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丁筱凈

電視問政：答應的事做到?jīng)]？

□ 本刊記者 丁筱凈

今年，武漢市紀委糾風室從市長熱線、行風熱線、行風連線網(wǎng)站以及各新聞媒體反映的問題中，選取了十個問題，作為“2011十大突出問題”下放到各相關單位進行整改。

5月31日，14個相關部門在新聞發(fā)布會上共同做出“十大整改承諾”，每一項承諾都報出了量化指標，并承諾“三個月有所好轉，半年基本改變”。

如今，半年期限已近，承諾的執(zhí)行情況如何？為檢驗相關部門的工作，武漢市舉辦了第五屆電視問政，市民面對面“考問”一把手：答應的事做到?jīng)]？

武漢市交管局政委唐昌文接受市民“考問”。圖/陳建華

11月24日中午，在武漢市房管局食堂內(nèi)，兩名中層干部一邊吃飯一邊交談：

“昨天看電視問政了嗎？”

“當然看了?！?/p>

“真的好緊張，看的時候都替那些局長著急，不知道該怎么回答?！?/p>

“那天我們局長上臺的時候才緊張，看著保障房那墻皮一塊塊剝下來，我都懵了。雖然反映的不是我們的問題，看的時候還是很緊張?！?/p>

尷尬喚醒責任心

“看電視問政了嗎？”最近成為武漢市民見面時的一句招呼語。據(jù)專業(yè)媒介調研機構索福瑞公司的收視率調查顯示，四場電視問政的收視率極高，遠遠超過一些熱門電視劇。

這已經(jīng)是武漢市第五屆電視問政了。從第一屆開始，演播廳上就是這樣的格局：“一把手”們坐在舞臺一側，市民、相關專家和特約評論員坐在另一側，主持人站在中間，背后是大屏幕。

這塊屏幕是“一把手”們最害怕的東西，因為讓他們尷尬的畫面源源不斷地從屏幕中涌出，而讓他們更緊張的是市民和主持人的問題。

“在臺上是比較緊張的，因為我們不知道記者會提什么問題，也不知道記者的暗訪會曝光我們什么問題。” 洪山區(qū)區(qū)長劉濤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道。

直播中，出租車繞道的暗訪畫面讓劉濤倍感尷尬。記者裝扮成學生從武昌火車站打車到武漢科技大學，司機繞到三環(huán)，花費36元，而走正常道路只要16元。更尷尬的是，電視臺特別制作了一張半人高的的士票，送給劉濤作紀念。

“通常，我們能夠接受夸張的表揚，這或許是人之常情。但有時，我們也要學會接受夸張的質疑，甚至是批評?！敝鞒秩说脑捯粑绰洌瑒汶p手接過了這份紀念品。

“現(xiàn)在，局長們都總結出經(jīng)驗來了。遇到暗訪視頻揭露問題的，主持人問你怎么看，首先要承認是自己的工作做得不好，然后再說怎么整改，表決心。你不這樣做，百姓是不會舉滿意牌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政府中層干部向記者總結道。

可事實證明，表決心還不夠。面對暗訪視頻表現(xiàn)的“黑的”猖獗現(xiàn)象，市公安交管局政委唐昌文神色堅定地向市民表明了“一定好好整治”的決心?？芍鞒秩说囊痪?“那明天，還會有嗎？”讓唐昌文又尷尬起來。

“估計其他地方還會有，但我們會加大工作力度。如果說沒有了，那是哄你哄大家，對不住大家?！?/p>

對于唐昌文的回答，一位市民舉起了“苦臉牌”，“我對這個答案不是很滿意。聽了你剛才講的，我有點擔心，你真的把黑車管理了，但我們出行的問題依然存在，建議能不能考慮把我們這邊的公交車優(yōu)化一下呢？”

在四天的節(jié)目中，面對主持人和市民接連不斷的問題炸彈，“一把手”們無不如坐針氈，備受煎熬。

在臺下，“一把手”們都稱上電視問政為“趕考”，接受的是市民的“考問”。市交委主任彭俊向記者坦言：“有壓力，我們都是抱著一種趕考的心情過來的?！?/p>

巨大的壓力使得“一把手”們喘不過氣來，有的領導甚至出現(xiàn)了短暫的失態(tài)——在總結陳詞時，武昌區(qū)代區(qū)長胡欽華竟然一度思維短路，發(fā)言中斷。

此次電視問政的主辦方是武漢市紀委的糾風室和優(yōu)化辦兩個部門，而市紀委的“一把手”——書記車延高也被安排接受“考問”。

上臺前，他表示自己做好了“臉紅、心跳、脊背流汗”的準備。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車延高表示，官員的尷尬和冒汗不是壞事，“這種尷尬和冒汗，實際上是喚醒責任心的過程。能夠尷尬，能夠冒汗，就說明自己很愧疚?！?/p>

“留退路”是為了進步

“最難的就是度的把握?！崩钔肥沁@次節(jié)目的總策劃，也是武漢廣播電視局電視新聞中心主任。他從第一屆電視問政開始就擔任策劃，可以說是這個節(jié)目的“元老”。

“留退路”不是“打掩護”，而是給領導思考的空間和進步的空間，給他今后完善這個問題的空間。

他介紹，糾風室、優(yōu)化辦負責挑選市民代表、邀請“一把手”們，而電視臺則負責節(jié)目的策劃和落實。

“去年，武漢網(wǎng)民在網(wǎng)上票選了5個部門來參加電視問政，我們都在表現(xiàn)問題，結果大家都說看完以后覺得太過沉重。中央電視臺《新聞1+1》做的專題名稱就叫《局長的‘沉重’》。于是，我們把今年的基調確定為陽光問政?！?/p>

“盡管是談問題，但是要以陽光的心態(tài)去面對問題，最重要的是要落實問題的解決?！崩钔氛f。

此次問政的“考官”，除了市民之外，還有一個關鍵人物，就是主持人尹晨芳。這位獲得中國播音主持“金話筒獎”的美女主持人，從第一屆電視問政就開始擔任主持工作。

漢網(wǎng)論壇是武漢地區(qū)最火的交流社區(qū)。在漢網(wǎng)論壇中，網(wǎng)友“閘東山”說，“我最欣賞尹晨芳機智敏銳，次次問到點子上。有些問題，官員還接不了招。”也有網(wǎng)友表示，“我最喜歡女主持笑容可掬地‘抽老底’”。

面對武漢市14位“一把手”，尹晨芳需要與之博弈。在直播中，尹晨芳反應靈敏，機智過人，不給局長們?nèi)魏螠喫~的機會?！笆遣皇?？”“對不對？”“兌現(xiàn)了沒有？”“能不能做到？”一連串閉合式問題，不留下任何游走灰色地帶的空間，她堅決要求“一把手”們給市民一個明確的答復。

“很多人都說，‘尹晨芳你怎么老提閉合式的問題’。我認為因為是直播，我提開放式的問題，領導首先需要一段考慮的時間，其次他會詳細論證自己的觀點，但是觀眾沒有這個耐心。所以每一個短片播放后，我都會一步一步將問題引導到‘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這是我問題的落腳點?！?/p>

尹晨芳認為，最重要的是將發(fā)展性展現(xiàn)出來?！拔壹纫驹谑忻竦慕嵌壬习l(fā)現(xiàn)問題、思考問題，又要為領導的回答留足退路?！?/p>

“留退路”不是“打掩護”，而是給領導思考的空間和進步的空間，給他今后完善這個問題的空間。尹晨芳表示，讓市民看到希望，讓領導看到前進的方向，整個武漢就會變得“很有勇氣”。

保密工作要做好

“揭短”短片可謂電視問政的重頭戲?！白铍y的，就是用什么案例來恰如其分地表現(xiàn)整改中取得的成績和存在的問題?！币糠颊f道。

“大部分短片都是電視臺平時播過的表現(xiàn)問題的短片，是一些長期存在的問題；也有一些問題比如渣土處理是攝制組特地在問政前一周每晚去拍攝的?！崩钔废蛴浾呓榻B。尹晨芳則向記者分析了每一段“揭短”短片的論證流程。

“第一階段，討論這個短片是否能在肯定成績的基礎上，分析和研究存在的不足。第二階段，我們會分析，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到底是哪一個環(huán)節(jié)上的不足導致的。我要做到心中有數(shù)，才能向對應的領導提問。第三階段，這個問題到底有沒有解決之道，有沒有其他城市的好做法可供借鑒，我們能不能拿出更好的合理建議引導大家去思考?！?/p>

在問政開始之前，很多市民懷疑“一把手”早已知道電視臺要提問的問題。但是第一天節(jié)目播出之后，這種質疑聲大大減少?！耙话咽帧眰兛匆曨l時的尷尬、面對問題時的停頓甚至壓力太大導致的失態(tài)都被觀眾看在眼里。

對此，尹晨芳笑著說：“他們直到直播那一刻才會看到短片，直到我開口時才會知道問題?！?/p>

要做到這一點其實不容易，市糾風室副主任陳虎也向記者證實，有些單位找到市糾風室，希望了解電視臺的具體問題，但節(jié)目內(nèi)容都由電視臺把握，糾風室一點都不知道?！八麄兊男那槭强梢岳斫獾?，就像參加考試之前總希望知道考題一樣，他們也想知道考題，更何況是面對武漢市1000多萬市民的一場‘大考’。可我們實在愛莫能助。”

不僅“一把手”們不知道“揭短”的內(nèi)容，甚至除了總策劃和主持人之外，沒有一個工作人員知道所有的短片內(nèi)容。

對于“一把手”們的回答，不滿意的市民有權舉起“苦臉牌”并繼續(xù)發(fā)問。圖/陳建華

李彤路介紹，此次進行問政策劃的核心團隊一共十余人，而參與節(jié)目制作、內(nèi)容拍攝的團隊有五十余人，還不包括直播時電視臺的技術支持人員。面對如此龐大的團隊，如何確保大家的口風嚴謹，滴水不漏？

就像情報局讓每個情報人員都只知道事實碎片的方式來保密，電視臺為了做到滴水不漏，也采取了類似的方式。

尹晨芳介紹，為了做好保密工作，他們采取了分組分人，各自負責的方式。

“四場節(jié)目一共四個小組，每個小組負責自己那場的節(jié)目內(nèi)容。”不僅如此，“每個小組里還分小分隊，每個小分隊都只負責揭露一個問題，同場節(jié)目的其他短片內(nèi)容他們一概不知。”甚至連除了李彤路、尹晨芳之外的核心策劃人員也只知道節(jié)目流程，而不知道每個短片的內(nèi)容。

武漢市住房保障和房屋管理局局長周玉珍在節(jié)目結束后對記者說：“我準備了很多，但今天發(fā)現(xiàn)，準備的都沒用，真正有用的還是平常要做好工作。”

這或許也正是武漢市民最想聽到的回答。

如何變身“隨時問政”

一年一度的電視問政已經(jīng)落幕，許多媒體都將目光集中在明年的電視問政上。有人質疑，電視問政作為一種集黨內(nèi)監(jiān)督、媒體監(jiān)督、群眾監(jiān)督為一體的監(jiān)督方式，為什么只能是一年一次？為什么不能將這種形式延伸到每月、每周甚至每天的監(jiān)督中去，成為常態(tài)節(jié)目？

作為電視問政主辦單位的“一把手”，市紀委書記車延高告訴記者，這也是他在思考的問題。

“我最近接到不少電話和短信，有各級干部的，也有普通市民的，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愿望，治庸問責不能搞一陣子。電視問政這種形式很好，應該長期抓下去。我們會認真研究考慮，下一步如何讓問政形成制度，一以貫之地堅持，成為長效機制。電視問政，今后每年都要辦下去。”

車延高的回答最終還是落到了“每年”上面，對于如何將電視問政這種監(jiān)督方式日?；囇痈卟]有給出一個答案。武漢市已連續(xù)舉辦了五年的電視問政，在別的城市尚未得到有效復制，在電視問政這個領域，武漢仍是“高處不勝寒”。

也許，更多城市的加入，更多經(jīng)驗的產(chǎn)生，會給電視問政常態(tài)化指明一條道路，也為民主監(jiān)督提供更多可能。

□ 編輯 周 旭 □ 美編 龐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