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華
氣度,是一種沒法以整形或重金裝身而能成就的美麗。好萊塢的大女明星不計其數(shù),然而真能配稱“大家閨秀”的,非伊麗莎白·泰勒莫屬。雖然她自己可不這樣認為。曾因投身艾滋慈善公益被英國王室以“榮銜”嘉許,她便幽了不知道是誰的一默:“我是個八婆(Broad),他們卻讓我當上了女爵士(Dame)?!?/p>
同被封為“女爵士”,她又與現(xiàn)在大紅大紫的海倫·米倫不一樣:米倫演《女王》是恰如其分——在她眼皮底下,確有著伊麗莎白二世的“公事公辦”,泰勒卻完全相反,她是激情的化身,是“野性的呼喚”;“走老運”的米倫可說是風采勝昔,泰勒則不論看上去有多“換了時空,變了容顏”,她那風華絕代的氣場,依然長存。
女人的尊貴被泰勒演繹得淋漓盡致,正是由于她有揮霍不完的天賦——天知道當各大媒體追著殞落巨星的身后跑,有多少記憶的碎片被掇拾與拼湊成何其千變?nèi)f化的萬花筒?被昵稱為莉薩的她是幸運的,也是被命運詛咒的;銀幕上的她雍容華貴,銀幕下卻一再面對喪夫、疾病、上癮和感情多番離合的折磨。她的屹立不倒,固然為她贏得“傳奇”的美名,但再多的仰望、羨慕、恭維,也只會令她愈發(fā)孤獨。晚年的她,遇上有著身世之感的邁克爾·杰克遜合該惺惺相惜——同是童星出身而又形單只影的兩個人,既在彼此身上看見純真的倒影,又慶幸世間還有玩伴相陪。
泰勒的孤獨,當然有更大部分是來自作為女人而不能被滿足的空虛感。影史可以作證,她從影以來拍下的五十多部愛情電影當中,并無幾部讓她得以團圓結(jié)局。泰勒的情感滑鐵盧由銀幕上至銀幕下,均不斷重復同一“主題”——她需要的是“男人”,偏偏被她遇上的如果不是“男孩”,便是不能完全把她征服又或馴服的“半個男人”或“假的男人”。
冥冥中,她就是與男同性戀有著不解之緣。起碼,在她最具代表性的數(shù)部經(jīng)典中,便有兩部是出自同一編劇田納西·威廉斯之手,故理所當然埋伏了Gay的疑云:《朱門巧婦》又名《鐵皮屋上的貓》,由她飾演的女主角瑪姬全天候處于對丈夫發(fā)難的狀態(tài),是因為他在她面前永遠飾演“軟皮蛇”。原因?都怪他的心隨意外身故的另一個男人去了?!断娜瞻V魂》中的凱瑟琳,則是被表兄強行拉到海中浸濕身上的泳衣,胴體若隱若現(xiàn)的目的,是吸引海灘上一眾美少年的目光,方便他借機親近他們來提出賣淫的要求?!断摹分械臄嘈浔硇炙_巴斯津從未露面,不過,與泰勒演對手戲的蒙哥馬利·克利夫,扮演的雖然是與凱瑟琳不涉感情糾葛的心理醫(yī)生,但沒有人不知道,自1951年合作《郎心似鐵》后,泰勒明顯成了有心的神女,奈何克利夫是無夢的襄王——著名的憂郁小生,私生活是一樣的落落寡歡,因為在同性戀仍屬社會禁忌的年代,他注定是寡人一世。
克利夫在拍攝《夏》時星途已開始黯淡,到了1966年,他是要靠如日中天的泰勒以片酬做擔保才能被接納在片中軋上男主角。不幸的是,電影開拍前不久,他被發(fā)現(xiàn)倒斃寓所,叫泰勒傷心欲絕。丈夫角色最后由馬龍·白蘭度瓜代。也不知道是無心插柳抑或有意安排,片中的她再次被配上一個對同性的興趣大于對她的男人。白蘭度身穿英挺軍裝卻在其中一幕受不住抑壓而崩堤,坐在地上哭泣得像個被人欺負的小女孩。泰勒正好相反,絲毫不懼軍令如山,她就愛如狼似虎地挑逗營中大小軍官,還在眾目睽睽下以馬鞭一下又一下朝白蘭度的頭臉上揮打——美其名是被無理虐打的愛駒報仇雪恥,但那咬碎銀牙的背后,弦外之音十分響亮:“為什么你生是男人,卻沒法履行男人的天職?”
若說“天職”到底要有“天分”配合,才能讓一個人的潛質(zhì)充分發(fā)揮,伊麗莎白·泰勒的悲劇,該是在于她的性格基因有著重重矛盾:面對強而有力的男人時,她的任性一面,就會使她被放大成與他對著干的“大女人”。而當她遇上脆弱善感的男人,她的溫柔又會把小女孩轉(zhuǎn)化成全心全意保護他的偉大母親。所以才會有那一句于影迷心中無限回放的經(jīng)典對白——《郎心似鐵》中克利夫給她獻上定情一吻前,是泰勒的催情一語:“Tell Mama,Tell Mama all?!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