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1989年的火車

        2011-08-15 00:49:38阿舍
        西部 2011年5期
        關鍵詞:團場沙漠火車

        阿舍

        1989年的火車

        阿舍

        火車鐵輪的旋轉,是在告知,所有的動蕩都將以圓來完成。

        ——題記

        1

        出發(fā)的那個上午,母親給我打來電話,說她就去車站,火車十一點發(fā)車,她帶著大包小包,包里是給我?guī)У母晒?,好幾公斤重。我埋怨她幾句,順帶嘮叨些路上的事,上廁所或住宿什么。她在第一趟火車上要坐三十六個小時,第二趟火車要坐九個小時。

        母親來看望我。我在寧夏,母親在新疆。我戶口上的籍貫,新疆尉犁。

        1989年,我十八歲,那時火車對我有了意味,它意味著一條鐵軌所連接的兩個地名,寧夏和新疆。之后的十幾年里,坐上火車,出疆,再坐上火車,進疆,十幾年年年如此,簡單甚至乏味。而一路的站名,哈密、鄯善、吐魯番、巴倫臺、和靜、焉耆……便使我太容易就念叨出它們。它們于我,是一次次的接近,也是一次次的遠離,而大多時候,我只是在站臺上看看它們,在清晨,在風中,在雪天,從外部看它們一眼,就匆匆走了。這樣匆匆許多次,有時連它們的外貌也混淆了,楊樹、山包、戈壁、村莊、天空,以及列車員濃重的口音,雜糅在一起,讓我無法清晰地把它們分開?,F在有時會突然想起它們,覺得它們像是隧道里的燈,亮在那里,候在那里,看著我來來往往,從十八歲的單薄,到三十歲的匆促,面對一張日漸晦暗的臉,一雙常常無聊的眼,和我一樣緘默無言。但它們現在也許會高興一些,因為我身邊多了一個潔凈的孩子,并已經帶著這個孩子來來往往。而我想說的是,我這樣帶著孩子來來往往既是為了延續(xù)我的記憶,補償我記憶的缺失,也是因為孩子瞧什么都是好的,我的愿望便是這孩子眼里的美好,讓那缺失的記憶更加充盈起來,也好能夠在未來,有更多回憶著的幸福。

        記憶里,哈密總在中午經過,無論冬夏,站臺周圍都是一些稀疏的植物,以及赤白的日頭。但夏天的哈密站站臺上會堆著大堆大堆的哈密瓜,三五個一袋裝好,瓜是那種常見的青黃皮,橢圓形,有大有小,不少出疆的乘客要買,當中有很多著急的,怕買不上,伸著手里的錢,叫叫嚷嚷,用的是新疆人的大嗓門。這樣的時候,我愿意在一旁瞧熱鬧,火車停靠的幾分鐘內,一堆瓜果制造了一場令人欣喜的混亂。其實最終每個都能心滿意足,興高采烈地提著哈密瓜回到火車上。

        到達吐魯番的時間卻總在夜里,有時醒來已經錯過,所以總感覺吐魯番極安靜,是夜里在桔黃的燈下候著的樣子,有著急的乘客在站臺上跑過,噼噼叭叭的腳步聲傳到耳朵里,還有站臺喇叭的維語播音,在夜晚清涼的空氣里傳開,像是從寂黑的深處漫過來的。而車窗下偶爾會有人用維語突然喊話,這樣一上一下,一遠一近,僅僅是聽著,就知道自己回到了家,一個異于內地的地方,它首先是用語言隔開了內地,用語言制造出一種氛圍,強烈而新鮮,讓陌生的人熟悉的人,遠離的人親近的人,本地人外地人,不曾離開的人和離開十年的人都只感到了強烈與新鮮,而在這樣一個氛圍的感染里,你所有的情懷也會在它的浸潤下變得強烈而新鮮起來。

        但最近一次路過吐魯番是在中午,七月的吐魯番。我要倒乘去庫爾勒的火車。一下車就被空氣烤著,耳邊哄哄,出站口一位穿制服的維吾爾族女列車員拿著喇叭在喊,去庫爾勒的馬上有票,聲音亮烈,我便湊上前問,被她領到一間小候車室,我交錢,有人遞來一張白條,寫著“庫爾勒一臥”。我知道這不是正規(guī)購票途徑,但也不怕被騙,進了疆,膽子驀地大了起來。但幾分鐘后,我就與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一位漢族小伙把我領去一家四川餐館,并告訴我必須在這里吃飯。我一聽氣憤起來,便與他大聲爭執(zhí),他用新疆普通話對我說,不吃不給票,我說車站派出所就管你這樣的人,我去告你。他大聲說話,我也大聲回他,他看我認真的樣子,突然笑了,我也笑,我們就和好了。隨后他帶我去拿車票,遞給我車票的時候,笑著說:“拿好了,沒騙你吧。”那天中午,我是二十幾個在四川餐館被強制進餐里第一個拿到車票的人。

        喜歡在夜里回到庫爾勒。夜里遠遠望著它的燈火,一年比一年密集,但仍然是聚集在一個圓盆之內,齊整地與四周分開。我知道那些黑的四周是什么,它們是沙漠和戈壁。每一次,我都會認真地看一會兒那片燈火,燈光閃閃爍爍,就像是從來不曾間斷的一個個回想,簇擁在一起,提醒我所有的存在,所有的過去。

        夜里我悄悄地回來,這個城市不曾看見我的歸來,我因此分外沉靜,像一個探望者,因為一些感傷的情懷,不想驚動所懷想的人,只在暗處凝視、擔憂。而我不愿感傷,或者不說感傷,甚至顯得沒情沒義,沒有沖動沒有興奮,就是對著久別的親人,也淡漠著表情,相視一眼就不再看了。我無法解釋這種淡漠,或許是想表明自己從未離開過,與親人們在一起,如同從郵局寄封信回來,或者遇上了一個美麗的黃昏,在孔雀河邊多耽擱了些時間,也就是隔了那么一小段簡單日常的時光,所以是用不著夸飾情緒的。

        不知這樣的解釋能否說通,但在夜里回來的確是令我舒適的。城市已經暗了,到處是不被打擾的凝望之處,不用面對,走在它無所知的身旁,看它夜幕下樹搖動的影子,河流黑亮的光澤,以及夜市喧騰的煙霧,宛若翻開舊時日歷,頁間的微黃藏著意想不到的發(fā)現。

        與白日里的感知相比,夜里我像個窺探者般打量,視線與內心的速度都是緩慢的,唯因這個緩慢,心緒的舒張可以綿密與悠長起來。街道、出租車、語言、路燈、房屋、果樹,以及一對手挽手的維吾爾族情侶,這個在晚間逐漸安靜下來的南疆城市,我不需要參與,便嗅到了它空氣里的熟悉與變化,真實與鮮活,如此清晰。

        2

        1989年第一次坐火車,那是因為我考上了大學。那一天,我和父親一大早從團場出發(fā),在石子鋪就的公路上,顛簸了八個小時,中午一點到達庫爾勒市火車站。只是十幾年過去了,庫爾勒火車站仍然還是老樣子,周圍的建筑和公路或翻新或新建,只有火車站像個倔老頭兒,站在高處不肯挪動身子,死死守著家門。

        聽母親說帶了吃食,我不問也知是什么,不外乎葡萄干、杏干和巴旦木之類,葡萄干去年帶回的還有剩余,杏干和巴旦木母親一定是從庫爾勒博斯坦市場買來的。母親在這個市場還買大白菜與胡蘿卜。每次回疆探親,我也總去看看,先要吃烤肉,父親吃慣了市場里一家維吾爾族烤肉的口味,喜歡帶我去那里。這讓我想起坐在烤肉攤邊的維吾爾族姑娘,她們個個穿著艷麗,畫著連心眉,帶著金飾,一邊眼巴巴地瞪著爐上冒著白煙的烤肉,一邊與皺著眉正烤著肉串的維吾爾族小伙高興地聊天,那是亮麗的西域風情。后來有幾次母親與我再去,是因我的央求,那里有染頭發(fā)的海娜花,我要多買些帶回寧夏送朋友或者自己用。偶爾會發(fā)現一些民族工藝品,前年找到一個手工編織的肩袋,去年買到一塊鐵銹色的方巾,維吾爾族婦女多帶在頭上,我回來做了桌布。與母親去博斯坦市場是件令人興奮的事情,聽著她用維語與人討價還價,雖然聽不懂幾句,但心里爽快極了,維吾爾族人做生意不肯妥協讓步,這是因為他們不漫天要價的緣故,話說得不對,一塊錢也能讓他肚子脹起來,但是用維語與他們交流,往往能夠占個一塊兩塊的小便宜,以及態(tài)度上的親和。

        蘭干路上的博斯坦市場嘈雜熱鬧,農資、日雜、服裝、布匹、肉鋪、餐廳、菜攤混雜排列,物品簡單卻也齊全,四周交通時常堵塞。這幾年雖然路修寬了,但仍有擁擠之感,還是因為人越來越多,維吾爾族人多,漢族人也多。這里不分季節(jié),集市一開,烤肉爐燃起的白煙就飄蕩在整條街的上空,還有無處不在的孜然味。逆光中,市場籠罩在乳白色的空氣里,里面人影綽綽,有人穿著厚重的藍色或者黑色服裝走進去,有人戴著彩色的沙麗頭巾從里面走出來,傳到耳邊的也許是我聽懂的普通話,但更多還是急速上揚的維語。自行車、拖拉機、出租車、貨車,還有叮叮當當的馬蹄聲,這種被叫做“馬的”的四輪馬車,車后鋪著紅色氈毯,頂上搭著黃色涼篷,穿梭在集市里,趕車人的吆喝聲冷不丁就傳了過來。市場大門外,就是賣干果的貨攤,葡萄干分成幾種價格,最好的一種青青綠綠,如果嫌貴,胖胖的維吾爾族老板娘會抓一把放在你的眼前,告訴你這是一個個挑揀出來的,語氣堅決自信,不容你與她討價還價。但小姑娘做生意就不同了,市場門口我曾遇見一個賣煮黃豆的維吾爾族小姑娘,也許她從鄉(xiāng)下來,皮膚不白,眼睛深黑,里面是生疏與羞怯。一件粉色的連衣裙,顏色也舊了。她與一個賣煮紅薯的維吾爾族老太太蹲在一起,黃豆放在直筒塑料袋里,我遠遠就瞧見了她,走過去蹲在她的塑料袋前。黃豆五毛錢一小杯,我要了五塊錢的,每盛一杯她都怕盛的不夠滿,用另一只手里的塑料勺不停地添,直添得黃豆往下滾落。接過錢的時候,她把錢放在膝蓋上撐開,用手摩得平平展展,再小心折了起來,塞入長筒襪內。我見她做完這些,對她笑笑便起身,她也笑了,只是笑容怯怯的。

        去博斯坦有時并不為了買什么,僅僅是希望徜佯在那樣一種氛圍里,濃郁的、久久不能散去的氛圍,說是異域情調也未嘗不可。人總是對異樣的新鮮有著神往,新疆總是新鮮的,但如果說與我是異樣的,就連自己也要責怪自己了。是的,并非異樣,只是為了重回,為了溫習,想記牢它,并牢固到可以帶走它的任何細節(jié)。

        曾經站在集市的嘈雜處看一個維吾爾族巴郎做買賣的表情。巴郎大約九歲的樣子,或者更小些,黑皮膚,瘦削而結實的雙腿,眉目濃黑,大眼,光著腳,臟乎乎的手比劃著,在認真地與客人討價還價。他賣野兔,說得費勁時,就皺起眉頭。他漢語說得不好,神情里有些急切,認真得令人替他著急。問的人很多,最后都搖頭走了,他還執(zhí)著得很,有時跟在客人后面再走幾步,喊著回來的話,直到完全沒有希望。他還有伙伴,一個大一些的十幾歲的男孩,從另一個方向走來,也和他一樣端著一盆剝好皮的野兔,兩個人碰見后,就相互說了起來,不知是怎樣的趣事,臉上很快就笑開了。那時,生意好像不打緊了,太陽只照著他們少年人的快樂。

        這樣能干的小巴郎還有很多。集市里的“馬的”,不少都是這樣大的維吾爾族巴郎當車把式,左手拉著馬韁繩,右手甩著長鞭,口里吆喝著,間或吹起一聲口哨,總是微蹙著眉頭。而真正的車把式,胡須也白了的爺爺,或者臉龐黑黑的父親就坐在車后,一臉的篤信與端然,集市里就是再擁擠,他們竟也能趕著馬車來回穿梭。

        去了幾次博斯坦,倒是沒見到賣英吉沙刀的。我知道那要到另一個更大些的集市薩依巴格才能買到,大學時給同學朋友帶了許多刀及工藝品,都是從那兒買的。但博斯坦為什么沒有,依我的猜想是因為博坦斯大多都是當地郊區(qū)農民,所售均是自產或者當地物產,不似薩依巴格的維吾爾族生意人,生意做得遠做得大。但博斯坦里少數民族化妝品卻不少,問他們從哪里進貨,也說是巴基斯坦,或者哈薩克斯坦,化妝品多是眼影粉、染發(fā)劑、香水、頭油或者奧斯曼眉筆、睫毛膏。其中染頭發(fā)的海娜粉是新疆自己的物產,回去用溫了的磚茶水調勻,放些雞蛋清,這樣染出的頭發(fā)上色快,而且色澤光亮。工藝品里多是一些茶具或炊具,銀碗銀盆,銅壺銅碟,印著花紋,造型的弧線都是純粹的民族風格。

        其實現在物資通暢,母親帶的那些東西,銀川都能買到,價格也相差無幾,但母親總是要大包小包地帶,我雖然嘴里怨她帶這些太過勞累,實際也和母親一樣,想要見到這些相熟的東西,吃不吃用不用都是次要,放在那里,看見它,似乎就是確定了一種身份,一個念想??傉f物是人非,有時候是物帶給人更多的安心與堅持。我其實每次出疆也要帶些干果和工藝品,一部分送人,一部分自己留下,回來擺放在可以看到的地方,知道它們來自何處,知道自己又回去了。

        3

        1989年我從火車站外看著轟然來去的火車,心里微微顫動,不知是因為火車巨大的聲響,還是因為就要離開團場而興奮。

        1989年的時候,我的家不在庫爾勒市,在離庫爾勒市三百多公里,離烏魯木齊七百多公里之外的團場,它是沙漠與戈壁的更深處,后來到了學校,家信上我寫的地址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二師32團。新疆有幾百個這樣的團場,從農一師到農十三師。我生在團場,長在團場,十八歲離開了那里。

        那時團場的結構十分簡單,團部(團場政府)周圍分布著學校、醫(yī)院、家屬區(qū)、操場、商業(yè)區(qū),一些特殊的單位因為不屬于團場管轄,比如公檢法,便被安置在離團部較遠的位置,但比起下面的連隊幾乎算是與團部在一起了。團部意味著一個團場的政治文化和經濟中心,附近有電影院、大禮堂。電影院是封閉式的露天影院,里面砌著一排排水泥凳,是團場當年的一個宏大建筑。我記得建起之時,全團人都為之心血涌動,最初的幾場電影場場爆滿。大禮堂是團部召開重大會議,或是節(jié)日文藝演出的地點。這兩個地方因為總能聚集起更多的人而成為公認的活動中心。再就是商業(yè)區(qū),但只在周末,那里才熱鬧起來。開始商業(yè)區(qū)只是一排平房,有兩個商店,一個是百貨店,一個是副食店,此外還有一個自行車修理鋪,一個冰棍房,一個縫紉店,一個理發(fā)店,在里面工作的都是拿工資的團場職工。能在團部附近工作的人是少數,更多的人在下面的連隊勞動,種棉花,種水稻,修渠挖壩,雖然也拿著工資,但做的事情都是地里的農活了。而團場缺水,土的堿性大,莊稼植物的成活率就打了折扣,所以僅僅是有水的地方才能見到綠色,水流不到的地方就都是沙漠、堿灘與戈壁了。好一些的公路上鋪著石子,但車一過也是塵土飛揚,而那些沒有鋪著石子的路,有些地方的浮土要沒過腳跟了。那些年,每條公路兩邊的林帶,即使在夏天,也是見不著枝葉的蔥綠的,因為上面浮著陳年的塵土,近看遠望都是一片灰白。聽母親說,現在已修了柏油路,大概這些植物不會再是當年的樣子了吧。

        一條蘭新線,把新疆指向了遠方,所以“遙遠”二字便成了新疆在我心里的風景。這個遙遠的意念,新疆人自己也是知道的,是與內地的遙遠,也是南北疆之間的遙遠。居于鐵路或者公路樞紐的城鎮(zhèn)尚且如此,那些遍布在新疆的沙漠與戈壁更深處的團場就是遠方的遠方了。父親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回湖南老家,七天才能出新疆,那時要到大河沿即吐魯番才能坐上火車,但父親那輩人,說起回老家,個個都掙死掙活地拼命。

        尤其是那些天南海北的知青,為了返城返鄉(xiāng),憑借各種方式,升學、調動、病退、平反、落實政策,從公路,從鐵路,迅速散開,延續(xù)至今。每次回去都能聽到父母念叨一些人,說這個也走了,那個也回去了。其實,想離開團場的不僅僅是知青,還有像我家人這樣的一大批團場人。父親母親都是文革期間從師機關下放到團場勞動的干部,是屬于該落實政策的一批人,但那些年月想回市里的人太多,都四面八方找關系托人情,回市里的限制一年比一年多,父親母親總是因為一些不斷變化的原因沒有回到庫爾勒市。但那些年里,母親一直沒有放棄回城的努力,爭取了近二十年,終于在1996年,退休的前兩年,從團場回到了庫爾勒市。

        前年回家我對父親說,想回團場看看,父親一口拒絕,說看什么去,老人全走光了,都是些才去的四川人、河南人,包地,種棉花,你去了誰也見不著。父親是不知道我其實想見的不是人,無非是在原來上學的路上走一走,去家門前的林子里看看,如果可以還要去不遠處的沙漠,像小時一樣,把光著的腳埋在沙里,或者爬上一座沙包,認一認還記得的駱駝刺、紅柳枝和胡楊樹。

        但1996年至今我再也沒有回過團場,不完全是因為父親說了什么,是心里總沒有勇氣,莫名地擔心會遇見難得的熟人,他看我的眼神會看出我們彼此的生疏;擔心往事的痕跡無處尋找,會生出傷感與驚心。那個我生長的院落已經賣掉了,除了抱到庫爾勒的兩只老母雞,三千塊錢賣了個干干凈凈。后院有桃樹,那年我只見了指甲大小的粉色花苞便返回寧夏;前院有杏樹、梨樹與葡萄,夏天吃杏,秋天摘梨,葡萄吃不完了,就掛著晾干。再回去我恐怕不敢走近那個院落,那里面是生疏還是親近,這些綠盈盈的生命,大概都記得我們對它絕決的拋棄吧。而現在,更不知它們是否還在。

        相冊里有張相片,是1992年暑假在團場的院落照的,站在葡萄樹下,手托一捧綠葡萄。團場里,葡萄樹是家家戶戶都要種的,綠意蔥蔥,藤蔓伸張,又多又密。人們想著這些葡萄枝遮涼的好處,所以在庭院里多多少少都栽著幾棵。春風一吹,它的葉子就張開了,先是零星的幾個,有大有小,突然一夜醒來,枝枝丫丫都綠了。葡萄花開得極小,像粉沫般,幾天就落了,一般是看不見的?;ㄒ宦渚徒Y了青青的葡萄,青葡萄極小極多,密麻麻地結在枝串上,讓人有些嫌棄它的難看。但春天風大,一次大風會吹落許多果實,剩下的就在大風之后可勁地生長,又有幾天功夫便如黃豆大小了。夏季來的時候,它已經爬滿整個院落,果實因有了重量一串串垂落下來。父親在葡萄架下放了石桌石凳,黃昏時我躺在長條兒石凳上,仰望從葡萄葉隙里漏出的天空,星星有時夾在葉間,云朵兒有時從那里經過,許多個日子這樣望過去了,葡萄也就成熟了。葡萄剛開始成熟的那些日子,我心最急,總想吃到成熟得最好的葡萄,并爬上爬下找到了它們。妹妹眼饞地瞪著我,看我喜滋滋的樣子,有時上來搶,有時干脆把我追出了院門。到了八月,葡萄大批成熟,哪一串都是好的,我和妹妹拿它們當飯,假期沒事,手邊放本書,吃著看著,等到父親做好晚飯,哪里還有地方吃。葡萄一年比一年結得多,父母發(fā)愁了。母親后來不得已學著曬葡萄干,竟然也學成了,只是色澤與大小不如市場里賣得那樣青綠、均勻。

        葡萄枝蔓在夏天猛勁攀爬,越過搭好的木架,越過房頂,甚至越過院墻;梨園郁郁蔥蔥,偶爾可以望見枝條已被果實壓彎,里面靜悄悄的,像是不許打擾少女靜寂飽滿地成長。但是我卻在這樣一個昌盛的夏天停住了,在各式各樣的模擬試卷前停住了,我突然想不起任何問題,連最簡單的地理常識也回答不上來,我的腦袋像被塞滿了棉絮,沒有運轉的空間。英語單詞、作文題、幾何、概率、歷史事件,唰地成了一片白,就連哭也沒有想起來。我不交作業(yè),不做習題,有那么些日子,僅僅是背著書包上學放學,沒有人知道我的停住。但是那段停住的時間里,我做了最有意思的想象,穿過腦間的那片由復習題填埋起來的空白,我想象1989年高考之后自己的去處,上海、北京有些奢望,父親希望我考回湖南老家,我還能想象出什么地方呢,吉林、西安、蘭州、烏魯木齊。就是這樣,地圖冊上渾熟的山脈、海洋、鐵路、盆地,最終只有這幾個地方留在我的想象中,但我對它們一無所知。烏魯木齊雖然有些粗淺的印象,但也是陌生的,只是我唯獨不想留在團場,留在沙漠。

        4

        至今說起這個我仍覺十分尷尬,1989年在站臺外看著轟鳴而過的火車,心里是真切地興奮著,一種達到目的的興奮,一種離開團場的興奮,這輛火車就是傳送這個興奮的載體。我和所有團場孩子在記事起就被告知,離開團場是享有榮譽的,無需為離開出生地或者是故鄉(xiāng)而傷感。黃沙、戈壁與堿灘,自然界是不公的,給這里制造出太多艱難,給團場人帶來病痛,所以,所有為了離開的付出都是值得的?,F在,不管我以怎樣的心情回想團場歲月,仍然認為誰也不能因為社會責任而忽視人脆弱渺小的心靈,這些心靈就是所有人絕然離開的理由。但說起絕然也許有一半撒謊的成分,在上輩人心里,那些團場的記憶縱然全是苦痛,但唯有苦痛所以才刻骨。

        首先是水。有一首歌叫《塔里木河》,這水就是塔里木河的水。塔里木河夏季滿溢,冬季干涸,在它的下游,依次排列著大大小小的團場,靠它灌溉,甚至飲用。后來,河水在夏季也來得匆匆了,也不像從前那樣清澈,只是渾渾濁濁流上幾個星期。各個團場的水渠里,往往夏季還沒完,就只剩半渠水了。所以團場后來不種水稻改種棉花,也是因為棉花耐旱。

        可是我記著河水還是清澈的那些日子。河水經大渠引到小渠,就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座懸空的石洞橋,上面過人,洞內引水。橋兩端分別有兩個長方形的水池,一深一淺,水泥砌就,池邊有臺階,被水沖得黑黑亮亮,可以見到石子的花紋。從高中生到小學生,石洞橋整天鬧鬧哄哄。大一些的女生都拿著衣服去洗,一行三四人,坐在石階上,邊揉搓,邊說話,不一會兒后面就跟來幾個高個男生,遠遠站著看,不靠近,女生就越洗越歡喜。我們雖然還小,但是知趣的,不和這些大女生搶地盤,她們在這端,我們就去那端,但總是我們這邊鬧得翻了天,她們那邊靜悄悄的沒有聲息。后來石洞橋慢慢安靜了,是因為小女生都成了大女生,也因為河水越來越少,越來越渾濁。1992年放暑假回到團場,石洞橋已經破破爛爛,邊沿露著生了銹的鋼筋,水池被泥沙幾乎填平,我不敢多加停留,轉過身時心跳咚咚,像是被嚇著了。

        團場最多的是沙。我沒有去過沙漠腹地,只在沙漠邊緣玩耍,沙漠就在兩公里外,一般時間是沒有人的。沙漠邊上有防護林帶,有人居住的地方,會種些果樹與蔬菜。我們常去的沙漠附近有一個看守所,因為是公檢法系統子弟,這個原本該避諱的地方卻成了我們最大的玩處。一些武警和我們關系很好,見我們遠遠一隊人馬走來,就在看守所門口站著,如果我們太過吵鬧,便大喝一聲,我們聽到便大笑起來。母親是從來不允許我一個人去的,但所有的家長都知道那里是我們一班人發(fā)瘋的地方。看守所附近的沙地被武警們打理得蔥蔥翠翠,他們打井灌溉,附近沒有比這里種得更好的杏樹與桑樹,我總是最饞桑椹,尤其稀罕那些白桑椹,白桑椹大的可以長到小拇指長短,掛在綠葉間,因為飽滿,身體還稍有些彎曲,人從下面望上去,心里癢癢,像是蠶寶寶在手里爬著,所以哪個春天不偷吃一次是不會罷休的。但是這有許多困難,看守所養(yǎng)著碩大的狼狗,武警整天站崗放哨,說武警跟我們關系好,其實他們只和大女生關系好,吃桑椹和杏兒是沒有我們這幫小家伙的份的。但仍是能偷著吃著的。有的武警貪睡,中午禁不住曬,就進屋睡覺了,我們拿著餅或饃,一個喂狗,另幾個上樹,十來分鐘,一棵樹上的白桑葚就被我們一劫而光,而狗只顧著吃,哼都不哼一聲,威風掃地。

        少年只管玩耍,勾了魂似的,得空就往沙漠里跑。夏天的太陽首先照著的是一層黃色的粗沙,粗沙極淺,有的地方遮不住下面的白,這白是細沙的白,令人想到女子的小腿,或者手臂內側的皮膚;有極少的地表植物,叫駱駝刺,刺多,枯了極輕,風一吹骨碌著就跑,我還攆過它,跑出很遠也沒能抓住,伙伴們在身后大笑。沙丘連綿,樹一棵兩棵地站著,離開很遠,都是胡楊,不小心胡楊的枯枝會扎腳,有時我們找一段朽了的胡楊樹干坐在樹蔭底下,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讓無所事事的游蕩顯得更加空闊起來,是和這沙漠一樣的空闊。因此現在也有了去除不掉的習性,一遇見空闊的景物,便踏踏實實地舒出一口長氣。

        在沙漠里玩耍,多是從一個沙包走到另一個沙包,一邊走一邊低著頭看沙的波紋,看留在沙上的腳印,看細風吹過時揚起的沙粒,宛如輕紗飄蕩,撫過腳踝。我們興致盎然,一次次來到陌生處,希望會遇見些異物,打破沙漠的空闊與靜寂。雖然總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現,卻沒人厭倦過這樣的玩法。我們去的地方,紅柳大多長在沙包的最高處,伙伴們總要比賽著爬。最終,所有的人擠站在一個沙包尖上,向遠望去,看遠處的校舍,近處的棉田,指指戳戳。

        冬天去沙漠就是給家里拾些引火的干柴了。冬季林帶里總會掉落許多枯枝,是家家戶戶生爐的需要,本來是不用我們小孩子去做這個事的,有專門進到沙漠深處打柴的人,家里就買些回來,但后來這樣的柴漸漸少了。后來知道,那些從沙漠深處打回的柴多為胡楊,也有紅柳根,枯枝干裂,有的是深褐色,有的是煙灰白。知道是胡楊后,有時望見誰家門前高高堆著的柴垛,就想著它們一根根豎在沙漠里枯荒的樣子,都已經枯了,像人的老去,除了等待成為一把灰,還有什么結局呢?后來,有人把沙漠里枯荒的胡楊當成風景,我便也想,這樣的風景之前被毀了多少呢!枯了的樹可以當成風景,老了的人當然也是可以的,只是這人有沒有樹的氣息呢,而這風景原本也是人賦予了它的意思,也許不過是妄自猜測罷了,樹的逍遙便是任你怎樣說,我該生則生,該走就走,理也不理那些贊美或是嫌惡,人若如此,是活出了硬骨頭。我因此無論在哪里見到枯荒的胡楊,總是想起胡子花白的維吾爾族老人,他們于沙漠的夕陽下寧靜地坐在院落里,低著頭伺弄手里的一把坎土曼,落日的余暉斜過來,老人臉上的皺紋就梳理著那些紅潤的金光。

        但是1989年坐火車來到寧夏,一路上見到沙漠后,當時心里只是失落,離開團場的興奮變成感傷——我為什么仍然沒有走出沙漠?四年大學心情寡淡也是因為這個。大學里有一年組織春游,去寧夏中衛(wèi)沙坡頭,是真正觸到了寧夏的沙漠,這一段黃河從沙漠間平平闊闊地穿過,儀態(tài)安詳大氣,岸邊楊柳垂蔭,河水沙漠含情相依,是黃河九曲中的一個世外桃源。我雖詫異與贊美這樣的沙漠風光,但已不能引發(fā)曾經在沙漠中萌生的興致,是沙漠的蔥青讓我覺出了生疏,認得這并非我的沙漠,所以直到今日,一提起沙漠,我總會一眼就望到了團場的沙漠,它在一幫伙伴的腳底下,在離團場的家兩公里的地方。

        5

        我可能是太耿耿于懷1989年坐上火車的心情了。那年的火車把我送出新疆之后,我就一年兩次、一年一次地搖蕩在蘭新線的鐵軌之上,這樣搖來搖去的,許多人搖近了,更多的人也搖遠了,搖沒了。

        大學假期有一些學生不回家,大多是一些家遠的,尤其在寒假,二十幾天的時間路上再花費些,呆在家里的日子就顯得匆忙了。一年寒假我也狠了心決定不回,心里是想看一看空空蕩蕩的假期校園。宿舍里還有不回家的同學,她家在新疆伊犁,比我還要遠些。我們像搭伙過日子一樣,用煤油爐燒火做飯,閑了看書,織毛衣,不到一周她去了蘭州男友處,我堅持了兩天,第三天晚飯后看著對面教師樓的黑暗,頭腦一熱,裝了牙刷毛巾便出了宿舍。冬季天黑得早,路燈未起,我飛似地跑,要趕那趟八點鐘去蘭州的火車,邊跑邊哭。2路公共汽車又破又舊,車廂里的燈光低暗,乘客稀少,大多坐在前半個車廂,而我坐在最后一排,臉貼近車窗,回頭看剛才跑來的路,黑淹沒了一切,我不知自己如何從里面跑出來的。

        因為推遲了一周,我躲過了回疆的學生潮,車廂里不像從前到處見到學生的臉,也不像先前那樣熱鬧了。每個假期,寧夏學生回疆,在蘭州轉車后,群體就變得更加龐大起來,因為多為民院學生,有維吾爾族、蒙古族,還有哈薩克族、俄羅斯族、錫伯族、回族。去疆的乘客像看風景一樣看著我們這群大呼小叫的學生,吆五喝六的,左一群右一群,前面幾個后面幾個,散布在硬座車廂,因火車總是超員,大家總是熱鬧地擠在一起。只要是新疆學生,不論哪個學校的,只要碰見了,就是沒有座位,也都招呼著擠著坐了下來。維吾爾族男生性格開豁,許多上車都拿著吉他,高興的時候就唱了起來,用的是維語,粗厚蒼勁的嗓音,感情自然飛揚,所以聽現在流行的刀郎的歌總覺缺了真摯在,刀郎歌聲的后期處理痕跡過重,感情也夸飾得有些虛渺了。當年的車廂因這歌聲沸騰起來,歡呼的,吹口哨的,所有的人都快樂著。再看窗外,有時是夏季酷白燥烈的陽光,村莊和城市一一退去;有時是大雪覆蓋的戈壁荒灘,遠處雪白的山巒旋轉著,旋轉著,都在歌聲里。

        那時我從銀川回到庫爾勒要用三天的時間,蘭州是新疆學生回家的匯聚點,吐魯番是南北疆學生的集合點,烏魯木齊又是北疆學生的大本營。庫爾勒可算是南疆首府,也是新疆第二大城市,但從內地直達庫爾勒的火車到現在還只是西安發(fā)往庫爾勒的一趟普快列車,所以從來也沒有疏松過,尤其到了假期,車票緊張得像起了戰(zhàn)事一樣。但是上了車就不一樣了,個個興奮快樂,從一個車廂到另一個車廂,就好像過日子串門一樣,找同學找同鄉(xiāng),有時遇見一個,有時遇見一堆,就大笑大喊起來。

        火車上還有從南方來新疆旅行的學生。記得清楚的是個女孩子,她獨自一人,個子不高,嘴唇很厚,是蜜色的皮膚,身體看上去很結實。那是夏天,天熱,車廂里人多氣味不好,晚間卻不敢開窗,晝夜溫差太大,開窗冷得睡不成,就像是在悶罐里,連毛孔也被堵塞了。但每個人還是汗流浹背地瞌睡著,我難過得睡不著,想去走廊透風,卻不敢離開自己的座位,一離開座位會馬上被別人占去,就睜著酸澀的眼打量起對面睡得昏昏然的女孩來。她也從蘭州上車,這時頭靠在車窗上,眼閉著,像是喘不過氣來似的,痛苦地皺了眉,臉上泛著汗水的光澤,顏色發(fā)青,讓人想到電影《卡桑德拉大橋》里那些染上了鼠疫的人。好在天亮之后,她臉色好看了許多,像是度過了危機。一路上她沒有話,一個人默默地坐著。多年來,只要我獨自一人在路上的時候,總會想起這個陌生的女孩,大概獨自在路上的人總會有相似的情懷吧,連那看著窗外的表情也是有幾分相像的,孤單著,寥落著,恐怕這是人心底的模樣,所以這相似與相像總也是說得通的。

        6

        寫著這些文字的時候,大多在深夜,有時我停在一處出神,恍惚里有彎成弧度的火車車身,有旋轉著的山巒與草地,有半夜里小站上手持旗幟的列車員,還有吐魯番車站的維語播音,以及巴倫臺深山里清澈的山泉。1989年坐著火車出疆的時候,看著這些聽著這些還是新鮮的,但后來都淡漠了,由著它們經過、閃去,當它們是時間,是空氣,是夜夜的睡眠。

        許多年來,我回避這樣回憶往事,這樣清晰地找見過去,一定會找出許多惆悵,這惆悵除了一些人與事的散失之外,還有便是怕找出與新疆的日漸生疏。常常有人這樣問我,新疆那樣美,為什么要來寧夏?我沒有完全回答過這個問題,任何一次都只是一個斷章。和這個問題的發(fā)問者一樣,我在期待自己更完全與準確的回答。

        但現在我只能找到過去的一些事件,一些人,讓它們曾經的存在為我提供線索與啟諭,但隱約里我似乎覺察到,找到或許容易,記錄會十分艱難。比如現在,我又回到了1989年的火車上,在這趟意味著一個開始的火車上,有多少離開的因素。

        那一年我考上大學,父親與我從團場帶出一個大行李,我的衣物、被褥及一切用品全被打在這個大包袱內,分量很沉,體積巨大,本來是要托運,但托運處臨時不知何故一下擁來許多人,父親看著時間緊張,就一把舉起行李扛在肩頭,說快上車吧。我記得托起行李的一瞬,父親咬著牙皺了眉,臉憋得黑里發(fā)紫。行李太大,父親扛在肩頭,頭要拼命歪向一邊,才能保持身體的平衡。我伸手想幫父親托住另一邊,父親不讓,催促著我快跑,先要讓我上車,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他跟在我身后,心里焦急又心疼。托運處到進站口有一段距離,行李太重,一路上,父親跑不起來,但也幾乎是跑起來了。

        父親送我去學校后,還要順帶回一趟湖南老家,南轅北轍兩個方向,他不在乎距離的遠。寫到這里,他頭歪向一邊扛著行李的模樣突然將我置入另一個時空,我分不清是他在離開,還是我在離開。透過那列火車的車窗,我看到了他們:一個是十八歲的女兒,一個是五十一歲的父親,而我已經從他們之間剝離,走出,成為一個旁觀者、檢視者。我看到這一對父女臉上的相似,以及命運的重復。這個女兒和她的父親一樣,是一個自覺離開故鄉(xiāng)的孩子,她從小被大人們灌輸著轉身離去的意志,不僅僅如此,除了大人的灌輸,她還自己找見了離去的理由。但她和父親一樣緘默著不說,我看著她印在車窗上淺淺的側影,聽見她因為自己年輕的離開發(fā)出輕幽的嘆息,這嘆息,似是舒著一口長氣,但濕漉漉的,所以氣息沒有飛揚起來,最終是悄悄地落到一個角落里去了。而她的父親,此刻在懷念著家鄉(xiāng)蔥郁的山峰,心情也是濕濕沉沉,他想著自己當年急著離開故鄉(xiāng),其間的原因除了貧窮,也有著他說不出口的緣由,但現在他是急著回故鄉(xiāng)了,他甚至有些怪怨女兒,為什么沒有從新疆考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這樣不是讓他更歡喜么。女兒幾乎是在和他一樣的年齡時加入了成為異鄉(xiāng)人的行列,女兒也會在和他同樣的年齡時開始懷念故鄉(xiāng),1989年的火車讓這對父女、兩個相似的命運面對面地坐在了一起,但是他們綿長的思緒朝向兩個方向,一個是回到過去,一個是遙望未來。雖然是兩個方向,卻都是一樣的渺遠,無法切近。

        后一次與父親一同坐在蘭新線的火車上是2002年的事了。病中的父親比當年更要急切,急切地想回湖南老家。為了治病,這一次是我把他從新疆帶出來,他已衰老,并且大病初愈,神色倦怠,已沒有更多的力氣,但他滿心期待,期待我在銀川為他找到一個好大夫,瞧出他的病根兒,讓他快快痊愈。一路上我與父親沒有更多的話,我說不出更多的一句,心里滿是恐懼,那個長在父親肺上的腫塊,我在私下里拿著CT片對著陽光與燈光看了又看,它有著難看惡毒的長相,邊緣上竟然長著細密的毛刺,家里沒有人敢對這個難看的家伙下結論,醫(yī)院里模棱兩可的診斷更令人憂心忡忡,我悄悄翻閱資料,心狠得像個劊子手,拼命想找到答案。答案在我的尋找中已經有了,所以我?guī)缀醪荒芘c父親說話,更不能看他滿是希望的眼睛。但我不能阻止他的希望,我扶著他上下車,他喘著氣,不停地問我要他的背包,他說,沉得很,你背不動的。這背包里面裝著他一年四季的衣服,他打算治好病就回湖南老家,好好住上些時日。后來,他是回了湖南老家,在第二年的春天,只是回去的時候,已經成了一把骨灰。

        1989年,在父親的陪伴下,我坐著火車離開了團場,離開了新疆,這一走真似父親當年一樣,不容易回頭了。

        想象中,蘭新線的鐵軌如同一條黑色綢帶,被沙漠與戈壁的風吹動起來,在視線的遙望間,舞蕩著悠長的身體。1989年的火車最終構成了一段綿長的記憶,附著在那條黑色的綢帶之上,在和著沙的風里起伏不斷,甚至翻滾。

        而我不斷地回到1989年的火車上,不斷地在這條黑色的綢帶上編織更加細密的記憶。我當1989年的火車是個永恒的開始,我將不斷地進入,而每一次進入,它都會帶給我一些更純粹的聲息,讓我將事件以及事件里的人,更清晰、自然,更生動也更卑微地加以呈現。

        文字寫到這里的時候,已經接近尾聲,凌晨三時,家人都在沉睡。許多次,文字在我手間險些就變成噴薄而出的火焰,燃燒的快樂與痛楚一并在其間掙扎,但因為是在深夜,夏夜清新的寧靜緩和了一切,讓那些難以抑制的噴薄成為與一條黑色綢帶的纏綿,卻也依舊強烈與新鮮。所以我雖困倦,卻仍舊不舍,像是要與這1989年的火車作別,看著它鳴著汽笛,冒著白煙的身軀,背離著我,要去遠方的樣子。而我還有沒有言盡的話,而我希望它停下來,停在我一眼就能清晰望見的草地上:那是翻越天山時的草場,山坡舒緩著,草地是鵝黃的綠,火車就停在綿延起伏的山巒間,停在藍天與草場剛剛留給它的空隙間。它停在那里,提醒我1989年離開新疆的開始,也攬著我越發(fā)想走近它的盼念,這個載著我命運最初的起伏的交通工具,贈予了我它本身所意味的漂泊,或許根本談不上漂泊,我僅僅是學著它的樣子,不停地走罷了。事實上,1989年的火車后來不斷地更名,成為1992年、1996年或者2002年的火車,隨著名字的更換,火車也有了每一年不同的意味,雖然現在我還沒能清晰找見這些變化,但把它作為一份留存,作為下一次文字的開始,我已經在為此暗暗欣喜了。此刻,像是真的看見它停在那里一樣,我把它看作了一座界碑,也像上古時代的結繩,告訴我許多生命的分界,我在這些分界的前后左右,找到那些葡萄樹,夜晚,以及流淌著清清溪水的小石橋,還找見一些人,他們和我一樣經歷著火車,經歷著奔波,經歷著比我更純粹與更刻骨的漂泊。

        責編:方娜

        猜你喜歡
        團場沙漠火車
        沙漠之旅
        走進沙漠
        走進沙漠
        兵團10個團場摘掉“窮帽子”
        火車
        登上火車看書去
        穿越沙漠
        團場的冬天
        兵團工運(2016年1期)2016-01-31 16:48:33
        第七師主要團場耕地養(yǎng)分現狀分析
        新時期職工教育在團場職工隊伍建設中的作用及措施
        少妇高潮无码自拍| 亚洲精品国产精品乱码视色| 最新中文字幕亚洲一区| 免费又黄又爽又色的视频| 人妻少妇中文字幕乱码| 日韩av无码成人无码免费| 亚洲av中文aⅴ无码av不卡| 中文字日产幕码三区做法| 国产精品久久久亚洲| 亚洲色大成网站www永久一区| 精品午夜一区二区三区久久| 亚洲综合一区二区三区久久| 一区二区二区三区亚洲| 国产做国产爱免费视频| 国产激情з∠视频一区二区| 亚洲AV毛片无码成人区httP| av天堂手机一区在线| 久久久99精品免费视频| 2020无码专区人妻系列日韩| 欧美国产精品久久久乱码| 国产免费看网站v片不遮挡| 久久久久成人精品免费播放| 日本精品少妇一区二区| 久久久久99人妻一区二区三区| 越猛烈欧美xx00动态图| 狠狠色噜噜狠狠狠狠97俺也去| 不卡视频在线观看网站| 三年片免费观看大全有| 日韩在线不卡免费视频| 精品国产自拍在线视频| 久久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久| 99久久免费国产精品| 国产精品九九九久久九九| 97超碰国产一区二区三区| 性做久久久久久免费观看| 亚洲精品无码高潮喷水在线| 精品亚洲人伦一区二区三区 | 国产精品女同av在线观看| 狠狠噜狠狠狠狠丁香五月| 亚洲天堂在线播放| 美女视频很黄很a免费国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