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劍鋒 鄒楠 (江南大學外國語學院 江蘇無錫 214122)
自然的簫聲與人性的悲鳴
——莊子與勞倫斯的自然觀
劉劍鋒 鄒楠 (江南大學外國語學院 江蘇無錫 214122)
文明高度發(fā)達的今天,我們的物質生活已極度豐富。但這種物質的豐裕并沒給人們帶來應有的快樂,相反人們的精神危機空前嚴重。迷惘,壓抑與信仰缺失讓人生的快樂遠去。這也許就是勞倫斯與莊子著作重新引起人們關注的原因。兩位在迷惘中引導人們的智者,都關注著自然本性的重建與回歸,有著諸多的思想交匯。本文旨在論述二者對于文明與人性的關注,以探索二者相似的自然觀。
莊子;勞倫斯;人性;自然觀
“你要認識你自己”,這句銘文鐫刻在古希臘的帕爾納索斯神廟中。同古希臘的哲人智者一樣,我國的古典哲學思想也集中關注“人生”與“社會”問題,這也是中國古典哲學,特別是先秦哲學的思想主流。
在文明高度發(fā)達的今天,人們享受著科技進步的同時也在吞咽它的惡果。迷惘的我們再度回首人類發(fā)展史上的哲人智者,有兩位分別來自東西方的理想主義者重新得到人們的關注,失落的現代人也越來越從他們的深邃思想中找到慰藉與共鳴。一位是我國先秦的思想家莊子,長期以來被視為先秦思想主流的異類;另一位是英國20世紀的作家勞倫斯,更是飽受罵名與誤解,在沉重與痛苦中度過了短暫的一生。但毋庸置疑的是,二者的深邃思想從未消解在人類文明進步的潮流中。相反,他們潛移默化的影響著東西方知識分子的生命價值取向,告訴絕望的人們如何在內心深處守望自己的理想與寧靜。
兩位來自不同文化的智者,都在其著作中都表現了對自然的深深眷戀。對比二者的哲學,我們不難發(fā)現二者對于文明的苦惱,人的異化與回歸,似有默契的思想交匯。
莊子與勞倫斯都目睹了文明的進步對人性的壓抑以及帶給人們的苦難。在二者的哲學中,文明與自然是截然相反的,也從不信仰所謂的社會進步。這與二人所處的時代緊密相關。
莊子生活在戰(zhàn)國中期這樣一個天下大亂時代,綿延的戰(zhàn)火使得各種社會矛盾總爆發(fā)。他的時代是一個離亂痛苦的時代,也是一個政治經濟與思想文化都在急劇變化的動蕩時代。[1](p9)面對這災難重重的社會,作為憤世嫉俗的知識階層的人士的莊子深深的失落,轉而去思考苦難的根源。他將這一切歸結于文明:文明的發(fā)展來自于人們無休止的欲望,文明給人們帶來了普遍的虛偽,文明讓人們的生活中有了苦惱與荒謬……這些皆與道家“無為而治”“無以人滅天”相違背?!疤臁笔亲匀坏臓顟B(tài)與屬性,人不能影響天,只能順其自然。莊子認為“萬物畢羅”,“變化無常”均“自化”而已。《秋水》篇云:“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乎? 夫固將自化?!鼻f子眼中自然的本性是最完善的,人類苦難的根源在于沒有順應自然,服從自然規(guī)律。
在英國文學中,自然一直作為關照的對象而進入作家的視野中。勞倫斯的作品更是顯示著對自然的熱愛與感悟。勞倫斯1885年出生在諾丁漢郡的礦工之家,在其成長過程中古老的森林與新型的煤礦讓他意識到了工業(yè)化與自然的對立。以煤礦的出現為代表的工業(yè)化進程,污染和破壞了郁郁蔥蔥的樹木和山林, 使美麗富饒的土地淪為濃煙滾滾的礦山和工廠,機器的轟鳴淹沒了自然的天籟之音。[2]更為嚴重的是工業(yè)革命帶來的大機器生產,使得人成為了機器的奴隸,壓抑扭曲了人性。工業(yè)文明和自然的沖突成了勞倫斯作品中一切沖突的基礎,人生的痛苦也源自文明強加給人的種種違背人性的束縛,相反的人與自然和諧親近的關系則可以解決人生的苦難。[3]《兒子與情人》中米麗安家農場迎風晃動的櫻桃樹,蠻荒的山野和古遺跡,《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中那片與世隔絕的樹林,都是理想的生活環(huán)境和生活方式的所在。勞倫斯的自然觀不僅體現在對自然美景的眷戀,也包含著對自然本性的釋放,對生命個體的張揚與對個性的尊重。
莊子與勞倫斯都是文明的否定者,基于對文明的失望,對人生苦難的深思而產生了各自的哲學思想。
莊子的哲學是一部在亂世中重建人的本來面目的哲學。他所重建的人的自然人性。他真正關心的是人,是人的存在與命運。他的作品從《逍遙游》到《應帝王》無一不圍繞人如何擺脫現實悖論,重返自由本性這個人生問題展開。[4]
打開莊子,映入眼簾的是傳世名篇《逍遙游》。有人也據此認為,莊子的人生哲學是一部關于人如何逍遙自由的哲學。既然莊子如此看重自由,我們便知那個時代人已經不自由,人已經被異化。人為何被異化?從莊子哲學中我們也感受到了他對人性悖論歷史成因的敏察?!洱R物論》說:“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環(huán)境決定了人的意識,是非取舍與偏見,在莊子的字典里這叫做“成心”,而莊子從他的自然主義立場出發(fā),斷定天下本不存在絕對的是與非,是人們自己把這種以自我為本的是非標準強加給社會,甚至自然。就是這種誤區(qū)引起了人們的“異化”。“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斗”在這種思維影響下,人又怎能有幸福感呢?“異化”是文明的副作用,莊子眼中上古時代的人性是健康的,“古之之人,天而不人”彼時之人并沒有成心的重荷與蒙蔽。莊子對待社會規(guī)范與禮教是悲觀甚至敵視的,因為這些人為樹立的是非觀念是鉗制人們思想的利器。《齊物論》云“道之所以虧,人之所以成”,莊子將人的不幸歸咎于此。某些“美德”本是人性的自然本能,卻在封建社會被放大與功名相連,“破冰取魚”“割股療親”這些被渲染的道德范例都與人性相違。從統(tǒng)治階級把是非規(guī)范強加于社會開始,道德觀念便在淪喪,人性分裂異化的歷史也伴隨開始。
人性與人性的異化也是勞倫斯關注的重點。從他的全部作品看,他“首先致力于對個人本質的探索,然后催它萌發(fā)”。[5]他認為每個自我都是獨立于自由的,它的唯一目的是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個性,實現自我的欲望。[6]但在工業(yè)社會,無情的機械文明使得人性扭曲分裂。工業(yè)文明使人不再是一個完整的“自然人”,人性的喪失與生命本能的失落使人癱瘓不全,如《查泰來夫人的情人》中以輪椅代步內心陰暗扭曲的克利福特?查特萊,《虹》中布萊文家族在工業(yè)陰云下三代人不同時代的生活,都反映了文明與工業(yè)化給人投下的陰影,扭曲和毒害人類健全的心智。工業(yè)化破壞了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機械文明對性心理為中心的自然本性的摧殘,使得人喪失了生命沖動,也令整個世界更加丑陋。《查》中以輪椅代步的克利福特?查泰來,正是冷冰冰的機械植入人性,使得人性異化精神癱瘓的寫照。人在勞倫斯的眼中高于一切,人的自然一面而非理性一面應該主導人生,他的思想建立在反理性的基礎之上,社會教條是對傳統(tǒng)人性的桎梏。
人性與人生在莊子與勞倫斯的哲學中都是關注的重點。因此,二者都不可避免的延伸到了人性異化的問題。他們共同的認為異化源自文明帶來的束縛與戕害。對待這一問題,他們也傾其畢生探索解決之路,尋求人性的回歸。
莊子是上古時代的眷戀者,因為他眼中的那個年代人性是健康的,人們享受著自然和諧的生活。勞倫斯所向往的是歐洲的古代文明—泛神時代的古希臘,這樣一個尊重個體激情,本能,崇尚愛的國度。在文明戕害了人性的時代,如何擺脫異化使人性回歸?二者有深邃的思考。
《逍遙游》中談到人生境界:“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莊子的最高人生境界就是物我兩忘與物我同化,上升到天道自然,超越時空局限,回歸道德世界,重新理解人與自然的關系,成為自然的一分子,才可擁有真正的自然人生。人的不幸與異化歸根結底是由人打破了原本的自然狀態(tài)擁有了無窮的欲望引起的。人有意志與“成心”,而天道是自然而然沒有意志的,人首先要破除自我的絕對意識,“法天道”,順其自然,修身養(yǎng)性方可獲得心靈的寧靜與人生的幸福。人也要簡樸地生活,通過對自然的接觸并陶醉其間而凈化心靈,擺脫塵世的煩惱。莊子理想的生存狀態(tài)是順應自然,依照個性自然發(fā)展?!盁o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為而治”才是一個自然“至人”的生命本途。
勞倫斯說:“人生的意義在于人與自然,從而是人與人關系的和諧自由?!彼恼軐W中人與自然的能量交換為人類注入了生機與活力,人來自于自然,是自然的一部分。他對人的自然本能而不是理性空前關注,在寫給友人的信中他提“belief in blood”?!把砸庾R”是他思想的重要組成,也是他對人性回歸的探索。他信仰的是自然和諧的兩性關系,生命的性沖動是生命力量的象征,是人最深處的本能。只有尊重與釋放個人的自然本能,使人達到靈與肉的統(tǒng)一,才能發(fā)掘人性底層蘊藏的原始美。與莊子一樣,他認為對自然的接觸激發(fā)人們對原始生命的渴求,凈化人的心靈。所不同的是,他并不將人的欲求視為罪惡與人不幸的根源。他的終極解決途徑是生命本能的釋放,和諧完美的兩性關系可以抵御文明對人們的戕害。
勞倫斯曾說:偉大的作品是超時代的。雖然莊子與勞倫斯處在不同的時代,有著各自的文化背景,但二者都表現著對自然的熱愛,“選材以自然之物,思想以自然之心”,也都觸及了人性最深刻的部分。物欲橫流的噪雜時代令人迷惘,失落的人們不妨從兩位理想主義者那里汲取智慧,在那里人們會發(fā)現沒有虛偽華飾的自然恬靜與真性。
[1]黃正雨:【莊子】自然的簫聲【M】,云南人民出版社
[2]涂艷蓉 秦志勇: 淺析D. H. 勞倫斯的自然觀【J】,桂林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2.3
[3]江林達,文明之下的悲愴【J】,福建教育學院學報,2002.10
[4]駱玉明:老莊隨談[M],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
[5]卡爾 馬格拉斯,二十世紀英國小說指南【M】,1978
[6]王輝,勞倫斯的自然宗教觀與老莊思想【J】,沈陽大學學報,2001.1
[7]莊子,大眾文藝出版社, 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