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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她

        2011-07-23 01:54:54□陳
        四川文學(xué) 2011年11期
        關(guān)鍵詞:阿婆上學(xué)回家

        □陳 霞

        他1歲,她還未出生呢。父母寵他、愛他。他是家中的小皇帝、焦點,家中人全都圍著他轉(zhuǎn),他的一舉一動,一哭一鬧都牽動著家里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

        他2歲,她那時還在娘肚子里,他仍是家中的皇帝,只是母親不再抱他,因為有了她。他沒有半點哭鬧,母親告訴他: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以后就能使喚他(她)了。他將永遠(yuǎn)是哥哥。這輩子都不改變。

        他2歲半,她出生了。他阿婆不喜歡她,因她是女孩罰款不值。加上她實在長得太抱歉了,小眼睛,大嘴巴,又瘦骨嶙峋的……阿婆打算扔了她,或者送人。阿婆是家中的女王,一切都聽她的。他的父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骨肉被他的阿婆處置卻無能為力。一切都決定好了,當(dāng)東家來抱她時,她哭,他哭,那哭聲如雷,如洪鐘,他和她臉都漲得通紅。阿婆嚇著了也心疼了,把他抱開,他狠狠地咬阿婆,掙脫阿婆的手,又去護(hù)著她。他死死蓋著她,捂著她不準(zhǔn)別人碰,任阿婆怎樣勸,母親怎樣哄。他哭著,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來抱她的人。就這樣她留下了,因為他父母親也舍不得她。再怎樣也是他們的骨肉啊,骨肉連心。

        他3歲,她6個月。他會每天早早起床,來到她小床邊看她,搖搖熟睡中的她,他學(xué)著他母親的樣小聲說:小乖乖,你快快長大,長大后我?guī)愠鋈ネ?。他看著她,有時她醒了會朝他笑笑。時常他唱歌給她聽。有時他趁母親無暇照料她時牽著她出去玩,她笨,經(jīng)常摔倒,她一摔倒,他會被連累跟著她摔,畢竟他只有3歲。但他每次都會快速地爬起然后去扶她,盡管有時很痛,他咬牙忍著扶她起來。她哭,他哄她:你這死土地公公,誰讓你絆倒我的小乖乖的。小乖乖不哭,我?guī)湍懔R了土地公公了。她朝他笑。他這才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塵,牽著她回家。

        他5歲,她2歲半。他牽著她上幼稚園,她挨著他坐,她不懂老師所講的,她哭。他安慰她:別哭小乖乖,待會兒回家我給你講。放學(xué)了,他牽著她的手回家。他給她講題,她腦袋瓜子不靈活,連講幾遍他都不會,她急得哇哇直哭。母親從廚房里跑出來,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他,說他不對,他不應(yīng)欺負(fù)她,他很委屈。她哭得更兇,她說是她笨,她不會做題。母親沉默,她不得不承認(rèn),她實在太笨了,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她學(xué)會走路比他慢,兩歲才會自己穿衣自己吃飯……種種跡象表明她做什么學(xué)什么都比同齡孩子慢半拍。她無聲地走進(jìn)廚房。他依舊給她很耐心地講題說:沒事,我再給你講,你一定會的。他不厭其煩地給她講解,一次不會兩次,兩次不會三次,直到她會。

        他6歲,她3歲半。他要上小學(xué)了,她上幼稚園。他所在學(xué)校離她所在學(xué)校有一段距離。他每天送她到校安頓好她后,再朝他所在學(xué)校走去。有時她賴床,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催她起床,待吃完飯,安頓好她后,他又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qū)W校奔去,盡管這樣有時他難免也要遲到。老師問他為什么遲到,他低頭不語,他是他們班的班長,像他這樣他只能做反面教材。老師生氣罰他,他甘愿受罰。開家長會,老師問他父親為什么,他父親只能以猛吸旱煙的方式給以回復(fù)。他父親回家氣洶洶地問他為什么,是路上貪玩還是早晨賴床……他都埋著頭,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給以否定。他父親順手操起旁邊的棍子,使勁打他。他默默地承受著,依然不說為什么。父親罰他跪著,他不叫他不能起來。母親心疼他抱他起來,他委屈地?fù)湓谒赣H懷里痛哭,母親撫著他的傷痕小聲問他為什么,他告訴母親是因為她有時賴床,他必須叫她,因為他是哥哥,要不然她會遲到的。老師不喜歡她,一定會重罰她的。而他不一樣,他是他們班班長,老師寵他,他不說是怕說出來父親會打她。那時她一定痛得哇哇大叫,他不愿意看到她受皮肉之苦。他就這樣默默地替她背著,承受著那本不屬于他的痛。

        他9歲,她6歲半。她上小學(xué),與他同校。他三年級,她一年級。他依舊牽著她上學(xué),放學(xué)。他還是班長,成績優(yōu)秀,深得老師喜歡。她還是那樣笨,老師講的她依舊不會,只是她不會再哭鼻子了,他回家?guī)退a,給她講解,每天如此!有時她很灰心,他對她說些鼓勵的話,稍有進(jìn)步就大加表揚。慢慢地她的成績上來了,作業(yè)本上的差變良再變優(yōu),由最初測試的倒數(shù)十名,變倒數(shù)十五,直到正數(shù)前三十……他比她還高興。

        他15歲,她12歲半。他初三,她初一。他依舊成績優(yōu)秀,而且是學(xué)校學(xué)生會副主席。他攬下照顧她的活,搬行李,鋪床,打理一切。她很矮,而學(xué)校食堂買飯不按次序排隊,因此每次輪到她時都只剩下殘羹冷炙了。她向他訴苦,他拍拍她的頭笑著說:沒事,以后我?guī)湍?。真的,以后每次他都會幫她買飯。有時他們老師拖堂,他在那如坐針氈,他怕她等不及。下課他總以最快速度第一個沖出教室奔向食堂,為她買飯。然后在食堂的一個角落一塊吃飯。他們討論她不會的問題,談學(xué)校奇聞逸事、談理想、談未來。他們有說有笑,快樂至極……

        那年他以優(yōu)異成績被南方某大學(xué)錄取,看著紅榜上他的名字赫然排在前面,她欣然笑了。

        開學(xué)了,她送他。一如當(dāng)初她送他上初中時那樣。只是這次她不能再送他到校了,他要去那個她只在地圖上見到過的城市求學(xué)。她站在那傻傻地看著火車載著他遠(yuǎn)去,帶著他的夢,她的牽掛,他和她父母的夙愿。淚水無聲地從她臉頰滑落。她不知以后沒他的日子怎么過,以前只是一個月不能見他,現(xiàn)在卻是半年或者一年。無端的恐懼向她襲來,彌漫在她周圍讓她不知所措。

        那年她因高考英語發(fā)揮失利,與大學(xué)失之交臂,她落榜了。她不能和他上同一所城市的大學(xué),以她的分?jǐn)?shù)最多能上一個三流學(xué)校。她很灰心,整日以淚洗面,茶不思飯不想的。父母很急,怎么勸都沒用。沒辦法只好打電話問他,因為從小到大她最聽他的話。他勸她復(fù)讀一年,她說家里已成那樣了,她不想再用家里的錢了,再說家里有他一個大學(xué)生就不錯了,她說她不是讀書的料。她已想好了,她要和同村的那些人一樣去打工幫他們的父母減輕負(fù)擔(dān)。她只是不甘心,為什么會那樣呢?他很無奈,他知道再勸也沒用。

        那年假期,他破天荒地沒幫家里做活。他第一次買上禮品去看他的老師。托他的老師為他找了一份家教。開學(xué)了,他拿著家教掙來的錢分文不少的給她。他說這不是家里的錢,以你的分?jǐn)?shù)你復(fù)讀不需要學(xué)費,我?guī)湍銏竺?。她無話可說,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一切他都替她安排好,她只需乖乖地聽從。她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知道他眼睛里寫著的是什么,她默默地接過他手里的錢。

        他21歲,她18歲半。他大三,她終于如愿以償?shù)啬玫搅四撬谕拇髮W(xué)的錄取通知書。她笑了,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她給他打電話了。她欣喜地告訴他她可以同他一道在同一個城市上大學(xué)了。他許諾,他放假回家一定為她慶祝,用他自己打工掙的錢。她等他。

        可就在這時,母親生病了,得了子宮肌瘤?;丶宜艘磺修r(nóng)活,因為她父親長年在外打工掙錢。她不想告訴他,她怕影響他學(xué)習(xí),忙里忙外的就她一人。

        那年回家他看到又黑又瘦的她,他抱著她哭了。她笑笑,說沒事。他和她在家一起做活照顧母親。又到九月馨桂飄香的時節(jié),要開學(xué)了??粗鴦e家孩子背上新書包上學(xué),母親犯愁了,他和她知道為什么,家中的積蓄已花光。沒有多余的錢同時供他和她同時上學(xué),讓誰別上都有些說不過去,他馬上大四了,再上一年就畢業(yè),一畢業(yè)就能找工作跳出農(nóng)門。讓他不上那他以前不就白上了,多可惜。讓她不上吧,她復(fù)讀一年,不就為上一個大學(xué)。她不想就此了她一生。但她得做出決定,她是家中頂梁柱,是長輩就該拿出話來。他與她都在看著她,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左右為難。大半輩子,她什么話沒說過,什么決定沒做過,可那些話她真的說不出口。

        那天他故作輕松地對正在洗碗的她說:你去上學(xué)吧,家中有我呢。她嘆了嘆氣說:算了吧,你不上太可惜了,都馬上大四了,快畢業(yè)了。再說我早就不想上了,我天生就不是那塊料。

        第二天她依舊早早起床做飯,她走到桌前。桌上躺著一張紙條,是他寫的:我走了,打工去了。本想向你告別,怕你不同意。我早想好了,車票我托人瞞著你和媽買了。昨天本想給你說一聲,但看你的表情話到嘴邊又咽下了,我是你哥……她哭了,淚水無聲地滑過她黑黢黢的臉頰。

        她獨自無聲收拾行李,沒人送她。她上學(xué)了,去了那所向往已久的學(xué)校,沒有先前預(yù)想的喜悅,因為那座城市“太小”了,永遠(yuǎn)不可能容下同時上學(xué)的他和她。

        打理好一切,靜下來時,她想他。漂亮的街燈,挺立的商貿(mào)大廈,車來人往的城市到處呈現(xiàn)出一片繁華景象,可那始終不能洗去她心中的淡淡的哀愁,一切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好陌生。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悲涼、寂寞、空虛……一陣一陣向她襲來,她有些抵擋不過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想要不是當(dāng)初他哭著把她留下,今天又是怎樣一番景象呢?

        第一個月,他給她寄來生活費。他讓她好好念書,吃好穿好,天冷加衣,渴了喝水,餓了吃飯。別擔(dān)心他,他已找到工作。他過得很好……她拿著那錢,沒有半絲喜悅,像觸電般手頓時縮了回來。她不知道在這個世上還有幾個人會那樣用心對她,事事顧著她,關(guān)心她。這輩子她都欠他的,整整二十年他每次讓著她,理由永遠(yuǎn)是那個看似荒誕得不能再荒誕的理由:我是你哥。

        她哭了,不為別的,為他。她朝他打工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心里默默為他祈禱,希望他平安。

        那個“她”是我,那個“他”是我哥——這輩子唯一的,最親的哥。

        “哥,天冷了記得加衣服,別太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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