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霞,李昌銀
(云南師范大學外語學院,昆明 650092)
二元對立的拆解:讀《北遷的季節(jié)》
周 霞,李昌銀
(云南師范大學外語學院,昆明 650092)
《北遷的季節(jié)》描述的是被殖民國家蘇丹民族獨立后,所面臨的民族內(nèi)部的矛盾和困惑。 以后殖民理論為視角,小說中體現(xiàn)的二元對立的民族主義思想受到批判,說明被殖民國家不能在民族主義的煽動下, 為自己復制一個 顛倒的“東方主義”,只有以開放和包容的心態(tài)接納先進的思想文化,批判地繼承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拋棄二元對立的民族主義思想,后殖民國家才能走出一片新天地。
《北遷的季節(jié)》;二元對立;民族主義;拆解
塔耶布.薩里赫(Tayeb Salih,1929—2009)是一位蘇丹作家,他被BBC評為20世紀最有名的阿拉伯小說家, 《北遷的季節(jié)》是他最有影響力的小說之一,也是一部經(jīng)典的后殖民蘇丹小說。1966年,《北遷的季節(jié)》第一次以阿拉伯語出版,之后被翻譯為30 多種語言, 足見其巨大的影響力。2001年,該小說被大馬士革敘利亞為首的阿拉伯文學協(xié)會譽為20世紀最重要的阿拉伯小說,然而對這部小說的研究目前國內(nèi)外還比較稀少。 本文將從后殖民主義的角度, 批駁小說中狹隘的民族主義文化態(tài)度, 證明后殖民國家只有拆解僵化的二元對立的民族主義文化心態(tài),才能構(gòu)建和鍛造自己的民族文化。
薩義德是后殖民理論的開創(chuàng)者, 在他看來,“西方和東方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世界, 東方被描述為強大的西方的軟弱陪襯, 西方代表著文明和優(yōu)越, 東方就是野蠻和落后。通過對‘他者’東方的建構(gòu), 西方劃分了一種不平等的二元對立關(guān)系?!盵3]41正是受到以‘東方主義’為代表的殖民話語的壓迫, 獨立后的被殖民國家走向了另一個反抗和顛覆的極端——“民族主義”。
“民族主義是反抗殖民主義的最有力工具,因而殖民主義與民族主義通常被看做對立的范疇?!盵6]33“法儂認為, 民族主義與帝國主義是一致的, 只不過方向相反而已。 因而如果聽任民族主義的發(fā)展, 那么獨立后的帝國主義結(jié)構(gòu)仍不能消除。”[6]34
在民族主義的煽動下, 獨立后的被殖民國家倡導“黑人至上 ”鼓吹民族的一切文化是最好的,與西方文化對峙。然而卻陷入了西方二元對立的陷阱?!氨就撩褡逦幕呐d起是殖民主義文化導致的對立面。 民族文化在殖民反抗中具有積極的作用,但民族性并不意味著僵化和排外, 在民族文化已經(jīng)受到了巨大的變化之后, 我們切不可再死死抱住本土文化 的古董不放, 而應(yīng)投入到戰(zhàn)斗的現(xiàn)代民族文化中去?!盵6]33
因此,獨立后的被殖民國家只有拋棄狹隘的民族情緒, 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的觀念, 才能建設(shè)自己的民族文化,重塑民族意識。麥克里奧德說:“殖民地人民的傳統(tǒng)文化被不加批判地推崇和贊頌, 卻忽視了當下人民所面臨的文化困境和掙扎…….因此在珍視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與人民當前對殖民主義文化的抗爭之間, 用動態(tài)和發(fā)展的眼光對待民族文化就成為必然的出路。本土的知識分子只有重新闡釋,和改革傳統(tǒng)文化,才能鍛造新的民族文化?!盵3]86
對殖民者的仇恨和報復使穆斯塔法從小表現(xiàn)出過人的學習天賦,并最終到英國留學,期間他屢屢得手,讓西方的女性跪在腳前, 親吻他的腳說: “你是穆斯塔法, 你是我的主我的神。”[5]121而“我……是你的奴隸。”[5]121最終, 穆斯塔法遇到了他的終結(jié)者莫里斯。經(jīng)過了幾個回合的侵略和反侵略, 殖民與反殖民,穆斯塔法取得了勝利,把莫里斯征服為自己的妻子,這意味著穆斯塔法把歐洲當作女性去征服的夢想象征性地實現(xiàn)了。 莫里斯(歐洲)作為一個女性, 臣服在男性化的東方(穆斯塔法)的淫威之下, 為他敞開一切, 并為他高唱贊歌:穆斯塔法,我愛你!(歐洲)她 請求他征服她,并且為穆斯塔法(東方)的征服發(fā)出贊美。至此, 穆斯塔法完成了自己的復仇, 成功地模仿了西方的殖民思路, 并取得了象征性的勝利。
可是如愿以償?shù)恼鞣]有帶來真正的自由和勝利的喜悅,他埋葬過去的一切,并對別人說:穆斯塔法是一個謊言。 他的所作所為只是一場騙局,一場虛空 。因為,他自己知道“民族主義已戲劇性地成為一種‘翻轉(zhuǎn)的東方主義’”。[1]
穆斯塔法套用西方的殖民策略, 延續(xù)了東方主義非此即彼,二元對立的思路, 事實證明是行不通的。薩義德認為, “民族主義在本質(zhì)主義和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與殖民主義完全一致。因而, 在獨立之后如果仍然堅持狹隘的民族主義, 無異于重復殖民主義的結(jié)構(gòu)……接受了帝國主義留給我們的殖民者被殖民者,西方/東方對立的思維方式的遺產(chǎn)?!盵4]
穆斯塔法決定把眼光轉(zhuǎn)移到尋找民族出路上,這比學會怎樣用英語報復更實用, 更有意義。他用批判和分辨的眼光對待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之一: 父權(quán)。 穆斯塔法看到了民族的劣根性, 他沒有不加批判地推崇, 而是潛移默化地改變了妻子的思想,把她從一個愚昧溫順的父權(quán)的陪襯品, 變成了一個具有現(xiàn)代開明進步、思想的都市婦女。 “自從嫁給了穆斯塔法之后, 她變成了另一個人。當然,所有女人經(jīng)歷了婚姻, 都會變化的, 但是惟獨她經(jīng)歷了很特別, 很讓人難以置信的改變, 就好像她 已經(jīng)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甚至村里曾經(jīng)和她一同玩耍的同齡人看到今天的她 , 都要說她變成了一個新人, 一個大都市的女性?!盵5]84不僅如此, 穆斯塔法還希望民族的未來,是一個真正的自由、民主、富強的未來。 因此, 他把自己死后, 兒子的監(jiān)護權(quán)交給小說的敘事者,因為在很大程度上, 小說的敘事者就是穆斯塔法自己?!拔摇吹轿业膶κ帜滤顾ň驮趯γ妗遣皇悄滤顾?, 那恰恰是鏡子里的我自己?!盵5]112和穆斯塔法一樣, 小說的敘事者有英國的留學背景, 有著同樣的心路歷程:對殖民者的仇恨報復, 對自己民族主義的反思,以及對民族文化的批判思考。 穆斯塔法把兒子交給他, 希望下一代走出民族主義的狹隘, 走出非此即彼的殖民套路。
在堅持二元對立和拆解二元對立,在堅守狹隘民族主義和學習先進文化的激烈交鋒中,穆斯塔法在尼羅河中溺水而死,在筆者看來, 這代表著穆斯塔法對東方主義和民族主義的毀滅,同時也代表著他對民族的希望和未來的追求。因為水既代表著毀滅又代表著新生。[2]舊約中,上帝發(fā)大洪水滅絕地上的一切罪惡,唯獨留下諾亞一家及其忠實善良的動物,這里洪水洗刷了人類的罪惡,世上的污穢和邪惡,使世界獲得新生。水成為再生的象征。穆斯塔法在水中溺死, 意味著他想要洗凈自己“殖民”的罪惡,與西方的殖民影響劃清界限,從而獲得新生和希望。
從穆斯塔法的身上我們看到他從狹隘的民族主義中走出來。 對被殖民者來說,只有忘記仇恨, 拋棄狹隘的民族主義情緒, 既不盲目仇外,也不抱住自己的民族文化遺產(chǎn), 唯民族文化至上,只有以動態(tài)和發(fā)展的眼光,批判地對待文化遺產(chǎn),才能在新時期塑造自己的民族文化,從殖民的陰影中走出來。
穆斯塔法死后, 面對紛至沓來的求婚者, 她發(fā)誓除了亡夫之外誰也不嫁。經(jīng)歷了穆斯塔法帶給她的全新的婚姻,更重要的是一種全新的女性身份和地位之后, 她不愿再做成規(guī)陋習的奴隸。因為她在丈夫的啟蒙中覺醒, 作為蘇丹人, 她沒有狹隘地認為民族的一切都是好的,相反她看到了民族的落后狹隘,接受了一種先進和自由的思想:男女平等。 她勇敢地反抗自己民族的丑陋,抵抗父權(quán)和男權(quán), 無形之中, 這是對殖民話語和民族主義的反抗和瓦解。在東方學中, 東方是女性化的, 被動, 軟弱, 而西方是男子氣概的, 積極,主動,理性。而“民族主義”也是一種“帶有性別的話語,強化了父權(quán), 更加導致男女間的不平等?!盵3]114在這個意義上, 和撒那的反抗超越了女性主義的范疇, 是對“顛倒的東方主義”——民族主義的否定和反抗。
此時,父兄逼迫她改嫁。她采取了第一步的反抗,主動要求嫁給小說的敘事者,因為敘事者就是另一個穆斯塔法。這個決定是出于她對一種先進和開明的文化的信任和安全感, 與其說她想嫁給她,倒不如說,她想要追隨先進的思想與文化。 同時我們也看出,作為一名蘇丹的婦女,她已經(jīng)從愚昧中覺醒,從民族主義的狹隘中掙脫出來。
終于,她不得不采取最極端的手段來反抗父權(quán)的奴役:同歸于盡。她的每一個部位都布滿了傷痕,而那個男人至少被匕首捅了十幾遍,包括生殖器。菲勒斯(phallus)代表著“父親”的名義,權(quán)力, 律法和對個人欲望的壓制,對菲勒斯的毀滅就是對父權(quán)的毀滅,對壓迫的反抗和顛覆。西方把東方女性化,以男性和父權(quán)自居,和撒那的反抗不僅控訴了西方對東方女性化殖民的罪惡,同時也更加控訴了東方模仿西方殖民手段的罪惡。
小說的敘事者擁有和穆斯塔法一樣的留學經(jīng)歷,面對民族傳統(tǒng)文化和另一種先進文化的沖突時, 敘事者擁有和穆斯塔法一樣的矛盾和掙扎。目睹穆斯塔法及其妻子和撒那在這場沖突中死亡的結(jié)局, 敘事者的內(nèi)心受到劇烈地震動,尤其當他發(fā)現(xiàn)穆斯塔法的報復經(jīng)歷時, 憤怒占據(jù)了他的心,這樣的秘密讓他毛骨悚然,義憤填膺,羞愧難當,因為他自己就是另一個穆斯塔法。 殖民者對自己民族的奴役和壓迫是可恨的,如果我們自己也效仿殖民者的卑劣和殘酷,那我們自己也許是更可恨的。敘述者跳進冰涼的河水里發(fā)泄自己的憤怒, 正如他自己所講的一樣,穆斯塔法只是一個謊言,穆斯塔法進入西方內(nèi)部所發(fā)現(xiàn)的西方對東方的話語權(quán)也只是個謊言。 敘述者向北游去, 他想要逃避自己民族受傷之后狂熱的復仇心理, 不理智的手段, 重蹈西方覆轍的錯誤模仿。他拼命地向北游去, 他認為他的目標在上面, 不是在下面, 在北方, 而不是在南方。 他似乎想要竭力擺脫可憐又可恨的民族主義,追求“北方”的先進民主之處, 可是來自河床深處的某種力量卻牢牢的抓住他, 讓他無法前進。因為畢竟他是自己民族的一份子, 民族的屈辱和傷痛自己也有一份, 他不可能完全拋棄自己民族的歷史。最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處在了中間位置, 既無法北上,也無法返回。他最終明白 瘋狂地報復, 愚昧地模仿,不顧本民族的實際情況, 崇洋媚外是不可取的,但是發(fā)燒的民族主義,與西方僵化地對立,非此即彼,二元對立, 堅持民族的一切無論好壞都是好的,西方的一切即使是先進的也是壞的, 只能讓自己的民族陷入困境。唯一的出路只能是用開明公正的態(tài)度來面對東方和西方。 在小說的末尾敘述者說:“如果我無法原諒, 那我將試著忘記?!盵5]139
從穆斯塔法及其妻子,及敘事者身上, 我們看到了民族主義在擺脫殖民話語的影響時, 是沒有出路的,他們?nèi)叨荚诠淌貍鹘y(tǒng)文化和吸納其他先進文化, 在堅守民族主義和拆解二元對立的激烈交鋒中走向毀滅和醒悟, 意識到后殖民國家的人民只有以動態(tài)和批判的眼光來看待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同時勇于借鑒吸收其他文化,打破二元對立模式,后殖民國家才能走出自己的天地。
[1]Partha Chatterjee. The Thematic and the Problematic, Nationalist Thought and the Colonial World: A Derivative Discourse[M]. United Nation University, 1986:38.
[2]Wilfred L Guerin. 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M]. Englan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161.
[3]John Mcleod. Beginning Postcolonialism[M]. England: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00.
[4]Edward W Said. Orientalism[M]. London: Routledge, 1978:276.
[5]Tayeb Salih.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M], New York:Nyrb, 2009.
[6]趙稀方. 后殖民理論[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9.
The Subversion of Dichotomy: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ZHOU Xia,LI Chang-yi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092,China)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is about Sudan’s struggles and conflicts after being colonized and national independenc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ost colonialism, the nationalism based on dichotomy is criticized, which is in order to approve that the post colonial Sudan should not repeat the same road of Orientalism disguised as Nationalism.Post-colonial countries can embrace a promising future no other than abandoning the ultranationalism and the idea of dichotomy, by the way that to adopt the advanced culture with the open and tolerant attitude, and critically inherit the traditional culture.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 dichotomy; nationalism; subversion
I106
A
1008-9128(2011)05-0062-03
2010-11-24
周霞(1986-),女,云南紅河人,在讀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及后殖民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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