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楊如雪
一夜零星秋雨,污水坑里開了幾朵蔦蘿花。原先只以為那是一株小攀緣草,五六朵嬰兒巴掌大的淡紅喇叭,伏在茸茸的細(xì)葉子上,喇叭口朝上翹,沖著天光,好像沒娘的孩子在牙牙學(xué)語。
蔦蘿花旁邊是一棵馬蓮草,春夏之交的時候,從大哥院子里一棵大柳樹下拔了一小撮,現(xiàn)在長成一大撮了。當(dāng)時大哥還表示訝異:“你要馬蓮草?咱娘不見得喜歡?!?/p>
我回去時正好碰到二哥,我獻(xiàn)寶一樣把它們給二哥看,二哥也鄙視這草:“這草挺沒臉的,你種那里,明年就會長一大片?!?/p>
能生能長就是沒臉?。颗_階下花盆里一棵仙人掌開了朵大白花,倒挺美的,但只開一天就謝,很短,這樣好像就有臉有面子了。二哥拿手機(jī)趕緊拍照,傳網(wǎng)上相冊保存。
母親也到院子里看,倒沒說不好:“就栽樹下邊吧?!?/p>
她也許覺得這么沒臉的草,不值得用一個花盆。
于是馬蓮草就住在院子偏西南角的一棵香椿樹下,樹坑通著屋檐下一個露天的下水道。剛開始的時候,只有香椿樹和馬蓮草,還沒有這棵蔦蘿,估計是小鳥或者一陣微風(fēng),從某個地方搬來了蔦蘿的籽兒,總之我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蔦蘿已經(jīng)茵茵地長成兩三道小綠龍搖頭擺尾地往樹上爬了。
香椿樹長得很好,春天的時候我們?nèi)疫€吃過兩頓香椿葉子。蔦蘿開了花,馬蓮草很壯,看來這三樣都是不怕污水的,或者說是能夠消化污水的。無論多么污糟的水,洗菜的,洗衣刷鞋的,刷洗老人尿罐子的,洗魚肉帶血腥的,無論這一整天多么污糟腥臭,經(jīng)過這些花草樹木一夜的神奇魔術(shù),第二天早晨,樹坑就變得干干凈凈,成了一圈的黑土了,再落上幾片樹葉,一點兒看不出剛過去的白晝的慘烈。
這是土地的功效,而藏污納垢,也是花草樹木的忍辱功夫。
這個秋天的早晨我感謝蔦蘿。一場雨一陣?yán)?,估計她也撐不了幾天了,但是這種攀緣草只要開了花就會不斷地開謝,有死的就有生的,生生死死,最正常的是無常。
蔦蘿消失了,還有香椿樹;香椿樹消失了,還有院子;院子消失了,還有村莊。
一片片的樓烏云一般從縣城方向涌過來,土地和村莊也快消失了,暫且看蔦蘿努力開出完整的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