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威 朱二苓 于 崢

(中國中醫(yī)科學(xué)院中醫(yī)基礎(chǔ)理論研究所，北京東直門內(nèi)南小街16號，100700)

《四時宜忌》為元代瞿祐編撰(1367年)，收錄于《學(xué)海類編》《叢書集成初編》。瞿祐，亦名瞿佑，為元末明初文人，少有詩名，俊朗博學(xué)，著有傳奇小說集《剪燈新話》、詞集《余清詞》等。瞿祐承文人涉獵攝養(yǎng)的風(fēng)尚，輯歷代諸月事宜、事忌而成《四時宜忌》一卷?！秾W(xué)海類編》為清代曹溶所輯，陶樾增訂，是一部有特色、有價值的儒家理學(xué)大型叢書，收有四時宜忌、攝生要語、攝生三要等保攝之書?！秴矔沙蹙帯窞樯虾Ｉ虅?wù)印書館1935-1937年所輯，鉛印本，收錄宋、元、明、清四代叢書，其中《學(xué)海類編》據(jù)“清曹溶輯陶越增訂六安晁氏排印”。中華書局(北京)1985年有重印本。

《四時宜忌》為文人攝養(yǎng)摘編類著作，所引文獻(xiàn)年代久遠(yuǎn)，既有《抱樸子》《千金方》《千金翼方》《圣惠方》《本草》《食療本草》等熟知的醫(yī)藥文獻(xiàn)，也有《云笈七箋》《孝經(jīng)緯》《玉燭寶典》《荊楚歲時記》《歲時雜記》《四時纂要》《攝生月令》等儒、道、雜家文獻(xiàn)。限于古人的認(rèn)識水平，書中所載雖有齋戒、禳災(zāi)等文字，但蘊含以四時陰陽變化為法的養(yǎng)生思想，茲探討如下。

1 斗建、律歷以明四時陰陽變化

逐月養(yǎng)生法濫觴于《素問·四氣調(diào)神大論》，隋唐后有所發(fā)展，由逐季而至逐月養(yǎng)生，涉及衣、食、住、行等生活的方方面面，內(nèi)容大多切實可行，總以順應(yīng)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四時當(dāng)旺之正氣，隨四時陰陽變化為法?！端臅r宜忌》以《孝經(jīng)緯》《晉書·樂志》《白虎通》等文獻(xiàn)的斗建、律歷，闡釋四時十二月的陰陽變化規(guī)律。

斗，即北斗七星，排列形狀如斗，《尚書·舜典》稱:“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薄短旃贂吩?“斗為帝車，運于中央，臨制四鄉(xiāng)。分陰陽，建四時，均五行，移節(jié)度，定諸紀(jì)，皆系于斗?！痹诠湃说男哪恐校倍纷鳛樘爝\的中心，如天帝之車巡視周天，《五行大義·七政》引《尚書緯》曰:“北斗居天之中，當(dāng)昆侖之上，運轉(zhuǎn)所指，隨二十四氣，正十二辰，建十二月，……州國分野年命，莫不政之。”斗在天中，斗柄所指，周制四方。斗建是在空間與時間坐標(biāo)系中建立北斗指向的定位點，月建是以北斗為指向在劃分為十二辰的體系中確定其初始點，用于紀(jì)月，用十二地支表示?！墩x》曰:“言北斗所建，秉十二辰，兼十二州，二十八宿，自古所用，從來久遠(yuǎn)矣。”因此，唐人張彥振《指南車賦》有“北斗在天，察四時而行度;司南在地，表萬乘之光融”詞句。

律為天地之中聲，傳言黃帝作律，以玉為管，為十二月音?！吨芏Y》以太師掌六律、六呂，以辨天地四方陰陽之聲，黃鐘、太簇、姑洗、蕤賓、夷則、無射為六律陽聲，大呂、應(yīng)鐘、南呂、林鐘、中呂、夾鐘為六呂陰聲。至漢興，治律歷，以十二律應(yīng)二十四時之變，故稱“律歷之?dāng)?shù)，天地之道也”?！妒酚洝ぢ蓵吩?“王者制事立物，法度軌則，一稟于六律。六律為萬事之本?！薄稌x書·律歷》云:“圣人觀四時之變，刻玉紀(jì)其盈虛，察五行之聲，鑄金均其清濁。”

由上可知，斗建、律歷是觀察并說明四時陰陽變化的古代表達(dá)方法，《四時宜忌》以此說明一年之中的陰陽變化規(guī)律。正月萬物隨陽而生，二月陽生而滋茂，三月萬物去故從新而動長，四月陰助成陽、萬物盡起，五月一陰始生、萬物長大，六月萬物成熟，七月金氣始肅、萬物凋傷，八月陰陽適中、陽妊助陰，九月隨陽而終、隨陰而起，物皆衰滅，十月陰氣劾殺萬物，十一月陰極而陽始滋生，陽氣動于黃泉之下、欲養(yǎng)萬物，十二月陽氣欲出、陰拒紐結(jié)。

五月夏至為陽極、陰生之時，十一月冬至為陰極、陽生之時，十二月中陰陽消長各有其時，影響萬物生、長、化、收、藏，人應(yīng)之故臟腑功能隨之而變。養(yǎng)生之法即是隨四時陰陽消長變化規(guī)律而適時調(diào)整起居飲食，順應(yīng)四時陰陽變化以促進健康;若逆于四時陰陽變化則損害健康，應(yīng)盡力避免。《四時宜忌》諸月事宜均依斗建、律歷所述陰陽變化特點而攝養(yǎng)，方法簡便易行;諸月事忌主張無犯月建，實含有“勿逆四時陰陽變化”之義。

2 飲食起居、單驗便方以適時保養(yǎng)、自療小恙

萬物隨四時陰陽變化而生長、收藏，某些時令性飲食品或飲食方法，可以促進健康或避免病害。如正月宜食地黃粥(地黃汁、羊腎、花椒、生姜粥)、防風(fēng)粥(去四肢風(fēng))、紫蘇粥。正月不得食生蔥、蓼子，令人面上起游風(fēng)。正月節(jié)五辛，以避厲熱。二月宜食韭，大益人心。二月后當(dāng)多服祛痰之藥。谷雨日采茶炒藏，能治痰嗽、熱疾。三月勿殺生，以順天道，勿食百草、鳥獸五臟。四月望后宜食桑椹酒或造膏，治風(fēng)熱之疾。四月節(jié)內(nèi)宜服暖，宜食羊腎粥，補腎，療眼暗、赤腫。五月不可多食茄子，損人動氣。五月勿食菘菜，發(fā)皮膚瘋癢。六月宜飲烏梅醬、木瓜醬、梅醬、豆蔻湯，以祛渴。夏月不宜過度飲冷，冷水與生硬果、油膩甜食也不宜多。七月暑氣將伏，宜食稍涼，竹葉、山梔水熬去滓，用淘粳米粉作泔粉服;中暑者宜用竹葉粥(竹葉、山梔煎湯)。立秋勿食煮餅及水溲餅，勿多食豬肉，損人神氣。立秋后十日，瓜宜少食。自霜降后，方可食蟹;勿食蟹蓋中膏內(nèi)有腦骨，有毒。九月宜進地黃湯，煎如茶法為妙;取枸杞子浸酒飲，令人耐老。九月后宜多食野鴨，愈多年小熱瘡。冬至日陰氣歸內(nèi)腹，宜溫暖物，入胃易化。十一月可服補藥，不可餌大熱之藥，宜早食，宜進宿熱之肉。

穿衣、沐浴、居所、避蟲等生活起居的小技巧，也具有一定的保養(yǎng)或保健效果。如正月元日四更時取葫蘆藤煎湯浴小兒，不出痘瘡。正月每早梳頭一二百梳。正月宜加綿襪以暖足。立春日芥頭、苓苓香、白檀諸香煮湯沐浴，或立春日清晨煮白芷、橘皮、青木香三湯沐浴，辟除不祥。春冰未泮，衣欲上薄下厚，養(yǎng)陽收陰。驚蟄日取石灰糝門限外，蟲蟻不入內(nèi)。二月行途，勿飲陰地流泉，令人發(fā)瘧瘴，腳軟。二月毋竭川澤，毋焚山林，勿任刑，勿殺傷。三月三日，薺菜花鋪灶上及坐臥取處，苦楝花葉于臥席下，可辟蟲蟻、蚤蝨。三月三日雞鳴時以隔宿飲冷湯，洗澆瓶口及鍋灶、飯籮廚物，無百蟲為害。寒食有內(nèi)傷之虞，故令人作秋千、蹴踘之戲以動蕩之。五月五日取瓦上青苔或百草霜入鹽嗽口，或水煮羊蹄根、醋煮川椒治齒疾。仲夏陰陽交，君子節(jié)嗜欲、勿任聲色。暑月不可露臥，勿沐浴當(dāng)風(fēng)。七月七日取百合根熟搗，新瓦器盛之掛于屋內(nèi)，陰干百日，糝白發(fā)生黑。秋分之日勿殺生，勿用刑。八月行路間勿飲陰地流泉，令人發(fā)瘴腳軟。八月初一，作五明囊，盛百草頭露以洗眼，或以絹囊承取柘樹下露珠取拭兩目，眼明。九月九日采茱萸插頭鬢，辟惡氣而御初寒。

一些起居小技巧可解決文人日常遇到的小問題，也納入書中。如三月三日收薺菜花、桐花、芥菜，藏毛羽衣服內(nèi)不蛀。收書于未梅雨時，內(nèi)放七里香花或樟腦，不生蠹魚。收畫于未梅雨前，日中曬晾，緊卷入匣，匣用杉木、桫木，內(nèi)油漆以辟霉氣。戎衣同花椒卷收，或芫花末摻之，或用出矼藍(lán)布包之，不蛀。風(fēng)領(lǐng)、暖耳藏甕中，密封甕口，毛決不脫。洗葛衣，用梅葉擦碎洗則經(jīng)夏不脆，忌用木盆，以瓷器洗之。五月五日朱砂寫字貼柱上，辟蚊蟲。五月五日取萵苣菜或葉，置廚柜內(nèi)不生蛀蟲，置毛褐衣內(nèi)亦妙。七月七日曝皮裘，可以辟蛀。七月七日取角蒿置氈褥、書籍中，辟蠹又辟蛇。冬至日于北壁下厚鋪草而臥，以受元氣;勿多言，當(dāng)閉關(guān)靜坐，以迎一陽之生。十一月勿枕冷石、鐵物，令人目暗。臘月子日曬薦席，去蚤蟲。除夕夜勿嗔罵奴仆，不可碎器皿，不可大醉。

隨時令采收的一些常見藥物，通過自己采收、簡單制作就能達(dá)到一定的常見病癥治療效果，因方便、效驗而助文人自療小恙。如二月采升麻，治頭痛、熱風(fēng)、諸毒;采獨活，治賊風(fēng)、百節(jié)痛風(fēng)。二月丁亥日收桃花陰干為末，戊子和井花水服方寸匕，日三服，療婦人無子兼美容顏。三月二日收桃葉，曬干搗末，井花水服一錢，治心病。三月三日采桃花浸酒飲，除百病，美顏色。清明前一日采大蓼曬干，治熱痢。春盡采松花，和白糖或蜜作餅，香味清甘，自有所益。五月五日采艾，治百病;以青蒿草或百草頭，和石灰作藥餅，療金瘡、刀斧傷;合冰片、天南星，治中風(fēng)牙緊。七月收芙蓉花葉，醋調(diào)敷治腫;立秋太陽未升多采揪葉，熬揪葉膏，治瘍。七月七日取苦瓜白瓤絞汁，合醋、古錢煎，點入眼眥治眼目黑暗;采蒺藜子陰干搗末，食后服，治眼失明;采麻花，陰干為末，烏麻油浸，每夜涂眉毛，脫落者立生;采慎火花苗葉加鹽搗汁，治熱毒。九月甘菊花入糯米如常法造酒飲，治頭風(fēng)、眩暈等疾。十月十日采決明子，主青盲目、赤白膜、痛淚。

一些時令民俗也隱有保健養(yǎng)生內(nèi)涵。如正月元旦迎祀灶神，釘桃符，掛鐘馗，寅時飲屠蘇酒，服桃仁湯，可祛百病。寒食日，裝萬花輿，煮楊花粥。五月五日午時飲菖蒲雄黃酒，辟除百疾而禁百蟲。五月午日造水羹艾酒，以花絲樓閣插鬢贈遺，造辟瘟扇。九月初九日佩茱萸餌糕，飲菊花酒，令人壽長無疾。除夕夜有行瘟使者降于人間，以黃紙朱書“天行已過”貼大門上。

3 祛邪氣、養(yǎng)正氣以避瘟疫

古人對具有一定流行性、傳染性、危害性的疾病，多以瘟疫、時氣、時邪稱之，或以百邪、鬼祟、不祥視之，雖然對其病因認(rèn)識還存在局限，但適時而作的一些具體方法依然具有實用性，可為避瘟防疫借鑒。歸納起來，不外祛邪氣、養(yǎng)正氣二端，尤以前者為主。

祛邪氣包括:清潔、焚藥，以改善居處小環(huán)境。如正月未日以蘆苣火照井中、廁中。冬至日，鉆燧取火，可免瘟疫。除夕夜枸杞湯洗浴，令人不病。除夕夜宜燒辟瘟丹，焚家中所余雜藥或蒼術(shù)，辟瘟疫。

佩掛香囊，以辛香避穢。如正月上寅日，取女青草末絳囊盛掛帳中，辟瘟疫。春分后背帶神用散(蒼術(shù)、桔梗、附子、烏頭、細(xì)辛)，一家無病。五月五日以艾懸門戶上辟邪氣，以五彩絲系于臂上，令人不染瘟疾。夏至朱索縛柳、杞、桃，結(jié)印為門戶飾，可止惡氣。正月元日、五月五日朱砂書符，佩著心前，祛瘟及百病。

服食藥物，以除熱毒、祛邪氣。如立春后庚子日，宜合家服溫蔓青汁，不拘多少，可除瘟疫。三月一日取鼠耳汁蜜和為粉，謂龍舌拌，以壓時氣。四月十五日，取浮萍、麻黃、桂心、炮附子藥末，加入生姜、蔥頭煎后熱服取汗，治時行熱病。臘月取皂角燒為末，遇時疫，早起以井花水調(diào)服。

峻井改水，清潔水源。如正月元日用麻子七粒，撒井中，辟瘟疫。五月五日、十二月除夕，用貫眾置水缸內(nèi)，食水不染疫氣時行。夏至宜淘井、改水，可去瘟疫。

養(yǎng)正氣，正氣存內(nèi)，邪不可干。如正月元日五更以紅棗祭五瘟畢，合家食之。三月上巳日，取黍面和菜作羹，以壓時熱。六月伏日，宜作湯餅食之，辟惡。十月一日食餅，令人無病。十月宜進棗湯(大棗去皮核，焙香泡湯服)，宜服鐘乳酒、枸杞膏、地黃煎等物，以養(yǎng)和中氣。冬至日以赤小豆煮粥，合門食之可免疫。

綜上所述，《四時宜忌》輯錄的諸月養(yǎng)生方法，總以四時陰陽變化為綱，在生活起居、驗方療疾、避瘟防疫等方面，順應(yīng)陰陽變化，勿逆四時正氣，雖局限于古代認(rèn)識水平，但達(dá)到了促進健康、減少病害的養(yǎng)生目的。

［1］元·瞿祐.四時宜忌.北京:中華書局，1985.

［2］秦建明.北斗星與斗建考.見:成建正主編.陜西歷史博物館館刊第14輯.2007.153-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