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飛飛

(安徽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安徽蕪湖241000)

壓迫下的吶喊
——《德西雷的兒子》悲劇解析

黃飛飛

(安徽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安徽蕪湖241000)

凱特·肖邦;《德西雷的兒子》悲劇;夫權(quán)制度;種族歧視

《德西雷的兒子》是凱特·肖邦多部悲劇小說的其中一篇。通過分析女主人公的悲劇成因,揭露了夫權(quán)制社會和種族歧視對婦女和黑人的壓迫。另外,作者獨特的悲劇意識在作品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增強了作品的悲劇魅力。

悲劇來源于西方,它源于古希臘的酒神祭祀。悲劇中的主人公通常都是理想、愿望的代表者,他們與現(xiàn)實之間充斥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且結(jié)局悲慘。魯迅先生曾對悲劇做過恰如其分的闡述:“悲劇即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從而激起觀眾的悲憤及崇敬,達到提高思想情操的目的?！币虼司哂斜瘎∫庾R的作家實則有著悲天憫人的情懷和人文關(guān)懷的意識。

美國著名的女性小說家凱特·肖邦(1850～1904),因其對女性解放意識的細膩、深刻的描寫而被認為是二十世紀美國婦女文學(xué)和女性主義作家的先行者,她一生之中創(chuàng)作了多部悲劇小說。她的代表作《覺醒》(The Awakening)講述了女主人公艾德娜在追求個性自由的幻想完全破滅后,最終游向大海深處,再也沒有回來。短篇小說《暴風(fēng)雨》(The Storm)里的男女主人公則各自背叛了自己的家庭,去尋求婚外情的刺激。在《一小時的變故》(The Storm of an Hour)中,馬拉德從得知自己丈夫喪生的喜到發(fā)現(xiàn)丈夫平安歸來的悲,極大的精神落差導(dǎo)致了她的死亡?！端男偶?Her Letters)講述了一個丈夫因無法忍受對亡妻的猜忌而投河自殺的故事。

在肖邦的小說中,一個個有血有肉的女性在夫權(quán)制的社會里苦苦掙扎,反叛社會,反叛傳統(tǒng),渴望掙脫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桎梏,以獲得身心徹底的解放。而在那個時代,追求女性個性解放的理想是行不通的,這種女性的結(jié)局注定要以悲劇而告終。

其實,肖邦本身就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她丈夫早逝,獨立撫養(yǎng)六個孩子長大成人。她的文學(xué)之路更是奇特又可嘆:三十九歲開始寫作,其后很快在文壇嶄露頭角、獲得成功,短短十年時間就發(fā)表了兩個短篇小說集和兩部長篇小說。1988年,她的代表作《覺醒》問世,因書中對女性個性解放特別是性解放意識的大膽描寫震驚了全美的書評人和讀者。處于十九世紀維多利亞價值觀下的人們將肖邦看作是洪水猛獸,對她大加批評斥責(zé),致使肖邦在文學(xué)領(lǐng)域的生存空間遭到極大地擠壓。在最后的歲月里,她幾乎再也沒有動筆,五年之后就默默地離開了人世。一直到上世紀六十年代,隨著婦女解放運動的蓬勃發(fā)展,肖邦才被重新發(fā)現(xiàn)并研究。人們發(fā)現(xiàn),這是一位光彩奪目,才華橫溢的女作家:她文筆優(yōu)美,思想深刻,超越時代。雖被當時的社會橫加指責(zé)、不容于世,卻為歷史的畫卷增添了濃重的一筆,是珍貴的精神文明遺產(chǎn)。可以說肖邦的才氣既是導(dǎo)致她人生悲劇的元兇,同時也是她無與倫比的魅力所在。

本文將對肖邦的短篇小說《德西雷的兒子》進行解讀,通過分析女主人公的悲劇成因,來揭示作者的悲劇意識在此部作品中的表現(xiàn)和意義所在。

一 作品的悲劇成因及作者的悲劇意識

《德西雷的兒子》(Désirée’s Baby)是肖邦極為有名的一部短篇。故事的背景設(shè)在內(nèi)戰(zhàn)前的一個大種植園里,出身高貴的農(nóng)場主阿曼德發(fā)現(xiàn)自己的白人妻子德西雷生下了帶有黑人血統(tǒng)的孩子,便把這一切過錯都歸咎于妻子頭上,認為妻子辱沒了他和他高貴的家族,并把她和兒子都趕出家門。德西雷抱著孩子徑直走入湖中,再也沒有回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隨后阿曼德在他母親留給他父親的信中,發(fā)現(xiàn)原來是他自己有著黑人的血統(tǒng)。故事讀來令人心酸。

說起德西雷的悲劇人生,從她還是一個幼童時就開始了。在她咿呀學(xué)語,蹣跚學(xué)步的時候,就被家人遺棄了。文中雖然沒有直說她被遺棄的原因,可是她生了兒子后,說過這樣的話:“噢,我想阿曼德是這個教區(qū)里最感到自豪的父親了。主要是因為我生了個男孩,可以傳宗接代”。從此我們可以窺見事情的真相:生了男孩是榮耀的象征,而女孩子是不值一提的,是可以隨手丟棄的“東西”。女性在當時的社會里被極大地非人化了。她的婚姻也是一個極大地悲劇,體現(xiàn)了當時社會男性對女性的主宰。就在沃爾蒙德家大門口石柱旁的陰涼處,她小時候被遺棄的地方,她遇見了自己未來的丈夫阿曼德。在阿曼德追求她的過程之中,德西雷作為一個女性在感情上一直是被動的,而阿曼德則掌握著絕對的主動權(quán):阿曼德從八歲開始就認識得德西雷了,“這么多年了,阿曼德從來沒有愛過德西雷?？墒?那一天他一看見站在大門口的德西雷,心中的愛情突然萌醒,猶如天崩地摧、燎原烈火,沖破千重阻礙,一發(fā)而不可收”?！耙幌蛉犴槨钡牡挛骼拙瓦@樣嫁給了阿曼德。而她所得到的愛實質(zhì)上是阿曼德那強烈的男性占有欲:“她嫁過來以后,自然會得到丈夫的姓氏—路易斯安那州最古老、最令人驕傲的姓氏”。這就是十九世紀美國夫權(quán)社會中男人給女人的愛,就是把她變成自己的附屬物,把她變成實質(zhì)意義上的“無名女人”,把她變成徹頭徹尾的“第二性”。

那么,德西雷到底愛不愛阿曼德呢?文中一直到德西雷生完兒子后,才提到這樣一段頗為值得玩味的話:“她是那樣地愛阿曼德。丈夫一皺眉,她心里就一陣發(fā)抖,可她深愛阿曼德。她對上帝最大的祈求就是讓阿曼德有個笑臉?！彼杏X自己生活幸福,因為阿曼德自從愛上她的那天起,“他那黝黑英俊的面孔上很少出現(xiàn)緊鎖的眉頭”,自從她生完孩子后,“阿曼德一直沒有處罰過黑奴,……她真高興:高興得心里都有點發(fā)毛了?！边@是一種心驚膽顫的“愛”和讓人心里發(fā)毛的“幸?！??？梢哉f,此時的德西雷還沒有作為一個女性個體而覺醒,仍然不自覺得活在夫權(quán)社會的統(tǒng)治之下。她還沒有想到自己是一個獨立的人,她還沒有搞清楚什么是真正的愛情,就走入了這段悲劇性的婚姻之中?；楹?她生活的中心就是她的丈夫,而阿曼德的喜怒哀樂就是她情緒的按鈕。她所以為的愛實質(zhì)上是一種奴性,她正身處在由男性主宰的世界之中而不自知,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社會地位低下,屬于被壓迫和歧視的一族。正是她的這種無知和無意識把她推向了一條死亡之路。很明顯,男權(quán)統(tǒng)治對女性的傷害是深入到靈魂和骨髓的。肖邦很敏感的覺察到,女性最大的悲劇在于她們身處壓迫之中而不自知,她們就像是在溫水中游泳的青蛙,在毫無察覺的時候,致命的危險正向她們一步步逼近。肖邦在這里為危險中的女性們敲響了警鐘,要趕快從“溫水”中躍出,擺脫男權(quán)社會給女性帶來的束縛,尋找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否則死亡就在面前。

值得一提的是兩處象征或預(yù)示了德西雷悲劇人生的地方。一處是沃爾蒙德家門口大石柱的陰涼地,這是一個陰冷冰涼之處,象征著十九世紀的美國對女性的冷漠。就是在這里,德西雷很小時就被冷漠地像破舊家具一樣地扔掉。當文中寫道:“一天,德西雷站在石柱旁邊。十八年前,她被發(fā)現(xiàn)時也是睡在這根石柱旁的陰涼地里。她站在那兒,碰巧阿曼德·奧比格尼騎馬路過,一看見姑娘就墜入情網(wǎng)?！奔毿牡淖x者會嗅到一絲不祥的氣息,這段話預(yù)示了德西雷將再一次被拋棄,這一次的拋棄,是徹底的,是致命的。還有一處是奧比格尼家宅,這是一個“看上去很疹人”的地方:“房頂又斜又黑,像是修道士的頭罩,直伸下來,遮住了環(huán)繞黃泥灰房屋的寬闊回廊。房子近旁是蒼老的橡樹,陰森森的。厚厚的樹葉和長長的樹枝,如裹棺布一般把房子籠罩起來?！弊髡呔筒顩]有直接說出阿曼德的家宅就是一個棺材。阿曼德的家宅實質(zhì)上象征了當時禁錮和壓迫婦女的美國社會,在那個社會中,“婦女被認為在智力、體力等諸方面都劣于男人。女人中‘人’這個字的真正含義并不是平等、獨立的社會人,而是劣等的、從屬的生物人”。在肖邦看來,這樣的一個社會不啻為扼殺婦女自我,壓制婦女個性的一個大棺材,身處這個時代的女性,其精神處于死亡狀態(tài)。作者在此處的描寫很直白地告訴我們將有一個很悲慘的結(jié)局在等著德西雷,預(yù)示了德西雷的人生悲劇。

如果說德西雷身為一個女人就是把頭套進了絞繩,那么踢開她身下板凳的那只腳就是種族歧視,正是種族歧視導(dǎo)致了德西雷的直接死亡。

十九世紀中葉,南北戰(zhàn)爭爆發(fā),廢奴運動如火如荼,如燎原之勢在美國大地上展開。雖說國會通過的十三條憲法修正案使黑奴獲得解放,但黑奴的生活并沒有得到實質(zhì)上的改善,他們?nèi)耘f處于社會的最底層。在《德》這篇小說中,隨處可見黑奴悲慘的生活境況。農(nóng)場主阿曼德·奧比格尼“盛氣凌人、傲慢苛刻”,是奴隸主的典型代表。他的“治家之道像這所家宅一樣陰森可怕…現(xiàn)在,他們(黑奴們)早已忘了什么是歡笑。”當時的黑人就像是白人奴隸主手中沒有生命的工具一樣,地位極其低下,他們的存在是一種非人化的存在,是一種動物性的存在。白人奴隸主可以任意虐待他們,“阿曼德對待黑奴的樣子就像是撒旦的靈魂突然在他身上附了體似的”。文中提到,黑人需要在地里摘棉花,照看白人的孩子等。由此可見,所有苦累臟的活兒都會派給黑人去做。在白人眼中,黑人愚蠢、智商低下,價值不比馬、騾子貴重多少。當時的人也都視黑人為洪水猛獸,唯恐自己與黑人扯上關(guān)系。當阿曼德要娶徳西雷的時候,徳西雷的養(yǎng)父沃爾蒙德先生“最擔(dān)心的就是姑娘來歷不明的身世”,此處的“來歷不明”暗指著徳西雷有可能是黑人的后裔。而在那個時代,娶一個有黑人血統(tǒng)的妻子是一種羞恥的行為。徳西雷生下兒子后,她的養(yǎng)母沃爾蒙德夫人來看她的兒子時,舉動異常古怪:“沃爾蒙德夫人的雙眼一直沒有離開過孩子。她把孩子抱起來,走到光線最亮的窗子前邊,先是仔仔細細地把孩子看了一遍,又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贊德琳。”然后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是啊,孩子長了,變樣啦。”又問道:“阿曼德說什么了沒有?”這些奇怪的舉動恰恰從另一方面說明生下一個帶有黑人血統(tǒng)的孩子是一件非常恥辱的事情,要知道,當時種族主義者為確保白人血統(tǒng)的純正,極力奉行“一滴血”原則,即只要一個人遺傳了一滴黑人的血,那么他就不是白人,不管是1/8,1/16或者1/32黑人血統(tǒng),他都是黑人。這就難怪當阿曼德發(fā)現(xiàn)了妻子有黑人血統(tǒng)時,撤回了對她所有的愛。他認為她“無形之中損害了他的家族和他的名聲”,而他也因此“對她說話的時候,根本不正眼看她,眼睛里原來閃動的愛戀之光似乎也消失了。他常常不回家,即便在家,也總是避著她,避著孩子”,最終把她趕出了家門。就這樣,德西雷成了種族偏見下的無辜犧牲品,而她的悲劇也部分歸結(jié)于此。

其實,德西雷本來可以回到她養(yǎng)父養(yǎng)母的家中,繼續(xù)過著平靜的生活,可是“她沒有走那條平坦的大路,而是穿過一片荒涼的田地”,最終消失在那死寂的湖水之中。德西雷的最終選擇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了肖邦的悲劇意識,而肖邦的悲劇意識則深深扎根于她對時代的敏感中。十九世紀的美國異化了女人和黑人,他們被排斥在主流文化之外,成為了社會的邊緣人。對于婦女和黑人來說,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就是極大的悲劇。肖邦敏銳地看到了這個時代的悲劇,并賦予她筆下的女主人公以強大的做人的意志和尊嚴:在失敗與苦難中,德西雷沒有選擇在沮喪和壓抑中度過自己的一生,而是在毀滅中升華了自己。就像是巴德里克·亨利在殖民地維吉尼亞議會演講中曾經(jīng)說過的:“回避現(xiàn)實是毫無用處的,……生命就那么可貴?……甚至不惜以戴鎖鏈、受奴役的代價來換取嗎?……我不知道別人會如何行事,至于我,不自由,毋寧死”。肖邦實在是借著德西雷的死亡向一個歧視婦女,歧視有色人種的社會發(fā)起了悲壯而有力的控訴。這種反抗是徹底的,是以毀滅自身作為代價的,是積極的。它讓所有人都看到夫權(quán)統(tǒng)治和種族歧視使得夫妻分離,父子分離,家不成家,國不成國。要想達到家庭和社會的和諧,就要推翻泯滅個性的婚姻制和摧殘人性的奴隸制。而對于整部小說而言,德西雷無疑是肖邦塑造的一個崇高的、極具悲劇魅力的人物。

二 小 結(jié)

“悲劇意識不僅對文學(xué)的發(fā)展起著重要的作用,對社會的發(fā)展也意義重大?！雹薇疚耐ㄟ^分析《德西雷的兒子》的女主人公德西雷的悲劇成因,不僅揭露了夫權(quán)制和種族偏見對德西雷的雙重壓迫,還幫助我們認識到:肖邦的悲劇意識不僅僅是“真實地表現(xiàn)生活中最陰暗的東西”,而且是已經(jīng)轉(zhuǎn)化成作者的生命意識,給人們帶來了極大的啟迪和希望。

[1] 本文所有引文均來自金莉、秦亞青:《德西雷的兒子》[J].外國文學(xué),1995年04期

[2] http://baike.baidu.com/view/103973.htm#sub5236411

[3] 金莉,秦亞青:壓抑、覺醒、反叛—凱特·肖邦筆下的女性形象[J].外國文學(xué),1995年04期

[4] Peel Ellen.Semotic Subversion in“Désirée’s Baby”[J].Ameri2 can Literature,1990,62.

[5] http://baike.baidu.com/view/162592,htm1

[6] 謝勁秋:論悲劇意識及其表現(xiàn)形式[J].外國文學(xué),2005(06):30.

Cry under the Oppression

HUANG Fei2fei
(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Anhui 241000,China)

Kate Chopin;Désirée’s Baby;tragedy;patriarchy;racial discrimination

Désirée’s Baby is one of Kate Chopin’s tragic novels.This paper will analyze the tragic factors of the heroine Désirée,which are the patriarchy2centered society and racial discrimination,and point out that the author’s consciousness of tragedy is meaningful and essential to create the short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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