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阿莫爾多·沈

泰戈爾與中國

[印]阿莫爾多·沈

文明對話與文化比較

本期欄目主持人：郁龍余

主持人語：2010年12月15至17日，中國政府總理溫家寶訪印，和印度總理曼莫漢·辛格共同宣布：2011年為中印文化交流年。而2011年，恰逢詩人泰戈爾誕辰150周年。在印度，自上至下，都十分重視泰戈爾的紀念活動，成立了由政府總理出任主席的全國委員會。在中國，隆重紀念泰戈爾有著深厚的群眾基礎(chǔ)。泰戈爾在中國形象可親，與讀者心貼心。

同時，通過紀念泰戈爾，弄清若干重大歷史疑問，不僅對泰戈爾在中國的研究，而且對中國五四新文化以及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思想的研究，都大有助益。為此，我們在此刊出印度著名經(jīng)濟學家、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獲得者阿莫爾多·沈和著名華人印度學家、印度國家學術(shù)獎蓮花獎獲得者譚中以及本人的三篇論文。這三篇論文，在國際語境下，圍繞1924年泰戈爾訪華引發(fā)爭議，從提出問題到闡釋、解答問題，互為發(fā)明，逐步深入，體現(xiàn)了這一課題研究的最新進展。

泰戈爾的早期歐洲崇拜者“裹挾”了西方批評者，一戰(zhàn)中西方帝國主義的殘酷暴行又對泰戈爾的思想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使得他在西方國家演講時，要求西方多重視東方思想?？墒?，當泰戈爾在中國演講也遵循這一思路的時候，那些想要改造中國的激進派面前就出現(xiàn)了一些傳統(tǒng)保守派。這就勢必會導致中國激進知識分子覺得與保守主義者格格不入。

泰戈爾訪華；爭議；原因分析

一、導言

生日是喜慶的時刻。150周年誕辰尤其應該笑顏舒展、熱烈歡騰，不適合進行令人不悅的批判核查，或重開有爭議的話題。泰戈爾150周年誕辰的慶?；顒哟蠖嗍沁@樣進行的，理應也該如此。然而，這樣的場合也是提出疑問的適當時機，因為慶典不僅僅是怡情的時刻，也為智慧的交流和高雅品鑒提供了契機。在我們這本書中也出現(xiàn)相關(guān)重要的評論性文章，它們都將更具歷史意義。因為就像討論泰戈爾與中國的密切關(guān)系，包括他對中國的敬仰和中國對他的贊賞（我后面會談到）那么重要一樣，現(xiàn)在探討為什么1924年被翹首以待的泰戈爾偉大中國之行會帶來如此多的問題正逢其時。眾所周知，這次訪問引起了一部分中國知識分子的批評和責難。盡管泰戈爾返回印度不久，他的在華演講稿就被集成一書以英文形式在印度出版，但這本書并未像泰戈爾其他書籍那樣被翻譯成中文。而泰戈爾自己也覺得有必要停止這一版本的發(fā)行，于是第二年在作了大量的修訂后重新出版。盡管如此，該書仍未翻譯成中文，顯然，當時泰戈爾在中國的地位仍處于某種陰影之中。原因是什么？

這種別扭的關(guān)系也許非常讓人難以理解，一來泰戈爾對中國充滿著敬仰和熱愛，同樣中國早期也曾經(jīng)對泰戈爾倍加贊賞，可后來是什么引起中國對泰戈爾的熱情和廣泛贊譽發(fā)生改變呢？

接下來我要談的是，我們要特別注意泰戈爾1924年偉大中國之行是發(fā)生在怎樣的歷史時刻。當時，歐洲慘不忍睹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剛剛結(jié)束，泰戈爾被視為東方“圣人”的歐洲之旅也剛結(jié)束，在那兒他受到了極為隆重的歡迎。這些發(fā)生在1913年泰戈爾獲得諾貝爾獎之后的事件是怎樣影響泰戈爾，反過來又怎樣影響中國知識界對泰戈爾的態(tài)度的？當時泰戈爾曾深信——也說服了很多人——西方世界的發(fā)展之道存在著深層次的巨大缺陷，而印度、中國或者其他東方國家中的思想可以提供許多具有建設(shè)性的建議來彌補這一缺陷。

另一方面，泰戈爾在獲得諾貝爾獎不久就接到中國的邀請，可當他1924年來到中國的時候，中國知識界的氛圍由于摻雜了政治因素而正在迅速地發(fā)生變化，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更多地聚焦于朝著激進方向發(fā)展的現(xiàn)實形勢，而不是過去的歷史文化。盡管仍然眷戀中國過去輝煌的歷史，但卻在某種程度上摻入了當時激進的政治需求。爆發(fā)于1919年的“五四”運動就是一股由青年發(fā)起的重要激進的政治力量。就連最初對五四運動態(tài)度曖昧的中國共產(chǎn)主義者，最后也卷入這一運動。泰戈爾到達中國之時，中國正處于一場大辯論中，其中有一部分人要繼承與發(fā)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另一部分新生積極分子卻深切關(guān)注改造當今世界，不再留戀傳統(tǒng)歷史。泰戈爾的偉大中國之旅產(chǎn)生的效應是：一個激動的泰戈爾此時來到一個激動的國家，兩種激動的情緒相互碰撞，然而并未能和諧共鳴。

二、泰戈爾對中國的尊崇與親近

話分兩頭，在探討上述的矛盾關(guān)系之前，我要簡要地闡述一下泰戈爾是多么地尊崇和熱愛中國，這一點尤為重要。泰戈爾雖然不懂中文，但他一生都對中國深感興趣，對豐富多彩的中國文明充滿著敬仰之心。對于泰戈爾家族來說，中國并不是完全陌生的國度。泰戈爾的父親代本德羅納特·泰戈爾和祖父達羅卡納特·泰戈爾都曾訪問過中國，他父親還對中國哲學大感興趣。泰戈爾從孩提時就開始受到中國文化的陶冶。

我三生有幸，從小就讀于泰戈爾在孟加拉邦的圣地尼克坦創(chuàng)建的一所非同尋常的學校，這所學校的某些學科可以從小學一直讀到大學。我親歷了泰戈爾是如何認真地確保在我們的教育中融會中國文化和成就的。事實上，泰戈爾在圣地尼克坦所創(chuàng)建的中國學院(Cheena Bhavan)是印度第一所研究中國的學術(shù)機構(gòu)。中國學院由一位偉大的學者、教育家、杰出的學術(shù)領(lǐng)袖譚云山教授來擔任院長。譚云山教授1927年在新加坡結(jié)識了泰戈爾，1928年，他來到圣地尼克坦的國際大學拜謁泰翁，被泰戈爾挽留在圣地尼克坦主持中國研究?？梢哉f，中國學院不僅僅為泰戈爾的教育機構(gòu)錦上添花，而且還迅速成為全印度備受贊賞的中國學研究中心。

泰戈爾與中國的密切關(guān)系不僅包括他對中國文化和文明的尊崇熱愛，還包括他對中國人民的深切同情。1881年，20歲的泰戈爾寫下一篇強烈譴責英國向中國傾銷鴉片的文章。這場鴉片貿(mào)易使得包括泰戈爾在內(nèi)的眾多印度人極為困擾，因為大部分的鴉片都是在英屬印度生產(chǎn)的。泰戈爾曾著孟加拉文“Chine Maraner Byabsa”（可以譯為《毒害中國人的貿(mào)易》）全面抨擊英國那摧毀中國人民的可怕政策。同樣，在日本入侵中國之后，過去一直對日本敬仰交加的泰戈爾，在1938年9月12日憤慨地給他的朋友、日本詩人野口米次郎致信寫道，他感到“悲痛和羞恥”，“中國人民在戰(zhàn)爭中遭受痛苦的消息”使他備受煎熬。他還說，“從此以后我再也不能驕傲地舉出一個偉大日本的范例了”。

盡管泰戈爾1924年訪華引發(fā)了爭論，但他仍不斷地努力與他所尊敬和熱愛的中國建立親密關(guān)系。事實上，在印度圣地尼克坦，由譚云山教授所主持的具有前瞻性的中國研究正是在那次充滿爭議的訪問之后開創(chuàng)出來的。正如譚中（譚云山教授的兒子）在這本書中一篇富有啟示性的文章《從地緣文明透鏡看“RUBI兄”與“SUSIMA”之間的心傳》中談到，泰戈爾在訪華后仍然與中國知識分子，特別是徐志摩，繼續(xù)展開對話、保持思想交流。與此同時，譚云山教授所倡議的中印學會于1933年在南京成立，泰戈爾毫不猶豫地同意擔任該學會的印方主席?？梢姡翢o跡象表明，泰戈爾對中國的尊敬和對中國人民的深切同情有過絲毫的改變。

三、中國早期對泰戈爾的欣賞

如果說泰戈爾對中國的尊崇和熱愛與他在1924年訪華時所受到的批評形成一種對比的話，那么中國知識分子對他獲得諾貝爾獎之后的贊譽也同樣與后來的批評形成鮮明的對照。在宣布泰戈爾得獎之后，中國旋即出現(xiàn)許多表示泰戈爾實至名歸的稱贊言論。比如說，著名學者錢智修在一篇重要的文章里描述泰戈爾不僅是一個窮畢生精力于祖國事業(yè)的人，還是一個關(guān)心人類福祉的人。中國其他重要學者也紛紛表示對泰戈爾的崇敬——除了徐志摩（前文已提到）之外，還有郭沫若、胡適等。在郭沫若的詩歌中，不僅可以看到泰戈爾的影響，還可以清晰地感到泰戈爾的思想豐富了郭沫若的詩篇內(nèi)容。

1923年12月，在泰戈爾來華前夕，徐志摩給泰戈爾寫信（如譚中所引）：“這里幾乎所有的具有影響力的雜志都登載有關(guān)您的文章，也有出特刊介紹的。您的英文著作已大部分譯成中文，有的還不止一種譯本。無論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作家，從來沒有一個像你這樣在我們這個年輕的國家的人心中，引起那么廣泛真摯的興趣。也沒有幾個作家（連我們的古代圣賢也不例外）像您這樣把生氣勃勃和浩瀚無邊的鼓舞力量賜給我們。”這樣的話語讓泰戈爾無法預測在中國會有任何不友好的批評，而且這封信傳遞了另一層重要含義。泰戈爾認為他到中國演講是一個傳播他的理想去激勵中國人民的大好時機。當時他正為西方的戰(zhàn)爭和暴力所困擾，并全身心地為不完善的西方文明本體尋找藥方——可以預見——他來華的言論必然將含有“東西方相抗衡”的主題。

這個話題是我這篇文章的主要論點之一。在深入探討之前，我先要談?wù)剝蓚€人們已經(jīng)討論過的，而且應該弄清楚的問題。它能解釋為何出現(xiàn)形成鮮明對照的兩種不同態(tài)度：一是中國人熱愛泰戈爾的背景，二是泰戈爾來華訪問后所引起的論爭。

四、關(guān)于矛盾的兩種說法

一種說法堅決認為當時中國反對泰戈爾訪問的聲音來自中國左派，特別是共產(chǎn)主義者。這種說法認為，中國早期對泰戈爾的贊美不是來自左派，而是來自其他陣營。按照這種說法，如果共產(chǎn)主義者發(fā)出批評的聲音與其他陣營的贊美之聲相對，也是正常的。中國對泰戈爾來訪議論紛紛，如果僅僅簡單地說成是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和其他思想家的分歧是很膚淺的。這對理解中國早期對泰戈爾的贊賞（來自反左派或者至少非左派）和后期對泰戈爾的批評（被堅定地認為來自左派）之間的反差不能形成強有力的邏輯。

這種說法的缺點，從陳獨秀的例子就能看出來。陳獨秀是泰戈爾作品的翻譯者，也是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始人之一。事實上，他翻譯了四首《吉檀迦利》的詩歌，并發(fā)表在他編輯的雜志《新青年》上。陳獨秀還在注解中介紹說泰戈爾是一個神秘主義者，也是印度青年的先覺。此外，還有很多屬于左派的中國知識分子翻譯泰戈爾作品，并對他贊美有加，還評論他的杰出作品。如果要在政治派別中去尋找解釋，那就不能簡單地說成是左派的“反對”態(tài)度和來自另一方的持續(xù)“支持”態(tài)度之間的對立。

另一個說法過于簡單膚淺。該說法認為邀請?zhí)└隊杹砣A的組織是由一個傳統(tǒng)保守的人所領(lǐng)導的，因此引起中國激進思想者的反感。這種說法必須要認真審查，它看似有理，因為邀請?zhí)└隊杹砣A的是梁啟超主持的北京講學會，梁啟超是一個傳統(tǒng)思想深厚的人，他的想法時常會遭到許多激進派的尖銳批判。但是講學會早期也邀請過許多令人敬畏的著名學者，例如伯特蘭·羅素——他并不是什么典型的傳統(tǒng)主義者——他的演講也獲得極大的成功。除此以外，還邀請過美國著名的大哲學家、激進思想權(quán)威約翰·杜威。

我們必須更加深入探討泰戈爾在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下訪華的目的。當時泰戈爾的思想還沉浸在野蠻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久久不能恢復平靜。除此以外，他還多少受到歐洲評論家，比如說葉芝的影響，他堅信通過著作，可以傳播許多東方思想來給不完善的西方思維模式帶去啟示。因此，我們的分析應該集中在當時泰戈爾所關(guān)注的焦點，而不是僅僅歸之于邀請他訪華的學會的性質(zhì)和政治見解。

五、泰戈爾對西方的批判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殘酷的殺戮，使得歐洲許多知識分子和文學家轉(zhuǎn)向?qū)ふ襾碜云渌胤降恼嬷埔姡敃r泰戈爾的聲音似乎非同凡響地合乎時宜。比如說深受泰戈爾影響的詩人魏爾孚萊德·歐文，在作品中流露出強烈的反戰(zhàn)情緒，可他最后卻戰(zhàn)死于沙場。有一首著名的詩，他譴責賀拉斯歌頌的為國捐軀的古老格言：“朋友，請不要激情萬丈/向那些燃燒著榮耀欲火的孩子們訴說/那古老的謊言：‘為國捐軀愉快而又光榮’”。魏爾孚萊德·歐文的母親蘇珊1920年給泰戈爾寫信告知，他兒子奔赴戰(zhàn)場并戰(zhàn)死沙場的情形。透過戰(zhàn)爭的荒涼殘忍，年輕的歐文仍能看到大自然和文明的美麗。他在戰(zhàn)場上“透過陽光閃爍的海面，看著法蘭西”。蘇珊·歐文告訴泰戈爾，歐文離開時說“您那動人的詩句——開頭第一句是‘我現(xiàn)在從這兒離去，希望這兒成為我的訣別’”，當她戰(zhàn)死的兒子那本掉在戰(zhàn)場上的筆記本被送回給蘇珊·歐文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她寫信告訴泰戈爾）“那些動人的詩句下面有您的名字”。

泰戈爾對這次世界大戰(zhàn)極為震驚，其實是有原因的。然而，我們不能天真地認為殘暴和戰(zhàn)爭是西方特有的痼疾，因為在東方歷史上——印度、中國或者其他“東方國家”這種惡行不勝枚舉。但當時歐洲的殺戮是不同尋常的，那些大屠殺的大劊子手都根植于西方，尤其是歐洲。

六、泰戈爾的政見及其多面性

泰戈爾對當時英國在印度的暴行和帝國主義在中國及其他地方的暴行越來越失望、煩惱。他在后期的作品中繼續(xù)抨擊在帝國主義環(huán)境下西方文明的失敗。在他訪問中國若干年后，在一本名為《時光流逝》的孟加拉文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篇文章（譯者穆罕默德·哈比布爾·拉赫曼）：“歐洲文明不是為了啟蒙，而是縱火。隨之而來的是把槍炮和鴉片送往并燃燒中國的心臟。那是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災難?！?/p>

然而，泰戈爾對西方的不滿不只是對帝國主義的譴責。在言語的交往中他深深地受到西方國家的西方文明批判者，尤其是葉芝和龐德等人的贊譽所影響。我曾在《紐約書評》（1997年6月26日）發(fā)表的和在《慣于爭鳴的印度人》（2005）第五章“泰戈爾與他的印度”這兩篇文章中詳細探討過。這種影響被泰戈爾內(nèi)化，并使得他在西方國家演講的時候要求西方多重視來自東方的思想?？僧斕└隊栐谌A講話也遵循這一思路的時候，他就必然在那些想要改造中國的激進派面前顯得特別傳統(tǒng)守舊。馬克思主義也是來自西方的，泰戈爾批評西方思想體系，要求凸顯東方思想的優(yōu)越，這就必然會導致中國激進知識分子覺得他不近常情——甚至反動。

泰戈爾到達上海后兩天，他的左派崇拜者茅盾在《民國日報·覺悟》中撰文寫道：

我們敬重他是一個憐憫弱者，同情被壓迫人民的詩人；我們更敬重他是一個實行幫助農(nóng)民的詩人……我們絕不歡迎高唱東方文化的泰戈爾；也不歡迎創(chuàng)造了詩的靈的樂園，讓我們的青年到里面去陶醉去冥想去慰安泰戈爾。

這就是許多泰戈爾早期的崇拜者——大部分是左派，也有其他派別——所感覺到的對立心態(tài)，這種感覺并非無中生有。

我已經(jīng)在別處討論過，特別是在《慣于爭鳴的印度人》一書中，談到了泰戈爾在西方受到的那種浮夸的贊揚誤導了世界，對泰戈爾也產(chǎn)生了一種誤導。我認為這一角度更能分析泰戈爾偉大中國之行所產(chǎn)生的不幸——從某種程度上說那是一場悲?。ó斎灰灿性S多積極的成效）。與我們探討特別有關(guān)的是：泰戈爾早期在歐洲受到的歡迎在泰戈爾心中產(chǎn)生了影響，他對世界大戰(zhàn)的反思又進一步強化了這點。有一點很重要，正如我在其他地方所指出的，這種影響對泰戈爾的整個思想體系是微乎其微的，但對他在國外演講內(nèi)容的選擇卻起了特別的作用。

在印度，泰戈爾絕非傳統(tǒng)保守主義者，他甚至還因為甘地太注重傳統(tǒng)而與之爭論。他一直相信科學和科學的思維模式。他全力推廣平民教育，在他訪問中國后不久，他稱贊蘇聯(lián)推動全民教育以及為廣大民眾分憂的做法。1931年他出版的孟加拉文著作《俄羅斯書簡》，在1934年被譯成英文后，立即被英屬印度殖民政府禁止，直到印度獨立后才重印出版。

盡管泰戈爾的許多作品中關(guān)注的是非西方的傳統(tǒng)，但他的思想并沒有轉(zhuǎn)向“純粹的傳統(tǒng)主義者”。他常常在國外評論一些他覺得人們樂于聆聽的重要問題。然而英屬印度停止了他對蘇聯(lián)的贊美，1930年訪蘇期間他接受《消息報》的采訪時，對蘇聯(lián)專制主義的某些方面進行了批評，《消息報》沒有發(fā)表他的談話，只刊載在《曼徹斯特衛(wèi)報》上。一直到58年后的1988年，蘇聯(lián)《消息報》才把它刊載出來。

七、結(jié)語

現(xiàn)在必須結(jié)束這篇文章了。前面已經(jīng)討論過，1924年泰戈爾的偉大中國之行一方面引起了論爭，另一方面泰戈爾對中國的尊崇和熱愛，以及中國在他訪華前對他的贊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種反差需要我們更深入地探討，同時也需要對泰戈爾信念，對他在國內(nèi)國外不同的演講內(nèi)容的選擇，以及他早期在西方國家所受到的贊揚和世界大戰(zhàn)產(chǎn)生的巨大悲劇對他的影響進行更為詳細的分析。

如果茅盾在不贊成泰戈爾在華演講的某些言論的情況下，還有可能繼續(xù)崇敬泰戈爾的話，這種邏輯思維就能有助于理解上文所談到的巨大反差。即便是我們在慶祝泰戈爾誕辰150周年，我們也可以切實地認真思考一下泰戈爾的基本觀點以及他到世界各地講演時對內(nèi)容的選擇所造成的對立形勢。

一方面，泰戈爾的早期歐洲崇拜者有“裹挾”泰戈爾為西方批評者之嫌，并對他在國外演講內(nèi)容的選擇（但非對他的基本觀念和他在印度國內(nèi)的演講）起了一定影響。另一方面，西方帝國主義的殘酷暴行又對泰戈爾的思想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在他1941年逝世前夕發(fā)表的最后一次主要演講《文明的危機》中，泰戈爾執(zhí)著地堅持兩個方面，一方面要從西方汲取有益的知識，包括“探討莎士比亞的戲劇，拜倫的詩歌以及最重要的……19世紀英國政治自由主義的寬大胸襟”。另一方面又認為這些有益的東西已被“英國政府的威力重壓所扼殺”，另外，“英國對那個偉大的、擁有悠久文明的中國的悲慘命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們要特別注意的是，不能只著眼于泰戈爾的某些作品和演講——那些在交流中產(chǎn)生出一系列的復雜影響的作品與講演——而忽略了泰戈爾宏觀整體愿景中的豐富內(nèi)容。泰戈爾與中國的關(guān)系不是口號式的簡單概述就能說明的，它值得更深入的研究分析。當然，凡是研究偉大的人物，都是一本難念的經(jīng)！

（黃蓉譯譚中審校）

【責任編輯：來小喬】

Tagore and China

Amartya·Sen(India)

(Center for India Research,Shenzhen University,Shenzhen,Guangdong 518060,China)

The early European admirers of Tagore“swept along”Western criticizers,while in World War I, the brutality of Western imperialism exercised a great influence on Tagore’s ideology so that he demanded that the West should attach more importance to the Orient when he delivered speeches in the Western countries. Nevertheless,when Tagore followed the same route of thought when presenting his speeches in China,some conservative traditionalists appeared before the radicals who wanted to reform China quickly.It was inevitable that the radical Chinese intellectuals sensed amisfitbetween them and those conservatives.

Tagore’s visit to China；dispute；analysis of the reason

G 112

A

1000-260X（2011）01-0005-05

2010-12-20

阿莫爾多·沈（又譯阿馬蒂亞·森）（1933—），男，印度人，哈佛大學托馬斯·拉蒙特校級經(jīng)濟學和哲學教授以及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終身理事（1998~2004年擔任該學院院長）；1998年因為在福利經(jīng)濟學方面的杰出貢獻而獲得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在饑荒、人類發(fā)展理論、福利經(jīng)濟、貧窮的根本機制、性別不平等和政治自由方面的研究成果豐碩，還獲得過印度國家最高榮譽獎——“印度珍寶獎”；獲得80多個榮譽博士學位，著作被翻譯成30多種文字；曾經(jīng)當選為美國經(jīng)濟學會、印度經(jīng)濟學會、世界經(jīng)濟學會以及經(jīng)濟學社的主席，2010年被《時代》雜志評選為“世界最具影響力的100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