力來自于中國繪畫傳統(tǒng)的啟發(fā)。在中國繪畫歷史上，董其昌堪稱處在時代轉換進程中的一位“文化解構主義者”，他以藝術史家的身份重新解讀在他之前已經(jīng)十分成熟的中國繪畫體系，把本來在歷史中一體化的繪畫體系拆解成南北兩種流脈，尤其推重表達文人逸興的畫家群體，在理論上把他們歸納為“南方主義”（南宗）。與此同時，他也在實踐上表現(xiàn)出涉筆草草、重視墨韻的風格，作品具有煙云流潤、神氣充足的面貌。實際上，在董其昌的藝術價值觀中，反對的是藝術創(chuàng)作中理性占主導地位的“漸悟”（漸次覺悟），提倡的是破除各種法則、頓然覺悟到真理的“頓悟”。這種頓悟能夠在心靈與世界悄然際會的瞬間產生神秘的體驗，進而獲得表達的語言和表現(xiàn)的快暢。這些年來，尚揚的藝術狀態(tài)就處在這種“頓悟”的體驗之中，在他將不同媒介帶入畫面的時候，在他從容地用流淌的方式書寫心中意態(tài)的時候，他獲得了世界的顯現(xiàn)與澄明。毫無疑問，他的這種實驗藝術本土化的探索，為當代藝術走出文化觀念上的西方崇拜和表達方式上的西方模式提供了嶄新的經(jīng)驗。

下 冊頁-16 布面綜合材料 89cmx166cm 2010年 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