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磊
紀曉嵐有一位叔叔,在城西開了家典當鋪。鋪子的西鄰,住著幾只狐貍。人狐雜居,大家相安無事,也還不錯。一天傍晚,院子里的人們正在納涼,忽然聽到西邊屋子里傳來一陣打鬧和求饒的聲音。然后是一只狐貍慘呼:“各位各位,大家評評理,你們誰見過老婆打丈夫的?”院子里正好有一個男子,兩天前被老婆抓破了臉。于是,大家指著他回答說:“有的有的,我們這里就有一位?!薄撕秃偠紭妨?。
上面一則故事,來自于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狐貍幻化為人作惡或者行善,在中國文學史上有悠久的傳統(tǒng)。唐傳奇中“任氏與鄭六的故事”就是一則,而大詩人白居易也相信狐貍是能夠幻化為美女的。他曾經(jīng)在一首題為《古冢狐》的詩中寫道:“古冢狐,妖且老,化為婦人顏色好。頭變云鬟面變妝,大尾曳作長紅裳。徐徐行傍荒村路,日欲暮時人靜處?;蚋杌蛭杌虮洌涿疾慌e花顏低。忽然一笑千萬態(tài),見者十人八九迷……”
談到狐仙和書生的愛情故事,就不能不提蒲松齡。有人研究過,說蒲松齡總共寫過三十多次狐貍:小翠、封三娘、辛十四娘、嬰寧、青風、青梅、紅玉……這些狐仙,除了貌美之外,還富有人情味。尤其是,她們具有和人類一樣的愛情觀和價值觀念。這一點,比起嫌貧愛富的人,可愛多了。不僅是狐貍。蒲公筆下一只獐子也頗富愛心,在和情人一夜情之后,知道情郎被蛇精所害,于是千里迢迢來拯救這個男人。
狐貍、獐子,甚至包括吳承恩筆下的猴子、豬、青牛以及老鼠,他們費盡心思修煉,最終的結(jié)果基本上都是化為人形。有機緣的,比如能夠和仙界說得上話的,像太上老君屁股下的青牛,將來還可能獲得長生——一只野獸,通過個人的努力,獲得一定的法力,這已經(jīng)非常不簡單了。在獸界,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功!但是,她們?yōu)槭裁雌没扇诵?,來世間走一遭呢?
我一直不太明白這個道理。按照我的理解,動物們之所以這樣,大概與內(nèi)心的自卑有關(guān)。你看人類社會,男男女女、卿卿我我,大家忙忙碌碌,好不熱鬧。一只狐貍或者其他動物,通過努力,來體驗一把人間的悲歡,不也很好嗎?這就像一個原始叢林里沒開化的野人,有朝一日學會了現(xiàn)代語言,跑到紐約廣場去閑逛一圈,那是多么開心的事情!
不過,需要說明的是,這種把戲是有風險的。唐傳奇中的任氏因為和人交往,最后被打獵的獵狗咬死;妲己因為魅惑商紂,被罵了不止千年;老鼠精喜歡唐三藏,最后身敗名裂……這些事例都說明,和人類相處的下場往往都不怎么好。但是,這似乎也阻擋不了一代又一代獲得“成功”的動物們走向人類社會的腳步——當然,是在文學作品里。
前兩天,和一個朋友聊起這件事,他的看法與我頗有不同。他說,故事中的那些幻化為人形的動物,試圖融入人類社會,或許是因為它們已經(jīng)洞察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人性。在兇殘方面,人性有時要超過獸性,你看,世界上的動物都要被人類消滅干凈了,大量的物種在消失,人類開始像種大棚菜一樣在試圖改變各類生物的基因。動物之間相殘,最多也不過是為了活命,為了生存下去;而人類之間的相殘,可以是為思想、為權(quán)力、為美色,甚至是為一念不和的反目相向。于是乎,動物們紛紛跑到人世間來,學習人性、了解人性的復(fù)雜與陰暗,只有這樣,他們才有生存下去或者活得更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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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 / 人性與獸性 /凱文·K·
威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