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春洲［海南大學旅游學院， ?？?570228］

可見的心理層面
——論《達洛衛(wèi)夫人》中的人物塑造

⊙毛春洲［海南大學旅游學院， 海口 570228］

本文以意識流小說名家弗吉尼亞·伍爾夫的代表作《達洛衛(wèi)夫人》為對象，通過對伍爾夫本人及其小說創(chuàng)作理念、手法的研究，指出伍爾夫在小說人物塑造上的特點：以描繪人物心理現實來完成人物塑造，以多重手法讓小說人物立體化，以現實指代構建人物細節(jié)。

人物塑造 心理層面 多重手法 現實指代

《達洛衛(wèi)夫人》一直被認為是意識流小說的經典作品，作者弗吉尼亞·伍爾夫以“一天寫盡一個女人的一生”。伍爾夫筆下的達洛衛(wèi)夫人就好比一棟被放倒橫置在我們面前的大樓，而放倒它的力量就是伍爾夫為我們創(chuàng)造的心理時間。作為文學作品的這棟大樓設計感十足，因為伍爾夫不僅有巧妙的構思和流暢的文筆，同時還運用“3D”手法讓我們看到達洛衛(wèi)夫人在現實時間一天中的生活表現，包括表象的和心理的：她的過去與現在，她所處的人物關系網，她的身份與思緒等等。

達洛衛(wèi)夫人是一個被拆開了的故事，同時她作為一個小說人物卻被伍爾夫用這些拆散的零件組合得鮮明、立體，既有那個時代上流社會貴婦人的同一性，又有這個人物本身不可比擬的獨特性。這里要強調的是，《達洛衛(wèi)夫人》亦存在采用傳統(tǒng)小說創(chuàng)作手法的部分，尤其在最后一個章節(jié)，不僅有大量場景和對話描寫，還可以看到諸多對小說之前所涉及內容的呼應。這不僅可以看出伍爾夫在傳統(tǒng)小說上（意識流小說被稱為新小說的一種）的創(chuàng)作功底，也可以視其為立體化塑造人物的一個重要手法。此外，結合伍爾夫所處時代的文學環(huán)境以及伍爾夫的個人背景和創(chuàng)作理念，可以發(fā)現她本人在小說中的“隱身”，即小說中存在的現實指代，譬如小說中患有瘋癲的退伍軍人賽普蒂默斯，他瘋癲發(fā)作時的狀態(tài)及出現的幻覺，乃至最后墜樓自殺的情節(jié)，都與伍爾夫本人的狀況和經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一、達洛衛(wèi)夫人的心理維度。在傳統(tǒng)小說中，心理描寫只是作為一種敘述手法而存在。對于意識流小說來說，意識和心理就是小說的骨骼和血肉，它們在小說家的筆下組成一個自造的世界，意識的流動模糊了時空的限制，弱化了情節(jié)的邏輯，但它們卻離人最近。

伍爾夫也強調“人物是紛亂的敘述流的支撐點”①，又在《論現代小說》中寫道，“心靈接納了成千上萬個印象——瑣碎的、奇異的、倏忽即逝的或者用鋒利的鋼刀深深地銘刻在心頭的印象，它們來自四面八方，就像不計其數的原子在不停地簇射……把這種變化多端、不可名狀，難以解說的內在精神——不論它可能顯得多么反常和復雜——用文字表達出來，并且盡可能少羼入一些外部的雜質，這難道不是小說家的任務嗎？”②

因而在《達洛衛(wèi)夫人》中，達洛衛(wèi)夫人的心理維度構筑出這個人物乃至整部小說。這里要提到的一點是，上世紀初心理學的快速發(fā)展為小說的這種創(chuàng)作手法提供了背景，而心理學恰是一種對人的研究。文字敘述讓人物的心理現實得以呈現。在達洛衛(wèi)夫人一天的活動中，她的意識流動讓她的存在不受時空限制，她的過去與現在時不時地攪在一起，如同電影中的蒙太奇。在小說第一章的第三段，這種閃回式蒙太奇便赫然登場：“多美好！多痛快！就像以前在布爾頓的時候，當她一下子推開落地窗，奔向戶外，她總有這種感覺；此刻耳邊依稀還能聽到推窗時鉸鏈發(fā)出輕微的吱吱聲?！?/p>

與她相關的任何一個人物都可以勾起一段意識的涌動，像彼得·沃爾什、薩利·賽頓都是在達洛衛(wèi)夫人的回憶中出場的。甚至在她的想象中，我們看到了賽普蒂默斯的跳樓自殺。她對其他人物的感覺、聯(lián)想、幻覺和印象讓我們看到她的心理傾向，這種心理傾向又與她的現實身份勾連在一起，并形成人物關系。如此，達洛衛(wèi)夫人這個人物從內到外地被樹立起來，她獨特得只是她自己，也普通得像我們所知的任何一個上流貴婦。

二、運用多重手法。伍爾夫在其有代表性的論著《貝奈特先生和布朗太太》中宣稱：“小說首先是關于人，一切小說都是寫人物的，同時也為了描述性格，而不是為了說教或歌頌?！雹圻@同“文學即人學”的傳統(tǒng)觀點是一致的。正因為與傳統(tǒng)小說在出發(fā)點上的一致，伍爾夫在《達洛衛(wèi)夫人》的創(chuàng)作上不僅運用意識流小說的常用手法，更將傳統(tǒng)小說的元素融入其中。

在小說結構上，不同于伍爾夫前期作品如《墻上的斑點》的摒棄小說敘事功能、純粹以意識流內容作為小說結構的手法，《達洛衛(wèi)夫人》有幾近完整的敘事框架和人物關系。小說在敘事點上以發(fā)生在六月倫敦的某場宴會為始末，以達洛衛(wèi)夫人為準備宴會親自買花作為人物出場，在她一天的行動中，與之相關的各色人物紛紛出場，而其中的重要人物，如彼得·沃爾什、薩利·賽頓、理查德·達洛衛(wèi)、布雷德肖夫婦最后都在宴會上現身，甚至另一個重要人物賽普蒂默斯也間接現身。

在這種前后呼應的大結構中，人物形象的建立也采用了類似的呼應手法，其與意識流的結合在于，伍爾夫通過對他們各自的心理描寫，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立體，我們不僅看到處于作者敘述中的達洛衛(wèi)夫人，譬如她的大量內心獨白，也看到彼得·沃爾什眼中的她，如“當她年輕時，她總有一種羞怯的心理，到了中年，這種心理變成了世俗觀念，然后一事無成，一場空”，基爾曼小姐眼中的她，如“屬于最不值錢的階級——富人，只有一點兒膚淺的文化”。

傳統(tǒng)小說的敘述手法最集中體現的部分在《達洛衛(wèi)夫人》的最后一章，不僅有宴會場景和人物外觀特征的描寫，亦有不同人物間的大量對話，甚至有對小說前面內容的情節(jié)回應：“想當年，她（薩利）抽雪茄的時候，或一絲不掛地在過道里飛奔著，去拿海綿袋的時候，眼光多么亮！”對應第三章“還有一次，她去洗澡，忘了拿海綿，就光著身子沿走廊跑去”。

這些手法的運用讓小說中的人物具備了可見的外觀層面，就好比現實中的人在我們面前活動。同時，伍爾夫用意識流小說的常見手法將“看不見的”人物所思所想呈現在我們面前。他們的回憶、內心獨白，對所處世界的感知、對事物的印象，交織在一起，如同一面面鏡子中的紛繁意象，每個人的那面鏡子不同，照出的世界也不同，伍爾夫卻用時而感性時而冷靜的筆觸將這些鏡子及鏡子里的心理層面展現在我們面前。

三、人物細節(jié)與伍爾夫。小說家的個人經歷與背景是解讀小說的重要線索，這一點在與《達洛衛(wèi)夫人》中有極其明顯的體現。伍爾夫曾在《婦女與小說》中強調過：作者的客觀經驗對小說起著很大的影響，這一點是不容爭辯的?！哆_洛衛(wèi)夫人》中的賽普蒂默斯幾乎就是伍爾夫本人在小說中的現實指代，這個人物的各種細節(jié)與伍爾夫本人有著密切關系。

伍爾夫患有“躁狂抑郁癥”④。她曾在一封寫給友人的信中描述過她對瘋癲的感受：“接著我的腦子里煙花綻放。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瘋癲是一種了不起的經歷，不應對它嗤之以鼻；在瘋癲的熔巖中，我仍能找到許多可供我寫作的東西。那時所有一切都以它們的最終形式噴薄而出，不像神志正常時那樣，只是滴滴細流?！?/p>

《達洛衛(wèi)夫人》中，患有瘋癲的賽普蒂默斯常常出現綺麗夸張的幻覺：“他等待著。他傾聽著。棲息在對面欄桿上的麻雀叫著賽普蒂默斯，賽普蒂默斯，叫了四五次后，接著拉長調子用希臘語尖聲唱起來，唱訴世上如何沒有罪惡，另一只麻雀加入了進來，一起拉長了尖叫用希臘語唱述，在死者行走的河之彼岸那生命的牧草上的樹叢中，唱述世上如何沒有死亡?！?/p>

伍爾夫一生中經歷了四次精神崩潰，第二次發(fā)生在1904年，她的父親去世，伍爾夫整個夏天都處于瘋狂狀態(tài)，有一天她從窗口跳了下去，摔成重傷。而《達洛衛(wèi)夫人》中的賽普蒂默斯不僅常常叫嚷著“自殺”，更在最后以跳樓的方式自殺：“這一回，據說那青年是跳樓自盡的：猛地摔到地下，直覺得地面飛騰，向他沖擊，墻上密布的生銹的尖釘刺穿他，遍體鱗傷。他躺在地上，頭腦里發(fā)出重濁的聲音：砰，砰，砰……終于在一團漆黑中窒息了。這是她想象的情景，卻歷歷在目?！?/p>

本文從《達洛衛(wèi)夫人》的小說文本出發(fā)，以剖讀為主要方式，結合對作者伍爾夫的了解，嘗試分析這本經典意識流作品中的人物塑造，發(fā)現以心理層面構建的人物較易呈現獨特性、小說人物與作者個人經驗呈現深度相關性。

① 弗吉尼亞·伍爾夫著．孫梁，蘇美譯．達洛衛(wèi)夫人[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

② 殷企平，高奮，童燕萍．英國小說批評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③ 肖四新．西方文學的精神突圍[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3．

④ 比目魚．患者肖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伍爾夫、海明威和他們的精神疾病[J]．書城，2010年第8期．

⑤ 弗吉尼亞·伍爾夫著．瞿世鏡譯．論小說與小說家[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

⑥ 易曉明．優(yōu)美與瘋癲——弗吉尼亞·伍爾夫傳[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2002．

⑦ 昆汀·貝爾著．蕭易譯[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

⑧ 弗吉尼亞·伍爾夫著．戴紅珍譯．伍爾夫日記選[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9．

作 者：毛春洲，海南大學旅游學院講師，主要從事語言學與英語教學研究。

編 輯：古衛(wèi)紅 E-mail：guweihong007@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