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榮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成都 610064)
現(xiàn)代分析哲學視野中的句本位語法*
——為紀念黎錦熙先生誕辰120周年而作
楊光榮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成都 610064)
黎錦熙先生的《新著國語文法》及其句本位語法思想,就現(xiàn)代分析哲學的角度來看,仍然具有極其重要的參考價值。黎先生的句本位語法,是從句子這一思想的表象出發(fā),去發(fā)現(xiàn)“一種語言底普通規(guī)則”,這與現(xiàn)代分析哲學創(chuàng)始人弗雷格的思想十分相似。黎先生的“實體詞”與“述說詞”的說法,具有較大的普適性,不但適合于漢語這種詞根語,而且適合于羌語、卻隅語等黏著語?!胺苍~,依句辨品,離句無品”,是對語言現(xiàn)象的正確描述,是“詞性相對論”,它本質(zhì)上是語義取值問題;以外延詞和內(nèi)涵詞、外延詞品和內(nèi)涵詞品的原理來闡釋詞性相對論,不但不覺得該理論沒什么不妥,反而覺得它是超越時代的杰出見解。
句本位語法思想;現(xiàn)代分析哲學;詞性相對論;外延詞;內(nèi)涵詞
1924年,黎錦熙先生在他的《新著國語文法》中提出了“‘句本位’的文法”理論,從現(xiàn)代分析哲學的眼光來看,黎先生的理論和思想仍然具有參考價值。
下面,我們就思想和句子、外延詞和內(nèi)涵詞、詞性相對論以及語義取值等幾方面來盡可能深入地探討黎先生的語法思想,以就教于方家。
黎先生說:“諸君知道近來研習文法的新潮么?簡單說,就可叫做‘句本位’的文法?!盵1](P1)“若從句子底研究入手,則不但靈敏的詞類智識、正確的詞類用法可以得到,而且:(一)可以發(fā)現(xiàn)一種語言底普通規(guī)則;因為句子就是語言底單位,如果諳悉其各部分底主從的關(guān)系、彼此的銜接、確當?shù)墓δ?好像一個老技師把他的機器弄得十分的精熟,那么,哪一部分發(fā)生了障礙,馬上就可以找出其受病之點和治療之方。(二)可以作學習或翻譯他種語言的幫助;因為思想底規(guī)律,并不因民族而區(qū)分,句子底邏輯的分析,也不因語言而別異,所以熟悉了國語底句法,無論學習何種外國語,翻譯何種外國文,自然要覺得工作容易些。若單講詞類底分品和變形,在西文已經(jīng)是國各不同,在國語更是沒大關(guān)系的了。(三)可以幫助心能底陶冶;因為做句子底邏輯的分析功夫,實是陶冶心能的一種妙法——從思想底表象(Outward form),即句子,去研究思想,而發(fā)現(xiàn)句中各成分所表示的思想各部分是怎樣適宜而合理的,這便無異于研習一種思維術(shù)(怎樣去思想)了?!盵1](P1-2)
從這一段可以明確地看出黎先生句本位語法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這就是從句子這一思想的表象出發(fā),去研究思想,然后以此為出發(fā)點,去發(fā)現(xiàn)“一種語言底普通規(guī)則”,而這“普通規(guī)則”“并不因民族而區(qū)分”,“也不因語言而別異”。黎先生的這一句子即思想的表象的思想,和現(xiàn)代分析哲學、語言哲學的創(chuàng)始人弗雷格的思想十分相似,弗雷格說:“什么叫作一個句子?一個句子是一個語音系列;但是僅當它有一個意義時才是句子。但以此不能說每個有意義的語音系列都是一個句子。當我們稱一個句子是真的時候,我們實際上是指它的意義。因此一個句子的意義是作為這樣一種東西而出現(xiàn)的,借助于它能夠考慮實真。那么,一個句子的意義是一個表象嗎?無論如何實真不在于這種意義與不同的東西的一致,因為如果這樣,關(guān)于實真這個問題就會無限地重復下去。我稱思想為某種能借以考慮真的東西,并不是要以此給出一個定義。我把假的東西同真的東西一樣也算作思想。這樣我可以說,思想是一個句子的意義,但這不是要聲稱,每個句子的意義都是一個思想。自身非感官可感覺的思想用可感覺的句子表達出來,因此是我們可把握的。我們說,句子表達一個思想?!盵2](P116)
弗雷格研究專家王路對弗雷格關(guān)于思想和句子的關(guān)系予以評介說:“首先,思想是用語句表達的。前面已經(jīng)說過,句子是弗雷格探討的思想的出發(fā)點。句子使思想具有一種獨立性,人們可以通過句子對思想進行思考?!盵3](P172)可以看出,黎先生和弗雷格具有極為相似的分析哲學、語言哲學思想,我們可以這樣認為,黎先生的句本位的語法,是以分析哲學、語言哲學為根基的。這里要補充的是,弗雷格的《思想》一文,發(fā)表于1918-1919年,目前并沒有材料表明黎先生看到過弗雷格的這篇文章,二人思想的相似只是一種類型的相似,是不同國度偉人思想的不謀而合。
1892年,弗雷格發(fā)表《論意義和意謂》的著名文章,在這篇文章中,他提出了“意謂”和“意義”的著名理論。他說:“顯然,對于一個符號(名稱,詞組,文字符號)除要考慮被表達物,即可稱為符號的意謂的東西以外,還要考慮我要稱之為符號的意義的那種期間包含著給定方式的聯(lián)系。因此,盡管在我們的例子中,‘a(chǎn)和b的交點’和‘b和c的交點’這兩個表達的意謂是相同的,它們的意義卻不同。‘昏星’和‘晨星’的意謂相同,但意義卻不同”。[2](P91)
弗雷格的學生卡爾納普在弗雷格將語言表達式的意義區(qū)分為“意謂”、“意義”的基礎上,將1662年出版的由安東尼·阿爾諾、皮埃爾·尼科爾合著的《波爾·羅亞爾邏輯》一書中所提出的“外延”和“內(nèi)涵”術(shù)語分別對應于弗雷格的“意謂”和“意義”,從而提出了外延和內(nèi)涵的理論。[4](P188-190)
我們則于弗雷格、卡爾納普有關(guān)“意謂”和“意義”、“外延”和“內(nèi)涵”的理論基礎上,將取值于“意謂”、“外延”的詞稱作“外延詞”,將取值于“意義”、“內(nèi)涵”的詞稱作“內(nèi)涵詞”。
金兆梓的“體詞”和“相詞”、黎先生的“實體詞”和“述說詞”以及朱德熙的“體詞”和“謂詞”,分別對應于我們這里的“外延詞”和“內(nèi)涵詞”,“體詞”、“實體詞”就是“外延詞”,“相詞”、“述說詞”就是“內(nèi)涵詞”。
金兆梓說:“我上面已經(jīng)說過,語言文字是表達思想的工具。而思想的構(gòu)成,就有兩個頂要緊的觀念”(Ideas):(1)體(Substance),(2)相(Attributes)。這‘體’和‘相’兩者之間,有一種很密接的關(guān)系,說到“體”就會聯(lián)想到他的‘相’,說到‘相’,就會聯(lián)想到他的‘體’。譬如想著‘水’,同時就會想到‘透明’‘流動’‘冷’‘濕’等等水的相;想著‘火’,同時也就會想到‘發(fā)光’‘燃燒’‘熱’等等火的相。再說我們?nèi)羰窍氲健该鳌鲃印洹疂瘛l(fā)光’‘燃燒’等等諸相,同時也就聯(lián)想到‘火’‘水’兩種體。這因為我們所以能夠知道有‘體’,是全靠著他們的‘相’的。所以唯心論者看物質(zhì),竟只認有相,不認有體了。[5](P29-30)“凡是標指‘體’的字 ,如‘水’‘火’,我們就叫他為‘體詞’(Substance-words)。凡是標指‘相’的字 ,如‘透明’‘流動’‘冷’‘濕’‘發(fā)光’‘燃燒’‘熱’等,我們就叫他為‘相詞’(Attributewords)”。[5](P30)“凡體的種種相,可以把他歸納為兩種:例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粡途渲?‘狡’和‘良’是‘兔’和‘弓’所固有的品態(tài),我們就叫他為定相(Permanent Attributes);‘走’和‘飛’是‘狗’和‘鳥’一時的行動或現(xiàn)象,我們就叫他為動相(Changing Attributes)或現(xiàn)象(Phenomena)。凡是標指‘定相’或‘動相’的字,在文法上,為便利起見,統(tǒng)稱之為抽象詞(Abstract words),以便和標指‘體’的具體詞(Concrete-words)對待?!盵5](P30)
黎先生在金兆梓“體詞”“具體詞”和“相詞”“抽象詞”的基礎上,采取了“實體詞”和“述說詞”的說法,黎先生說:“九種詞類,大體是按照一般文法分別詞品的通規(guī)而定的。但人們意識中反映的對象,實只具有三方面:一,實體;二,作用;三,性態(tài)。一個觀念的內(nèi)容,雖有完全具備這三方面的可能,但句法上語詞的任務,各只能擔當一方面,因之大多數(shù)有對象的語詞,就在本質(zhì)上照這三方面分為三大類:一,實體詞,表示體的,就是名詞、代名詞;二,述說詞,表作用的,即動詞;三,區(qū)別詞,表性態(tài)的,即形容詞、副詞?!盵1](P18)
黎先生將“一個觀念的內(nèi)容”抽象為實體、作用以及性態(tài),十分有見地,頗有點形式化的味道。
朱德熙繼黎先生之后,采取了“體詞”和“謂詞”的說法,他說:“實詞包括體詞和謂詞兩大類。體詞的主要語法功能是作主語、賓語,一般不作謂語;謂詞的主要功能是作謂語,同時也能作主語和賓語?!盵6](P40)但朱德熙將“是”排除在謂詞之外,而黎先生將“是”“似”命名為同動詞,一起列入述說詞之內(nèi),是極有見地的。黎先生說:“此外附屬于動詞的,有一種同動詞,是用來說明事物是什么,或說明事物之種類、性質(zhì)、形態(tài)的。它必須把作為說明的詞系在它的后面。例如
這橋‘是’鐵的。太陽‘似’火。
‘是’‘似’兩詞,雖不是敘述橋和太陽的動作,但一個是用來判定橋的種類,一個是用來推較太陽的性質(zhì);重在說明主語,和敘述主語動作的動詞有同一的功用,所以叫做同動詞?!盵1](P19)
從漢語之外的少數(shù)民族語言來看,黎先生將“是”列入述說詞極為妥當,就拿麻窩羌語來說,“判斷謂詞?u?‘是’一般都稱它為系詞,在北部方言麻窩話中,因為它用得比較廣泛,而且也具有謂詞的各種人稱、數(shù)、時間等形態(tài)變化。因此,也把它列為謂詞一類?!盵7](P190)黎先生的“述說詞”和劉光坤先生的“謂詞”范圍最為接近??梢哉f,黎先生的述說詞具有較大的普適性,不僅適合于漢語這種詞根語,而且也適合于羌語、卻隅語等黏著語。
關(guān)于詞類區(qū)分,馬建忠說:“字無定義,故無定類。而欲知其類,當先知上下之文義何如耳?!盵8](P55)
黎先生說:“詞類就是每一個詞的品性和在句中的作用;《新著國語文法》說‘凡詞,依句辨品’,是對的;但又說‘離句無品’則是不正確的,即如復合詞的構(gòu)成,基本上是依據(jù)著獨立的詞類;”(《今序》)[1](P25)又說:“譬如一個‘人’字,一望而知其為名詞,但若多找出句子來作例,就可證明用法無限制,因為它有時也作述語用,如古文中之‘人其人’(韓愈《原道》)是;有時又可作形附來用,如普通語詞里的‘人熊’‘人參’‘人魚’都是;有時更可作副附用,如古文中‘豕人立而啼’(《左傳》)是。人字在所表觀念的性質(zhì)上,是一個純粹確定的名詞,已經(jīng)沒有疑義,猶且能夠如此活用,而活用的時候,成分雖改,形體仍舊,并不像西洋文字都有詞頭(Prefix)或詞尾(Suffix)種種形態(tài)變化的表示;這就不必跟他們一樣地都說為詞類轉(zhuǎn)變,只須‘從句法成分上辨別出它的“用法”來’。名詞就始終是名詞,只把它區(qū)別為幾個‘位’就行,即此可見中國文法的特質(zhì)了。”[1](P17)
劉半農(nóng)說:“就詞的性質(zhì)而論,我們可以把所有的詞分為九類?!薄霸~類之所由分,系于詞性,即詞本身的性格?!庇终f:“而這詞的本身的性格,仍舊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換句話說,就是要辨明一個詞的性格,非但要看這詞的本身,還要看它前后所接的詞,方能斷定?!盵9](P31)
何容將劉半農(nóng)的說法稱之為“詞性相對論”,[9](P32)這里要指出的是,何容對劉半農(nóng)的“詞性相對論”基本上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他說:“劉先生的詞性相對論,和馬氏的字無定類說,同樣的是不能自圓其說的。”又說:“這說法(按:這里指黎錦熙先生的‘凡詞,依句辨品,離句無品’)和詞性相對論,字無定類說,是一致的?!盵9](P32)何容正確地指出了馬建忠的字無定類說、黎先生的凡詞依句辨品離句無品說、劉半農(nóng)的詞性相對論三者之間精神上的一致性,這是一個杰出的見解。但可惜的是,何容又否定了詞性相對論。
詞性相對論,本質(zhì)上是詞義取值問題。任何一個詞,其語義均由外延義和內(nèi)涵義所組成,相應地,詞義的取值范圍只能是外延義和內(nèi)涵義。而詞義的取值方式則可以劃分為“靜態(tài)取值”和“動態(tài)取值”兩大類。所謂靜態(tài)取值,就是常規(guī)取值,即脫離語境的取值,就是黎先生的“離句無品”。事實上,并不是真的無品,只不過這個“品”或是外延義表現(xiàn)出的外延詞品,或是內(nèi)涵義所表現(xiàn)出的內(nèi)涵詞品,甚或是外延義、內(nèi)涵義所共同表現(xiàn)出的外延詞品和內(nèi)涵詞品。而“依句辨品”則是外延義表現(xiàn)為外延詞品,或是內(nèi)涵義表現(xiàn)為內(nèi)涵詞品??梢赃@樣說,導源于馬建忠的“字無定類”說,著稱于世的黎先生的“凡詞,依句辨品,離句無品”說,定性于劉半農(nóng)的“詞性相對”說,定名于何容的“詞性相對論”,是一種具有遠見卓識的語法理論。該理論反映了詞性的真相,只不過囿于當時的條件,即使是該理論的創(chuàng)立者們也持懷疑態(tài)度。這里,我們以外延詞和內(nèi)涵詞、以外延詞品和內(nèi)涵詞品的原理來闡釋詞性相對論,不但不覺得該理論沒什么不妥,反而覺得它是超越時代的杰出見解。
在詞性方面,一直存在著兩種觀點:一種是詞性絕對論,一種是詞性相對論,人們往往以詞性絕對論來否定詞性相對論。事實上,詞性絕對論和詞性相對論并不矛盾,而是互補的;詞性絕對論和詞性相對論的關(guān)系,就如同物理學上牛頓的絕對時空觀和愛因斯坦的相對時空觀的關(guān)系,前者只是后者的特例,而后者則包含前者;詞性絕對論和詞性相對論的關(guān)系,就如同數(shù)學上直線和曲線之間的關(guān)系,前者只是后者的一個特例,而后者則包含前者。詞性絕對論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就是將詞典中詞的貯存品性不變地移植到句子中,抱著靜態(tài)的觀點來看待詞性,詞類的活用之說便是這種觀點的產(chǎn)物。詞性相對論則采取動態(tài)的變化的觀點來看待問題,更接近于事實的真相。
命題本位思想是德國數(shù)學家弗雷格所提出的,句本位語法是黎先生在借鑒英國學者Leed等人的基礎上提出的。弗雷格的命題本位思想和黎先生的句本位語法互為表里,相得益彰,反映了人類思維形式和人類語言形式的普適性。
弗雷格說:“只有在這里才促使我們將一個思想分析為一些不是思想的部分。最簡單的情況是二分的情況。各部分是不同種類的:一類是不滿足的,另一類是滿足的(完整的)。這里必須考慮被傳統(tǒng)邏輯表示為單稱判斷的思想。這樣一個思想表達了一個對象的某種情況。表達這樣一個思想的句子由一個專名和一個謂詞部分組成,這個專名相應于這個思想的完整的部分,這個謂詞部分相應于這個思想的不滿足的部分?!薄皩C硎緦ο?因而一個單稱思想涉及對象。但是人們不能說對象是思想的一部分,就象專名是相應的句子的一部分一樣。冰雪覆蓋的勃朗峰不是勃朗峰高達4000米以上這個思想的一部分。相反,人們只能說,這個思想的一部分以某種仍需考慮的方式相應于這個對象(意義和意謂)。通過分析單稱思想,人們得到完整的和不滿足的組成部分,它們當然不會孤立出現(xiàn);但是一類的每一組成部分與另一類的每一組成部分一起形成一個思想。現(xiàn)在,如果不滿足的部分保持不變,而完整的部分發(fā)生變化;那么就應期待,這樣形成的這個思想將部分是真的,部分是假的。但是也能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他們結(jié)合在一起是真的。例如,令以‘與自身相等’這一短語表達不滿足的組成部分。在這種情況下這就是不滿足部分的一種特殊性質(zhì)。這樣我們獲得一個新思想(所有事物與自身相等),它與(二與自身相等,月亮與自身相等)這些單稱思想相比是普遍的?!惺挛铩辉~在這里處于專名(‘月亮’)位置,但它本身確實不是專名,不表示對象,而只用來賦予這個句子內(nèi)容的普遍性”[2](P213)
以上部分,弗雷格表明了兩點:首先,基于命題的思想是由不是思想的部分組成的,其中的一部分是滿足的,而另一部分則是不滿足的;其次,就思想的語言形式來講,一個思想是由句子來表達的,而表達思想的句子則由一個專名和一個謂詞部分組成。第三,專名和思想的滿足部分對應,謂詞和思想的不完整的部分對應。這就是弗雷格的命題本位思想的核心內(nèi)容。
弗雷格的命題本位思想是以哲學本體論作為根基的。在一個思想中,和思想的滿足部分對應的專名是可以表示對象的,即專名的意謂和對象對應。對此,王路有著精湛的分析:“在弗雷格的思想中,專名的意謂就是專名所表示的那個對象。專名可以表示具體的對象,比如亞里士多德,德國等等。專名也可以表示抽象對象,比如數(shù)1,2,3,……,‘最小的收斂級數(shù)’,等等。弗雷格把月亮比作意謂,實際上是借助月亮這種對象的客觀性來說明意謂,特別是專名的意謂,說明專名的意謂是對象,是有客觀性的。這也說明,弗雷格所說的專名是比具體的人名、地名、事件名更寬泛的。但是專名的意謂無論如何都是客觀的,是對象。”[3](P247-248)
黎先生的句本位語法,則是從句子入手,“去研究思想”[1](P2),而且黎先生也認為“句中各成分”[1](P2)也是表示“思想各部分”[1](P2)的,這便是黎先生句本位語法思想的核心所在,這也是黎先生所說的“一種語言底普通規(guī)則”。[1](P1)
從哲學本體論的角度來看,黎先生“實體詞”之一的“名詞”也是指稱對象的,例如“橋”“太陽”,都是客觀的。
可以看出,弗雷格的命題本位思想和黎先生的句本位語法思想有著較為一致的本體論根基,只不過弗雷格從命題出發(fā)研究思想,而黎先生則從句子出發(fā)研究思想,而且他們都認為,一個思想是由幾個部分合成的,合成的部分就語言來說也大致對當:“實體詞”對當“專名”,“述說詞”對當“謂詞部分”。這就是說,弗雷格和黎先生均看到了思想和句子的同構(gòu)對應關(guān)系:“命題”對當“句子”。應指出的是,弗雷格還將思想視為函數(shù)結(jié)構(gòu),因為他是數(shù)學家。
命題本位思想和句本位語法思想蘊涵著范疇語法的萌芽。
范疇語法是由波蘭邏輯學家列斯涅夫斯基和愛裘凱維茨于上個世紀所提出的。該語法的基本觀點是:“如果一個人關(guān)于語言的交際作某種簡單關(guān)注的話,那末,他或者可以將它描述為基本上包含兩個方面:(1)識別出這個世界中的某個實體;(2)關(guān)于這個實體述說些什么。識別某個實體的最典型的方法就是使用名稱,而關(guān)于某種已經(jīng)識別出來的東西述說些什么的最典型的方法就是說出一個語句。這就是范疇語法的出發(fā)點。只有兩個基本范疇:‘指稱的負荷者和真值的負荷者’,這就是語法范疇名稱(N)和語句(S)。這樣,通過選取一個名稱,然后實行某種運算,即‘關(guān)于它述說些什么’,我們就產(chǎn)生了一個語句。描述這種類型的事件的一個正規(guī)方式,就是說我們將這個名稱用作一個函項的主目,這個函項就產(chǎn)生一個語句以作為它的值?!盵10](P155-156)對照一下范疇語法的基本觀點,該觀點和弗雷格的命題本位思想、黎先生的句本位語法思想是多么相似啊!
范疇語法是蒙太古語法的重要來源之一,是“MG處理自然語言的基礎”。[11](P24)弗雷格所探討的思想的普遍性和黎先生所追求的“語言底普通規(guī)則”在蒙太古語法中被實現(xiàn)了。“在自然語言和邏輯學家的人工語言之間沒有重要的理論上的差別。的確我認為,在一個自然的和數(shù)學上的精確的理論之內(nèi),綜合這兩種語言的語形學和語義學是可能的。”[11](P5)可以看出,蒙太古語法的這一通用語法思想正是對弗雷格的命題本位思想(人工語言)和黎先生的句本位語法思想(自然語言)的統(tǒng)一。當然,也不能說蒙太古從黎先生的句本位語法中吸收了什么,只能說是一種不謀而合,一種類型上的相似而已。
時間已流逝了幾十年,即使站在當代的角度來看,黎先生的《新著國語文法》及其句本位語法思想依然具有極其重要的參考價值。
[1] 黎錦熙.新著國語文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
[2] 王路譯,王炳文校.弗雷格哲學論著選輯[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4.
[3] 王路.弗雷格思想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6.
[4] 馬亮.卡爾納普意義理論[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
[5] 金兆梓.國文法之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
[6] 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7] 劉光坤.麻窩羌語研究[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8.
[8] 呂叔湘,王海棻.馬氏文通讀本[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6.
[9] 何容.中國文法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10][瑞典]詹斯·奧爾伍德等著,王維賢等譯.語言學中的邏輯[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4.
[11]鄒崇理.邏輯、語言和蒙太格語法[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Sentence-based Grammar in the Perspective of Modern Analytical Philosophy ——To the 120thAnniversary of Mr.Li Jinxi’s Birth
YANG Guang-ro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 610064,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odern analytical philosophy,Mr.Li Jinxi’s“Lasted Book on Chinese Grammar”and his theory on the sentence-based grammar are still of an important referential value.From sentence,the representation of thought,Mr.Li’s sentence-based grammar tries to find a“common rule of languages”,which is quite similar to the theory of Frege,founder of modern analytical philosophy.Mr.Li’s concept of“notional word”and“function word”has a great universality,which is not only suitable for Chinese,one of atomic languages,but also applies to Qiang Language and Queyu Language,which belong to agglutinative languages.“All words can only have parts of speech in sentences,and they’ll lose their parts of speech if they are separated from sentences”,this is a correct description on language phenomenon;it’s a“Relativism on part of speech”,and it’s essentially a problem concerning semantic sampling;it interprets the Relativism on part of speech with the principle of denotative word and connotative word,as well as denotative part of speech and connotative part of speech,which is felt as an outstanding opinion ahead of its time,instead of an inappropriate one.
Theory on the sentence-based grammar;modern analytical philosophy;Relativism on part of speech;denotative word;connotative word
H164.3
A
1008—1763(2011)04—0065—05
2010-11-16
楊光榮(1957—),男,山西太原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語言學博士.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與民族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