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秀紅

略論梁漱溟的文化觀

吳秀紅

梁漱溟的哲學思想源于中國儒家、西洋派哲學和醫(yī)學三者，把整個宇宙看成是人的意欲不斷得到滿足的過程，把人類文化劃分為西洋、中國和印度三種類型。梁漱溟以“意欲”為著眼點考察比較了這三種文化，提出了別具一格的“文化三路向”說，即意欲向前的西方文化走第一路向，意欲調(diào)和持中的中國文化走第二路向，意欲反身向后的印度文化走第三路向。他同時又提出“世界文化三期重現(xiàn)”說，堅信中國文化必將重光于世界。

梁漱溟；文化；意欲；三路向

梁漱溟先生出身于書香門第，是近現(xiàn)代著名思想家、社會活動家、新儒家的開山人物。他幼年接受新式教育，以《地球韻言》作為啟蒙讀本，青年時代思想激進，積極擁護共和制度。在文化和人生態(tài)度上，他曾經(jīng)一度信奉佛教，后又棄佛皈儒，投身改造社會的實踐，把畢生精力都獻給了中國文化的復興事業(yè)。梁先生在其成名作《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中，首次系統(tǒng)比較了中國、印度和西方三種文化，提出了“文化三路向”說，以“意欲”為根源，獨樹一幟地構(gòu)建了他的文化哲學體系。

一 梁漱溟“文化三路向”說提出的時代背景

近代中國處于一個動蕩的大變革時代，鴉片戰(zhàn)爭、洋務運動、維新變法、辛亥革命、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當時的一些先進知識分子由對器物落后的反思過渡到對社會制度的反思，進而轉(zhuǎn)向?qū)Ω顚哟蔚奈幕此?。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認為思想學說應該隨著社會發(fā)展而變遷，孔子之道已不適于今日之社會，所以極力反對尊孔復古，大力弘揚科學民主，對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進行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批判。全盤西化是當時社會思潮的主流，梁漱溟就被裹挾于這種如火如荼的熱潮之中，高舉傳統(tǒng)文化的大旗逆流而上，積極尋求救國救民的出路。

在新文化運動時期，胡適曾提出“研究學問，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主張用科學精神和批判態(tài)度重新評估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中國文化的出路在于“急起直追”，走西方人類文化發(fā)展的唯一道路。

1917年李大釗在《自然的倫理觀與孔子》一文中寫到：“余之掊擊孔子，非掊擊孔子之本身，乃掊擊孔子為歷代君主所雕塑之偶像的權(quán)威也；非掊擊孔子，乃掊擊專制政治之靈魂也?！笨梢?，李大釗反對的是那些假孔子之名行事的所謂“傳統(tǒng)”。他對中西文化持不能簡單調(diào)和的觀點，經(jīng)過比較分析后指出，“第一文明偏于靈；第二文明偏于肉；吾寧歡迎‘第三’之文明。蓋‘第三’之文明，乃靈肉一致之文明，理想之文明，向上之文明也?！盵1]這種“三文明”說啟發(fā)了梁漱溟，對其構(gòu)建“文化三路向”說產(chǎn)生了直接影響。

陳獨秀雖然認為西方文化優(yōu)于中國文化，但未全盤否定傳統(tǒng)文化。他承認“各民族都有它的國粹，反對抱殘守缺、盲目排外，強調(diào)民族文化的發(fā)展離不開世界文化，道德應該隨著時代及社會制度變遷，而不是一成不變的?！盵2]

這些先進知識分子的中西文化觀有的乍看似乎與梁漱溟的文化哲學思想背道而馳，但實際上是殊途同歸的，都是為了“再造中華”而做的努力，對梁漱溟無不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二 梁漱溟對西中印三種文化的獨特體認

要建構(gòu)一種文化理論，首先要確定如何理解文化概念的問題。那么，梁漱溟是如何給文化下的定義呢？他在《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中寫道：“你且看文化是什么東西呢？不過是那一民族生活的樣法罷了。生活又是什么呢？生活就是沒盡的意欲(will)——此所謂‘意欲’與叔本華所謂‘意欲’略相近，——和那不斷的滿足與不滿足罷了?！盵3]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意欲的不同就導致生活中解決問題的方法不同，不同的解決方法就導致了不同的文化路向。依據(jù)解決問題的方法或生活的樣法，梁漱溟劃分了人生的三路向：

(1)遇到問題都是從前面去下手，其結(jié)果就是改造局面，使其可以滿足我們的要求，這也是生活本來的路向，為奮斗的態(tài)度。

(2)遇到問題不去要求解決，改造局面，而是就在當前境地上求自己的滿足，這種應付問題的方法，只是自己意欲的調(diào)和，為隨遇而安的態(tài)度。

(3)遇到問題不是去克服，而是掉頭向后，或者干脆想從根本上取消這種問題或要求，這種應付困難的方法最違背生活的本性，為禁欲的態(tài)度。

梁漱溟認為，文化是一以貫之的人生基本態(tài)度的完整表達，西方文化走的是第一路向，是以意欲向前要求為其根本精神的，采取的是奮斗的態(tài)度；中國文化走的是第二路向，是以意欲自為、調(diào)和、持中為其根本精神的，采取的是隨欲而安的態(tài)度；印度文化走的是第三路向，是以意欲反身向后要求為其根本精神的，采取的是禁欲的態(tài)度。顯而易見，梁漱溟所有觀察文化的說法都是以此為依據(jù)的，西、中、印三家文化的不同是由意欲之所向不同造成的。

西方文化因走第一路向，所以呈現(xiàn)出三大特異彩色：(1)征服自然之異彩。(2)科學方法的異彩。(3)德謨克拉西的異彩。此三種異彩的一本源泉就在“向前要求”的態(tài)度。

西方的這三項優(yōu)長中國都是不濟，很難尋到積極的面目，就是因為各走路向的不同，所以梁漱溟斷言假使西方不同我們接觸，中國是完全閉關(guān)與外界不通風的，就是再走一千年也斷不會有這些異彩產(chǎn)生出來。中國人的思想是安分、知足、寡欲、攝生，不提倡要求物質(zhì)享樂，亦沒有印度的禁欲思想。后來，他又在《中國文化要義》中指出：“我今說文化就是吾人生活所依靠之一切，意在指示人們，文化是極其實在的東西。文化之本義，應在經(jīng)濟、政治，乃至一切無所不包。”[4]實際上，梁漱溟所說的中國文化是指中華民族創(chuàng)造的文化整體，以孔子為代表人物，以儒家學說為根本，以“調(diào)和”、“直覺”見長，以倫理為本位，重視人與人的關(guān)系，這也是中國文化的特色所在。

印度文化與中國文化同樣不具備西方文化的成就，他的物質(zhì)文明和社會生活不但不及西方，甚至連中國都不如，但印度的“因明學”、“唯識學”秉一種嚴刻的理智態(tài)度，走科學的路，而科學方法在中國簡直沒有，所以印度與中國也是大不相同?！坝谏钊矫娉闪司裆畹幕伟l(fā)展，而于精神生活各方面又為宗教的畸形發(fā)達，這實在特別古怪之至！”[5]印度既不像西方的向前追求，也不像中國的調(diào)和持中，乃是翻轉(zhuǎn)向后，這個態(tài)度在印度有許多家數(shù)，不同的派別之所共同一致。

三 梁漱溟提出“世界文化三期重現(xiàn)”說

梁漱溟認為西中印三種文化是由三種生活態(tài)度、三種生活路向演化出來的三大文化派系，文化是隨人類生活問題的轉(zhuǎn)移而相應變化的。他指出：“西洋文化的勝利，只在其適應人類目前的問題，而中國文化、印度文化在今日的失敗，也非其本身有什么好壞可言，不過就在不合時宜罷了……不料雖然在以前為不合時宜，而此刻則時運到來。蓋第一路走到今日，病痛百出，今世人都想拋棄他，而走這第二路……尤其是第一路走完，第二問題移進，不合時宜的中國態(tài)度遂達其真必要之會，于是照樣也揀擇批評的重新把中國人態(tài)度拿出來。印度文化也是所謂人類文化的早熟；他是不待第一路走完而徑直拐到第三路上去的……他的問題是第三問題……所以中國文化復興以后將繼之以印度文化復興。于是古文明之希臘、中國、印度三派竟于三期間次第重現(xiàn)一遭?！盵6]按照梁漱溟的分析，西方文化雖曾輝煌一時，但現(xiàn)在已近窮途末路，世界最近未來文化就是中國文化的復興，其后將繼之以印度文化的復興。

梁漱溟一直企圖從中國的傳統(tǒng)中開出未來中國文化的道路，他所謂的未來中國文化的復興，并非指中國的器物、制度、學術(shù)等領(lǐng)先世界，而是僅僅指人生態(tài)度的“路向”而言。1985年，梁先生在中國文化書院舉辦的中國文化講習班上，做了題目亦是《中國文化要義》的講演，其中更加明確地指出：“世界未來的前途是中國文化的復興。我相信，人類的歷史，在資本主義社會之后，不應該還是以物為先，而應該是以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為先，以人與人之間如何相安共處友好地共同生活為先?！?/p>

四 梁漱溟投身鄉(xiāng)村建設運動

梁漱溟早年在人生和社會兩個問題上追求不已，并且具有淑世的和道德的雙重熱忱。他自稱“是一個有思想，又且本著他的思想而行動的人”，誠如斯言，1924年，他辭去北大的教職，先后在河南、山東等地積極投身于社會教育和鄉(xiāng)村建設運動。梁漱溟認為，中國的問題不在于階級斗爭，而在于文化的衰弱，新文化運動斷掉了儒學獨尊的正統(tǒng)地位，所以救治中國的首要任務便是恢復儒家傳統(tǒng)，重建中國文化。他不滿于現(xiàn)行的行政機構(gòu)以強制力來管理民眾，對宋儒呂和叔所設計的《呂氏鄉(xiāng)約》卻贊譽有加，稱其“完全是開明的、通達的、現(xiàn)實的。”他在《呂氏鄉(xiāng)約》的基礎上擴充改造，企望恢復傳統(tǒng)的鄉(xiāng)約和鄉(xiāng)學，以倫理道德的教化功能維系整個社會的運行，形成一種“師統(tǒng)政治”，實現(xiàn)中華文化自下而上的復興，這場運動后來被稱作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儒家活動。

梁漱溟的文化觀在于保存中國的文化本質(zhì)，或更確切地說，保存儒家的倫理價值，努力從傳統(tǒng)的外觀下去尋找中國文化的真正意義，并嘗試著去開創(chuàng)中國文化的復興之道。梁漱溟進行的探索一條中國式的現(xiàn)代化道路的社會實踐雖以失敗而告終，但他將時代元素融入傳統(tǒng)文化，順應歷史發(fā)展的苦心孤詣是十分令人景仰的。梁先生的文化思想雖然不可避免地帶有鮮明的時代烙印，甚至具有某種邏輯上的矛盾，但對于我們今天的精神文明建設仍然具有極其珍貴的借鑒意義。

注釋

[1]李大釗文集(上)[M].人民出版社，1984：184.

[2]陳獨秀著作選(第3卷) [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544.

[3]陳來.梁漱溟集[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20.

[4]中國文化要義[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6.

[5]陳來.梁漱溟集[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51.

[6]陳來.梁漱溟集[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151，152.

[1]梁漱溟.東西文化及其哲學 [M].商務印書館，1999.

[2]梁漱溟.人生的三路向：宗教、道德與人生 [M].當代中國出版社，2009.

[3]梁漱溟.梁漱溟自傳 [M].江蘇文藝出版社，1998.

[4]梁漱溟.中國文化要義 [M].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

[5]梁漱溟.中國文化的命運 [M].中信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0.

[6]陳來.梁漱溟選集 [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

[7]彭啟福.當代新儒家的先驅(qū)——梁漱溟 [J].北方論叢，1998(4).

[8]胡軍.梁漱溟文化三路向說解析 [J].大連大學學報，20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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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鄭英玲)

CommentonLiangShuming’sCulturalOutlook

Wu Xiuhong

Liang Shuming’s philosophy is based on the combination of Confucianism， western philosophy and Chinese medicine. He regards the whole world as a process that man’s wants are constantly satisfied ，and he divided the culture into three kinds， namely the western ， the Chinese and the Indic culture . Mr Liang compared the three kinds of culture and proposed “ the third cultural development path”. At the same time， LiangShuming put forward “ the world cultural recurrence hypothesis”.

Lian Shuming; culture; want ; the third cultural development path

吳秀紅，碩士，安徽師范大學政法學院中國哲學專業(yè)，安徽·蕪湖。郵政編碼：241000

1672-6758(2011)12-0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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