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朝志

鄭道昭書法藝術(shù)探析

湯朝志

鄭道昭出身于滎陽世家，按北魏的門第制度，滎陽鄭氏、清河崔氏、范剛盧氏、太躁李氏、趙郡王氏是山東漢士族中為首的五姓。因此，鄭道昭也是個出身于名門望族的人物。他生在中國南北分立和動亂的時代，長于大江以北的中原地區(qū)。這時中原地區(qū)由于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主，各民族的文化發(fā)生了融合變化。僅就文字和書法藝術(shù)方面來講，這時期的文字從篆隸字體轉(zhuǎn)向楷書字體。北朝的楷書字體受少數(shù)民族的影響，在鐘太傅完型的楷書字體上出現(xiàn)了繁體和簡體，創(chuàng)造了許許多多的偏傍糅雜的新字，形成了許多后世所稱謂的“六朝別字”。在書法藝術(shù)上雖然保存和延續(xù)了篆、隸的筆法，但在古茂樸質(zhì)之中增添了粗獷豪放的氣息，發(fā)展了顯明的出方入圓的筆法。這時期南朝的文字和書法藝術(shù)，雖同樣是承襲漢魏兩晉以來的傳統(tǒng)，但由于地域的不同，在文字方面很少出現(xiàn)“別字”，書法方面宗法衛(wèi)夫人（茂漪）和二王（羲之和獻之）的體系，以流便婉麗為主。形成了北朝書法雄強，宜于碑志榜額，南朝雋逸，宜于書帖函讀的迥然有別的兩種風(fēng)格。是在時代共性中出現(xiàn)的地域差異，也是地域共性反映的自然規(guī)律。在探討鄭道昭書法藝術(shù)時，就可看出他的地域性是很明顯的。

從各種碑刻和傳記里只能看到鄭道昭好為詩賦，長于吏治的描述，就是沒有提到他工于書法。幸而有云峰諸山摩崖刻石的存在，使我們今天還能夠看到他那精湛的書法藝術(shù)。

從云峰諸山刻石來看，鄭氏書法的結(jié)體莊嚴樸茂，渾實古厚而又瀟疏飄逸。在運筆方面是雄強有力，出方入圓，篆、隸筆法兼收并使，是在鍾繇、衛(wèi)璀的楷書體系方面又向前推進了一大步。應(yīng)當說鄭道昭的書法藝術(shù)是北朝書法體系中的一個典型，因為他是上承自東漢末期到三國兩晉以來，各大書法家的集大成者。與蔡邕、韋誕、鍾繇、衛(wèi)璀諸人是血脈相通，淵源有自的。

按現(xiàn)在存世的摩崖刻石與鄭氏書法最為相似的有《石門銘》與《瘞鶴銘》?？涤袨榉Q：“北碑中若《鄭文公》之神韻……《石門銘》之疏逸?！庇终f：“高美則有《鄭道昭碑》”，“愛精麗之碑，莫若《鄭文公》《石門銘》……以其為隸楷之極則也”，又說：“《石門銘》飛逸奇渾，分行疏宕，翩翩欲仙，源出《石門頌》《孔宙》等碑。皆夏殷舊國，亦與中郎分疆者，非元常所能牢籠也?！读嗽煜瘛贰多嵉勒选纺似浞ㄈ?，后世寡能傳之。”我認為康氏此論確屬至稿。評價鄭道昭的書法藝術(shù)要從他繼承的傳統(tǒng)來看他的發(fā)展成就。正如李瑞清在他寫的《書跋》中說：“不知篆隸而高談北碑，妄也?！彼晕覀冄芯苦嵉勒训臅ㄋ囆g(shù)，要從他的筆法源流和字體間架結(jié)構(gòu)，篇幅的分章補白上去認識，才會評論得體。

鄭道昭的書法確是以篆、隸筆法寫楷書的，用筆是方圓并用。字的結(jié)體和分行補白也是參以篆籀和漢簡。所以能在謹嚴茂密中有疏散飄逸之美，在渾樸古厚之中寓有雋永之趣。他的運筆，圓筆以迥環(huán)婉轉(zhuǎn)出之，方筆若斧劈刀斫中鋒行筆。側(cè)鋒起筆，時而頓挫，時而直貫，在靜中有動，在動中有靜。

關(guān)于鄭道昭的運筆問題，筆者認為祝嘉先生的看法很深入，很正確。“鄭道昭的《鄭文公碑》，知道的人較多，但這碑不是他最高的作品，云峰其他刻石，得天然之美，變化最大……方筆、圓筆、篆法、隸法，無不具備，若奇花異草，高妙難名?！钡腥藢⑧嵉勒训倪\筆方法，分作純方筆與純圓筆的說法，是不合實際的。雖然舉出《白駒谷》題名作為純方筆，《鄭文公碑》作為純圓筆的例證，也是脫離實際運筆方法的。按鄭氏運筆是有正鋒，有側(cè)鋒，正鋒易出圓筆，側(cè)鋒易出方筆。以正鋒退筆進劃，繼以正鋒收筆則字耐圓潤，以側(cè)鋒順筆進劃，繼以轉(zhuǎn)鋒折筆則字畫方勁，故圓筆與方筆經(jīng)常是在字里行聞變換運用的。籀文、篆書和草書多圓筆，隸書和章草多方筆。但各體書在迥環(huán)與取勢時，往往要調(diào)和變換。故以方筆為主者多以圓筆為輔，以圓筆為主者又以方筆為輔，此剛?cè)嵯酀?，相輔相成，互相為佐。正如祝嘉先生在其《書學(xué)論集》中所說：“云峰諸刻，則有方圓并用的。且粗的不覺其肥，細的不嫌其瘦，縱筆所至，無不如意，真是神乎其技?！边@就是鄭氏筆法在篆隸兼?zhèn)湎抡宫F(xiàn)的妙趣。

在沒有鄭道昭的墨跡傳世的情況下，對他書法藝術(shù)進行探討，只能靠石刻來加以分析和認識。為此，擺在我們面前有一個墨跡與石刻有無差距，即石刻有無失真以及失真的程度如何的問題。研究石刻有無對墨跡的失真，就要解決對刻字工人的技術(shù)水平的評價。要解決墨跡上石有無收縮墨痕的現(xiàn)象，要解決長期石刻風(fēng)化的認識問題，只有對上面三個問題有了正確的回答，才能得出正確的結(jié)論。

在談?wù)摫膛c法帖的優(yōu)劣時，就有人說碑刻系石工率意刻鑿，多非石工名匠，極易失真。但也有人說法帖多系輾轉(zhuǎn)影拓，勾勒上石，對原作者的筆意在無意中篡改早已失去神貌，較碑志失真更甚?？傊徽撜f碑刻失真的或是法帖失真的，這兩種類型的石刻都較墨跡有一定的差距，這是毋庸置疑的。為此，讓我們首先評價一下云峰刻石的刻工如何。替鄭道昭在云蜂刻字的石工似為一名能工巧匠，否則，他不能在含有石英的花岡巖上刻得那樣流暢和具有神韻。云峰諸山刻石必然取得鄭道昭的信賴和滿意。由此可見，刻工對書寫失真的程度，一定較小。

第二個問題是墨跡上石時，有無收縮墨痕的現(xiàn)象。我們知道石料的質(zhì)地不同產(chǎn)生的效果也不會相同，在堅硬的石頭上寫字同在質(zhì)地松軟的石頭上寫的字的效果是不一致的。在堅石上寫字容易變瘦，在松軟的石頭上寫字較易保持原貌或變肥。當我們研究了云峰刻石的現(xiàn)場之后，我們看到所有的刻石都是該山上最好、最耐酸堿、最堅硬的石塊。這可以從云峰山上宋、明、清代人的題名刻石來對比，這些晚幾百年和晚千年的刻石都風(fēng)化得一塌糊涂了，而鄭氏題壁卻還較為完好，足以證明鄭道昭不僅是一位書法家，而且還是一位巖石學(xué)家。他選刻的石壁不僅是堅硬的花崗巖，而且是含石英的礫石性的花崗巖。這種巖石極為堅硬，不易風(fēng)化，而且也不易刻鑿，只有一個缺點，就是落筆時，收縮墨痕，可以將筆劃變瘦，角棱縮小或變圓。為此，筆者認為鄭氏的墨跡一定較石刻要肥些，方筆也多些。

第三個問題是摩崖刻石的風(fēng)化問題。平度天柱山的摩崖刻石雖也是花崗巖，但不含石英，風(fēng)化較掖縣云峰山摩崖刻石為甚。從字口來看，剝蝕程度平均在0.2－0.3毫米，但角棱鋒芒均已消失。云峰山刻石剝蝕甚微，看來不過0.1－0.2毫米。這是從大面積的平均風(fēng)化數(shù)的估計，有的局部較重，那只是個別地方。

從以上三個方面來看，鄭道昭的書法刻石與他的墨跡的差距不大，但還是有差距的。這種差距是字口已失去刀痕處，字畫有的變圓和變瘦。因此筆者認為鄭氏的筆法是篆法、隸法皆有，方筆、圓筆并用。大字方筆多于圓筆，小字圓筆多于方筆，而且應(yīng)屬于北魏書體體系里的以方筆為主的書法藝術(shù)。

對鄭道昭書法藝術(shù)的評價，筆者認為他在南北朝書法家中應(yīng)當算是上乘的大家。祝嘉先生評價鄭氏的書法很高，認為“其成就決不在王羲之之下，應(yīng)奉為北方書圣，與王羲之并尊”。鄭道昭是否能夠同王羲之并駕齊驅(qū)？從云峰山刻石來看，鄭氏是上溯斯邕、追蹤鍾張而以篆隸寫楷。若《白駒谷》的榜書題壁，完全代表了北方書派的風(fēng)格，即“落筆峻而結(jié)體莊和，行墨澀而取勢排宕”。由于北方書法家的作品傳世罕見，又遭“唐太宗獨嘉二王(羲之、獻之)，以至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等人均習(xí)《蘭亭》，遂使王氏一家兼掩南北”。以后，趙宋閣帖行，不重碑版，北派書法更趨衰微，致使鄭道昭的書法藝術(shù)默默無聞近千余年。

歷史演變造成了北方書法家作品佚名，幸好能在“求其作品多，家世詳，只有鄭道昭一人”的情況下，推鄭氏為北方書法家的總代表了。當然，鄭氏的書法藝術(shù)，不論字體的結(jié)構(gòu)，全幅的章法，其道麗渾穆，飄逸自然，確屬天成，值得我們后人細細品味。

湯朝志，荊楚理工學(xué)院藝術(shù)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