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寶健
(1)
初夏時節(jié),秦小瓊奉命去南方作為期一周的公務旅行。秦小瓊出門五天后,她的丈夫華劍剛也得到去一個風景美麗的海濱城市檳城赴會的機會。當華劍剛乘飛機抵達檳城時,打手機給妻子,對方關機,只好作罷,他也沒往心里多想。
華劍剛忙碌了兩個整天,聽講座、宣讀單位工作計劃、小組大組研討,接下來的會務安排是游覽景點,與會者開始享受休閑的樂趣。
午后,在雙人峰下一條小徑岔口,華劍剛眼睛一亮:不遠處那位高挑的麗人,很像他妻子秦小瓊。于是他脫離群體,拔腿去追,轉(zhuǎn)眼又不見人了,他滿腹狐疑地返身回到團隊里。
半個小時后,華劍剛來到一條溪澗附近的小樹林邊,為林子里動聽的鳥鳴所吸引,他沿著林間小徑鉆進林子深處。當他撩開一根葉子茂盛的樹枝時,前方豁然開朗,溪澗那邊的陡壁全方位映入眼簾。澗水淙淙流淌,鳥鳴聲聲,褐黃色的凹凸有致的陡壁在姿態(tài)各異的翠松點綴下,像一幅氣勢恢宏的畫卷。
這兒景致真是太妙了。突然,他發(fā)現(xiàn)陡壁左側(cè)下方,有一個擺弄相機的絡腮胡男子正給一個高挑的年輕女子拍照。隨著相機“咔嚓、咔嚓”不停地響,那女子身上的衣服越脫越少。
華劍剛的心繃緊了,他知道,今天遭遇“人體寫真”了。
不一會兒,那女子全身裸露,肌膚白凈,雙乳堅挺,兩腿修長。忽而躺下,忽而坐起,在山野背景映襯下,那女子柔美的風韻里,多了一種原生態(tài)的野性美。
他呼吸急促,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前方。
那女子的臉扭向他這邊,這下他看清了,心立即沉了下去:她正是他在小徑岔口看到過的麗人,自己的妻子秦小瓊!
他想越澗沖過去,阻止這種他極不愿意接受的新玩意,又恐萬一認錯人而產(chǎn)生尷尬。就在他猶豫之際,這一男一女收拾東西走了,他急忙追了過去,當他抵達對岸時,這一男一女的身影已無處可覓了。
(2)
華劍剛再打妻子的手機,還是沒人接,心里升起的不祥之兆越來越強烈了。
在荷城,華劍剛和秦小瓊夫婦可謂是“黃金搭檔”。華的學歷是化學碩士,年方30歲,已是市環(huán)保局污控處的副處長了,而且有消息說,他是該處處長的最佳人選。秦小瓊畢業(yè)于省城某名牌大學,比夫君小2歲,是個有經(jīng)濟學、文學雙學位的“白骨精”——本市大型企業(yè)海藍有色金屬公司財務總監(jiān),正宗的白領、骨干、精英。一年前,華劍剛和秦小瓊結(jié)成連理,讓多少人羨慕不已?;楹蟛痪?,小夫妻倆不知怎的議論起“人體寫真”的時尚話題。秦小瓊身材高挑頎長,在校園里曾客串過“時裝模特兒”,現(xiàn)在走在街上,回頭率仍很高。而身材高大的華劍剛,不僅是單位里的業(yè)務高手,還是業(yè)余網(wǎng)絡高手。他自然瀏覽過“人體寫真”的網(wǎng)頁,欣賞之余,不免比照妻子的身材,每每會發(fā)出“還是秦小瓊的體形好”的感嘆。盡管如此,秦小瓊從未起過“留下青春”搞人體寫真的念頭。華劍剛也從未慫恿她做這類時尚消費,這次無意中扯起來的話題讓他心里隱隱有種不安:現(xiàn)實生活充滿誘惑和陷阱,像妻子這樣養(yǎng)眼的白領女子稍不自持,就會給家庭帶來傷害。
想不到,他的預感這么快就應驗了。華劍剛?cè)f般郁悶地回到賓館,一頭倒在床上直嘆氣。
晚上,會議主辦方盛宴招待與會者。華劍剛喝得半醉,一轉(zhuǎn)頭,竟看見大廳散客席里,秦小瓊正在低首獨飲。他“霍”地站起身徑直走到她跟前,大聲說:“秦小瓊,你怎么不接我的電話?!”
那位麗人一臉驚訝:“先生,您是叫我嗎?我可不認識您?!?/p>
華劍剛火了,隨即給了她一巴掌:“你這個臭女人,搞了‘寫真還敢說不認識我!”
女人怒斥:“你撒什么瘋?!我‘寫真了,沒錯!可這關你什么事?!”
“這事我管定了,因為你是我老婆!”華劍剛氣得臉都扭歪了。如果說,幾個小時前,華劍剛看到的拍寫真的“裸女”十分眼熟,認定她是秦小瓊尚沒有十分的把握,那么此刻,他近距離的辨認應該沒有差錯。
“我是你老婆?笑話!你混蛋……”她一閃身,隨即拿出手機報警。
他怒從心頭起,奪過她的手機往地上擲去。
宴會廳嘩然,有人上來勸阻。失去理智的華劍剛很快被幾位保安帶走。
在公安派出所,一位年輕警員嚴厲地對華劍剛說:“對不起,你觸犯了治安管理條例,我們將對你實行行政拘留五天的處罰,另外,罰款1000元?!?/p>
此時,華劍剛已沒有一點醉意,他辯解道:“這不公平,她是我的妻子,我打電話她不接,原來在瞞著我搞什么‘寫真。我一時失控打了她一巴掌是不對,可算不上觸犯治安管理條例呀!”
那位年輕警員說:“剛才和你說了,她不是你的妻子,她名叫叢萌卉,是位臺胞,她的相關證件都真實有效。你是喝醉了酒,看花了眼,影響很不好呵!”
這個時刻,那位為叢萌卉拍寫真的絡腮胡攝影師,已在返回荷城的特快列車上。因為業(yè)務繁忙,他不能在風景迷人的檳城久留。他是荷城明朝影樓的老板,名叫錢祖煥,資深攝影師。如果他在場,情況就不會這么尷尬。他根本不知道,他這趟跨城“寫真”,已演變成一場鬧劇,男主角是華劍剛,女主角是他的顧客叢萌卉——省城一家臺資企業(yè)董事長的千金。
華劍剛竭力辯白:“這不可能!證件這東西,只要花錢,就能弄得到。問題是,我妻子一向安分賢惠,怎么會一下子變得這么浪,這么恬不知恥?!”
警員不再言語,讓華劍剛一人無力地喋喋不休著。
(3)
警方自然和荷城相關部門聯(lián)系。兩天后,荷城環(huán)保局的副局長老鄭和一位高挑麗人匆匆趕到檳城。在雙人峰派出所,警員們大吃一驚——在來領人的鄭副局長身后,緊隨著那位“叢萌卉”。
只見“叢萌卉”一把抱住華劍剛,泣訴道:“你、你怎么啦?為啥會鬧出這種事?”
華劍剛一把推開“叢萌卉”,厲聲說:“你給我滾開,別假惺惺!”
秦小瓊愣住了:“天哪,華劍剛,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啊,我是你老婆……”
華劍剛這下情緒更加失控了,他指指驚訝不已的警員們,又指指秦小瓊,大聲說:“你們說我冤不冤?!現(xiàn)在你承認是我老婆了,哼!幾天前,你為啥要裝蒜?你說呀!害得我關了‘禁閉不說,我的名譽也掃地了……”
鄭副局長好言相勸:“劍剛,一定是你誤會了,她確實是你的妻子秦小瓊,而前一陣你遭遇的美人是‘叢萌卉。上次是你認錯了人,這次可不能再認錯人了!”
華劍剛聽鄭副局長這么說,開始懷疑自己的辨認能力,喃喃自語道:“上次不是她?這次是她?叫我相信誰?”
鄭副局長大笑:“好了,好了,不管你怎么想,劍剛啊,你總得相信我吧,我和你共事四年了,我是分管你們污控處的鄭副局長!”
少頃,大家才明白,和鄭副局長一起來領人的高挑麗人,是華劍剛的妻子秦小瓊。
那位經(jīng)辦的年輕警員自語道:“她倆長得太像了,難怪會發(fā)生這種匪夷所思的事。”當他了解到華劍剛的妻子并無姐妹時,更為稱奇了。
在返程的飛機上,華劍剛一直情緒低落,任鄭副局長怎么勸慰,他都不搭理妻子秦小瓊。
(4)
由于事出有因,加上秦小瓊?cè)シ蚓龁挝坏念I導那里做了工作,華劍剛在檳城所出的洋相,只在小范圍傳播,單位也沒對他作任何處理。只是原先組織上準備把他的副處長職務“扶正”的事,也就擱淺了。華劍剛變得郁郁寡歡,和妻子的關系也淡淡的,一回到家,他幾乎不說話,像個木頭人。秦小瓊為此很苦惱,想不出什么補救的辦法。
這天,秦小瓊受一位同事的啟發(fā),想帶夫君去看心理醫(yī)生,卻被華劍剛拒絕了,她委屈得哭了。
秦小瓊說:“你不要固執(zhí),這樣下去,對健康不利……”
華劍剛說:“那天,你為什么不接我的電話?我可是打了兩次啊?!?/p>
秦小瓊說:“我出差沒幾天,手機就壞了,來不及去修理。這種事有什么好懷疑?!”
華劍剛說:“好,手機的事暫且不說;你要和我說實話,你要搞寫真,我可以理解;你在雙人峰景區(qū)出的那檔子事,我也可以原諒,但你要和我說實話……”
秦小瓊啜泣道:“那人真的不是我。退一步說,如果我真的要搞寫真,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搞,要那么‘曲里拐彎跑那么遠干嗎?!你們鄭副局長的話有道理,這世上相像的人總是有的,你要相信我?!彼龔睦ぐ锾统瞿菑堖€沒去報銷的火車票,“你‘非禮人家那天,我正在返程途中,你看看這張火車票的日期。”
華劍剛真的仔細查看了那張車票,眼睛一亮,隨后又黯淡了:“6月10日,是這一天呀。問題是,這張車票也可能是假票呀?!?/p>
秦小瓊感到,華劍剛真的是病了。
她只好回娘家去住幾天,暫時分開也許能讓他冷靜下來。
(5)
話分兩頭。那位在雙人峰景區(qū)拍寫真集的臺胞叢萌卉回省城后,一直對此事不能釋懷。她老爸是臺灣富商,經(jīng)常來往于兩岸,而她則長期生活在內(nèi)地,熱愛藝術(shù),一心想自主創(chuàng)業(yè)。她畢業(yè)于藝術(shù)學院模特專業(yè),參加工作后,從業(yè)于一家服裝模特公司。因為不甘心長期當配角,她便突發(fā)奇想,搞個“性感寫真”,在博客曬它一組照片,想以此助自己躥紅。前陣子,她在網(wǎng)上獲悉荷城明朝影樓的老板錢祖煥是位專事“人體寫真”的高手,就在QQ聊天時,定下了這檔子事??紤]到拍寫真宜避熟人,她便約攝影師同去外省的檳城,想不到會出這種尷尬事,自己連男朋友還未確定,卻被人視為配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這天,父親剛從臺灣乘機飛抵省城,叢萌卉便向他提起這件荒唐而令人氣憤的事。
叢老先生了解事情緣由后,神情異常地問:“你知道這個對你非禮,把你看成自己太太的男子是什么地方人?在何處工作?”
“據(jù)說在荷城環(huán)保局工作,還是個碩士?!眳裁然苷f。
叢老先生反剪雙手,在屋里踱步,反復念叨:“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叢萌卉更糊涂了:“老爸,‘對什么呀?什么事‘對了?”
叢老先生點了一支煙,猛吸一口,長嘆一聲,說:“萌卉呀,你媽過世早,爸一直沒告訴你,你還有一個比你早出世三分鐘的孿生姐姐?!彼页鲆粔K精巧的小銀鎖,遞在女兒手里,“你看,這塊銀鎖上鏤刻有‘同親二字,還有一塊鏤刻有‘兩岸二字的銀鎖在你姐姐那里,她應該姓秦。我在美國留學時的大陸好友叫秦……”
叢萌卉一聽懵了:“我還有個孿生姐姐?你為啥拖到現(xiàn)在才告訴我?”她只知道自己出生在美國,5歲那年才回臺灣高雄;母親病逝后,她就跟著父親來內(nèi)地,上高中、讀大學,童年的記憶像淡淡的云煙,模模糊糊連不成線。
叢老先生嘆了口氣,說:“你不知道,我和你媽同在紐約攻讀經(jīng)濟學碩士時,結(jié)識了一對來自大陸的同窗夫妻,他們結(jié)婚多年沒有孩子,很喜歡你們這對剛出世的姐妹花。那時你爸媽生活拮據(jù),撫養(yǎng)你們姐妹倆有難度,而且主要精力還要放在學習上,就把你姐送給了他們……”
當時叢老先生特地到唐人街金店訂制了一雙小銀鎖,請師傅在上面分別鏤刻上“兩岸”、“同親”幾個字,每個孩子掛一塊,以示紀念。后來,這兩對留學美國的夫婦先后回海峽兩岸,由于政治上的原因,他們失去聯(lián)系。叢老先生投資大陸辦企業(yè),潛意識里就是想找到自己的親骨肉,見見闊別多年的同窗好友。只是這么多年了,一直未能如愿。最近省臺辦的有關部門提供了一條線索:抱養(yǎng)叢老先生大女兒的秦先生曾在北方一家研究所工作,十多年前舉家遷到荷城一帶落戶,只是秦先生具體在哪個單位供職尚不清楚。
“我是想等到找著秦先生后,再把實情告訴你……”叢老先生說。
叢萌卉端詳著手中的小銀鎖,眼角晃動著淚珠,說:“這么說,那次我在檳城撞見的那個冒失的男子,有可能是我的姐夫?他的太太有可能是我姐?”
老父親的眼眶濕了:“不排除這種可能,這世上,什么樣的奇巧都有。公司里的事實在太忙,我暫時脫不了身。你有機會的話,代老爸去查詢一番,你媽在另一個世界一定盼望著你們姐妹倆的相聚?!?/p>
叢萌卉說:“爸,您放心,我會讓這件事水落石出的。只是有一點我弄不明白,現(xiàn)今信息通暢,您為啥不借助媒體或網(wǎng)絡去尋找我姐啊?”
老父親點燃一支煙,臉上蕩漾起追尋往昔的神思,說:“萌卉啊,你的想法當然很好,問題是尋親這種事也得顧及當事人的感受。你想想,倘若你姐還不知道自己的血緣身世,一旦驀地揭了這個謎,對她和她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都是很唐突、很冒昧的?!?/p>
叢萌卉說:“那倒也是,還是老爸想得周到?!?/p>
叢老先生說:“你們姐妹倆盡管長得很像,但差異還是有的。你要記住,你姐的近右耳處有一顆紅痣,而你左腰側(cè)有一顆黑痣……”
叢萌卉捏緊小銀鎖,點點頭:“我記住了?!?/p>
荷城明朝影樓的錢祖煥打電話給叢萌卉,說寫真集已弄好,問她是自己來取還是給她送來。她說自己來取,還要他復制一冊。她決定親自去荷城一趟,她要再見見那個冒失的男人華劍剛。
(6)
荷城的明朝影樓設備先進,技術(shù)精湛,服務規(guī)范,聲名遠播,雖然員工只有五六人,但業(yè)務量大。特別是半年前推出的“寫真”項目,受到不少年輕女白領和家境富裕的女孩子的追捧。錢祖煥就是這家影樓的創(chuàng)辦人兼老板。他的助手吳竹庭也是一位富有才情的攝影師。那天,風塵仆仆地回到影樓的錢祖煥,連夜把在雙人峰景區(qū)為叢萌卉拍攝的寫真鏡頭輸入電腦,準備馬上動手制作。誰知剛上手,家里來電話催他回去,讀初中的兒子急性闌尾炎住院,醫(yī)生馬上要給他動手術(shù)。他只好擱下手里的活,趕往醫(yī)院。影樓的事務就全權(quán)交給吳竹庭打理。
翌日,吳竹庭在老板的電腦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大陸”——數(shù)十張誘惑力十足的人體寫真照片。叫他驚訝不已的是,這些裸露度超高的照片,怎么看也是他的中學同窗秦小瓊的。她曾是他中學時代暗戀的對象。雖然同在一個城市奔生活,但難得見面。他知道她已結(jié)婚,家境富裕,丈夫是市環(huán)保局的一名副處長。他命運不濟,高考落弟后,像只無頭蒼蠅到處轉(zhuǎn)??偹銘{自己愛好攝影的一技之長,被錢祖煥收入麾下,生活才出現(xiàn)曙光。
這陣子,吳竹庭深陷股市,錢虧得太多了,要翻本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嘿嘿,真是天賜良機,“扭虧為盈”的主意也就驀地冒了出來。
他把這些照片一一打印出來,然后撥通了荷城海藍有色金屬公司財務處的電話。
(7)
當日晚餐后,秦小瓊走進河濱茶樓雅座包廂,她萬萬沒想到,約見她的竟是她的高中同學、小有名氣的攝影師吳竹庭。
吳竹庭見秦小瓊來了,欠了欠身,順勢把半開的窗簾拉嚴,笑道:“小瓊,想不到吧,八九年過去了,咱倆還是第一次會面?!?/p>
秦小瓊在臨窗的位子上坐定,甩了一下垂到臉上的一綹秀發(fā),松了一口氣:“我當是誰呢,神秘兮兮的,原來是大班長啊。”這個吳竹庭是她讀高三時的班長,很有才情,曾追求過她。因為偏科,他高考落榜。以后就不清楚他在忙啥,只是近幾年在報刊上常見他有攝影作品發(fā)表,才估摸他或許從事和攝影有關的行當。
吳竹庭凝視她:“小瓊啊,你可是越發(fā)漂亮了??上阋延屑沂伊?,否則我還要再追求你一次。”
秦小瓊淡笑:“你是在笑話我嗎?已是奔三十的人了,人老珠黃不值錢嘍。哪像你,仍是帥哥一個,情人小蜜一大簍吧?”
吳竹庭自嘲:“嗬嗬,你還是改不了寒磣人的性子。不瞞你說,我至今仍是單身漢,雖然在那個明朝影樓有我三成股份,但現(xiàn)在鬧‘金融危機,生意不好做呀。”
秦小瓊說:“原來你就是那家大影樓的老板啊,藝術(shù)加財富,這可是當代人最推崇的立身理念啊?!?/p>
吳竹庭拍拍壓在膝蓋上的黑色拎包,臉上的笑意頓消,神色嚴峻地說:“今天約見你,不是來敘舊的。小瓊,告訴你吧,你已經(jīng)卷入一個危險的漩渦,有人要敲詐你,我是來幫你的?!?/p>
秦小瓊愕然:“我?不會吧?”
吳竹庭從拎包里取出一個大信封,往桌上一擲:“你自己看看吧?!?/p>
秦小瓊看到的是一張張人體寫真照片:在一襲白紗若有似無的遮蓋下,一具美妙胴體立姿、蹲姿、臥姿,側(cè)面、背面、正面的特寫鏡頭。多漂亮多性感的身材,像美麗天使下凡。讓秦小瓊感到震驚和疑惑的是,這女人怎么看怎么像她秦小瓊!聯(lián)想到夫君的遭遇,她不禁有些駭然。
“你是從哪里弄來的?我可從來沒‘寫真過!”
“你先說說,這些照片上的裸體美人兒是不是你?”
秦小瓊又拿起照片細看:“像,怎么會這般像?不過確實不是我,我可是個規(guī)矩的女人……”
吳竹庭說:“好了,好了,‘寫真嘛,是當代時尚,算不了什么的。問題是,你的寫真也太露了點,有人要拿這些照片‘培養(yǎng)出一棵搖錢樹,一旦在社會上傳播,甚至傳到網(wǎng)上,你秦小瓊以后怎么做人,你這個‘財務總監(jiān)還坐得穩(wěn)否?”
秦小瓊腦海里頓然一片空白,喃喃自語:“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吳竹庭呷了一口茶:“你也不必把此事看得太嚴重了。怎么辦?一句話——破財消災。我來幫你搞定。再說了,你家的經(jīng)濟狀況很不錯嘛,不差錢。”
秦小瓊定了定神,問道:“要多少錢才能收回這些照片?”
吳竹庭遲疑了一下,說:“20萬,那個家伙起初要40萬,是我把價錢壓下來的?!?/p>
秦小瓊腦子里亂極了,她站起來說:“讓我想想,我、我會給你一個答復……”說罷,踉踉蹌蹌地離開雅座包廂。
(8)
秦小瓊感到事態(tài)很嚴重,想找夫君談談??苫氐郊遥依锟諢o一人。原來,此時華劍剛正在她母親家。
這幾天,華劍剛在局領導的安排下,去醫(yī)院接受了心理治療,他的抑郁癥日見好轉(zhuǎn)。陽光重又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他想念秦小瓊了,草草吃了晚餐就去岳母家探望,卻沒遇到小瓊。
“劍剛啊,你和小瓊的情感疙瘩,我知道了。你一定誤會她了。有件事原不想告訴你的,現(xiàn)在不說看來難治你的心病?!痹滥篙p輕地嘆了一口氣,這位原供職于市科委的退休女高工,精神矍鑠,眼神里卻逗留著一絲陰影。
華劍剛脫口而出:“媽,是不是小瓊還有個姐姐或妹妹?”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岳母點點頭說:“是呀,小瓊是我們抱養(yǎng)的,她的親生父母是我和你岳父的同學,他們的家在臺灣高雄。小瓊還有個孿生的妹妹。二十多年前我和你岳父從海外回國,和小瓊的親生父母就斷了聯(lián)系……你岳父去世得早,我怕小瓊知道了實情后會離我而去,尋找她的親生父母,讓我一個人孤單地活著……都是讓我這點私心害的,我不該瞞著她呀!”
華劍剛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這么說,我在雙人峰景區(qū)邂逅的‘叢萌卉有可能是小瓊的妹妹?我真的誤會小瓊了?我可不可以去聯(lián)絡一下,說不定我們還真的能找到小瓊的親妹妹?!?/p>
岳母說:“劍剛啊,你邂逅的那位妹子,是不是和小瓊有血緣關系,這很難說。能聯(lián)系上自然是件大好事,只是我要告訴你,小瓊是我一手養(yǎng)大的,她的品行我還不知道?她呀,不會辜負你的。你們的關系要是再這么僵下去,我可真的要生氣了?!?/p>
話說到這個份上,華劍剛?cè)鐗舫跣眩蛟滥高B連道歉,匆匆辭別。
當他摸黑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秦小瓊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神情愣愣的。
“小瓊,看你的樣子,一定有什么事?”華劍剛關切地問道。
秦小瓊從坤包里拿出一支鋼筆狀的東西放在茶幾上,似答非答地說道:“這個吳竹庭胃口還真不小?!彼斎徊皇莻€簡單的人,吳竹庭和她的談話全被她錄在筆形錄音機里了。
她撥動按鈕,吳竹庭和她的對話清晰地播放出來。
華劍剛聽了錄音,安慰秦小瓊:“沒事,這個吳竹庭翻不了大浪。剛才,你媽把你的身世說給我聽了。那天在雙人峰下拍寫真的女子很有可能是你的孿生妹妹,這些照片也應該是她的。哼,你這個老同學打錯了算盤,他的敲詐行為可是在挑戰(zhàn)法律??!”
秦小瓊睜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哪來的孿生妹妹?華劍剛見狀便把岳母說的實情全告訴她。秦小瓊沒有計較媽媽的私心,她為自己有一個親妹妹而激動不已,臉色泛紅,兩眼放光。她佯裝生氣地推了老公一把,說丈母娘還是跟女婿親,這么重要的實情只跟女婿說。華劍剛忙說,你媽可能是不好意思親口對你說,讓我當了傳話筒,當然,主要是為了治療我的心病。秦小瓊臉色一變,柔和多了:“這‘危險的寫真,或許是一條讓我找到孿生妹妹的引線?!?/p>
華劍剛說:“什么時候咱倆去省城一趟,只要能找到‘叢萌卉,就能逢兇化吉。更重要的是,你們姐妹倆能夠相聚!”
這一夜,他和妻子纏綿不已,勝似新婚。
(9)
當叢萌卉步入荷城明朝影樓時,吳竹庭正在影樓里忙碌著,一抬頭看見來客,驚喜道:“秦小瓊,你來啦?!”說著就拿來一只紙杯灌滿礦泉水遞過去。他暗忖,這位白領老同學一定帶來了那筆錢款,他的“扭虧為盈”計劃看來就要實現(xiàn)了。
誰知女客接過紙杯,在門旁的沙發(fā)上坐下,笑道:“謝謝,不過,你剛才叫錯人了?!?/p>
影樓老板錢祖煥有點雜事在外頭,辦公室里就吳竹庭一個人,吳竹庭也就不繞彎子了:“老同學,上次在河濱茶樓所談的事,你還沒給我回音呢,那個掌握你艷照的人耐心有限啊。”
叢萌卉皺起眉頭:“上次什么事?你一定弄錯人了,我可不認識你?!?/p>
吳竹庭臉一板:“我說秦小瓊,別給你臺階還不下樓。你的寫真照片網(wǎng)上一傳,可不是20萬元能了事的。不要說你的財務總監(jiān)位子坐不穩(wěn),你的家庭恐怕也……”
叢萌卉冷笑道:“你這個人很有趣。我倒是‘寫真了一次,如果質(zhì)量行的話,我會在博客里曬曬照片。這次就是來取照片的。你們的老板錢祖煥呢?”
吳竹庭越聽越糊涂了,心想此人難道不是秦小瓊?遲疑之際,錢祖煥匆匆趕回來了,吳竹庭就轉(zhuǎn)身踅進暗房,靜觀事態(tài)。
錢祖煥笑臉相迎:“抱歉、抱歉,讓你久等了。叢小姐,一路辛苦。相冊已經(jīng)搞好,又給你復制了一本,還不知你滿意不滿意。”說著便從櫥窗下層的封閉式木柜里取出兩本厚厚的大相冊,遞到叢萌卉手里。
叢萌卉接過大相冊,一頁一頁地翻閱起來,眉宇里透出明媚的笑意。
在暗房里工作的吳竹庭,一直從窗隙里偷窺錢祖煥和這位女顧客的一舉一動。當他看到女顧客把一沓百元大鈔擱在桌上,面帶笑容地把大相冊放進拎包時,驚訝得“啊”地喊出聲來。
錢祖煥聞聲問道:“竹庭,你怎么啦?”
“沒、沒事?!眳侵裢ヵ降降晏美铮撊スぷ鞣?,故作鎮(zhèn)定地說,“噢,錢老板你來了,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闭f罷奪門而出,回頭又看了一下女客。
叢萌卉說:“錢老板,此人是誰?”
錢祖煥說:“他是我的助手吳竹庭,攝影技術(shù)很不錯的。怎么,你認識他?”
叢萌卉淡笑:“此人有點怪,把我當成他的老同學了。對了,錢老板,那次在檳城拍寫真,你有事先走了,我可惹上麻煩了?!?/p>
錢祖煥驚訝道:“噢,你遭遇了什么麻煩事?”
于是她把那天華劍剛把她認作他妻子的事說了一遍,然后搖搖頭說:“錢老板,在這里你的助手又把我當成他老同學,你說奇怪不奇怪?!?/p>
錢祖煥說:“看來,你一定和咱們荷城的哪位女子長得酷肖。天地之大,容貌相像的人一定不少。”
辭別錢祖煥,出得影樓,叢萌卉登上一輛紅色出租車,往城西方向駛?cè)ァ?/p>
此行之前,她已從荷城環(huán)保局了解到了華劍剛的住址。
(10)
華劍剛和妻子秦小瓊正在客廳里小憩,門鈴按響了。
秦小瓊開門,驚呆了,一位和她長相毫無二致的麗人含笑佇立門口?!澳艺l?”她機械地問道。
“請問,這里是華劍剛先生的家嗎?”叢萌卉禮貌地問,看得出,由于邂逅了一位和她長相酷似的女主人,她也不勝驚訝。
華劍剛真是大大地開了眼,兩位長發(fā)披肩的麗人在客廳沙發(fā)上一坐,叫他很難認出哪一位是他的妻子。
還是叢萌卉先開口:“華先生,那次在檳城雙人峰景區(qū),讓您受驚了。我是專程來向您、向您夫人道歉的。”
叢萌卉從拎包里掏出一只精巧的小銀鎖,遞到秦小瓊手里:“對不起,華太太,我想問個事,你會不會也有這么一塊小銀鎖?”
秦小瓊接過小銀鎖端詳起來:“這是你小時候戴的?我也有一只呀!”說著轉(zhuǎn)身到臥房,從寫字桌抽屜里拿出一只精巧的小銀鎖。兩塊小銀鎖放在一起,外形一模一樣,一塊正面鏤刻有“兩岸”二字,一塊正面鏤刻有“同親”二字。兩岸同親,失散多年的小銀鎖在這一瞬間碰在一起了。
“姐!你就是我親姐姐!爸找你找得好苦……”叢萌卉一把抱緊秦小瓊,啜泣起來。早有預感的秦小瓊也緊緊抱住叢萌卉,淚水止不住地流:“妹妹,我的親妹妹……”
華劍剛見到這一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足無措,眼圈紅紅的。
這真是“禍起寫真”,禍兮伏福,闊別多年的骨肉相認也緣于“寫真”??!
叢萌卉從包里拿出一本寫真集,說:“我搞了兩冊,這一冊就給姐作紀念吧?!?/p>
秦小瓊掀開叢萌卉的寫真影集,一頁一頁欣賞起來。她把夫君叫到身邊,指著一張背影照,說:“劍剛,你看,我妹妹的左腰側(cè)有一顆黑痣,而我沒有;我脖子近右耳處有一顆小紅痣,而她沒有……”
“是呀,小瓊,你別說了。其實,你們姐妹倆盡管外形、身高都很相似,但仔細察看,還是有差異的。你們的聲音,肢體語言,都有差別。唉,怪就怪我過于草率,這與早先‘潛伏在我心里的憂慮有關。你長得這么漂亮搶眼,社會上的誘惑又這么多,我不放心哪……”
秦小瓊給了他一個吻,說:“我這輩子愛的就是你……”
叢萌卉看著姐姐和姐夫的親熱狀,不好意思地別轉(zhuǎn)頭。這趟荷城之行,收獲頗豐,她心里美滋滋的。
(11)
再說吳竹庭,他一出影樓,心亂如麻。剛才云里霧里、亦真亦幻的一幕,弄得他神思恍惚。不經(jīng)意中,身后一輛摩托車差一點撞倒他。騎車者是個壯實的男子,兩人就交通責任爭執(zhí)起來。他顯然不是騎車者的對手,敗下陣來,自認倒霉。好在身體無大礙,他便悻悻地走到附近的河濱公園,擇一石凳坐下,點燃一支煙,繼續(xù)那個“扭虧為盈”的盤算。他有點弄不懂老同學秦小瓊,在影樓見到自己裝糊涂不認識,難道她臨時變卦了?“你付了錢給錢老板就了事啦?哼,休想!你好多艷照在我手上,我叫你吃不了兜著走!”他喃喃自語,轉(zhuǎn)念一想,又冷靜下來,覺得“做生意”還是和為貴,或許放低門檻降至15萬、10萬,她秦小瓊會就范。于是決定再約她談判一次。
就在這當兒,手機響了,是短信,秦小瓊發(fā)給他的:“老同學,談談吧,地點:綠蔭小區(qū)12幢樓2單元304室。”
他搓搓手,有點兒魚兒被他釣上岸的激動。他馬上打的,向那個能“榨出”錢來的地址進發(fā)。
只是當他步入老同學的家門時,情況卻大出所料。秦小瓊指指叢萌卉,對吳竹庭說:“認識一下吧,這是我的妹妹叢萌卉。我倆是孿生姐妹,對老同學不保密呵?!迸ゎ^對叢萌卉介紹道:“這位是明朝影樓的攝影師吳竹庭,你的‘寫真集就是他的老板錢祖煥搞的?!?/p>
吳竹庭看看老同學,又瞄瞄同個“模子”出來的叢萌卉,,驚訝得合不攏嘴。他支吾道:“噢,是這樣啊,好、好,幸會、幸會!”
叢萌卉哈哈大笑:“我明白了,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這時,華劍剛從書房出來,大聲問:“來人是吳竹庭吧?”
吳竹庭徹底泄氣,連招呼都不敢打,轉(zhuǎn)身就走。“完了,完了,我一腳踏進爛污泥里,說不清楚,洗不干凈。偷雞不著反要蝕把米,這老話在我這個倒霉鬼身上應驗了?!彼睦镟止局?,恍恍惚惚下到底樓的樓道口,重重地摔了一跤,額頭上頓時腫起個大包。他明白他的事還沒完,他的運氣要看秦小瓊能不能看在老同學的面子上,放他一馬,對他的訛詐行為免予提起訴訟。
不久,叢老先生在叢萌卉的陪同下,來到荷城和秦小瓊一家人相聚。那快樂的場面讓人永難忘懷。
(責編: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