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繼年
(天津南開大學 天津 300000)
淺評張之洞的教育思想
——以《勸學篇》為中心
賴繼年
(天津南開大學 天津 300000)
張之洞的教育思想主要在于變革傳統(tǒng)的教學模式,引進西學,其目的在于為清政府培養(yǎng)德才兼?zhèn)涞娜恕_@種教育思想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思想,他的教育思想在當時是有一定的進步性,但也有明顯的局限性。
教育;中學;西學
張之洞(1837—1909年),直隸南皮人,同治進士。早年任翰林院編修、湖北學政、四川學政、內閣學士等職,曾是著名的清流黨人,出任山西巡撫后開始向洋務派轉化。張之洞一生為官四十余年,仕宦所到之處皆關心教育,創(chuàng)辦了眾多書院、學堂,為我國教育的近代化做出了重要貢獻。他之所以如此重視教育,是與其教育思想密切相關的。張之洞的教育思想集中體現(xiàn)在《勸學篇》一書中,因此筆者便以《勸學篇》為中心,集中討論一下張之洞的教育思想。
在《勸學篇》中,張之洞極力倡導改革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方式:變傳統(tǒng)的書院式教學為先進的西方式學堂;變六經(jīng)教學為中西兼學;變科舉為更實用的選拔人才的方式。這些可以說都是針對當時中國社會的現(xiàn)實問題而提出的現(xiàn)實的變法方案。
首先,我們先看一下教學方式的變革。張之洞認為“今年特科之詔下,士氣勃然,磨興起。然而六科之目,可以當之無愧上幅圣心者,蓋不多覯也?!盵1]也就是說張之洞認為依靠當時的教學方式,是不能培養(yǎng)出符合國家需要的人才的。中國傳統(tǒng)的書院式教學以“四書五經(jīng)”為教學中心,培養(yǎng)的是典型的傳統(tǒng)士大夫,這些士大夫們滿腦子“忠孝仁義”卻不知變通,無以應對當時中國社會所發(fā)生的巨大變化。新的學堂應該是建立在當時社會現(xiàn)實基礎上的。從學堂建置上來看,學堂不同于書院,張之洞提出學堂應分為大、中、小三等,“京師、省會為大學堂,道府為中學堂,州縣為小學堂,中小學以備升入大學堂之選。”[2]而這一標準也不是絕對的,“府縣有人文盛物力充者,府能設大學,縣能設中學,尤善?!盵3]而“小學、中學、大學,又各分為兩三等。期滿之后,考其等第,給予執(zhí)照?!盵4]并且張之洞提倡分班教學,將學習情況相近的學生分為一班,以便于因材施教。這種建置明確了不同學校的不同等級以及不同的教學任務,使得教育有了明確的量化標準,改變了以往私塾、書院教學中的隨意性的特點。從學堂教學來看,學堂所學內容都是在統(tǒng)一的標準指導下進行的,即所謂“所讀有定書,所習有定事,所知有定理,日課有定程,學成有定期?!盵5]在教學過程中,“入學者不中程不止,惰者不得獨少,既中程而即止,勤者不必加多?!盵6]這就更明確了教學進度的統(tǒng)一性。張之洞認為教學所用的教材也必須是統(tǒng)一的,教材由政府組織專人編寫,經(jīng)國家認定后頒發(fā)全國,“其學堂所讀之書,則由師儒纂之,學部定之,頒于國中。數(shù)年之后,或應增減訂正,則隨時修改之?!盵7]與這以前學出各家,各有不同的傳統(tǒng)教學有很大的不同。從教學方法上來看,張之洞提倡理論與實際相結合的教學方式,尤其是實踐性很強的學科,就更應注意實踐在教學中的地位。如張之洞提出在軍事教學中“法有三:曰學堂,曰操場,曰野操。學堂講軍械理法、地理、測繪、戰(zhàn)守機宜、古來戰(zhàn)事;操場習體操、隊伍、火器;野操習分合攻守、偵探?!盵8]也就是說,培養(yǎng)軍事人才除了理論上的完備外,還應有大量的軍事演習等活動,以便培養(yǎng)素質過硬的新式軍事人才。
其次,我們在看一下教學內容的變化。若說教學方式的變革只是形式上的變革的話,那么教學內容的變革就應是內容上的變革,這是最根本的變革。張之洞提倡新式學堂應是“新舊兼學”、“政藝兼學”。舊學指“四書”、“五經(jīng)”、中國史事、政書、地圖;新學指西政、西藝和西史。西政又包括學校、地理、度支、賦稅、武備、律例、勸工、通商;西藝包括算繪、礦醫(yī)、聲光、化電等科目。由此可以看出張之洞對于新式學堂教學內容的設計還是很全面的,而且也都是很實用的。作為洋務運動領袖的張之洞,一直提倡經(jīng)世致用,他認為“中學考古非要,致用為要,西學亦有別,西藝非要,西政為要。”[9]所以在課程定制上,中西之學亦各有側重?!靶W堂之書較淺,事較少,如天文、地質、繪圖、算學、格致、方言、體操之類,具體而微。中學堂書較深,事較多。方言兼各國,算學則講代數(shù)、對數(shù),于是化學、醫(yī)術、政治以次而及,余事仿此。大學堂又加焉?!盵10]這里并不是一種明確的課程定制,多少帶有建議的性質,但也大致可以看出來張之洞對于新式學堂教學的一種設想。在新式學堂里,傳統(tǒng)的“四書五經(jīng)”變成了教學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學堂教學不僅增加了西學,而且也注重中學里原不為人所重視的一些學科,省略了那些于現(xiàn)實無用的知識,①使新式人才的知識結構更加符合現(xiàn)實社會的需要。
最后,我們再來看一下考試方式的變革。眾所周知,考試是對教育結果一種比較公平的評估方式。如果只有新的教學方式和新的教學內容,而沒有相應的評價標準,那么人們就無法對新式人才做出準確的評價,新式人才也很難得到社會的認可,很難學有所用。因此張之洞在提倡建立新式學堂的同時,也在極力提議廢除科舉,變換考試方式。張之洞認為從明朝開始行“八股”起至今已五百余年,科舉考試已是“文勝而實衰,法久而弊起,主司取便以藏拙,舉子因陋以僥幸?!盵11]也就是說當時的科舉已經(jīng)是弊多而利少,脫離國家社會現(xiàn)實了。張之洞自出仕為官以來久做學官,曾在浙江、四川等處任主考,自身也以科舉出身,對科舉可以說是有著切身體會。他說:“近今數(shù)十年,文體日益佻薄。非惟不通今古,不切經(jīng)濟,并所謂時文之法度文筆而俱亡之?!盵12]科舉已經(jīng)變?yōu)橐环N形式,所以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張之洞在提出廢除科舉的同時,提出了新的考試方式,充分體現(xiàn)了他新舊兼學、注重致用的思想。張之洞提出考試分為三場,第一場考中國史事、本朝政治,取成績優(yōu)異者進入第二場考試;第二場考時務策,包括五洲各國之政和其他西學中的各個內容,取成績優(yōu)異者進入第三場考試;第三場則考對“四書五經(jīng)”的理解。這種安排是基于“首場先取博學,二場于博學中求通才,三場于通才中求純正”[13]的思想,希望能夠選拔出最優(yōu)秀的人才。
一般來講,教育目的指的是“社會對教育所要造就的社會個體的質量規(guī)格的總的設想或規(guī)定”。它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就教育所要培養(yǎng)出的人的身心素質作出規(guī)定,二是就教育所要培養(yǎng)出的人的社會價值作出規(guī)定??v觀《勸學篇》,張之洞所希望培養(yǎng)出的人才正是具有良好的身心素質、突出的社會價值的人。比如張之洞記錄西洋教官教武備學生說:“汝等須先知自己是中國人,將來學成專為報效國家,若臨戰(zhàn)無勇,乃國家之恥,一身之恥。若無此心,雖練成與西兵一律之才能,亦無用……”[14]在這里,張之洞通過轉述西洋教官的話道出了自己對道德教育的看法。張之洞一向重視道德教育,在書的開篇張之洞便說“內篇務本,以正人心,外篇務通,以開風氣?!盵15]所謂“正人心”,也就是要人們樹立正確的道德觀,不能在西學的沖擊下動搖了民族的根本。張之洞的道德教育方向是十分明確的,既是以儒家的道德觀為中心的。《勸學篇》內篇便是張之洞對儒家道德的一個比較全面的解釋。雖然張之洞極力推行儒家傳統(tǒng)道德觀,但也不是一味墨守成規(guī)。他認為儒學失于博而少約,其著作汗牛充棟,難以一時窮盡,所以“今欲存中學,必自守約始,守約必自破除門面始。”[16]讀書是要有選擇性的,在時間緊迫的時候應該選擇比較實用的書。最后張之洞提出儒學經(jīng)典雖多,但可先讀《近思錄》、《東塾讀書記》、《御批通鑒輯覽》、《文獻通考詳節(jié)》四書,只要讀通此四書,便可把握中學的主脈了。
在所培養(yǎng)的人的社會價值這方面,張之洞希望能夠培養(yǎng)出迅速為社會所用的中西兼學的人才,這與晚清的社會現(xiàn)實有著緊密的關聯(lián),因為那時人才培養(yǎng)已經(jīng)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候。張之洞提出應該廣立學堂,在條件不允許的情況下應收祠堂、寺廟只地為建學堂之用。由此可以看出他求變革之心之切也。再如張之洞認為學習西學時“才識遠大而年長者宜西政,心思精敏而年少者宜西藝。小學堂先藝而后政,大中學堂先政而后藝?!蟮志葧r之計,謀國之方,政尤急于藝?!盵17]也就是說要選最適合的人學最適合的學問,要走最便捷的道路。另外,按上文所述,張之洞在《勸學篇·守約》一文中說欲掌握中學主脈,只先讀通《近思錄》、《東塾讀書記》、《御批通鑒輯覽》、《文獻通考詳節(jié)》四書便可,但這四書并非儒家傳統(tǒng)的經(jīng)典著作,只是一些有關心性道德和典章制度的書籍,可見張之洞認為當時社會急需的是有愛國之心且熟悉政務的人,至于一些高深的哲學理論,大可暫且不必關注。
如今我們一提到張之洞的《勸學篇》,便會聯(lián)想到“中體西用”之說。馮天瑜認為:“全書貫穿‘中體西用’精神,主張在維護君主專制制度的前提下接受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的技藝,并以這種新技藝‘補’專制舊制之‘闕’,‘起’清廷統(tǒng)治之‘疾’。張之洞倡導的‘新舊兼學’中的‘新學’亦包括‘西政’,這比早期‘中體西用’論者的‘西學’等于‘西藝’的觀點進了一步,擴及‘學校、地理、度支、賦稅、武備、律例、勸工、通商’諸項,但對‘設議院’等涉及政體的部分諱莫如深??梢?,張氏唯恐西學中那些鋒芒直逼君主專制制度本體的內容在中國得以傳播?!盵18]可以說馮天瑜的評價是很中肯的。張之洞雖然堅持“中體西用”之說,但卻在曾國藩、李鴻章等人思想的基礎上有所突破。前人的研究往往注重于對“中體西用”的探討,卻忽視了張之洞思想的突破性,這種突破性在教育思想中體現(xiàn)的更為明顯。
首先,張之洞注意到了西方國家的先進科學文化知識,不僅提倡向國外學習,更加提倡到國外留學,直接學習國外的先進經(jīng)驗。張之洞認為“出洋一年,勝于讀西書五年”[19]。可見張之洞更注重實踐經(jīng)驗的積累,所謂“紙上學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只有親身體驗,才會有更深刻的感觸。在學習對象的選擇上,張之洞認為去歐美不如去日本,且若再派遣留學人員,則要選擇已經(jīng)學有所成之人,并派使臣加以督導,才能達到預期的目的。這樣便可以避免重蹈覆轍,再次使公派留學歸于一場空談。
其次,張之洞對于西學的認識也比前人更加加深了一步。張之洞已然認識到西學不只是科學技術,更重要的是西方國家的一些行政制度和管理制度更加適合當時社會的發(fā)展?!拔髡酞z,立法最善。西藝之醫(yī),最于兵事有益,習武備者必宜講求?!盵20]這些都是以往的洋務派所沒有認識到的。對于中西之學的關系,張之洞認為“舊學為體,新學為用,不使偏廢”[21]我們不能因為張之洞堅守中學不可變的立場而否認這一觀點的可取之處。前人在研究《勸學篇》時,總是在以此為根據(jù)批評張之洞的“中體西用”的思想,但是在批評的同時我們也忽視了中學并非全是糟粕,西學并非全是先進的東西。無論是頑固派的“中體中用”還是其他人如維新派的“西體西用”,都過于偏頗了,頑固不化固然可惡,但是一味的拿來主義也同樣不可取。當然這并不是說張氏的“中體西用”之說有多么的正確,但是我們也應該承認“中體西用”之說在當時還是比較趨于中庸的,注意到了中、西之學皆不可偏廢。只是“中體西用”之說人為地割斷了“體”、“用”之間的聯(lián)系,也同樣有生搬硬套之嫌,在學習的過程中沒有注意到應該怎樣消化??傊瑹o論以什么為“體”以什么為“用”,都要以中國社會實際為基礎。
最后,我們不應忽視《勸學篇·內篇》中的內容,這是張之洞道德教育思想的核心所在。《勸學篇·內篇》篇目雖少,篇幅卻較長。在這長長的篇幅中,張之洞并沒有一味的進行道德說教,而是用大量的事實來闡述自己的思想(雖然這里面有一些美化清政府的內容)。比如張之洞以人種學的知識來說明我們中華民族是同種同類之人,所以應同心協(xié)力,抵抗外辱。在張之洞的心中,道德永遠是最根本的,他認為“如中士而不通中學,此猶不知其姓之人,無轡之騎,無舵之舟,其西學愈深,其疾視中國亦愈深,雖有博物多能之士,國家亦安得而用之哉!”[22]沒有道德、志氣的人是很難為國家朝廷所用的,即使博學亦不可取。尤其是在國家社會動蕩之際。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道德是一個人的根本,而知識是可以后期培養(yǎng)的。
可以說《勸學篇》是張之洞“中體西用”理論的一次全面總結,他以教育的角度入手,闡述了政治、經(jīng)濟等多方面的變革法則,這些變革法則融合后面的《變法三疏》,便成為新政的的一種理論指導。
注釋:
①當然在我們今人看來,“四書五經(jīng)”亦是于現(xiàn)實無用之學問,但在張之洞看來則是道德教育的重要一環(huán)。張之洞不僅重視知識培養(yǎng),更重視道德教育,關于這一點在下文中有詳細的論述。
[2][3][20][21]張之洞著:《勸學篇·設學》,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10月版,第143頁,
[4][5][6][7][10]張之洞著:《勸學篇·學制》,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10月版,第150頁,149頁,第149頁,第150頁,第149頁。
[8][15]張之洞著:《勸學篇·兵學》,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10月版,第186頁,第188頁。
[9][16]張之洞著:《勸學篇·序》,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5頁,第24頁。
[11][12][13]張之洞著:《勸學篇·變科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10月版,第166頁,第166頁,第168頁。
[14]王道俊、王漢瀾主編:《教育學》,人民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93頁。
[17]張之洞著:《勸學篇·守約》,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10月版,第102頁。
[18]馮天瑜,《兩種近代化方略的論戰(zhàn)——<勸學篇>與<”勸學篇”書后>評析》,選自《勸學篇·<勸學篇>書后》,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8頁。
[19]張之洞著:《勸學篇·游學》,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10月版,第137頁。
[22]張之洞著:《勸學篇·循序》,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10月版,第146頁。
賴繼年,男,浙江開化人,南開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xiàn)代教育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