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勇

(華東政法大學，中國上海 200042)

無限額罰金制:非正義及修正
——以《刑法修正案(八)》生產、銷售假藥罪修改為視角

張金勇

(華東政法大學，中國上海 200042)

《刑法修正案(八)》將生產銷售假藥罪罰金刑由倍比罰金制修正為無限額罰金制。而無限額罰金制違背罪刑法定相對確定性原則;違背刑法在形式正義的基礎上實現(xiàn)實質正義的立法本意;是司法自由裁判權的擴張表現(xiàn)，不應當成為刑法立法和修正的趨勢。建議在完善罰金刑數額確定原則的基礎上限制無限額罰金制的適用。

無限額罰金制;倍比罰金制;非正義

《刑法修正案(八)(草案)》規(guī)定生產銷售假藥罪的罰金處罰以銷售金額為依據，并采用倍比原則確定罰金數額。但在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九次會議于2011年2月25日通過的《刑法修正案(八)》中，刪除“銷售數額”確定依據，直接以“并處罰金”論處，改變倍比罰金制，適用無限額罰金制，這引起了筆者的注意。罰金數額自由裁判權完全交付于司法機關不應當成為罰金刑發(fā)展的趨勢，司法機關應考量犯罪情節(jié)和犯罪人的經濟狀況確定罰金數額。筆者將從罰金刑之價值及裁量原則、無限額罰金制非正義性及完善角度分析，為該罪修改后罰金數額的確定提幾許建議，以求教于方家。

一、罰金刑之價值及裁量原則

罰金刑指人民法院判處犯罪分子向國家繳納一定數額金錢的刑罰方法，旨在剝奪犯罪人對其現(xiàn)實所有或將來擁有一定數額金錢的所有權，強制使其失去一定時間內的物質享受權利，從而抑制其貪利性犯罪的動機再現(xiàn)，客觀上剝奪其再犯同種性質之罪的能力。罰金刑具有剝奪自由的本質［1］，在對貪利性犯罪進行的刑事處罰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在我國，罰金刑處于附加刑的地位，既可以附加于主刑也可以單獨適用，在刑法總則中規(guī)定罰金刑而對數額不予涉及，具體數額由刑法分則規(guī)定。罰金刑裁量原則的條款規(guī)定在《刑法》第五十二條和第六十一條中?！缎谭ā返谖迨l規(guī)定判處罰金，應當根據犯罪的情節(jié)決定罰金的數額，將犯罪情節(jié)作為唯一定罪處罰的因素，忽略了主體差異所帶來的刑罰個別化?！缎谭ā返诹粭l作為適用于一切犯罪的一般原則，會引發(fā)罰金刑罪責刑的失衡。裁量原則的缺陷，使得罰金刑的適用常常過分追求形式平等，不參酌犯罪人實際財產狀況的差異，致使法律判決流于形式，裁量原則異化為繳納情節(jié)。

在刑法分則中，罰金刑裁量數額的具體計算方法，根據刑法分則對罰金數額的規(guī)定分為三種情況:第一種規(guī)定了相對確定的數額，有罰金數額的上下限，稱為限額罰金制。集中體現(xiàn)在我國刑法分則第三章“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之中，共24個條文，在刑法分則適用罰金刑的139個條文中占17．26%，在分則定罪處罰的367個(《刑法修正案(八)》實施后筆者認為新增加6個罪名，共367個罪名)罪名中占6．36%，在具體上規(guī)定有“一萬元以上十萬元以下”、“二萬元以上二十萬元以下”、“五萬元以上五十萬元以下”三種處刑幅度。

第二種以違法所得或犯罪涉及的數額為基準，處以一定比例或者倍數的罰金，稱為倍比罰金制。集中在我國刑法第三章“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中，總共18個條文，占刑法分則適用罰金刑的139個條文的12．95%，占367個罪名的4．77%，既有倍數也有比例，還有倍數與比例的混合，在具體的規(guī)定方式上有“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百分之五十以上二倍以下”、“百分之一以上百分之五以下”、“百分之二以上百分之十以下”、“百分之五以上百分之二十以下”五種。

第三種沒有具體規(guī)定數額，稱為無限額罰金制。這種規(guī)定方式共有97個條文，占適用罰金刑的139個條文的69．78%，占367個罪名的26．43%，在罰金刑體系中占據主體地位，從條文的分布上看極為分散和零亂?！缎谭ㄐ拚?八)》新增了對生產銷售假藥罪和生產、銷售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罪的無限額處罰原則。無限額罰金制在司法實踐中存在很大爭議，此制度雖然具有靈活性的優(yōu)點，但是不符合罪刑法定原則所要求的刑罰確定性。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太大，可能導致刑罰擅斷，影響法律的嚴肅性和公平性。

二、無限額罰金刑之非正義性

無限額罰金制的優(yōu)點在于其具有相當的靈活性，法官可以根據犯罪情節(jié)和案件的具體情況以及犯罪人的經濟狀況作出符合犯罪人現(xiàn)實情況的罰金數額判決，并不需要因通貨膨脹、經濟水平提高等因素而對罰金數額的立法規(guī)定隨時作出調整［2］，從而有利于刑法的穩(wěn)定。但是筆者認為，無限額罰金制與罪刑法定、刑法面前人人平等和罪責刑相適應原則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首先，違背了罪刑法定原則。罪刑法定原則要求定罪的法定化和刑罰的法定化，無限額罰金制只是將犯罪行為情節(jié)作為定罪處罰的依據，無銷售金額、非法所得等依據的存在，過于原則和籠統(tǒng)，不符合刑罰的法定化;立法上沒有對罰金刑規(guī)定數額幅度，實際上就等于是絕對不確定的罰金刑，為罪刑法定原則所排斥。

其次，導致同罪異罰現(xiàn)象，無法做到刑法面前人人平等。刑罰的適用不可能做到絕對平等，但相對平等是完全可以達到的。我國刑法中有大量的無限額罰金規(guī)定，立法或司法機關又沒有作出統(tǒng)一的解釋，完全由法官自由裁量，完全有可能導致犯罪性質、犯罪情節(jié)相同，甚至犯罪人的經濟狀況基本相同的案件在同一地方、在不同的法官手中判處不同的罰金刑。懲罰應有程度之分，按罪大小，定懲罰輕重，無限額罰金刑在司法上可能導致罪刑失衡。

再次，違背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罰金刑的刑罰量應當與主刑的刑罰量成正比關系，即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越大，主刑就越重，罰金數額也就應該越大。然而，刑法在立法時，并沒有反映出這種主附(罰金刑)刑罰的對應關系，尤其是在規(guī)定了無限額罰金制的犯罪中。在司法實踐中，審判人員往往習慣于考慮量刑情節(jié)與主刑輕重之關系，而忽視了量刑情節(jié)與罰金數額的運用關系以及主、附刑罰的對應關系，這樣就不可避免地造成罰金數額確定上的混亂。

人民法院是罰金刑的裁判主體，同時也是執(zhí)行主體，這樣就有引發(fā)司法腐敗之嫌。法官的自由裁量權似達摩克利斯之劍，維護正義卻有時是正義的斬殺者。由于法院和審判人員受利益的驅動，罰金會被作為一個重要的量刑情節(jié)予以考慮，在量刑時往往會把被告人是否繳納罰金和繳納罰金的多少作為前提來考慮，對被告人判處罰金的案件一般應當在判決后繳納，而在實際操作中，審前商議，判前繳納的現(xiàn)象卻大量存在，這種行為實際上改變了刑罰的性質，把罰金的有無、多少當成確定量刑幅度的依據，成為確定犯罪人被判處人身刑期長短的一種前提條件，使犯罪分子及其家屬乃至社會形成“有錢可以買刑，可以開脫罪責”的看法，從而違背了罰金的立法初衷和罪刑相適應原則，也有損專門機關在公民中的威信。

法國著名哲學家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指出:“一切有權力的人都愛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變的經驗。防止權力濫用的辦法，就是用權力約束權力，權力不受約束必然產生腐敗?！保?］倍比罰金原則和限額罰金原則可以彌補無限額罰金制的缺陷，約束法院審判權力和執(zhí)行權力的濫用。

從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刑事立法的趨勢來看，對罰金刑的數額規(guī)定已經很少采用無限額罰金制。建議我國刑法對無限額的罰金刑適用條文盡早作出修改，或者由人大常委會作出統(tǒng)一補充解釋，采用限額罰金制或者倍比罰金制。

無限額罰金制主張者認為現(xiàn)行刑法的倍比罰金制和限額罰金制罰金處罰范圍過于狹窄，不足以將社會危害性相差很大的犯罪行為加以區(qū)分，而無限額罰金制度可以彌補這一缺陷。但是筆者認為現(xiàn)行刑法采用的限額罰金制的條款刑罰跨度卻是適當的。我國刑法分則中有24個條文采用的是限額罰金制，它們規(guī)定了適用罰金刑的上下限，這些規(guī)定考慮個案的情況給審判人員很大的自由裁量的空間，“一萬元以上十萬元以下”之間有9萬元的空間，“二萬元以上二十萬元以下”有18萬元的空間，而“五萬元以上五十萬元以下”則有45萬元的空間，如此大的跨度完全符合刑罰差異化的要求。

三、正義之實現(xiàn)

(一)限制無限額罰金制的適用

我國刑法明確將罪刑法定規(guī)定為基本原則，因此，所有罰金刑都必須作出較為明確的規(guī)定，而無限額罰金制不符合罪刑法定原則所要求的明確性，不便于人民法院的裁量，不能防止法官濫用司法權力，因此，它不是科學的，應予以限制。但是基于現(xiàn)行立法中無限額罰金制還占據主體地位，筆者建議在完善罰金刑數額確定原則的基礎上限制無限額罰金制的適用。

(二)完善《刑法》第五十二條關于罰金刑處罰原則的立法內容

《刑法》第五十二條規(guī)定:“判處罰金，應當根據犯罪的情節(jié)決定罰金的數額?！睋耍覈谭ㄎ匆?guī)定適用罰金時應考慮犯罪分子的經濟能力，這樣就以形式上的平等掩蓋了實質上的不平等。借鑒德國、日本和英美法系的立法經驗，結合我國的審判實踐，筆者認為我國現(xiàn)行刑法應當將犯罪分子的實際經濟狀況作為罰金刑的一項裁量原則加以規(guī)定，將《刑法》第五十二條修改為“判處罰金，應當根據犯罪情節(jié)，并考量犯罪分子的實際經濟狀況決定罰金的數額”。應將犯罪分子的經濟情況放在次考量的地位，因為犯罪行為所造成的危害后果是犯罪分子所受刑罰的決定性因素。這樣就做到了罪責刑相當，體現(xiàn)了刑罰個別化的原則。將犯罪行為人的具體情況，納入到量刑的根據中去，將刑罰的功能定位在教育改造犯罪人上，而非僅僅是懲罰犯罪上，充分重視人的主體性，把人作為刑罰的目的而非手段。同時，在科處罰金刑時，審酌犯罪行為人之資力和犯罪所得之利益，表明其對刑罰執(zhí)行之可行性與有效性有足夠重視。

最高人民法院于2000年11月實行的《關于適用財產刑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二條第一款明確規(guī)定:“人民法院應當根據犯罪情節(jié)，如違法所得數額、造成損失的大小等，并綜合考慮犯罪分子繳納罰金的能力，依法判處罰金?！睕Q定罰金數額主要是根據犯罪情節(jié)，并應適當兼顧犯罪人的經濟狀況［4］，應當將該司法解釋上升到刑事規(guī)范的高度，以完善刑事立法。

(三)建立相對確定的罰金刑

在罰金刑的數額方面應當采取相對確定性罰金制，對整個罰金的并罰原則、罰金數額、自然人和法人罰金確定原則等作出一個原則性規(guī)定，對于個別情形做些相應的特殊規(guī)定，設置罰金數額底線。應綜合考慮我國目前的經濟發(fā)展狀況以及將來一段時期內可預期的社會經濟水平，參照目前司法機關判決，根據罪刑相適應的原則在分則條文中予以明確或者根據犯罪所涉及的罰金參數比照計算，使得罰金刑的操作更加科學化、透明化。

［1］陳興良．刑法哲學［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443．

［2］呂興瑞．淺談我國刑法罰金刑的問題及其完善［J］．湖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1，(3)．

［3］(法)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J］．嚴復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19．

［4］康寶奇．對犯罪單位裁量罰金數額時應考慮的因素［N］．人民法院報，2007－02－27．

The Unlimited Fine System:Injustice and Amendment

ZHANG Jin－yong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Shanghai China 200042)

The Amendment(VIII)to the Criminal Law changes the doubly fine system to the unlimited fine system．The unlimited fine system is against the penalty principles and the spirit of legislation．It allows the jurisdiction to expand boundlessly and should not be the trend of criminal legislation and its amendment．It is advisable that the unlimited fine system have definite amount limits．

The unlimited fine system;The doubly fine system;Injustice

D924．1

A

1008－2433(2011)04－0099－03

2011－05－15

張金勇(1987—)，男，山東臨清人，華東政法大學研究生教育院2009級刑法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