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文宗
一
大姐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被堵在去接女兒的路上。
女兒正上初一。她所在的市一中是全市最好的一所中學,是我們托了人,花了五萬元的擇校費才進去的。唯一的不便是學校在郊區(qū),來去都得接送。平時接送女兒的事都由妻子負責,但是今天,她打電話來說單位臨時有點事,所以接女兒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我的身上。
原本打算從環(huán)城路過去的,出來時有同事想搭便車去趟市區(qū),我不好意思回絕就答應了。誰知市區(qū)正在搞排水系統(tǒng)改造,加上正好是下班高峰,所以車子駛進市區(qū)沒多久就被堵住了。同事等了一會看看情形不對,對我說,反正也不遠了,我就在這里下吧。說著她就自個兒下車走了,把我留在了像腸梗阻一樣擁塞的路上。
就在我陷在車隊的長龍里進退不得萬分焦躁的時候,手機響了。剛摁下接聽鍵,大姐的聲音就從里面沖了出來:喂,是允文嗎?我是大姐,后天給爸轉墳,你抽空回來一趟。大姐一直都是這樣,或許在家里做大做慣了,說話永遠是一副命令的口氣。
轉墳是我們那里的舊俗,就是在亡者三周年忌日這一天,請來和尚道士在墳地做法事給亡者超度,小輩們捧著亡者生前喜歡的器物跟著領頭的道士念著經文圍墳轉圈,最后將器物或埋或焚。據(jù)說這樣就將亡者在陽世的最后一點留戀給斷了,亡者便可以毫無牽掛地去轉世投胎——這些都還是以前聽祖母一輩的人說起過,打我懂事起,這轉墳的舊俗就被廢除了,難道現(xiàn)在又興了起來?
也許我對這套做法從內心感到可笑,當時心里便有些責怪大姐:現(xiàn)在都啥時代了,怎么還搞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還打電話讓我也回去,作為一家外企項目部的主管,我手頭有多少事要忙,還有心思弄這個?再說了,來去四百多公里的路程,就算自己有車,那也不是說來就來那么輕省。當然這些話我只能暗自嘀咕,不然非把大姐氣炸了不可。
哦,大姐,最近單位里正在搞一個項目,這一陣挺忙的……再說那事也不一定非要我在場,這樣吧,一切費用我來……
誰知我話還沒說完,大姐就在那頭嗆起聲來:周允文,你什么意思?以為有倆錢就了不起了?你還是周家的子孫嗎?你說說,自打爸去世后,整整三年你可回來過一趟?就算你每個星期和娘通個電話,可那頂個屁用!你知道老娘心里多想念你,就算轉墳只是搞個形式,你回來看趟娘總不挨天打吧……大姐說著說著聲音便有些泛潮了。
我……姐最后的那兩句話,觸動了我心底那根柔軟的神經,鼻子不由跟著一酸。
我就說這么多,回來不回來你看著辦!說完大姐就把電話掛了。
聽著手機里傳出的忙音,我悵然若失。想起剛才大姐說的話,眼前不由浮現(xiàn)出母親邁入夕陽的身影。娘啊……一陣淚意驀然間涌了上來。
晚上等妻子沖完澡上床后,我就把大姐讓我回去的事告訴了她。妻子一邊做著臉部按摩一邊說,你也是該回去看看了,這么長時間,老婆婆還以為是我這個當媳婦的霸著不讓你回去呢。
這不是忙嘛。我說。
再忙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老娘??!就你這態(tài)度,換我是你姐也不會給你好聲氣。
還是我老婆通情達理。說著我躺進了被窩。
要去的話明天就得去了。
嗯,明天去單位安排一下就直接回去。
就在我準備熄燈休息的時候,妻子卻把絲質睡衣從身上褪了下來,像一條光滑的魚游到了我身上。你……我還沒說完,她就在我耳邊悄悄地說:今晚我得把你的存糧收掉,省得你回去見到你的初戀情人心里不老實。
你這不是瞎操心嗎?都是古代的事了,你還念念不忘。早知道你心眼這么小,當初就不告訴你了。
好啊,這么說你是不是心里還惦記著她?她作勢擰著我的臉說。
瞎扯,自打當初分手后我們就從未有過來往,就是遇見也早就沒感覺了。我打掉她的手說道。
感覺這事最不靠譜,人們不是常說初戀最難忘嗎,只怕到時雙眼一碰舊情復發(fā),我鞭長莫及哪還管得了你。
這話我愛聽,說明你有危機感。我打趣說。
你臭美吧!妻子佯嗔地搡了我一下。
由于妻子平時很注意保養(yǎng),所以雖說三十好幾的人了,但身材基本沒大走形,特別那對精致嬌俏的乳房,一點沒有下垂的跡象,依舊尖聳挺翹。
在她的挑逗下,我也興奮起來。然而,就在我伸手握住她胸前那對嬌俏的孿生姐妹時,腦子里突然就亮起了一道傾斜的陽光——一直以來,我的心底都幽閉著一扇窗,時不時會在我和妻子興奮的時候不受控制地打開。當它打開時,那道陽光就會從里面透射出來——光影中斜倚著一個溫潤白皙的女人,她臀部渾圓,腰肢纖柔,特別是那對豐挺飽滿的乳房,柔柔的充滿彈性,曾一度令我無比迷戀難以自拔。每當這道陽光閃過,我便會癔癥似的陷入短暫的瘋狂……
第二天下午,我把手頭的事安排好后,就開車踏上了回鄉(xiāng)的路。
我出生于江南的一座小鎮(zhèn),確切地說是小鎮(zhèn)北面一個叫桐花灣的地方。桐花灣四面環(huán)水北臨長江,稱之為島似乎更為準確。但不知何故,這里的人們卻偏稱其為灣,一個字的變化,使得這個名字聽上去好像就多了一份溫婉的意味。每年四五月間,當紫桐花簇滿枝頭的時候,整個桐花灣便沉浸在一片氤氳的花香里……
桐花灣并不大,也就百十戶人家,上數(shù)三代不是跑船幫就是搞捕撈,都是在長江上討生活的。只因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只有一東一西兩座閘橋與外界相連)和區(qū)別于縣城居民的生活背景,灣里人很少和外面的人來往。直到后來有人出來工作和上學,那半封閉的狀態(tài)才漸漸有所改變。但是灣里人家那種簡單而閑淡的生活方式至今還依然保留著,這對向往樸素生活的現(xiàn)代都市人而言無疑是非常向往的。然而對于它,我心里卻一直是躲避著的。
近鄉(xiāng)情更怯。當車子駛近灣頭的那座水泥橋時,我停了下來。隔河望去,桐花灣幾乎沒變,西斜的陽光映照著的還是那些枝椏凌亂的紫桐樹,還是那些七八十年代翻建的老房子。和路經小鎮(zhèn)時看到的巨大變化相比,這里的時間仿佛是停滯的,我這么多年的離開好像只是昨日的一個轉身。
熟悉的一切讓我仿佛又走進了昔日的時空。我知道,不管我走得多遠,離開的時間多長,在它的眼里,我終究是那個青澀慌亂的毛頭小子。
盡管昨天大姐給我打過了電話,但是我的回家還是讓大家感到很是驚喜。我說嘛,允文今天不可能不回來。剛坐定,二姐已把一杯剛泡的熱茶端到了我面前。嗨,昨天我不是拿話上他,還說不準呢,人家現(xiàn)在架子大著呢。大姐笑著拿話擠兌我。我尷尬地嘿嘿笑了兩聲??茨氵@個做大姐的,允文難得回來一趟,見面就拿話嗆他,怪不得他不肯回來呢。母親拉著我的手對大姐笑嗔道。媽,我知道你心里是只疼兒子不疼閨女,想當初二妹生下來若是個帶把的小子,恐怕就沒他了。可是你這么疼他,到頭來倒是兩個女兒守在你身邊,偏偏還說不得,你這心也偏到胳肢窩里了。大姐說道。你這張嘴就是不饒人,看我不擰你。母親作勢要擰,大姐笑著躲開了。
大姐說的確是實話,七十年代中期那會已初步開始實施計劃生育,一對夫妻允許生兩個,只因當時父親在打撈隊當潛水員,屬于高危職業(yè),所以在生了兩個女兒后,由單位打證明給予政策照顧方才有了我。
正笑鬧間,兩個姐夫從外面回來了,進來招呼后,大姐夫就被大姐指使著去添菜了。二姐夫則和大姐到一旁就明天事情的準備情況逐一作了核對。看他們都忙著,我問有什么要我做的。母親說,他們都安排好了,你明天只要跟去走個過場就行了。
我突然就覺得,在這個家里我成了一個客人。然而,這一切不都是我自己造成的么?
晚飯吃得很熱鬧。盡管現(xiàn)在因為工作上的應酬經常出入一些高檔飯店,胃口已被各種美味搞得越來越小。但是這晚,我卻總覺得吃不夠,因為桌上的每一道菜都飄溢著濃濃的家的味道,這是無論水平多高的大廚都烹制不出來的。
晚飯以后,大家又圍坐著聊了一會各自的近況,臨了,大姐二姐都要我上他們家住。他們結婚后都搬到小鎮(zhèn)上去了。我說還和上次一樣住家里吧。母親直點頭,對,對,還是家里好,反正以前你的房間我們一樣都沒動。說著就和二姐去把床鋪給我鋪好了。
大姐他們走后,我陪母親又聊了會,看看時間不早了,便進了房間。房間里一切都還是我離開時的樣子,包括里面的桌椅都沒動過地方。我用手抹了下桌子,沒有一點灰塵,可見我不在家的這些日子,母親是經常進來擦拭的。看著眼前恍如昨日的一切,呼吸著這些熟悉的家具散發(fā)出的寧靜氣息,心情不由一下子變得粘稠起來。
恍惚間,就聽見母親好像在院門口和什么人講話。等她進來后,我便問剛才是和誰說話。母親說,是玉蘭,她看到井臺那里停的轎車,問我是不是你回來了,我讓她進來坐一會,可她說怕耽誤你休息,走了。
聽說是玉蘭,我的心猛地一跳:哦……這幾年她還好嗎?我盡量裝得很平靜。母親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只是嘆息著搖了搖頭。
我一時不知再說什么。過了會,母親說,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說著就回自己房間去了。
我呆呆地坐了好一會,方才脫衣躺下。盡管今天趕了這么遠的路,感覺有些累,但是我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玉蘭!
這個在我青澀的年代里曾一度令我感到無比親切和溫情、同時最終也給我?guī)眢@懼并一直設法逃離的名字,終于又一次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
二
玉蘭就住我家斜對面,她的丈夫趙剛原先和我父親在同一條船上。
那一年,父親他們船隊接到任務去江西某地參加一個水底工程的建設,在那里整整呆了有小半年。那時附近農村里經常有人挑了家里的蔬菜上船來賣給船隊的伙房,玉蘭就是其中一個。由于趙剛沒事經常去伙房幫忙,一來二去兩人就對上眼私下談起了戀愛。等工程結束時,兩人已難舍難分。看到這種情形,父親就以隊長兼介紹人的身份帶趙剛去女方家里提了親——因為趙剛父母離世比較早,所以父親平時一直都很照顧他,待他親如子侄——船隊回來時,玉蘭就跟著趙剛來到了桐花灣。
玉蘭來的那年剛十九歲。十九歲的她就像一支剛剛綻放的玉蘭花一樣新鮮水靈。玉蘭不光皮膚很白,而且人也長得好看,特別是那雙眼睛,水水的,就好像被清晨的露珠滋潤過一樣。若不是身上穿的衣服略顯土氣,以及說一口外鄉(xiāng)話,很多人都不會相信她是從農村來的。
對于她的到來,桐花灣的人私下里多少有些好奇,他們不知道家里除了三間瓦房什么都沒有的趙剛,怎么會有那么大本事從老遠的地方帶個漂亮媳婦回來。難不成這小子真是撞上了桃花運?
玉蘭來了沒多久,父親就開始出面張羅他們的婚事了。先是叫來一些同事幫趙剛把三間瓦房粉刷了一下,然后大家又湊份子加上趙剛以前的積蓄,給添置了幾件像樣的家具。就在萬事俱備準備結婚的時候,有人提出了一個問題:按這里的風俗,新娘是必須由娘家人背出娘家門的,而玉蘭娘家又遠在江西,這該怎么辦?因為在桐花灣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所以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后來,還是趙剛提出來,說這件事本就靠周叔撮合,我想不如就權將周叔家做玉蘭的娘家吧。父親故意瞅著玉蘭說,這事我們可得問問新娘同不同意。玉蘭在一旁害羞地笑著點了點頭。父親哈哈一笑說,既然新娘都同意了,那我就跟著沾些喜氣吧。
那天父親回來后將這事和母親一說,母親說,既然人家姑娘認了我們做娘家,我們到時可不能就空背一個人出來。于是,母親緊趕著給準備了兩床新被褥和一些家常的日用品。
婚禮隔夜,玉蘭住在了我家,當看到堆放在我房間里的那些貼著大紅喜字的新簇簇的東西時,一時呆在了那里。一旁正在為這些東西明天就要被搬走而舍不得的我酸酸地插嘴道,這些都是我媽買給你的。她聽后回頭看著母親怔怔地說,嬸,這是……母親說,結婚是女孩家一生中的大事,出門哪能不陪點東西呢?母親的話還沒說完,玉蘭的淚水就撲簌簌涌出了眼眶,她轉身摟住母親,顫顫地叫了聲:嬸……我在一旁拍著手笑道,快看快看,新娘子在哭呢——當時我才九歲,還是個屁事不懂的孩子。
第二天迎親時我母親將她背出了門。
本來趙剛和我們就一直走得很近,因了這場婚禮,就更像是自家人了。加上玉蘭剛來桐花灣,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小兩口沒事基本上都在我家。有時小兩口晚飯燒好了,感覺兩人吃飯?zhí)淝澹銜黄鹆嗔孙埐说轿壹襾砥醋?,說人多吃飯才熱鬧。父親有時便會打趣趙剛說,有這么好看的媳婦你還不加把勁,早點生個大胖兒子家里不就熱鬧了?這時趙剛就瞅著玉蘭笑嘻嘻地說,聽見沒,我們可得趕緊啊。玉蘭脫口說,還要怎么趕緊?說著感覺不妥,立時就羞紅了臉。引得父母哈哈大笑。
打撈隊的工作很不固定,沒有任務的時候,除了對設備作維修保養(yǎng),一般沒事去單位點個卯就可以回來。但如果船隊有任務出去,那就不一定了,短則十天半月,長則三五個月。
當船隊出去的時候,玉蘭白天一個人在家就顯得無聊了。母親看她一個人整天呆在家里也不是個事,于是就去找領導打了個招呼,把她安排到單位的食堂里做事。母親在單位里當會計,辦這點事還不是太難。雖說只是臨時工性質,但畢竟只是忙一上午,下午就相對比較自由,再說收入也不比正式工少多少。所以對玉蘭來說,這已是一份她連想都沒想到的好工作了。
船隊出去后,母親見玉蘭一個人晚上冷清,便主動提出讓她過來搭伙。玉蘭很樂意。當然她也并不是心里沒數(shù)的人,搭伙過來的那幾天都是她買了菜回來,等我們回去,她連晚飯都燒好了。母親為此很過意不去,說讓你過來搭伙不是要你過來服侍我們的,再說你就一張嘴我們四張嘴,怎么能經常讓你買菜呢?玉蘭說,周嬸待我像親閨女一樣,買些菜燒頓晚飯算什么?母親說,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親閨女也不能老貼娘家啊,你們也要過日子,再說等將來有了小孩用場多著呢,哪能不攢些錢。說著就要掏錢給她,玉蘭怎肯接母親的錢,兩人扯搡了半天,母親見她執(zhí)意不受也只得罷了。只是后來,母親常常早上就把菜買好,玉蘭呢有時給添個菜,或者帶些水果回來。
有一次,父親的船隊去外地施工,估計要三個多月才回來。玉蘭依舊過來和我們吃在一起。
一天吃晚飯的時候,母親看到玉蘭眼睛有些紅,便關心地問,昨天沒睡好嗎?玉蘭看著母親想說什么但沒有說出來。
母親說,是有什么事嗎?盡管說。
玉蘭低下頭說,嬸,我晚上一個人睡在那空屋子里好怕。
出什么事了?母親問道。
玉蘭猶豫了一會說道,昨晚有人在外面敲窗,還說要不要人陪,嚇得我一夜都沒睡好。
是誰?是誰這么下作,你看清那人了嗎?
沒有,只記得那人說話的聲音鼻音比較重。
肯定是二癩子,這小子整天游手好閑不干正事,我這就找他去!母親說著就放下碗。玉蘭一把拉住母親,嬸,我又沒看清是誰,你這樣找去別人不承認有什么用?
母親想想也是。過了一會,母親問,那怎么辦?趙剛又不在家里。
我想……玉蘭說著看了我一眼,我想如果周嬸同意的話,是不是讓允文晚上過來陪我?
這個……他一個小孩子家頂什么用?
就因為他一個小孩子,住在我那里也沒人會說啥,再說他也畢竟是個男娃,有他陪著我心里踏實些。
母親想了想說,那好吧。接著回過頭對我說,那你就去陪玉蘭姐吧,不過可說好了,住過去可不許搗蛋,不然的話小心屁股。
好嘞!我得意地朝兩個姐姐擠了擠眼。小孩對于一個新鮮的地方總是很興奮的,再說了,每次我去玉蘭姐家里玩,玉蘭姐都會從房間里拿出一堆好吃的來,今天我住去了,那還不是管吃個夠。
等出門的時候,母親又特意在我耳邊囑咐了幾句。
跟玉蘭姐進了屋,看到她果然給我準備了好些零食,我樂得跟孫悟空闖進了蟠桃宴,這個也嘗一下那個也吃兩口,嘴里嚼著手里拿著眼睛還在挑著??粗乙桓眮聿患俺缘臉幼?,玉蘭姐在一旁哧哧直笑,說你就不能慢一點,還不都是你的嗎?
等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困意就上來了。我洗好腳,就馬上鉆進了玉蘭姐給我在一旁新鋪的被窩里。玉蘭姐的床好軟啊,被子好香啊……腦子剛轉過這兩句,濃濃的睡意就淹沒了我。
睡得正香的時候,突然間我只感覺兩腿一緊,就像被什么箍住了一樣,迷糊中想把腳向上抽,卻怎么也抽不動,心一急人就醒了。就在這時,我聽到了篤篤的敲窗聲,接著就響起了玉蘭姐說的那個聲音。我一個激靈完全清醒了,果然是二癩子!
我撐起身,看到玉蘭姐正緊緊摟著我的腿,從腿上微微感覺到的顫抖可以看出她很緊張。盡管當時我心里也有些害怕,但想起玉蘭姐就是要我來陪她的,心里頓時豪氣一升,馬上想起了出門前母親的囑咐。于是示意玉蘭姐拉亮了電燈,我則壯著膽大聲說:媽,我聽出來了,是二癩子在敲窗!
話音剛落,就聽外面嘩啦一聲,仿佛什么東西被碰倒了,接著就是一陣輕微而慌亂的腳步聲。待腳步聲遠去,我不由撲哧一聲笑了。母親教的辦法真管用。她說只要認準了叫出那人的名字,讓他知道屋里還有別人,他就不敢亂來了。
過了一會,見外面沒有動靜,我對玉蘭姐說,姐你放心吧,他不會來了。玉蘭姐心有余悸:萬一他再來呢?我說,沒事,他再來的話,我就敲著臉盆到院子里喊去。你真勇敢!玉蘭姐夸我說。你放心,有我在我就不會讓他欺負你!我充滿豪氣地說。你真好!說著玉蘭姐就過來摟著我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我不好意思地一下躲進了被窩。
就這樣住了幾日,二癩子終于再沒有來。母親就讓我睡回去,我不肯,饞嘴的我怎么肯放棄每天睡前的那些好東西呢。玉蘭姐也在一旁幫我說話,他愿意住就讓他住著吧,有他在我也睡得踏實些。說著摸了摸我的頭接著道:以前在老家的時候,我的小弟也喜歡跟我睡,歲數(shù)和你家允文差不多,允文過來陪我的這幾天里,有時半夜醒來我恍惚感覺就像是小弟睡在我身旁。玉蘭姐說著,眼睛竟有些濕潤。
女孩子雖然嫁出了門,但心里總有一根線牽著娘家的。母親感嘆了一聲后就沒再說什么。
于是,我照舊住在玉蘭姐的家里。
一天早上,我從玉蘭姐家里出來,正巧碰上二癩子從門前經過。二癩子看了看我一臉壞笑地說,臭小子,天天跟新媳婦睡在一起一定很舒服吧?我臉一紅,但又不甘示弱,于是反唇相譏說,要不是你夜里來敲窗,我怎么會住過來呢?
二癩子一下就啞了口,沖我哼了聲就轉身悻悻地走了。
后來似乎形成了習慣,只要船隊一出去,玉蘭姐就把我叫過去陪她。那時候,玉蘭姐在我的心里,真比自家的姐姐還親,而她也真把我當成弟弟看。
這種情況一直延續(xù)到后來玉蘭姐的女兒玲玲出世。那時我已經快十二歲了,知道害羞的我在學校里已經開始刻意回避異性同學,自然也就不肯再住過去了。
三
玲玲是趙剛和玉蘭結婚后的第三年才結下的果子。剛開始的時候,趙剛見玉蘭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心里急得不行,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兩個人為此還特意上了一趟縣城去檢查身體,結果兩人的身體都很健康。后來聽說趙剛私下里還出去找了不少秘方,但都沒啥效果。就在趙剛感到灰心的時候,玉蘭卻有了。雖說最后生下的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兒子,但他還是很開心。每天一回家,就寶貝似的把女兒抱在懷里。
那天,他抱著女兒過來玩,正好聽到我和二姐在一塊商量著新年里走親戚的事。突然就沒頭沒腦地對正在修理自行車的父親說,周叔,你說我們現(xiàn)在生孩子還有沒有政策照顧了?父親一愣,你問這干啥?趙剛看了看懷里的女兒說,現(xiàn)在都只準生一個,你知道我這邊親戚也不多,有的幾個也不大走動了,玉蘭那邊更不用說,時日一長也就都淡了,我尋思等玲玲將來長大了,除了允文姐弟,自家連個走動的都沒有,你說是不是挺沒勁的?
父親說,你也真想得遠。怎么,剛生了一個就又想要一個了?是不是還想要個兒子?
趙剛嘿嘿一笑。
父親說,過兩天我給你去單位里問問。
幾天后,父親回來把打聽的消息告訴了他,說那政策還在,不過必須間隔四年。趙剛一聽樂壞了,低下頭對懷里的女兒說,玲玲,聽見了沒,再過四年爸爸讓媽媽再給你生個弟弟。
然而,當時誰都沒想到,趙剛的這個愿望會因為一起偶然的事故而終成泡影。
那年玲玲已經三周歲了。
當時,打撈隊因業(yè)務擴大要組建新的船隊,單位有意讓父親出任新船隊的隊長,讓他推薦一個接班人,父親便推薦了趙剛。其實在此之前,父親便已有這樣的打算了。因此平時在船上父親總是把趙剛拉在身邊,把自己多年工作積累的經驗毫無保留地傳給了他。趙剛學得也挺認真,很快就成了船上的一把好手。當然,光會干還不行,還得學會協(xié)調指揮,所以推薦他以后,父親有時候就會把作業(yè)的指揮權交給他,自己則在一旁監(jiān)督。趙剛幾次任務都完成得很好,父親對他也挺放心。
誰料想就在父親最后一次帶隊作業(yè),準備回來后將船隊移交給趙剛的時候,趙剛卻出了事。
那次他們船隊去安徽打撈一艘沉船,作為總指揮的父親站在指揮塔上監(jiān)督,趙剛則站在甲板上現(xiàn)場協(xié)調。之前的工作按部就班一切都很順利,誰知就在將沉船的貨物進行吊裝接駁的時候,不知怎的裝貨物的木箱突然開裂,箱里的東西散落下來,有一件恰恰砸在了一臺正在工作的增壓泵的皮管上,被砸斷的皮管頓時發(fā)出一聲駭人的尖嘯向一旁抽去。趙剛站的地方離增壓泵不遠,見狀連忙躲閃,誰知腳下一滑人就仰面倒了下去,還沒回過神來,皮管的管梢已飛快地在他的襠部掠了一下。就這一掠,當時就讓趙剛疼得縮成了一團。
這次意外,不僅終止了父親保持多年的船隊安全記錄,也讓趙剛失去了繼任的機會。受傷后,趙剛在家里休養(yǎng)了好幾個月,公司就另任了隊長。父親為此一直感到非常遺憾。
打那以后,我就再沒看到趙剛臉上出現(xiàn)過笑容,即使過家里來坐,也往往長吁短嘆一臉愁容,整個人就好像被曬蔫的菜幫子一下子沒了精神。私底下我曾聽父親嘆息說,這個趙剛真是可惜了,隊長做不做倒也沒什么,怎么……怎么就偏偏傷了那里!母親則陪著說,這下可苦了玉蘭了。
我起初還不大明白這事和玉蘭有什么關系。后來聽二瘌子說了才知道,趙剛那玩意不大靈了。
四
我和二癩子交往是在初三畢業(yè)的那個暑假。也許是之前在升學的壓力下學習太緊張,所以一旦放假沒了功課的催逼,頓時就感覺時間多得無處打發(fā)了。于是無所事事的我開始對對岸小街上的游戲房產生了興趣,并很快就沉迷于其中。
那是一個寂寥的下午,游戲房里人不算多。我正在打一款叫“打波波”的游戲。這里的游戲我差不多都玩膩了,只有這款游戲還挺吸引我。當然這游戲也沒什么特別,如果光從內容看,一點意思都沒有,就和現(xiàn)在的斯諾克差不多,就是將桌面上游動的不同顏色的十幾個球在規(guī)定的擊打次數(shù)內打進桌面的洞里。它之所以吸引我是因為這游戲還有另一項內容:游戲開始時,畫面上會出現(xiàn)八位身材火辣的美女,任你選一位,每過一關,你選的美女就會走出來脫一件衣服,這就很刺激了——那時我已經十六歲了,十六歲的我正是雄性荷爾蒙分泌得正旺的時候,不管是在生理還是心理上,私下里已隱隱開始對異性有了一種莫名的沖動和渴望——這游戲我已連著玩了好幾天了,雖然已經玩得夠熟練了,但還從沒有讓里面的美女把衣服都脫光。
我玩得如癡如醉,把身上的游戲幣一個接一個地喂進了機器。眼看著有一局闖到了最后一關,畫面上那美女已脫得只剩下最后一個小布兜的時候,我心里一興奮手就有些亂,結果連續(xù)兩個空擊,功虧一簣。當聽到那一聲Over隨著結束音響起,我不由懊惱地一拳捶在了游戲機上。就在這時,一個人在身后笑了起來:怎么,打游戲還打出氣了?
我回頭一看,說話的是二癩子。我掃了他一眼沒有理他,摸出剩下的最后一個幣投進了機器。誰知這一局死得更快,連小布兜都沒脫到就Over了。
哎呀,玩這種游戲有什么意思?就是那美女統(tǒng)統(tǒng)脫光了,不也就一卡通人,有什么看頭?二癩子在旁邊一臉不屑地說。
那你說什么才有看頭?我心里正有些不爽,便回了一句。
二癩子沖我一笑,想看?只要你保證不說出去,我就帶你去一個地方。
你能有什么好地方?我才不跟你去呢。我說。
二癩子搖了搖頭,笑容里就有了一絲譏誚:是沒那個膽吧?不是小瞧你,你還真是個嫩鴨子,就光一只嘴硬,看樣子你還就只能在這兒玩這些小兒科的游戲。
當時的我正血氣方剛,怎經得起這樣的言語相激,當下忽地就站起來說,去就去,怕個卵!
說是這么說,然而當真尾隨著二癩子拐進街頭的那條小弄時,心里暗暗就有些后悔了。二癩子好像知道我心事似的,回頭說,其實就看看也沒什么事,要是你怕的話,現(xiàn)在還可以轉回去。
來都來了,有什么好怕的?我兀自嘴硬。
在那條兩尺寬的小弄里拐了好幾個彎,二癩子在一間略顯破舊的平房門口停住了腳。進來!他沖我擺了一下頭。
屋里一張破舊的藤椅上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穿著汗背心的男人,正一只手夾著煙一只手用力地搓著腳趾窩。我們進去后,那人抬頭朝我們掃了一眼,復又低頭搓他的腳。我看著不覺感到有些惡心。
二癩子顯然和這個人很熟悉,招呼說,阿洪啊,里面加片開始沒?讓我這小兄弟開開眼。那個叫阿洪的看了看我,齜著滿嘴黃牙對二癩子說,你又在毒害小青年了。二癩子瞄了我一眼說,我是帶他來增長一點知識,這在學校里可學不到。
阿洪轉頭看了下墻上那只積滿了灰塵的鐘說,那就先進去吧,再過一會來換帶。
二癩子朝我一努嘴說,走。說著就領著我從對面的一扇門走出去,然后穿過一個堆滿著雜物的小天井,來到了后面的一間小屋。
剛一打開門,一股渾濁而難聞的氣味就從里面迎面撲來,熏得我差一點就將肚里的東西給吐出來。熱烘烘的空氣中除了嗆人的煙味外,還夾雜著濃烈的汗臭味和腳臭味。過了好長一會,我才漸漸適應過來。借著前面電視屏幕的反光,我看到里面影影綽綽坐了有十來個人。電視里正放著一部港產的警匪片,里面劈劈啪啪的槍聲響得很是熱鬧。
二癩子和我在角落找了個空位坐下,他掏出煙說,來一根?我搖搖頭。他就自個兒把煙點上了。一支煙還沒有抽完,阿洪就推門進來了。見他進來,就有人沖著他說,你這放的什么帶子,一點意思都沒有。阿洪沒接話,等片子放完,啪地打開了電燈:今天兩盤帶放完了,要看的話明天趁早。就有人嘟嘟囔囔地站起來。我回頭看看二癩子,二癩子做了個手勢讓我坐著別動。
阿洪打開窗子透了一會氣,估摸著那幾個離開的人走遠了,才對留下的人說,老規(guī)矩,加片三元。這時,二癩子附在我耳邊說,剛才走的都是生客,這加片一般不放給陌生人看,怕人多嘴雜傳出去。
我不也是陌生人嗎?我說。
那不一樣,你是我?guī)淼?,而且今天他也不會向你收錢。
為什么?我問。
二癩子只是神秘地一笑:你看就是了,別問那么多。
等收完了錢,阿洪重又把窗關上,拉上窗簾,將剛才帶進來的一盤帶子塞進了放像機。
錄像一開始,屏幕上就出現(xiàn)了一對只穿著內衣的年輕男女在相互挑逗。這讓對男女之事尚還懵懂的我立馬就感到臉熱心跳。盡管來的時候我就隱約猜到是看黃片,心里也曾有過那么一小會的矛盾,但是最終我還是被內心里隱秘的好奇和沖動給俘虜了。在學校的時候,我就曾聽到過幾個男生私底下講黃片的勁頭,看著他們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心里便也暗暗想嘗試著看上一次。
屏幕上的男女不知什么時候把自己脫光了,兩個人喘息著像蛇一樣相互搓揉著糾纏在一起……這時候,我聽到身體里呼的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一下子被點燃那樣,全身的血液直往一個地方涌去。那一刻,我的頭發(fā)在燃燒,我的心臟在燃燒,我渾身的每個細胞都在燃燒……
怎么樣,夠刺激?等錄像放完,二癩子拍了拍渾身濕透了的我說。我已記不清當時是怎么回答的,因為那時的我就仿佛喝醉了一般,腦袋暈暈乎乎的。
錄像里那赤裸裸的歡愛場景,對于在男女情事上尚未開化的我來說,無疑是極為新鮮和刺激的。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直無法入睡,只要眼睛一閉,所看的一幕幕就會在腦子里重新播放出來。我努力想擺脫那些影像,但是沒用,那些影像就像鴉片一樣引誘著我,讓我欲罷不能。同時,我的身體也在不斷地起著反應,興奮而難受。
我不知道后來自己是怎么睡著的,只知道睡著后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和片子里一樣摟著一個女人。早上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褲襠里濕黏黏的。我有些緊張,怎么會這樣呢?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我一邊在再而三地偷偷回味著錄像帶來的那種興奮,一邊又在隱隱害怕自己是不是會因此墮落。就在回味和害怕的同時,我的內心也在作著一次次掙扎。我還記得那天臨走的時候,二癩子沖我說,如果下次還想看就來找我。我還能再去找他嗎?不!不能去了!
然而,我最終還是沒能抵抗住心底的誘惑。幾天后,我在路上遇見了二癩子,他對我壞壞一笑說,今天又有好片子,你想看嗎?我很想回答他不看,但是我的腳出賣了我。
如果說一開始我對跟著二癩子去看黃片心里還曾產生過矛盾的話,那么等看過幾次以后,這種糾結就像陽光下的雪一樣慢慢消失了,鞋都已經濕了還怕趟水嗎?當然,除了第一次是免費外,后面我一樣也是每次掏錢的。錢我并不缺,作為家里唯一的兒子,我口袋里從不缺零花錢。
現(xiàn)在,游戲房對我已沒多大吸引力了,倒是那條小弄隔三岔五的常去。有一次看完錄像后出來,二癩子突然問我,唉,你玉蘭姐的那對奶子也不小,你那時和她睡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他說著用手在胸前比畫了一下,臉上浮現(xiàn)出一層淫邪的笑意。
我有些惱怒:你胡說些什么呢?我和她分開睡的。
二癩子大呼可惜,說多好的機會啊,你到嘴邊的肉都不知道嘗。然后又咂了咂嘴說,那感覺肯定不錯,要是我能有機會摸上她一兩次的話……
你再胡說小心趙剛回來知道了揍你。
哈,你說趙剛,他連自己那玩意都弄不靈了還來找我?他找我正好,那我和他商量商量讓我替他去幫玉蘭解決困難。
聽了他的話,我真火了,停下來指著他說,二癩子,你聽好了,你如果敢碰玉蘭姐一根頭發(fā),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你這是干什么,她又不是你親姐。二癩子見我真動了怒,就有些悻悻然。
她就是我親姐!我就像一只奓著毛的公雞,緊緊地盯著他說。
好,好,那就當我放屁。二癩子感到很無趣。
我沒再理他就自顧轉頭走了。就在經過玉蘭姐家門口的時候,她把我叫進了院子:允文你來,我正要找你幫個忙。我問,什么事?
哦,昨天晚上刮大風,葡萄架頂上的橫檔扭脫了,你幫我重新搭上去綁一下。說著她就轉身回屋去搬來了梯子,又取來了鐵絲和老虎鉗。
我爬上梯子,用力把橫檔抬著搭回了原來的地方,用鐵絲綁住后,又伸手搖了搖,挺牢。便低頭對在下面扶著梯子的她說,姐你看這樣行嗎?
行,就這樣,下來吧。她仰著臉說。
就在我轉過身準備下來的時候,我的目光無意中從她的領口里看到了一條迷人的乳溝,我的心突突一跳,然后像被燙到似的趕緊將目光移向一邊。
等我下來后,玉蘭姐把東西又收拾回了屋子。洗手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褲管下面被梯子蹭上了塵垢,便彎腰去拍。這時,我的目光不知為什么竟然不受控制地朝她領口處瞄去。雖然里面戴著乳罩,但我還是能很清楚地看到那對渾圓白皙的乳房在隨著她的拍打而柔軟地顫動著。
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抽了一下,立刻就加快了跳動的速度。不知怎的,腦子里突然就蹦出了剛才二癩子說的那些話來。
玉蘭姐直起身來,看見我愣愣地看著她,便在自己身上找著問道,允文,你看啥,是不是我還有哪里弄臟了?
我臉一紅,像做賊被當場捉住一樣,趕緊壓低目光說,沒什么。然后掩飾似地捧起一把水抹在臉上,臉像被烤過似的燙。
當我擦了手準備走的時候,她叫住我說,你先別走,我還有事要問你呢。
我說,什么事?
我看你最近好像經常和二癩子在一起,做些啥呢?
沒……沒什么,只是幾次去對面街上偶然碰到的。我支吾著,連自己都覺得這謊說得蹩腳。
唉!玉蘭姐看著我嘆了口氣,想說什么動了動嘴卻沒說出來,過了一會才道:允文啊,二癩子是什么樣的人你應該清楚,千萬不要和他攪在一起,他會帶壞你拖你下水的。如果你沒事就多過來坐坐,陪姐聊聊。平時你功課忙,也難得過來坐了。
我不敢看她,只是低頭嗯了聲就從她那里出來了。
自從看了黃片以后,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做那樣的夢。今天,我又做夢了。所不同的是以往我從沒看清過夢里那些女人的面容。但是這次不同,當那個被我摟著的女人抬起頭來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竟然就是玉蘭姐!我嚇了一跳,頓時就醒了。
怎么會是她呢?我坐起來,看著自己濕濕的褲襠,感覺自己很下流。
但是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夢竟是個預言,玉蘭姐居然真的成了我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
五
事情的發(fā)生有些讓人始料不及。
那時已經開學,不知為什么,經過了這個暑假的我再回到課堂里的時候,已經無法像以往一樣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了,常常聽著聽著腦子就走神。特別一到下午,就忍不住會想今天不知錄像室里又搞到什么新的帶子了。于是我就開始編著謊請假,等請了兩次老師開始懷疑不準假的時候,我便找著機會中途開溜。老師無法容忍我的這種行為,于是找了我母親。母親很是光火,回來問我為什么逃學,我只說是溜出來打游戲機。母親于是很不客氣地斷了我的零錢。但這難不倒我,我只要偶爾省下一頓早飯或午飯,那幾塊錢就出來了。母親根本管不住我。就算我對父親還有點憷,但那也沒什么。大不了他回來了受點皮肉之苦,他一走不還是天高皇帝遠。所以我依然如故,氣得母親天天見到我就叫我敗家子沒出息。要是她知道我逃了課是為了出來看黃帶,還不知會氣成什么樣呢。
然而,我沒想到看黃帶的事會被玉蘭姐知道。
那天看完錄像,我像一個吸鴉片的人過足了煙癮一樣,滿面紅光地從小巷里出來。剛走了幾步,就覺得旁邊好像有人在看我,我一轉頭,就見玉蘭姐正站在對面雜貨鋪門口,她一言不發(fā),臉上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驚訝和氣憤。
玉蘭姐,你怎么在這里?我盡量裝著一種無事的樣子,心里卻想著趕緊跑開。
她沒回答,推著自行車過來,用手指了下后面,坐上來,我?guī)慊厝?。我不想這么早回去,便站著不動。上來!她的口氣少有的堅決。我沒辦法,只好坐了上去。
到了她家門口,她把車停下對我說,你來,我有話問你。
進了屋,她開門見山就說,你每次逃課是不是都去那里看黃帶了?
沒……沒有。我嘴上否認著,心里卻很驚訝她怎么知道。
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說道,這附近誰不知道那兒放這亂七八糟的東西。而且我還知道,那錄像室就是二癩子和那個阿洪合開的。你說你,怎么好好的學不去上,去看這個?你家里人還一直在望著你考大學呢。你竟然……她搖著頭說不下去了。
我第一次看到玉蘭姐這樣對我生氣,所以心里就很尷尬也很難為情,臉上也紅一陣白一陣。
看我這樣子,玉蘭姐怕話說重了,于是緩了下口氣說,允文啊,你和他不一樣,可千萬別跟他學,像他這種人早晚要出事的。
我沒吭聲。
玉蘭姐見我一聲不吭,長嘆一聲說,唉,我也知道,光憑兩句話是拉不回一個人的。
我依舊無語。
就這樣沉默地坐了好一會,她突然低聲問我,允文,你說實話,你現(xiàn)在是不是喜歡女人?
我一怔,臉騰地就紅了。
她靜靜地看了我一會,說,待會兒你進房里來,我給你看樣東西。說著就進房去了。
我有些好奇,不知她會讓我看什么東西。
一陣輕微的窸窣聲后,就聽她在里面說,進來吧。
我走進房去,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玉蘭姐竟然赤身裸體地斜倚在床頭,從屋頂天窗上投下的一道傾斜的陽光,正亮亮地照在她身上,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反射著一圈潔白的光暈……雖然說我在錄像中已經多次看到過女人的身體,但是,這么近距離地面對一個真實的女人我還是第一次。我僵立在那里,只覺得臉頰滾燙喉頭發(fā)干。
你過來。她沖我說。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去的,因為那時我的腦子里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走到近前,她牽起我的手,把它放在了她的乳房上。陽光下,她的乳房就像一只碩圓的白饃,殷紅的乳頭就像櫻桃一樣翹翹地挺立著。
仔細摸摸,這就是女人。她輕輕對我說。
于是,我的手第一次觸摸到了女人的乳房,它溫熱光滑,柔軟而富有彈性。那種感覺就像浮在水面那樣舒暢,又像睡在云朵里一樣愜意。我摸著揉著,只覺得身體里某樣東西好像一條蟄伏的蛇,一下子就竄了起來。眼前不由閃現(xiàn)出錄像里那些男女糾纏在一起的情形來。我只感到一股熱血往上一沖,一下就把玉蘭姐撲倒在了床上。
不能……允文你不能!玉蘭姐一邊說一邊往外推我。但這時的我腦子里已是一片混沌。只覺得渾身的血液在沸騰,它們在我的身體里越漲越高,就像洪水一樣翻滾著激蕩著盲目地尋找著突破口。最后,終于找到了一條溫柔的通道,它們呼嘯著聚在一起,在碰撞中體驗著浪濤掀起的快感。當一股巨大的浪濤在呼嘯中漸漸形成并高高躍起的時候,通道前面突然出現(xiàn)一馬平川,于是這些洶涌的浪濤頓時奔騰而出一瀉千里……
當洪水慢慢從我身體里退走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玉蘭姐的手正抱著我。
怎么會這樣?我怎么會和玉蘭姐做這種事呢?清醒過來的我一時傻住了。這要讓父母或者趙剛知道,這還……我不敢想下去了。再看玉蘭姐,她閉著眼,也看不出她是不是生氣。
我顫顫地叫了聲,玉蘭姐……
玉蘭姐睜開眼,用手指了指衣服示意我穿上。我穿好后,撲通一聲就給她跪下了。她一驚,趕忙來扶我,允文,你這是干什么?
我緊張得渾身顫抖:玉蘭姐……對不起……我……
話還沒說完,嘴就讓她給捂上了:不要說了,姐不怪你,先起來,出去等我。
我在外屋等了沒多久,玉蘭姐就理著頭發(fā)從里面出來了,還給我打了一盆洗臉水:快洗把臉,看你滿頭都是汗。
見她不像生氣的樣子,我心里松了不少,但還有些不放心:玉蘭姐,你真不怪我?
她看了看我,嘆了口氣說,都這樣了,姐還怎么怪你呢?
那你不會告訴我父母吧?
這就得看你聽不聽話了,如果你還去那地方……
不了,我下次再也不去了。
玉蘭姐見我急忙忙地討?zhàn)?,抿嘴一笑?/p>
接下來我就不知該說些什么了,只能低著頭局促地坐在那里。有幾次偷偷抬頭,看見玉蘭姐都在瞅著我笑。我不知她在笑什么,但是在她的笑容里,我仿佛聽到了自個兒心里花開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眼看天色不早了,我便站起身要走。玉蘭姐送我到院子里時輕輕叮囑說,你說的話不要忘哦。不會?;卮鸬臅r候,我不知哪里來的勇氣,飛快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找打……玉蘭姐輕嗔著打開了院門。這時我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多了一抹好看的紅暈。
作為生命中一次全新的體驗,那個陽光傾斜的下午自此就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里,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成了我從男孩蛻變?yōu)槟腥说钠瘘c。
從那以后,我就開始覺得心里好像多了一樣柔軟的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有一點很明顯,那就是每次看到玉蘭姐我都感到心里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每天放學回家,我第一眼盼望的就是能看到她。但是,真看到了她卻又不知說什么好。每次她來我家,我總躲在一旁偷偷地捕捉著她的每一個笑容和每一個眼神。
我又開始和小時候一樣沒事就往她那里去了。母親起先有些奇怪,但由于我一下子改掉了逃課的毛病,她在驚喜之余自然認為這是玉蘭姐勸說的結果,所以也并沒說什么。
每次去后,我的話依然不多,只是坐在那兒靜靜地看著她,她走到哪我的目光就跟到哪。有好幾次,她奇怪地問我,允文,你在看什么?我便仿佛被抓到了什么似的慌張地紅起臉來。
然而,即便這樣也無法讓我不想她。特別是晚上,腦子里總不時地閃現(xiàn)出她的身影。為了緩解這種念想,我趁去她家的機會偷偷地取了一張她的相片來,夾在我??吹囊槐緯铮刻焯稍诖采衔叶家饪仕频娜〕鰜砜纯?。
如果說相片一開始還能消解我一時的念想,那么到后來,它卻給我?guī)砹艘环N臆想的沖動。那種沖動就像一頭不安分的小獸在我心頭抓撓著拱動著,好像在等待著某個時機。終于,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這頭小獸突然一下子就竄了出來。
那天午后,母親和姐姐她們上街去買東西,順便把玲玲也帶著去了。她們走后,我突然變得坐立不安,于是就起身去了對面。玉蘭姐正在院子里洗頭,見我去了就招呼我進屋去坐。玉蘭姐穿著一件略顯彈力的鵝黃色薄型羊毛衫,午后的陽光如水般潑在她身上,將她身體的凹凸之處照耀得更顯搶眼??粗媲暗倪@個女人,我的心當時就突突跳了起來。我一邊努力抑制著自己的呼吸,一邊卻忍不住讓目光沿著她身上的曲線游走。
這時,她讓我過去幫她將滑下的衣袖往上捋一捋。當我握住她那柔軟光滑的手臂時,心里不由一顫。與此同時,目光已不受控制地觸摸到了她渾圓鼓凸的胸部。剎那間,我心中的那頭小獸一下子就膨脹了起來。幾乎連想都沒想,我就伸手緊緊抱住了她。玉蘭姐愣了一下,但好像馬上就明白了。不過這次她沒有作任何推讓,而是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一種極大的鼓勵,于是我低下頭緊張而大膽地吮住了她紅潤的雙唇。她低低哼了一聲,手中的梳子掉在了地上……不多一會,她便緊緊摟住了我并熱烈地做出了回應。這時,我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身體在發(fā)出微微的顫抖……
很快,我就看到那道傾斜的陽光再次在眼前混亂地晃動起來……它就像無形的火焰,將我們的身體燃燒得吱吱作響。在近乎瘋狂的糾纏中,我分明聽到了玉蘭姐喘息的呻吟……
玉蘭姐其實是愿意和我在一起的。我的直覺告訴我。
六
事實證明,我的感覺沒有錯。打那以后,玉蘭姐看我時那水水的目光里就多了樣東西。
我們的關系徹底地改變了。雖然平時我們裝得若無其事,甚至比原來的話還要少一些,但是只要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就會像兩只饑餓的水蛭一樣吸在一起。那段時間里,我們像中了魔似的貪戀著對方的身體。
有一次她在事后凝望著我說,允文,你救了我,原本我的心早就死了,是你把它救活了。
我當時很為自己能給玉蘭姐帶來快樂而高興,卻根本沒意識到救活這顆心的后果。
如果說一開始她還有所收斂和克制的話,那么后來,當她逐步擺脫了心里的某種顧忌和羈絆,就漸漸開始變得投入和瘋狂,有時恣肆起來甚至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她就像一團被釋放的火焰,不僅盡情燃燒著自己,也燃燒著我。
面對她的這種瘋狂,我在暗自心驚的同時,心里也開始漸漸害怕起來。特別是每次聽到她在縱情時從胸腔里發(fā)出那種忘我的呻吟時,我都很緊張和警覺,就怕這聲響被別人聽見。因為我明白,萬一這事漏出一點風去,不要說會被父親捶死,臉上這張皮也會被桐花灣人的嘴巴給嚼碎的。
就在我為此開始感到緊張和不安的時候,在一個晚上,我無意中從父母那里聽到了一些有關趙剛和玉蘭姐的議論。
那天晚上,也許是多喝了一點母親做的咸雞湯,我睡下不久就感覺嘴巴有些發(fā)干,于是起身披了衣服出來找水喝。在從父母房間門口經過時,就聽到里面父母在說著什么。本來我并不在意,可不知怎么就聽見里面提到了玉蘭姐,于是便躡手躡腳走過去把耳朵貼在了門上。
只聽父親在里面嘆著氣說,我本以為當初把他們撮合在一起是做了件好事,沒想到事情會弄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誰說不是呢?你說當初兩個人好好的,也沒哪個曉得趙剛會受傷,而且還偏偏傷在那個地方。不過玉蘭這么做也確實過分了點,怎么能提出分床呢,難不成她想離婚?母親說。
趙剛也這么擔心,他懷疑玉蘭現(xiàn)在外面是不是有了人,不然不會這么做。
不會吧?我倒從沒聽說她和別的男人有什么親密的來往,她家里除了允文有時候去去,也沒見有別的男人去過。
允文去干嗎?
你說能干嗎,不就是過去玩玩嗎?你又不是不知道允文從小就和玉蘭講得來。像那一陣子,允文不知中了什么邪,經常逃課,要不是玉蘭,現(xiàn)在恐怕早被學校開除了。
還有這事?你怎么從沒說過?
他現(xiàn)在已經守規(guī)矩了,我還說他干啥?
唉,也不知道這小子能不能考上大學。
我聽到里面說到了我,就想轉身走開。誰料父親停了一下又說,明日你關照一下允文,沒事就別老過去,孩子現(xiàn)在也大了,趙剛和玉蘭又是這種樣子,不要沒事讓別人嚼舌頭根子。
這倒是……
隨著母親的一聲嘆息,屋里很久再沒言語。我定定地站了會,便端著茶杯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間。盡管夜的涼意讓我感到身上有些冷,但是上床時我還是發(fā)覺自己兩個手心都被汗弄濕了。
這一晚,注定成了一個難眠的夜。我開始用冷靜的目光審視自己與玉蘭姐之間的這種關系。雖然這時的我還無法用自己的經驗來揣測出她和趙剛出現(xiàn)這種狀況的背后是出于什么想法,但我已經很清晰地感覺到這種關系延續(xù)的危險性。何況現(xiàn)在趙剛已開始心存懷疑,畢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如果再這樣下去,萬一……
一連幾日,我都為此感到心神不寧。偏偏這個時候,二癩子因在小鎮(zhèn)上和人通奸被當場捉住打折了腿的消息像風一樣傳遍了整個桐花灣。這讓心中本就不踏實的我更加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害怕和恐懼。終于,我決定不再和玉蘭姐私下交往。
對于我的突然疏遠,玉蘭姐肯定是很迷惑的。有好幾次我放學回家,看到她站在自家的門口沖我招手,好像想跟我說話。但我只是點下頭就過去了,我不敢停車更不敢和她接話,因為我怕我的決心在她那如水的目光中會像泥筑的堤壩一樣垮塌。
然而,對于一個血氣方剛且已品嘗過異性妙味的毛頭小子來說,要拒絕一個近在咫尺的誘惑,是要有一定意志力的。盡管我一再告誡自己不能再去想她,但我的身體卻總在夜晚時分時不時以勃發(fā)的姿勢提醒著我。于是我開始害怕夜晚,我擔心這一個個夜晚最終會稀釋我的決心俘虜我的意志。
好在我的這份擔心沒過多久就被一個叫章佳蕙的女孩消解了。準確地說,是我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這個女孩身上。
章佳蕙是我隔壁班的,人長得很清秀,是典型江南人家小家碧玉式的女孩。我和她走近也是一個偶然。那次我上學時半路碰見一個女孩正推了輛癟了前胎的自行車在走。經過時撇頭一看,認出是隔壁班的章佳蕙。當滿臉通紅的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我的時候,我也不好意思視而不見,于是就下車幫她把車推到了附近的修車鋪,然后帶著她去了學校。出于感謝,第二天她放學的時候就請我去路邊吃了烤肉串。舉手之勞就讓人家女生請客,這總有些說不過去,因此隔天放了學我就等著再回請她,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由于她就住在河對岸,所以后來我上學放學的時候,就有意等了她一起走。
有要好的同學私下問我,是不是在和章佳蕙談戀愛?我只是笑笑并不作解釋。雖說老師曾不止一次地告誡我們,上學期間不準談戀愛,但這種空洞的警告又怎么阻止得了青春的萌芽和騷動?當時學校里同學們私下談戀愛的現(xiàn)象早已不是個別,有的甚至在同學中都已是公開的秘密了。
我得承認自己的確是喜歡上了章佳蕙。雖然從異性的角度看,章佳蕙長得沒玉蘭姐漂亮,也缺少她那種少婦特有的成熟豐韻。但她就像一朵佇立在水中的芙蓉,散發(fā)著清純的幽香。特別是她笑起來總是輕淺淺的,就像一縷微風,不大卻也足以將你心里的一池春水吹皺了。
現(xiàn)在每到傍晚,我的心就又是滿滿的了。如果說以前我裝著玉蘭姐的時候,心里更多是狂野和沖動,是暴風驟雨的想象,那么現(xiàn)在,心里則是一片甜甜的寧靜和憧憬,就像含苞的花兒暗自裹著滿腔的芬芳,等待著綻放的一刻。
我知道章佳蕙的心里也蘊含著這樣的芬芳,因為有好幾次約她星期天出來,她都沒有拒絕。我們一起去小鎮(zhèn)上嘗小吃看電影,一起去江邊的小山上玩耍,快樂的心情就像蝴蝶的翅膀輕盈調皮。
正當我像蜜蜂一樣圍著章佳蕙采集初戀的甜蜜時,身后遠遠的一道目光讓我陽光般的心情隱隱閃過了一絲陰霾。那天,我約章佳蕙去鎮(zhèn)上逛街,兩人正牽著手走著,章佳蕙朝后瞄了一眼,突然對我說好像后面有人在跟著我們。我一驚,當時第一個反應是不是母親或大姐,當她們看到我和女生逛街,回去肯定要煩我??僧斘一剡^頭去,在來往的行人中卻沒發(fā)現(xiàn)她們。我對章佳蕙說,沒誰,是不是你看錯了?不會,剛才從城中公園出來我就注意到她了,她在我們后面都跟了有半條街了。你再回頭瞧瞧,就是站在時尚服裝店櫥窗前的那個女人。章佳蕙說得很仔細。我循著服裝店方位看去,發(fā)現(xiàn)站在那里的人居然是玉蘭姐。怎么是她!當我看過去的時候,她沒有回避,也用目光定定地看著我。雖然我說不清楚那目光里都有些什么,但我還是心頭一凜。我扯了一下章佳蕙說,我們走我們的,別理她!章佳蕙疑惑地問,你認識她?她就住我家斜對面。那她跟著我們做啥?管她呢,走,我們去看電影去!說完我就拉著章佳蕙進了前面的電影院。
后來有幾次,我遇到玉蘭姐的時候,她都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不知為什么,每當遇見她這樣看我,我的心里總有一種想逃的欲望。我不知道在她看來我這是不是喜新厭舊,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我總對那目光有些擔心,不知道后面還有沒有事會發(fā)生。
事實證明,人的感覺有時候是挺準的。
那是暮春的一個下午。正好是星期天,也是章佳蕙的生日。隔天我們就已約好下午一起出去玩,然后晚上一道用燭光晚餐。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一個重要的時刻,所以出門前,我特意換了件新的襯衣,還穿了平時很少穿的西服并打了領帶。人靠衣裝馬靠鞍,我發(fā)現(xiàn)自己這么一收拾還是蠻帥氣的。
出來給自行車打氣的時候,正在院角給花澆水的母親見了我的穿戴就頗為驚訝地問,你穿得這么整齊干啥去?我同學生日,今晚就不回來吃飯了。不就是出去吃頓晚飯么,簡直作怪。母親輕斥說。接著又關照,晚上早點回來。
哎!我邊打氣邊應道。就在這時,只聽身后有人說道,呀,允文這是要去約會??!我扭身一瞧,玉蘭姐正牽著玲玲的手跨進門來。
同學生日。我本不想答應她,可又怕她說出什么來,于是含糊地應付說。
這時,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對母親說,哦,周嬸,你們家里有沒有電?母親說有啊。難道是我家保險絲又燒了?剛才我洗衣服的時候洗到一半突然就沒電了,所以過來問問。要不,讓允文現(xiàn)在幫我去看看?
母親看了我一眼說道,那允文你就過去看看吧,如果不是保險絲的事你不懂就別瞎動,待會兒我去叫老胡,他是電工。
雖然我心里扭著不想去,但母親這么說了我也只好過去看看。
那玲玲你在這里陪奶奶玩一會。玉蘭姐說著就同我去了她家。
進屋后,她說你先等會,我去找了工具來。說著就進了房間。我站在外屋,伸手摁了下電燈開關,果然不亮。等了一會見她不出來,就自己搬了張凳子上去打開她家的電表箱。拔下瓷插一看,保險絲沒有燒斷,只是從一邊樁頭螺絲上脫落了,于是便幫著繞了上去。下來一摁燈亮了。于是我沖里屋說,別找了,好了。說著就往外走。還沒走幾步,她就沖過來從后面把我緊緊抱住了:允文,你就一點不想姐嗎?我扭了扭身子想掙脫開來,可是她雙手箍得很死。允文,姐可每天都想著你啊,你怎么就不理姐了呢?
我呆呆站在那里,一時不知說什么好。這時,我感到了頸脖處有兩片柔軟貼了上來。頓時,一種熟悉而久違的沖動立馬就涌了起來。我轉過身,一口吮住了她的雙唇,她的唇上有一種淡淡的草莓樣的香甜。我們狠狠地吮吸著對方,盡管這樣的吮吸一度讓我們感到窒息,但我們就像兩條水蛭一樣,相互吸住了對方,誰都不想先松口。
如果不是她后來說出來,保險絲的樁頭螺絲是她故意擰松的,我或許還不會清醒過來。這時候,我已經跟她進了房間,她正開始給我脫外套。她的這句話當即就讓我打了一個激靈,整個人一下子靈清過來。我一把推開她,拿起衣服邊穿邊往外走。她追上來扯住我說,允文,你別走!我撥開她的手,頭也沒回就走出了她家的院門。
出來后,我抹了下有些發(fā)麻的嘴唇,發(fā)現(xiàn)手背上有些淡淡的紅,才明白剛才淡淡的草莓樣的香甜原來是她涂的唇膏。我心里就很躁,怕待會兒章佳蕙看出什么來。就趕忙回家去洗了把臉,對著鏡子確定臉上干凈了心里才踏實了些。母親在一旁疑惑地看著我。我半是掩飾半是解釋說,剛才忘洗臉了。怕母親再說什么,說完后就趕緊推著車子出來了。
到了約好的路口等了一會,就見章佳蕙從對面慢慢過來了——她家離路口不遠,站在陽臺上就能瞧見——見她過來,我才想起剛才心里亂亂的居然忘了買生日禮物,不由就有些氣恨。好在反應還算快,便對她說因為想來想去不知送什么好,所以只能和你一起去買了。后來,我們一起逛街的時候,我給她買了一只維尼熊。她很喜歡。直到那時候,我的心思似乎才開始真正投入到了這場約會中。
我們的燭光晚餐其實很簡單,只是在一家小飯店里要了一個小包廂,叫了兩瓶啤酒和兩樣小菜,然后點上逛街時買的一個燭杯,再加一個小型的生日蛋糕。但是僅僅這些就已經足夠了。當盈盈的燭光照亮小包廂的時候,當握著對方的手品嘗蛋糕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小紙船,在幸福的水面上輕輕搖晃。
然而,我不會想到,這頓燭光晚餐竟然是我和章佳蕙分手前最后的浪漫,那一刻的幸福成了黑夜來臨前的最后一縷霞光。
事情是在我以為這次約會圓滿結束的時候突然發(fā)生的。當時我已將章佳蕙送到了約會時的路口處,我本想一直把她送到家門口的,但章佳蕙從后座上跳下來說就到這里吧,再過去怕被家里人看到。我一想也對,便也下了車。不知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天氣有些悶,騎了一路車竟感到身上有些汗意,便把外面的西裝脫了。然后走到章佳蕙跟前,學著電影里的樣子張開雙臂說,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里,我們是不是應該用一種特別的方式說晚安?章佳蕙害羞地低下了頭,然后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在我唇上快而輕地啄了一口。我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順勢把她摟在了懷里。透過薄薄的衣衫,我的胸口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心跳。就在我準備貼著耳朵把這感覺告訴她的時候,她身子突然一硬,接著便用力推開了我。我一愣,怎么了?
你襯衣領子上怎么會有口紅???她盯著我問。
我腦子嗡的一下就短路了。接著快速倒帶一般,馬上就想起玉蘭姐從后面抱住我的情形來。這個……我張著嘴不知該怎么回答。
是不是除了我之外你還和別的女孩交往?沒有!沒有?那怎么你衣領上會有口紅?你到現(xiàn)在還在騙我!既然你有了別的女孩,為什么還要和我好,為什么今天還要來找我?她越說越激動,鼻翼不停地翕動著,眼里泛起了潮濕的淚光。佳蕙,你聽我說……我上前一把拉住她。還要說什么,你還有什么好說的?她甩開我的手說。我……我……這時的我笨嘴拙舌,急得渾身冒汗硬是想不到一條解釋的理由。周允文,我真是看錯了你,我沒想到你原來也是個花心蘿卜,你不用再找理由解釋了,從今以后你不要再來找我了!說著她把那只維尼熊使勁扔到我身上,然后一邊哽咽著一邊頭也不回地跑過了路口。
我呆若木雞地站在那里,直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路口對面的某個拐角,都還沒回過神來。怎么會這樣?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恍惚間,我感覺自己就像停頓在一個不可思議的夢里。
天邊滾過一陣悶悶的雷聲,不一會兒,路燈的光圈里就開始有了閃亮的線條……
雨很快就下大了,當冰涼的雨水像溪流一樣在臉上快意流淌的時候,我才感到從心底深處傳來的一陣鋸裂般的痛……
七
因為往事的縈繞和糾纏,我睡得很晚。當我從啁啾的鳥聲中醒過來的時候,聽見母親已在廚房中忙碌了。我趕緊起來。剛吃完早飯,大姐二姐她們就回來了。不一會,那些邀請來做法事的和尚道士也都來了,院子里滿滿當當?shù)亩际侨恕?/p>
香煙繚繞,磬缽叮當。一番忙碌后,家里的儀式方告一段落。二姐在招呼那些人喝茶時,我隨母親去房中取父親的遺物。其實母親早就把那些東西打在一個黃布包袱里準備好了。我接過包袱,有些好奇地打開看了下,發(fā)現(xiàn)除了幾件父親以前穿過的衣服外,還有兩面紅綠各一的小旗和一個已經銹跡斑駁的哨子。我知道,小旗和哨子是父親在船上指揮工作時用的,雖然后來改用了揚聲器,但這兩樣物件畢竟跟了他多年,所以退下來的時候就帶回來留作了紀念。
看著這兩樣東西,我默默無語。我知道,這兩樣東西不僅見證著我父親的驕傲,也目睹過父親的憂傷和遺憾。以前,我曾不止一次在電話里聽母親說過,說父親喝了酒看到這兩樣東西,看著看著就會掉下淚來。母親曾試圖想把東西藏起來,但只要一動它們,父親就會沖她發(fā)火,母親也沒辦法,只好打電話給我,讓我想辦法勸勸父親??晌矣钟惺裁崔k法呢?因為我知道父親心中始終積著一個永遠無法消解的塊壘,那就是他一心培養(yǎng)的趙剛最終沒能把他這手里的東西接過去。他的喝酒他的流淚都是因此而起,這豈是我這個做兒子的能勸解的?
沉湎在憂傷里的父親終于在一次酒后突發(fā)腦溢血去世了,他去世時離他六十九歲的生日只差幾天。本來他的身體一直很好,活個八九十歲應該沒有問題??墒恰?/p>
父親的墓就在長江邊的君山上。說是山,其實只是一個七十多米高的丘陵,只因地處偏僻,所以就成了一個墓地集中區(qū)。
整整三年。當再一次站在父親墳前的時候,我禁不住又一次失聲慟哭。我心里無比愧疚,不僅僅是我出去后很少回家探望二老,也不僅僅是因為當初我趕回家時父親已經入殮沒能見上最后一面,更主要的是我覺得對于父親晚年的憂傷以及早逝,我是負有很大責任的。
沉浸在悲痛和自責中的我,幾乎是在機械的狀態(tài)下完成整個儀式的。下山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什么,問大姐有沒有紙了,說想去看看趙剛。大姐問,你怎么想起他來?母親在一旁說,允文難得回來,既然來了去看看也是人情。大姐便將剩下的兩刀紙給了我,說,你知道他埋在哪里嗎?我指著北面一處說,是不是就在那一塊?在那棵歪脖子樹那里,要不要帶你去?母親在一旁說。不用了,你們先回吧,我去去就來。我說。
走到那棵樹下,我沒費多少工夫就找到了趙剛的墓。趙剛的墓就坐落在一片荒草叢中。一晃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懺悔。趙哥,今天我跟你賠罪來了。我在心中輕輕說道。
當我站在墓前的時候,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墓好像被清理過,而且地上還殘留著燒紙留下的黑屑。難道最近有人來過?是她么?難道她也是來懺悔的么?我朝四周看了一下,除了樹不見一個人影。
我整整衣衫對著趙剛的墓恭恭敬敬地跪下,然后磕了三個頭,盡管我知道這并不能彌補我以前所犯下的過錯,但除此之外,我此刻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表達方式了??耐觐^,我點燃了手中的紙??粗S動的火焰,往事再一次涌到了眼前……
章佳蕙和我的分手,對于我來說無疑是一次重大的打擊。自然,我將這一切都歸咎在對面的那個女人身上。但是,除了對那女人再不理睬外,我實在沒有什么辦法來緩解心頭的積怨。一天,突然想起在書里還夾有她的照片,便想找出來撕了??墒俏野涯潜驹泭A放照片的書找出來翻了個遍,竟然沒有找到,想了半天也不知遺失到哪里了,于是一番忿忿后便也只得作罷。
就在我以為從此再也不會和那個叫玉蘭的女人產生瓜葛的時候,事實卻再一次戲弄了我。
事情就發(fā)生在我和章佳蕙分手后不久的那個暑假。一次我出去找同學玩的時候,同學告訴我說章佳蕙又有新的男朋友了,人長得還蠻帥的。我聽后,嘴上說關我什么事,心里卻是有些酸溜溜的。說來也巧,就在同學將這事告訴我沒過兩天,我就在小鎮(zhèn)的電影院門口碰到了他們。當時,章佳蕙正從那男的自行車后座上下來。下車后她朝我這兒看了一眼——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我,我估計應該是看到的,因為我就在樹陰下的海報欄前,和她也就二十來米的距離——我看到她好像沖我微微撇了下嘴,就揚著頭和那個男生一起走上了電影院的臺階。接著,章佳蕙去電影院門口的小賣部買了兩根冰棍,把外面的紙撕了遞給那男生,然后兩人有說有笑地走向售票的窗口。
我站在那里看著他們,心里流淌著青蘋果被擠碎后的酸澀。正想轉身離開的時候,就聽后面有人說,允文,看電影呢?我回頭一看,居然是玉蘭!她穿著一件水紅的棉質無袖衫,衣擺松松挽了個結。下面一條收腿牛仔褲,把她的臀部包裹得緊繃渾圓。這身打扮,使得陽光下的她看上去整個人充滿著靚麗的活力。
我本不想理她,便把目光轉向了別處,可這一轉就看到了章佳蕙和那男生一起走進影院的身影,當下心一動就改變了主意。我是想看電影,你陪我看嗎?我沖她擺了下頭說道。這個突兀的提議讓她顯然有些意外,她頓了一下然后有些忙亂地說,玲玲還在我同事家里呢,要不我先去打個電話,說晚點去接?
我們走進電影院的時候,銀幕上剛打出片頭。由于里面人不是很多,所以進去后隨便就找了個位子。借著里面還沒完全熄掉的燈光,我很容易就看到了坐在我們前幾排的章佳蕙他們。那男生不知在她耳邊說了什么,引得章佳蕙捂著嘴哧哧地笑。
燈很快都滅了。但借著銀幕上的光,我還是能看到前面兩個人的頭不時湊近了低語。
銀幕上放映的是一部驚悚推理片,應該說是挺吸引人的,但我卻始終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到電影的情節(jié)中去,時不時的我就把目光瞟向前面的兩個頭影。
電影終于結束了,當燈亮起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所希望看到的那一幕就快出現(xiàn)了。果然,當章佳蕙站起來轉身看到我和玉蘭一起的時候,臉上的神色明顯怔了一下。在從通道走出來的時候,我故意伸手挽住了玉蘭的腰,還特意回過頭去沖章佳蕙擠了下眼??吹秸录艳セ乇艿剞D過臉去,我感到了一陣報復的快意。
過了很久我才知道,那天和章佳蕙一起看電影的男生,其實是她當兵回家探親的哥哥。據(jù)后來一個和她要好的閨密透露說,本來她對我多少還是留有一些感覺的,但是我的所作所為一下子就把她僅剩的一點感覺也搞沒了。
然而,至今讓我后悔的并不是那幼稚可笑的舉動讓我最終失去了和章佳蕙和好的機會,而是因為那天的事竟給后來那場大禍的發(fā)生埋下了引線。
不知是因為初戀的失敗使我空缺的感情無所歸依,還是那天玉蘭的性感靚麗再一次誘惑了我,反正那場電影以后,我對她冰冷的態(tài)度就在那個夏天的烈日下慢慢融化了。開始的時候,我們都小心地控制著保持正常的交往,但過了一段時間后,體內那種蓄洪般不斷鼓脹的渴望終于再一次沖破了理智的防線,使我們重又陷入了新一輪的瘋狂。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出事的下午。那天桐花灣的蟬聲似乎特別的喧鬧,然而,它們聲嘶力竭的叫喊并沒有能引起我特別的注意。吃罷午飯,我正躺在床上小寐,隱約就聽到了對面?zhèn)鱽砹崃岬穆曇?,我知道玉蘭她們回來了——這時她已經轉為正式工。除非輪到值班給少數(shù)住廠的職工準備晚飯,一般下午她都回來——心里便蠢蠢欲動想要過去,可是偏偏母親因頭痛下午請了假在家休息。也許是母親看我最近過去的次數(shù)又多了,所以時不時就會嘮上兩句。我也是怕她起疑心,因此過去的時候也盡量注意著避開她。
我又躺了一會,終于按捺不住想著要過去,便輕輕下了床,躡手躡腳去母親房門口探了探,見母親睡得正酣,便賊一般溜了出去。
對面的院門虛掩著,我閃身進去后,就見玉蘭正在給玲玲洗頭。當她看見我的時候,我把食指在嘴邊豎了豎,示意別出聲。她立時就明白了,對玲玲說,快把眼睛閉上,小心洗頭水弄到眼睛里去。我微微笑了下,悄聲走過去在她腰上輕輕摸了把。她努努嘴讓我先進房去。
一會兒,就聽她在外面對女兒說,玲玲,待會兒你去小胖家里玩一會吧,媽媽想要休息一會。玲玲不肯,說小胖在幼兒園欺負她,她不想和他玩,她想在家里陪媽媽。媽媽要睡覺,你又從來不肯好好午睡,在家里還不鬧著媽媽?這樣吧,那你就去找小芳玩,前兩天她媽媽不是還請你吃棒冰嗎?今天媽媽給你錢,你也去買根棒冰請小芳吃。等媽媽醒了去小芳家接你,好嗎?
哄了好一會,玲玲才勉強答應著出去了,接著便聽到了玉蘭關門的聲音。
玉蘭才進房來,我就迫不及待撩起她的上衣,一口含住了那殷紅的乳頭,在近乎饑渴般的吮吸中,她很快就發(fā)出了歡愉的呻吟,身體也因為興奮而顫栗不已。不一會,我們就成了兩條被剝光的魚。
嘶鳴的蟬聲遠去了,窗外耀眼的陽光也褪成了一片模糊的背景。此刻,沉浸在欲望中的我們就像兩條奔騰的洪流瘋狂地絞在了一起,泛著油光的身體如洶涌的波濤在不斷地扭動著,翻騰著。外面的世界消失了,耳邊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瘋狂的潮水終于漸漸退去了,世界慢慢回來了。我們就像兩尾被拋棄在沙灘上的魚,渾身疲軟地躺在那里。躺了一會,我想到母親還在家里,萬一她醒來后看到我從這里出去,只怕又要被數(shù)落了,于是就起身穿上了衣服。見我起來,玉蘭也就跟著起來了。正在我們穿好衣服走出房門的時候,就聽遠處有人在喊,不好了,有人從閘上掉下去了!不一會,墻外巷子里就有了雜亂的腳步聲。只聽有人在問,誰掉下去了?另一個聲音回答道,還不清楚,聽說好像是個小女孩。
話音未落,站在我身邊的玉蘭突然就一個哆嗦,她一臉張皇地說,我要去找玲玲。說著就急匆匆地打開院門跑出去了。
我怕跟出去被別人看見,就故意在里面呆了幾分鐘才從她家里走出來。誰知剛出門,我就看到了正站在家門口的母親。我當下就呆住了,一時停在那里不知如何進退,胸腔里的那顆心就像錘子一樣叮叮咚咚地砸個不停。當我硬著頭皮走回家去的時候,母親一直冷冷地看著我。等我進了家門,她反身把門關上,問道,你一直在那里嗎?我說,沒有。說著一頭扎進廚房去洗臉。
被涼水一沖,腦子開始轉過彎來:剛才我出去玩了,回來的時候在路口聽見有人說好像一個小女孩掉到閘下去了,我是怕玲玲出事,所以去看看,誰知她家里一個人也沒有,門還開著。盡管心里緊張得怦怦直跳,但這番謊話自以為編得還比較順溜。
我不知道母親是不是相信,但至少我為自己從玉蘭家里出來找了一個自圓其說的理由。母親在那里站著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過去打開院門說,你在家呆著,我去閘上看看。出門的時候,我好像聽她嘆了口氣。
母親走后,我取水洗了洗身子就爬到床上去了。不知為什么,躺在那里竟然毫無往常那種完事后的輕松快意,心里總感到有些別別的不踏實。耳朵里除了鋪天蓋地的蟬聲之外,竟也聽不到外面有一絲別的響動,仿佛整個桐花灣的人一下子都走空了。
傍晚時分,我從相繼下班回來的大姐二姐那里確認了一個不幸的消息:玲玲從閘上掉下河淹死了!至于經過,因為她們也是聽說的,所以說法不盡一樣。等母親回來后,我才從她的敘述中知道了比較確切的經過。原來下午玲玲去找小芳的時候,小芳家里沒人,后來就跟著河邊一幫游泳的小孩上了船閘。船閘開啟鈴聲響過之后,別的小孩都下來了??撮l的人問那些小孩,上面還有沒有人?有小孩回答沒人了,偏偏忘記了還有玲玲。玲玲因為不懂,還俯身橫趴在欄桿的下欄上探著頭看河景。看閘人也是大意,就沒有再上去檢查。結果船閘一動,她就從欄桿的空檔里掉了出去。由于開閘時閘內外的水位有一定落差,所以玲玲掉下去后很快就被水流的漩渦卷走了。等后來被撈起時,她已經被沖出去兩三百米了。
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說沒就沒了,這對所有天天看著這個生命漸漸長大的人來說,無疑是十分痛惜的。大家在惋惜悲傷的同時,私下里無一例外地把指責投向了玉蘭:孩子還那么小,怎么就把她一個人放出去呢?等指責過后,也有人就流露出了猜疑的眼光。而此時的玉蘭整個人已心神俱散,嘴里除了整天嘟囔著是我害了你之外,已再不會說別的了。
玲玲的死,讓我的心在巨大的撞擊中背上負罪的十字架,它重如石磨,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雖然她沒有直接死在我的手上,但我卻是這場大禍的始作俑者。我為此大病了一場。
當然受打擊最大的莫過于趙剛了,他得到消息后匆匆趕回來,僅僅幾天人就蒼老了許多。本來按我們那里的規(guī)矩,小孩早夭一般是不進墓地的,但他卻堅持給玲玲立了個墓——他當時的心情我是在有了自己的女兒后,才突然明白的——女兒的夭亡無疑把他生活中的最后一縷陽光給徹底抹去了,這在很大程度上也給他后來的出事埋下了伏筆。
暑假結束的時候,我的病終于好了。但我已無法再面對那個破碎的家,再無法面對這個見證我罪孽的地方。所以開學后我以功課緊張為由住在了學校,在學校里我一改以往的懶散,拼命地用功。就在老師和父母都在驚詫我的改變時,他們根本不會想到,我的認真其實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爭取考出去,逃離這個讓我良心受到譴責和折磨的地方。
兩年后,我終于如愿以償考上了大學,從此離開了那個小鎮(zhèn),離開了留有我青春期夢魘的桐花灣。
也就是那年年底,我得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趙剛出事了,在一次長江沉船的打撈過程中被淹死了。對于他的死因,父親一直想不通:雖然水下混沌一片不辨東西,但是對于潛水經驗豐富的趙剛來說,這完全不成問題,他從沉船底艙返回時怎么會摸錯艙門呢?這可是新手下水才會出現(xiàn)的低級錯誤啊。這個錯誤直接導致了那根從打撈船上拖下連接在鉛制潛水頭盔的輸氧管,因纏繞拉拽而使接口處出現(xiàn)漏水——據(jù)說他被撈上來的時候,密封的頭盔里已全是水了。
八
儀式結束后照例是要熱鬧地吃上一頓的。大姐早就在鎮(zhèn)上一家酒店里訂了兩桌。隔壁那桌幾個小時前還是一臉肅穆的和尚道士,現(xiàn)在脫下僧衣道袍后,也一樣葷素不忌酒肉穿腸了。大姐二姐她們或許是因為一樁事情了結了,所以神情很放松,也有說有笑的。然而,此時的我卻還沒從那些沉重的回憶中完全走出來。
由于我明天上午就準備回去了,所以大姐二姐她們也將此當作了踐行酒,兩個姐夫不時給我敬酒,很快我就有些不勝酒力了。若不是母親出來阻止,或許我就醉倒在他們輪番的熱情中了。
酒席結束后,大姐他們堅持著將我和母親送回了桐花灣。坐聊了一會,見時候不早才起身散去。二姐臨出門時,拉著我的手說,允文啊,母親年紀大了,有空多回來看看。我們也知道你工作忙,但你可不敢忘了這個家啊。二姐說這些的時候,我看到她眼睛里隱隱閃出些亮光。我心一熱,忙應諾說,姐,你放心,我會記著你的話的。
他們走后,院子里頓時靜了下來。秋夜晚風的陣陣涼意讓我的酒意退下去不少。返回屋里,母親已經把洗腳水給我準備好了。我很是慚愧,連忙上前讓母親坐下,說,兒子長時間在外,難得回來一趟,就讓兒子給您洗回腳吧。母親有些意外,但見我堅持,也就沒再說什么。當我握著母親那雙老皮皴裂略顯蒼白的腳時,心中的愧疚剎那間化成了眼中盈盈的淚意。
送母親回了房間,正準備退出來的時候,母親拍了拍床沿對我說,你坐下,我有話和你說。我聽話地坐下了。
母親仔細地看著我說,允文,你明天要回去了,我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媽,有什么事盡管說。我說。
她沒有馬上接口,而是想了一會,才終于說道,其實你應該去對面看看她的。我頓時一愣,不知這會兒母親怎么會說起這個。母親停了一下,繼續(xù)說,其實我們一家欠她太多了。
你是說……我一驚,難道母親是指當初我和玉蘭的那些事?
母親點了點頭說,是的。我是在一次給你打掃房間時,無意中看到你書里夾著玉蘭的照片,我才意識到你開始喜歡女孩子了……別不好意思……我也是從那個歲數(shù)過來的。不過沒想到你會喜歡上玉蘭,盡管心里一閃念間也有過緊張,但我還一直不相信你們會干出那種糊涂事……直到玲玲出事那天,我發(fā)現(xiàn)我想錯了,因為那天我也是聽到喊聲后出來的,親眼看見她匆匆從對面出來,但卻并沒有見到你后來進去……所以當看到你從她家里出來的那一瞬間,我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后來你生病時說的一些胡話,印證了我的猜想。
就像一個無法示人的瘡疤被慢慢揭開,母親的話讓我簡直有些無地自容。原來這些母親都知道!
這……父親知道么?過了一會,我喃喃地問。
不知道,就你父親那脾氣,他知道了還不剝了你的皮?再說一旦弄出什么響動來讓周圍鄰居聽見了,我們全家還怎么出去見人?
媽,我……我是真沒臉回來?。∥覞M面羞慚。
母親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是在躲,可是有些事你不去面對,就算躲上一輩子你心里還是繞不開的。
我無語。沉默了一會,我輕聲問道,那她……后來為什么就不再找個人?
母親搖了搖頭說道,剛開始的時候,有人看她還年輕,曾替她介紹過一個在對岸開修車行的,雖然離過婚,但人看上去還不錯。那人對她也挺中意的,可不知為什么,兩人處了一段時間卻分開了,據(jù)說還是玉蘭提出來的。也不知道為什么,打那以后,再有人替她介紹,她都一概拒絕。這么多年來,她就這么一個人過。也就前年吧,單位體檢時她被查出患了乳腺癌,又是手術又是化療,整個人被折騰得脫了形。一個人旁邊又沒人照顧,我看不下去,也過去幫襯過一陣。說到這里,母親微微嘆了口氣。
那她現(xiàn)在……
自打生了那場病后,單位就安排她內退了。她現(xiàn)在除了買些東西,平時很少出來。前幾天看到她,好像氣色又不怎么好……既然回來了,你明天就過去看看。
好吧。我答應說。
等母親睡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此時,整個桐花灣都已進入了夢鄉(xiāng)。我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茫茫夜色,心情很是復雜。不知道自己明天該如何面對對門的那個女人,二十年來,雖說我還沒有完全從心里擺脫那夢魘般的往事,但我畢竟逃離了,畢竟有了屬于自己的生活。而那個曾和我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卻還在這里一個人孤獨地生活著,我不知道她當初是怎么從不幸的痛苦中走過來的,也不知道她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都不肯重新尋找新的生活。難道女兒和丈夫的離去已然讓她失去了對生活的希望?不可能,那時她還年輕,她完全可以擁有新的生活??墒恰?/p>
面對夜色,我心里充滿了迷茫和不解。
第二天,我去街上買了些水果,揣著一份愧疚和幾許不安叩響了那扇躲避了二十來年的門。好久,我才聽到有腳步聲緩緩地走近來。
那扇在記憶深處被塵封了許久的門終于打開了。就在打開的一瞬,門里門外的人見到對方都不由一愣。她或許沒想到來敲門的居然是我,因為三年前我回來給父親奔喪時,她過來幫忙,但我一直以回避的方式自始至終沒和她講過一句話,在她看來,或許我的眼里已不再有她的影子。我之所以感到驚訝,是因為我面前的這個女人除了一臉蒼白的病容,蓬松的頭發(fā)也已經花白了。如果說三年前我看到她曾發(fā)出的暗暗嘆息,還只是為記憶中豐潤飽滿的她已經風韻不再,那么現(xiàn)在,在她縮水般單薄的身形上,則看不到一點昔日的影子了。沒想到才短短三年,她竟然變成了這樣!
是允文啊……快,快進來……她邊說邊慌亂地用手攏了攏蓬亂的頭發(fā)。清瘦的臉上浮現(xiàn)出的一絲蒼白笑容,就像沉厚的陰云后漏出的一縷薄薄的陽光。
看著面前的這個女人,我的心在顫抖中抑制不住生出了一種隱隱的痛。
里面沒什么變化,還是那三間瓦房,但曾經潔白干凈的墻面已經發(fā)黑,屋頂兩處也有了微微的下陷,給人感覺這屋似乎也和它的主人一樣正在變得孱弱而蒼老。
你坐,我去倒茶。說著,她就去取熱水瓶??蓳u了兩只都是空的,就有些不好意思:你坐一會,我去燒水。
看她這樣忙碌,我便說道,玉蘭姐,你就別忙了,我又不是外人。
我知道不是外人,可是……畢竟也好長時間沒過來了,今天來了總不能連口水都沒得喝吧……要不你先坐一會,我去買兩個菜,今天就在這里吃午飯吧。
別,你身體不好,就別忙了。我趕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那雙曾經柔軟潤滑的手現(xiàn)在已變得冰涼消瘦,手背上更是只剩了軟塌塌的一層皮。我握著她的手突然鼻子一酸,接著眼睛就潮了:姐,你受苦了,我對不起你啊!說到這里,眼淚就止不住下來了。一直壓抑在心底并不時噬咬著我的負罪和歉疚此刻就如洪水般沖了出來,我情不自禁通地一聲就朝她跪下了。
她一驚,允文,你這是做啥,快起來!
我沒起來,我要把這些年來一直憋在心里的那些話統(tǒng)統(tǒng)說出來:玉蘭姐,我沒臉來??!這二十年我一直躲避著回來,那是因為我覺得我沒臉面對你??!我不僅害了玲玲,也害了趙剛哥害了你,我欠你欠得太多了……
她過來摟住我的頭:不,允文,別這么說,這不怪你,這都是姐的錯……
不,是我,都是我!二十年來,我一直無法原諒自己,可是又沒有勇氣面對,我……
允文,快別說這些,姐從來都沒有怪過你……說著她也掉下淚來。
這時的我已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二十年來,她承擔了那么多痛苦,至今連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而我僅有的幾次回來卻當著面都避著不理她,這對她來講又何曾不是另一種傷害……
我跪在那里就像做錯事的小孩,一任懺悔的淚水在臉上盡情奔流。
過了好一會,等情緒稍定,她擦了擦眼淚,使勁把我攙了起來:快,起來擦把臉。就在我隨著她手起來的時候,她突然輕輕喲了聲,捂著左胸身子就彎了下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連忙扶住她問。她擺擺手說,剛才好像閃了一下,沒事,躺一會就好。
于是我就將她扶到了房內,讓她躺下。好一會,她蹙著的眉頭才稍稍有些舒緩。
你臉色不好,要不要送你去醫(yī)院?我說。
不用了,沒事的。
聽母親說你前兩年還動了手術。
她苦苦一笑,撫了下癟蕩蕩的右胸,喏,割了。
看到那曾經豐挺的地方如今已變成一塊平坦,我心頭止不住滾過一陣悵悵的酸痛。
你這個樣子身邊怎么能沒人照顧呢?
不用,這么多年我一個人也習慣了。
你為什么不重新找個人?我疑惑地問。
開始是找了一個,但后來……她停下嘆了口氣說,不知為什么,每次他提出要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腦子里就會閃出玲玲出事的那個下午,心里就說不出的緊張和恐懼,后來我就和他分開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我明白像我這種情況,是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接受的,所以干脆就不想再找了。
都是我害了你。我說。
我不怪你,因為那時你還是什么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再說,自從趙剛受傷出了問題后,我一度也很苦悶,是你讓我重新品嘗到了做女人的快樂。我也知道,我們在一起是有悖常理的,但是我那時像中了魔一樣,心里就是放不下……
停了一會,她又說,現(xiàn)在,一切都過去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也別再老放在心上了,前面的日子還長著呢。
我知道她這是在寬慰我,因為人一生中有很多事不是一句話說放就能夠放下的,她到現(xiàn)在不是也還沒放下嗎?
又坐了一會,見時間不早了,我便起身告辭。她想起來送我,我忙說不用。就在我走到房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在后面叫住我,我回過頭去,只見她支起了身斜坐在床沿。一道傾斜的陽光從屋頂?shù)奶齑皰煜聛恚谜丈湓谒n白的臉上。她靜靜地看著我,說道:聽姐的話,過去的事別再擱心上了,都忘了吧。
我不知說什么好,只是點了點頭。眼前的那道陽光隨即就變得模糊起來……
走的時候,我把身上的一萬多塊錢悄悄地留在了她的桌上。此時此刻,對于生活困窘的她,或許也只有用這種方式來略微表達我的一點心意了。
但是,我沒想到這竟是我和玉蘭姐的最后一次見面。
幾個月后,母親在電話里告訴我,玉蘭走了。說她左乳也患了乳腺癌,等去醫(yī)院的時候病情已經惡化。本來母親想讓我回去再看看她的,可是玉蘭姐給攔住了,她說,還是讓他忘了我吧。
我留下的錢玉蘭一分都沒動,母親后來就用這筆錢請人給她辦了后事,并遵照她本人的意思,將她埋在了君山,就和趙剛玲玲他們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