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明煦
試析《樂觀者的女兒》中的女性獨立意識
● 姚明煦
尤多拉?韋爾蒂(1909-2001)是一個集短篇與小說創(chuàng)作于一身的南方文學作家之一。以其巧妙精細的地域方言及性格特征描寫獨樹一幟。盡管韋爾蒂本人拒絕南方頭銜,并回避與女性主義范疇相聯(lián)系,她的作品還是充滿了豐富了女性主義色彩。“盡管背景仍在南方,《樂觀者的女兒》比她其它的任何一部小說都具有現(xiàn)代的,超前的意義?!边@是韋爾蒂的最后一部長篇,獲得了1973年的美國普利策文學獎。小說的一個特點之一就是其中豐富的意象。本文旨在探討小說中運用的豐產意象及意象下的女性獨立意識。
小說中的麥凱爾瓦法官七十多歲,在芒特盧斯做過市長,治水有功,德高望重。但他只是一個“盲目”,而又自欺欺人的樂觀者,在妻子死后,他居然在七十高齡娶了一個毫無修養(yǎng),自私粗俗的四十歲的北方女子法伊。這個對整個芒特盧斯小鎮(zhèn)都是一個迷。她的女兒勞雷爾也難以相信:“她的父親,一個七十多歲的人了,居然會讓一個新手,初出茅廬的人,來控制他的生活。”麥凱爾瓦法官患有白內障,韋爾蒂利用男性虛弱的視力,表達他喪失了判斷的力量,對女性的恐懼,即娶了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妻子。他在花園里修剪前妻貝基栽下的攀援植物時,被戳破了雙眼,治愈后身體狀況卻每況愈下,最終卻在繼室法伊的劇烈搖晃下一命嗚呼。在南方文學中,父親以暴君或狂熱的清教徒居多,他們是一個家庭的中心,主導著妻子和女兒。而麥凱爾瓦法官的行為及其下場卻與之相悖,代表著南方英雄精神下騎士神話的崩潰。小說中,還出現(xiàn)了另外兩個瞎子。這些男性“盲人”,是韋爾蒂在拉康“凝視”理論下對男權的解構?!澳暋痹谖鞣蕉啻伪惶峒?,柏拉圖的“洞穴之光”說明了視覺代表著理性。男性的“凝視”使得男女的關系主奴化,使男權社會的規(guī)約制度被女性自身內化,從而使她們自我馴服、同塑。這個南方小鎮(zhèn)上的男性集體“盲目”,導致他們的理性判斷與視力約束的喪失,是男權的弱化。這一理論也被法國女性主義家伊利格瑞發(fā)展,在博士論文《窺鏡,作為他者的女人》中將精神分析學的“工具”即鏡子作為她的批評裝置,伊利格瑞舉著這面借來的窺鏡,“往回穿過男性的想象”,查看自柏拉圖以來西方哲學傳統(tǒng)中男權秩序的功能?!?/p>
文學批評中的實踐中,女性作家通過拆解時間的線性統(tǒng)治來促進女性性別身份的流動,在維多利亞時期的文學表現(xiàn)尤為明顯。查爾斯?狄更斯作品中著名的父權人物董貝先生有一個很響的掛表,對她女兒來說,這個掛表是父親的化身。女作家奧利弗?史瑞娜《一個非洲農莊的故事》中,故事一開始,史瑞娜通過滴答聲不停的手表來象征線性時間對主人公的統(tǒng)治。大鐘是小說中的另一意象。法官的繼室法伊,這個處處與南方傳統(tǒng)格格不入的女子,大聲地說道:“我最討厭這只打響的舊種…這是我要去掉的第一件東西。”來自美國北方的法伊粗言粗語,自私自利,在很多評論中被成為是小鎮(zhèn)的“侵入者”,而她也正是這個南方傳統(tǒng)與父權世界里,目空男權壓制與習俗規(guī)約,要打破男性線性統(tǒng)治,有僭越思想的女人。
“洞穴”意象自十九世紀就出現(xiàn)在女性文學作品里。吉爾伯特和格巴指出:“洞穴是過去和將來的銜接點,是(女性)內在的智慧的容器。通過這個象征,女性藝術家重新發(fā)現(xiàn)了失去的藝術傳統(tǒng)?!?。洞穴,類似女性復雜的子宮,是女性庇護的空間,也是女性屬于自己的“房子”,給婦女以想象的空間。
這種類似洞穴與文字結合的場面在小說中出現(xiàn)。勞雷爾回憶母親的過程中,她在父親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twenty-six pigeonholes”,在這個26個方格中,女兒發(fā)現(xiàn)了食譜,園藝日記,書信,對失樂園的圖解說明等?!芭畠簩Ω窦苤形淖值陌l(fā)現(xiàn)象征著‘婦女中心’批評者們對屬于女性自己的語言的發(fā)現(xiàn);多種文體的書寫象征了女性言語的復雜多樣。”女兒正是從這些信件中,和已故的母親進行交流,重新審視父母的婚姻。隨著信件的展開,勞雷爾陷入一場思想之旅,她想到母親剛出嫁的時候,想到外祖母,她得知了母親因未能在其雙親臨死前盡到孝心而內疚,同樣,勞雷爾也深感內疚。弗洛伊德發(fā)展過關于女性“內疚情節(jié)”的討論,是一種俄狄浦斯情節(jié),認為女兒的身份只有與父親達成一致才能得到確認,由于女孩從母親那里得到的“自戀傷害”,女兒轉向父親,父親被理想化,并被賦予日后努力追求的完美的品質。然而,韋爾蒂反對了這種觀點,表示女兒內疚情節(jié)源于對男權社會的不滿,因為父親的理想化并未得以實現(xiàn)。父親在母親病重的時候,顯示出茫然與軟弱,只能用謊言安慰子,中年臥病在床的貝基,非常不滿丈夫的善意的謊言,她憎恨他的不忍面對現(xiàn)實,“她小聲地嘀咕道:我怎么嫁了一個懦弱的男人。”[9]而對父親的這樣消極的舉措,勞雷爾當時也是很“不以為然”。
韋爾蒂自小受過很好的家庭文化熏陶,她的很多作品中使用了神話故事,以及南方口傳文化帶給她的民間故事。“韋爾蒂一直擅長使用神話…..在解讀這些神話時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韋爾蒂的神話引用有鮮明的女性主義傾向?!庇嘘P貝基的一個植物——貝基藤,是一種攀援物,作品中譯作“貝基的攀援物”(Becky’s Climber)。這些貝基藤為貝基生前所栽,在她死后依然繁茂。小說中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老法官是在為修剪植物時被貝基藤戳傷眼睛的,這次的傷害使他的眼睛萬劫不復,最終死亡。貝基不屈的抗爭,一直延續(xù)到了她的死后,預示著女性在反對男權統(tǒng)治道路上不輟的斗爭。小說中另一復現(xiàn)的植物意象是無花果樹,在《圣經》中,無花果樹是性欲的象征,亞當和夏娃曾用無花果樹的葉子遮擋他們的下體,韋爾蒂試圖用貝基鐘愛的無花果樹暗示貝基隱藏的性欲。貝基有反抗的心理,有逆反的沖動,但是在清規(guī)戒律之下她恪守了自己的行為,但是她明確地知道,女性從屬的地位需要顛覆才能改變。她自己無法做到,但是這個顛覆的形象已在她腦中有了雛形,這個形象就是她所“預見”的法伊。在而小說中作者巧妙地借勞雷爾之語說出:“法伊,我母親知道你會闖進她的屋子…..她早就預言過了?!薄7ㄒ僚c法官的婚禮的謎底,在文中的連續(xù)意象中揭開,新綠的高跟鞋,桃紅色的綢緞與棺木,紅色的指甲油。在論文《<樂觀者的女兒>中的情欲,性與死亡》中,戴溫?特那爾德指出“法官對法伊的縱容導致了他們共同的放縱。我們可以想象一個四十歲年輕妻子對七十多歲的法官的情欲的誘惑。”
手,把握物體,可視為一種掌控力量;手,制作物體,便是一種創(chuàng)造力量。在小說中,手的意象貫穿了全文,分布在主次人物之上。小說開始時,麥凱爾瓦法官手術期間,需要別人為他洗臉,刮胡子,需要女兒喂他早餐。他閑置的雙手已經無力去做最簡單的事情,這是一種衰敗與無奈,掌控已經消失,只能任“時光消逝”。母親貝基,擅長園藝,廚藝,縫紉。她那雙靈巧的手烘焙出了芒特盧斯最好吃的面包,并且將她靈巧的手藝傳給了她的女兒勞雷爾,使得鰥寡獨居的她在芝加哥有一份紡織品設計師的工作,可以自給自立,過上無需借助婚姻,依附男性的獨立生活。母女的交融,在小說的一處表現(xiàn)出來:“當她母親——…那個縫紉的女人——踏著踏板,噠噠噠地使用者縫紉機時,勞雷爾就坐在這塊地板上,把落下的碎布聚集攏來,在芳香的墊子上擺著星星、花兒、鳥兒…”。這是合奏的創(chuàng)造力,迸發(fā)出女性的激情與意志。
鳥,也是一種自由的象征。作者對鳥這一意象的使用微妙。在坦尼森?布洛克四個老婦人說法伊閑話的時候,當葬禮結束,大家聚在一起,當著勞雷爾的面談論法官兩段婚姻的時候,反舌鳥都會以唱歌的方式來饒舌。因為這些飯后的余談,勞雷爾是不參與的。曾經自成一體的莊園生活方式使她們的生活存在很大的局限,讓她們找不到樂趣,只愛閑話家常,而故步自封的她們卻又很孤傲地看待外來的勢力,看待北方的工業(yè)化與追求利益、及時行樂的生活態(tài)度,這是內戰(zhàn)遺留的創(chuàng)傷,強烈的自尊與自我保護。然而,對鳥兒最為集中細致的描寫在是在文章的最后一部分,這是一只困鳥,不幸跌落在勞雷爾母親的房間里。她與勞雷爾的精神世界碰撞在了一起。隨著鳥兒的碰撞,勞雷爾回顧了整個返鄉(xiāng)的過程,深夜的風暴里,鳥兒的沖撞始終沒有停止,它一直是向著光亮飛的。伴隨著思想斗爭,鳥兒終從勞雷爾手中獲得自由,勞雷爾在清晨也做好了去留的決定。在第一浪潮的女權主義所關注的問題中,令人窒息的空間和向往逃遁是兩個突出的主題。女性被囿于家庭生活,被捆綁在小房子里,從《簡?愛》里瘋伯莎開始,延續(xù)到今后很多小說中封閉的女性人物。困鳥象征著被束縛在房子之類的貝基和猶豫不決的勞雷爾,以及被捆綁在芒特盧斯小鎮(zhèn)永遠走不出來的婦女們。阿諾德對這個困鳥又賦予另一解釋:“困鳥在房間中的掙扎,就是縈繞在勞雷爾腦子里,揮之不去的過去?!眲诶谞柦洑v了復雜的思想斗爭,最終決定“我要讓它自由?!?/p>
韋爾蒂對意象和神話的使用,體現(xiàn)于她很多的短篇。在《樂觀者的女兒》中,除了這些復現(xiàn)的,典型的意象,還有一些次要的意象,如有關身體的手指,胳膊,跛足;植物類的有山茶花;山毛櫸;鳥類的除了反舌鳥和困鳥,還有鴿子。韋爾蒂以一個南方小鎮(zhèn)為背景,以獨立的,群體的,復現(xiàn)的意象與意象群,象征搖搖欲墜,日漸消逝的男權的統(tǒng)治與掙脫牢籠,拋棄成規(guī),向往自由的獨立女性,表達了她超前的女性主義思想。
[作者單位:中國礦業(yè)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