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霖山

一、愛妻失蹤

何惠與沈強生雖說是再婚夫妻，但恩恩愛愛，如膠似漆?；楹笕d，夫妻倆從未紅過臉、斗過嘴。何惠生性溫柔，十分賢惠。沈強生有個女兒叫雯雯，已經10歲了，在讀小學四年級。何惠剛進門時，雯雯對這個新媽媽還有抵觸情緒，但何惠很快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感動了小女孩，兩人就像親母女一樣。

前不久，何惠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又過了一段時間，她的身體開始顯山露水。不料就在這時，雯雯看何惠的眼光發(fā)生了變化，一張小臉經常陰沉著，心事重重，有時甚至一整天不理睬何惠。

何惠的心頭升起了一團陰云。在嫁給沈強生之前，她曾經遭遇過情感挫折，所以十分珍惜現(xiàn)在的新家庭?？纱丝踢@腹中的胎兒也許會成為破壞新家庭的導火索。她知道雯雯人小鬼大，現(xiàn)在爸媽的寵愛全集中在她身上，一旦弟弟或妹妹出生，無疑會與姐姐奪愛，她能不妒嫉嗎?而且新的生命出現(xiàn)，毫無疑問還會增加這個小家庭的經濟負擔。沈強生在單位里的工資并不高，負擔家人的生活本來就夠吃力的了，再添上一張嘴巴就更可想而知。

思來想去，何惠感到十分矛盾，也很痛苦，她權衡利弊關系，萌發(fā)了打掉腹中孩子的念頭。于是一天晚上，在枕邊她向丈夫委婉地說了自己的想法?？烧煞蛞宦牶敛华q豫地拒絕了，說這孩子是兩人愛情的結晶，也符合計劃生育政策。如果說添了一張嘴會增加家庭負擔的話，那么他就是累死累活也心甘情愿。話說到了這份上，何惠便不好再吭聲了。

這天晚上，何惠檢查雯雯的作業(yè)，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學習成績退步了，不由皺緊了眉頭，忍不住溫言細語地批評了幾句。豈料，雯雯竟然睜圓小眼，針鋒相對斗起嘴來：“我的學習成績好壞與你無關，用不著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何惠給噎得倒抽一口涼氣，有心要訓斥幾句，可轉念一想這樣只會激化矛盾，無濟于事。倒不如等孩子心情平靜后再循循善誘。于是，只好克制住自己，返回客廳看電視新聞去了。

沈強生上完夜班回家時，女兒雯雯早已睡去了，妻子斜靠在沙發(fā)上似乎在沉思什么，再仔細一瞧，她的臉蛋上尚有淚痕!

沈強生不由一愣，急忙問道：“何惠，你怎么哭啦?是不是雯雯讓你慪氣了?”

何惠一驚，急忙起身，強顏歡笑地解釋道：“不是，你別誤會，我和雯雯好著呢!”

沈強生依然滿腹疑團：“那你為何臉上有淚痕?”

何惠急忙辯白：“剛才看了一個電視劇，太感動人了，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

“什么好的電視劇?專門賺你們女人的眼淚?！鄙驈娚坪跸嘈帕恕７蚱迋z又閑聊了一會，便安寢休息了。

豈料，第二天中午沈強生下班后剛進家門，便發(fā)現(xiàn)茶幾上留著一張字條，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字：“強，我去金陵市辦事去了，也許三五天以后才回來?；葑帧！?/p>

沈強生頓時愣住了。去金陵辦事去了?金陵一無親，二無故，辦啥事呀？為什么事先不打招呼呢?賢惠的妻子可從來不先斬后奏啊，究竟是什么急事要她臨時匆匆動身?一連串的疑問困擾沈強生，他真想馬上解開這個謎團，可妻子身上沒手機，如何聯(lián)系呢?看來只有等妻子給家里打電話，沈強生相信她一定會這樣做的。

然而，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何惠一直沒給家里來過電話，似乎還真的失蹤了。沈強生急得心內如焚，寢食難安，于是動了外出尋妻的念頭?？删驮谶@時，鄉(xiāng)下的兄長打來電話，聲稱老父病危告急，請他速歸。于是，沈強生只好中止了尋妻的念頭，匆匆攜帶女兒直奔鄉(xiāng)下老家看望病危中的老父去了。

二、都市落難

金陵市，一條繁華熱鬧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走著一位面容憔悴、大腹便便、步履蹣跚的少婦。不是別人，正是沈強生失蹤多日的妻子何惠。

何惠是怎么流落到異地的街頭來呢?說來還真辛酸，那天她剛在這城市下了火車，隨身帶的那個坤包便被一伙尾隨的歹徒搶走了，她身無分文，寸步難行。有心想與家中通個電話，可口袋里連一塊錢都沒有。何惠自然又氣又急，自古道一文錢逼死英雄漢，何況一個纖弱女子，怎能不感到恐慌呢?難道說真的要困死在異鄉(xiāng)客地么?

盡管落魄到如此地步，可何惠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人，她寧愿餓肚子也決不會去沿門乞討。她自信，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路是人走出來的。她決定按照自己的原定計劃，先去與金陵市的紅十字會醫(yī)院取得聯(lián)系，然后再想辦法給家里掛個電話，向丈夫解釋讓他來救急。

然而，就在何惠在街上向人打聽到紅十字會醫(yī)院地址，途經一座天橋時，突然一陣狂風大作，傾盆暴雨驟然而降。何惠正在橋上，身邊沒帶雨具，又無躲雨的地方，霎時淋得像一只落湯雞。等到走下天橋進入橋下躲雨時，渾身上下已經濕得沒了一根干紗。這暴雨雖然來得快，去得也快，但卻害苦了這位可憐的孕婦。因為離家倉促，竟連洗換衣物都沒隨身帶，用什么去替換身上的濕衣褲?只好干挺著?？烧l知還沒挺上一個小時，何惠便開始感冒了，連著打噴嚏，眼淚鼻涕全冒出來了。她心中暗道：“糟糕，千萬別生病了!”可誰知說病病就來。不一會，何惠只覺得頭昏眼花，全身發(fā)燒，雙腿沉重得像灌了鉛，再也挪不開步了。隨著一陣頭暈目眩，她終于支撐不住，“撲通”一聲倒在人行道上，路人見了紛紛圍上來。何惠迷迷糊糊聽得有人喊了一聲：“哎呀！是個女人，還是個孕婦哩!”她便頭一歪，暈過去了……

何惠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病床上，床頭掛著一個瓶子，正在打吊針。她思忖自己遇上好人了，肯定是哪位陌生的善心人將自己送進醫(yī)院來的?？磥磉@世上還是好人多啊!想到此，她更堅定了這次來金陵的目的。

這時一位身著白褂的女護士陪著一位衣著華麗操著閩南口音的中年婦女走進來。何惠便猜測一定是這位慈眉善目的女人將她送進醫(yī)院的。還沒等她開口，護士小姐果然笑吟吟地介紹：“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焙位菀鹕淼乐x，中年婦女急忙搶步上前按住了她：“大妹子，你這高燒還沒退，好好躺著別動?！?/p>

何惠雙眼噙滿了淚珠，哽咽道：“謝謝大嫂!給我留個名吧，日后也好答謝?！?/p>

大嫂搖了搖頭，凄然一笑：“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家現(xiàn)在也陷在困境中，有許多人向我們伸出了援助的手，可他們誰也沒留個名。”

何惠一愣，人家有難還在幫助自己，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正想問個明白，護士小姐感嘆道：“是啊，就像一首歌唱的：世界上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就會變成美好的人間!”

大嫂接著又安慰何惠幾句話，說有急事抽身走了。護士轉告何惠，她入院的一切費用這位大嫂全墊了。

何惠喃喃自語道：“我該怎樣去報答這位陌生的大嫂呢?”

三、千里尋妻

按照醫(yī)生的吩咐，何惠的高燒退盡以后才能出院。當晚何惠躺在病床上，忽然想起該給家里掛個電話，出來整整三天了，丈夫一定急得暈頭轉向。雖說臨行前匆匆留了張便條，但沒有說清楚外出的原因和目的地，又是不辭而別，丈夫能不產生誤會么？這么一想，她更坐不住了，急忙來到醫(yī)院辦公室往家里打了個電話，可始終都沒人接聽。何惠感到奇怪了，即使丈夫上夜班去了，女兒雯雯也該在家啊，怎么會沒人接電話呢？半夜時分和天亮后她又撥了兩個電話，家里還是沒有人接聽。何惠感到忐忑不安起來，難道因為自己的失蹤，讓家人產生了誤會，丈夫和女兒出來尋找自己了么?于是，她又想給丈夫鄉(xiāng)下的老家掛個電話，可偏偏又忘了電話號碼。

著急中，何惠產生了一個念頭，趕快回家去！然而這個念頭轉瞬即逝。因為一則身無分文，沒有回家的路費；二則自己此行的目的還沒達到，怎么能半途而廢呢?于是，她便只好又朝寬處想，反正給家里留了言，大不了推遲幾天再回家去。這么一想也就勉強放下心來。

誰知，何惠的感冒竟連累了腹中的胎兒。醫(yī)生為她檢查后，又強迫她住了幾天醫(yī)院，費用仍由那位大嫂墊付。

何惠惦記家里和自己來金陵市要辦的這樁大事，始終在病房安不下心來。這天晚上，那位護士小姐突然腳步匆匆地奔進病房，大聲嚷道：“何嫂你家里來人了!”

何惠頓時一愣，隨即意識到肯定是丈夫千里迢迢趕來尋妻了。于是急忙問道：“在哪里?”

護士小姐解釋道：“來人沒見著，只是看到了電視上的尋人廣告?！?/p>

何惠聞言，頓時珠淚滾滾而下，哽咽道：“我這次匆忙出來還真給家里增添了不少麻煩！”

四、非常之舉

沈強生終于見到了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牽腸掛肚，朝夕思念的愛妻。這位堅強的男子漢剛剛從鄉(xiāng)下辦完老父的喪事，便踏上了尋妻的旅程，通過金陵市電視臺播出的尋人啟事，夫妻倆才得以在醫(yī)院相聚。

盡管雙方分別才十多天，但兩人仿佛覺得分別了十多年。所以剛一見面，便抱頭痛哭起來，同房的病友也為之感動落淚。

丈夫首先擦干眼淚，板起面孔責問何惠：“你究竟為啥突然不辭而別？害得我和女兒這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膽，擔心萬一出了事怎么辦?”

妻子埋怨道：“我給家里掛了幾次電話，為啥老是沒人接聽？你和雯雯干啥去了?”

丈夫的眼圈又紅了，哽咽回答：“我爹過世，我?guī)е┗剜l(xiāng)下老家奔喪去了?！?/p>

妻子“啊”了一聲，愣怔了半天沒吭聲，仿佛內心在受著良心的責備。

丈夫不忍讓妻子難受，嘆了口氣，轉了話頭：“惠，你到底為啥突然出走，是不是因為和女兒慪了氣?”妻子默默地搖著頭。丈夫急得吼了起來：“那究竟為了啥?”

妻子迎著丈夫的目光，從嘴邊輕輕地吐出了四個字：“墮胎救人。”

“什么？墮胎救人?”丈夫簡直給驚呆了，用一種怪怪的目光看著妻子，懷疑她神經出了問題。

妻子凄然一笑，含淚解釋道：“強，你還記得我出走的前一天晚上看電視時，你問我為啥哭了，我當時回答說看了一部感人的電視劇，被感動得流淚了。其實，我看到的是金陵市電視臺播出的一則讓人揪心的求救短片——一對在大陸投資辦廠的臺商夫婦，前不久攜帶3歲的兒子在金陵市逛街時，兒子走散了，不幸被迎面開來的一輛大貨車撞倒在地。經醫(yī)院搶救，小孩的生命保住了，卻落下了嚴重的后遺癥——由于脊椎損傷，小孩胸部以下高位截癱。而且，小孩左腳的兩個腳趾因為骨折壞死，已經保不住了。后來北京來了一位教授，檢查后說可以治好孩子的病，但需要懷孕4—6個月孕婦引產腹中的胎兒，取出胚胎干細胞，培養(yǎng)兩到三個星期后移植到小孩體內，這樣，孩子就有重新站立起來的可能。這對臺商夫婦聽說兒子還有救，欣喜萬分，立馬托金陵的親戚朋友尋找符合條件的孕婦，但一個多月過去了仍一無所獲。眼看孩子的病越來越嚴重，最佳治療時機就要錯過，臺商夫婦心急如焚，無奈之下，他們抱著最后的希望求救于新聞媒體……

何惠正是看到了這則新聞短片，心里掀起了波瀾，思索再三，才作出了這個墮胎救人的決定。

五、家庭波瀾

沈強生聽妻子說完前因后果后，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隨即氣憤地責怪道：“惠，你要知道，你腹中的孩子不只是屬于你一個人的啊!”

何惠知道丈夫絕對不會同意自己這么做，不過事情到了這地步，她只有想辦法求得丈夫的諒解。她深情地解釋道：“強，我知道你很在乎我肚子里的這個孩子，可你能說我不愛他(她)嗎?你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爸爸了，可我這輩子還沒有真正做過母親呢!”

“正因為如此，我堅決不同意你這樣做!”

何惠只好又作自我批評：“強，來這之前我沒與你商量，這是我的不對。可我決定不要孩子了，難道不能有此善舉么?”

“全國這么多孕婦，難道就只有你才能救這孩子么?”丈夫依然想不通。

何惠堅持說：“當然不是，只不過各自的條件不同，而我湊巧適合，也許是天意吧!”

丈夫生氣了：“說來說去你無動于衷，難道你是錢迷心竅，想得到這對臺商夫婦的一大筆金錢，或者借這機會出名!”

“胡說!”何惠氣得扭轉身子，傷心地抽泣起來。

沈強生見事情弄僵了不好收場，靈機一動，當著妻子的面與女兒通電話，說了事情經過并征求女兒的意見。雯雯當即要何惠接電話，她在電話那頭哭著說：“媽媽，我錯了，請你原諒我！求求你，千萬不要那樣做，我希望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做伴，媽媽，求求你了，千萬千萬別墮胎?。　?/p>

雯雯這番誠摯感人的話，深深打動了何惠的心，良久，她才艱難地說：“雯雯，好孩子，請你理解媽媽吧!”

六、真愛不悔

在妻子的感染下，沈強生終于違心地陪著何惠來到紅十字會醫(yī)院，見到了那對臺商夫婦和他們那個正在經受著痛苦煎熬的孩子。

當何惠第一眼看到那位臺商的妻子時，全身如凝固了一般，一動也不動了。半晌，她才飽含深情地喊了一聲撲上前去：“大嫂，我的救命恩人!”隨著淚水奪眶而出。

沈強生見狀，頓時什么都明白了，因為妻子已經對他講過自己淋雨生病后被好心人送進醫(yī)院救治的經過，本以為會與這位大嫂失之交臂，可想不到竟會在此間邂逅，這是巧合還是天意？他心中百感交集，什么也說不出來。

當這對臺商夫婦明白何惠的來意后，同樣感動極了。他們的小孩聽說這位阿姨是來救他時，高興得一口一聲“阿姨”叫個不停。

當天，何惠接受了醫(yī)院的各項檢查。結果出來了，她的各方面條件都符合。這樣，當場就把引產捐獻胚胎干細胞的事情定下來了。

經過48個小時的折磨，何惠已經孕育了5個月的胎兒，終于依依不舍地脫離了……

臺商夫婦感動地緊握著躺在床上的何惠的雙手央求道：“大妹子，大恩不言謝，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吧!”

何惠微微一笑：“如果我想到的是一個‘謝字，就不會作出如此痛苦的抉擇了?！?/p>

臺商夫婦急了：“你可別讓我們夫婦成為不義之人啊!”

何惠沉吟了片刻，作答道：“就讓孩子認我為干媽吧!”

孩子高興地拍著小手嚷了起來：“好啊，我現(xiàn)在又增加了一個大陸媽媽。我有兩個媽媽了，我有兩個媽媽了!”

臺商夫婦激動得熱淚盈眶，久久說不出話來。何惠沉浸在幸福中。真情不言悔，她覺得自己獻出的愛比什么都值!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