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哲娜

(天津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天津300191)

近代中國色彩文化的嬗變，是開埠通商以來，以科學技術、啟蒙思想與政治制度為主體的西方文明大規(guī)模涌入，并與中國傳統(tǒng)色彩文化不斷對話的產(chǎn)物。然而目前學界對色彩文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古代和當代兩個階段，對于近現(xiàn)代這個重要的嬗變時期卻缺乏應有的關注。

本文試圖通過對民國時期出版的字典辭書中的色彩詞匯進行梳理、分析和比較，揭示西學東漸在傳統(tǒng)色彩文化嬗變過程中的作用和影響，評說其意義和價值。這是因為，民國時期新式字典辭書在這一過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一方面，新式字典辭書所收錄色彩詞匯集中展示了西學東漸在近代中國色彩文化嬗變過程中所留下的深刻印跡，即編寫者不但特別注重吸納西方的新知識新觀念對傳統(tǒng)色彩詞匯加以定義，而且在以后的續(xù)編和再版過程中不斷收錄舶來的色彩名詞及術語;另一方面，這些新式字典辭書的出版發(fā)行對近代色彩文化及其所包含的西方文化的普及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即字典辭書是人們學習新知識過程中常備的重要工具書，其作用和意義甚至遠勝于教科書。

民國時期出版的字典辭書大致可以分為三種類型:普通辭典、社會科學辭典和自然科學辭典，所收錄色彩詞匯展現(xiàn)了色彩文化各個層面——基本原理(現(xiàn)象層面)以及染色術(技術層面)、色彩觀念(文化藝術層面)和用色行為(社會政治層面，主要表現(xiàn)為色彩符號的詮釋和運用)的變化，同時也反映出西學是在科學知識、藝術思維以及社會政治領域對中國傳統(tǒng)色彩文化的嬗變產(chǎn)生的刺激作用。

一、西方近代光學知識與中國傳統(tǒng)色彩文化基礎的轉變

西方近代光學知識的傳入，為中國色彩文化的理論基礎由傳統(tǒng)的陰陽五行哲學轉向光學原理，提供了重要的知識條件和思想資源。

開埠以后，牛頓通過科學實驗方式確立的色散原理作為光學知識的重要組成部分被引入中國。英國傳教士艾約瑟與中國人張福僖在上海共同翻譯的《光論》于1853年將色散原理以及太陽光譜介紹到中國。隨后又有很多報刊雜志發(fā)表相關文章，也對色散原理進行了傳播。如在傳教士林樂知主辦的《教會新報》上的《光論》就詳細介紹了白色太陽光穿過“三角形玻璃”(即三棱鏡)分解為七色的現(xiàn)象以及彩虹形成的原理［1］。1905年，英國人高葆真在《萬國公報》上發(fā)表的《論光與聲與色之理》也介紹了牛頓將白色光分解為七色的實驗，并將七色理論與中國傳統(tǒng)色彩理論進行了比較。此外，他還介紹了牛頓時代之后色彩學研究的新成果——原色混合原理［2］。

這些理論對于建立在陰陽五行哲學基礎上的中國傳統(tǒng)色彩知識體系產(chǎn)生了極大的沖擊。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色彩學基本概念在采納色散原理基礎上形成的新定義基本上取代了傳統(tǒng)定義

“色彩”一詞，是色彩學原理中最基本的概念。中國古代文獻用于表達“色彩”這一概念的主要是單音詞“色”、“采”以及雙音詞“顏色”等。傳統(tǒng)字典辭書編寫定義時，主要是以近義詞揭示詞義，同時引用經(jīng)典文獻，通過語境化的方式幫助讀者理解。如《玉篇》的編纂者在給“色”下定義時，先是引用《尚書》中的‘施于五色’，使該字在相關語境中自然呈現(xiàn)其內在含義，隨后又用近義詞“采色”加以進一步解釋。有的辭書還加以列舉的方式。如《六書故》列舉具體色彩名詞“丹朱青堊”對“采”字加以解釋。由此可見，傳統(tǒng)字典辭書僅僅是對色彩現(xiàn)象做了一種經(jīng)驗性的描述。這種定義模式一直持續(xù)到傳統(tǒng)社會最后一部重要字典——《康熙字典》。

牛頓色散原理傳入以后，使得國人認識到色彩現(xiàn)象是由于照射在物體表面的光線中某種顏色被物體表面所反射而產(chǎn)生的。采納西方近代光學研究成果對“色彩”概念加以定義，漸成趨勢。譬如，出版于1912年的《新字典》的編纂者就接受了光學中的色散原理?！肮饩€于物體所顯之現(xiàn)象也。物理學以分析太陽光線所得之紅朱黃綠藍青紫七種為七原色。”［3］未49出版于1930年的《王云五大辭典》收錄了兩個表示“色彩”概念的詞匯，皆以光學原理加以定義?！吧倍x為“光線射在物體上的現(xiàn)象”［4］423?！邦伾倍x為“物體表面在光線下所現(xiàn)出的彩色”［4］50。

對“白”、“黑”等具體色彩名詞的定義同樣經(jīng)歷了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轉化的過程。中國傳統(tǒng)字典辭書主要是依據(jù)陰陽五行哲學中五色(青赤黃白黑)與五方(東南西北中)相匹配的理論來對“白”、“黑”等色彩名詞進行定義的。如許慎的《說文解字》將“白”定義為“西方色也”［5］?！读鶗省?、《字通》、《康熙字典》、《集韻》等傳統(tǒng)字書、韻書基本繼承了這種說法。

隨著光學知識的普及，國人逐漸認識到白色、黑色等顏色現(xiàn)象的形成奧妙?！缎伦值洹吩诙x時用光學原理分別簡要解釋了“白”、“黑”顏色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指出白色乃“素色也。物體受日之七色光線而全行反射，則見為白”［3］午19，黑色乃“科學上謂物體受日之光線，全行吸收而不反射”［3］亥25導致的現(xiàn)象?！吨腥A大字典》以按語形式介紹了西方近代光學理論對“白”色現(xiàn)象的認識:“按——五色之一。物理學家謂太陽光具七色。物體盡收七色則視為黑。盡返七色則視為白。”［6］140

2.“七色”概念逐漸凸顯，成為與“五色”并立的一種色彩系統(tǒng)

各個民族的色彩文化都有著自己獨特的色彩系統(tǒng)，反映了他們對自然界色彩體系基本結構的認識。中國傳統(tǒng)色彩文化以五方之色作為色彩體系的基本框架和分類系統(tǒng)?！拔迳庇^念時至今日仍然有著深刻影響。

不過，隨著七色理論的引入和普及，“七色”作為一種色彩系統(tǒng)，也逐漸引起人們關注，成為色彩文化中的重要概念之一。《王云五大辭典》就收入了“七色”一詞，并從光學原理角度對它進行了定義:“以三棱鏡分析太陽光線所得的其中顏色，就是紅，橙，黃，綠，青，藍，紫?！保?］703不過，該辭典特別在詞條后面加了一個“理”字，表示“七色”是一個物理學上的專門術語，這說明當時“七色”還未像“五色”一樣成為可以對人們思維模式起到支配作用的符號系統(tǒng)?！捌呱庇^念在國人心目中的樹立仍需時日。

3.西方近代的原色、混合色原理取代了中國傳統(tǒng)的正色、間色原理

中華先民將五方之色稱為“正色”，五色之外的色彩稱為“間色”。皇侃認為“間色”特別指五方間色。間色由屬性相克的兩種事物之色間雜而成。如“紅色”(相當于今天的粉紅色)由火行之色赤色和與之相克的金行之色白色混合而成。由此可見，五正色實際上具有“原色”的功能，多數(shù)間色的生成是符合色彩混合規(guī)律的。然而，古代中國人始終未曾以科學的實驗方式和科學的語言對這些色彩現(xiàn)象加以論證和闡述，也未能發(fā)現(xiàn)光之原色與顏料之原色的微妙區(qū)別。因此，在富有“科學性”的原色、混合色原理沖擊下，傳統(tǒng)的正色、間色原理很快就淡出了國人的視野?！霸毖杆俪蔀榻詠碇袊饰幕凶钍荜P注的基本概念之一。

《抗戰(zhàn)建國百科實用辭典》將三原色定義為:“赤綠青三種色光，以適當?shù)谋然旌?，可得所有的顏色，這三色叫做三原色”。這一定義采用的是德國生理學家亥姆霍茲在十九世紀中葉提出的光原色的原理［7］45。

《王云五大辭典》對“原色”的定義是:“可以混合而生各種顏色的紅黃青三種顏色?！保?］1134《新術語辭典續(xù)編》認為，原色是“色彩之根本的;赤，青，黃三色就是‘原色’，其他各色都從這三色混合而成的”［8］676。這些定義采用的是德國標準化學院所規(guī)定的“色素的三原色”。

新式字典辭書對色彩學基本概念的收錄和定義，實際上涉及到色彩學的諸多基本理論問題。譬如，對“色彩”的定義實際上是探討色彩現(xiàn)象如何產(chǎn)生的本體論問題，“七色”概念則涉及色彩系統(tǒng)如何分類的理論思考。西方光學知識對色彩現(xiàn)象的科學解釋，使得國人認識到色彩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源于光的作用，而非所謂的陰陽五行。這就觸動了中國傳統(tǒng)色彩文化賴以形成和發(fā)展的理論基礎，從而為中國傳統(tǒng)色彩文化的轉型提供了必要的先決條件。

二、西方近代化學知識與中國傳統(tǒng)色彩文化的充實

近代西方化學知識所帶來的新型顏料、染料和制造工藝大大豐富、充實了中國色彩文化的內容。這一點在新式字典辭書中也有著充分的體現(xiàn)。

在專業(yè)的自然科學辭典中收錄了大量人工合成染料或媒染劑名稱，并對其化學分子式、生成原理以及用途一一加以解說。如《理化詞典》收入的茜草色精、鈷、鉻明礬、鉻酸鉛、養(yǎng)化第二鉻等，都是18世紀末以來，在西方化學家們的努力探索下得以問世的新顏料，廣泛運用于制革、陶瓷、玻璃業(yè)中，為人們充分創(chuàng)造、發(fā)展和享受色彩文化提供了重要的技術基礎。

此外，普通詞典收錄的顏料名稱也不在少數(shù)。如《王云五大辭典》“氧”字的詞條中就有“氧化錳”、“氧化鋇”等新型顏料名稱，除附有化學分子式外，還簡要介紹了其生成的化學原理。這就使得從未接受過專業(yè)化學教育的人也有可能了解到染色技術與化學學科的密切關系。

在接觸化學合成顏色的知識和技術的過程中，國人建立起化學學科的思維模式。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染料”一詞被視為化學名詞。這說明人們認識到很多染色過程實際上是一種化學反應過程;二是對中國傳統(tǒng)色彩文化中業(yè)已存在的天然染料如朱、雌黃等的化學分子式以及化學反應原理一一加以揭示;三是認識到媒染劑起到的是一種化學作用，即“與可溶性之色素化合，生不溶性有色物之沉淀，為染色之用者，稱媒染劑”［9］153;四是除了利用天然的植物和礦物染料之外還可以人工合成化學染料，已經(jīng)成為一種常識。

三、西方藝術思維與中國色彩藝術理念的轉型

國人對西方藝術的主動吸收學習，推動了傳統(tǒng)色彩理念的蛻變;色彩在文化藝術發(fā)展過程中的功能和意義也獲得了全新的定位。

在新式字典辭書中，從藝術學的角度對“色彩”一詞的定義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新智識辭典》將“色彩”定義為“用作繪畫的一種工具”［10］245。這條定義看似簡單平淡，卻蘊涵了深刻的文化意義，清晰地反映了在西方藝術影響下，近代以來中國繪畫技藝和觀念的巨變。

中西色彩文化的巨大差異在繪畫方面也有所體現(xiàn)，即中國人好水墨，西方人重油彩。在老莊哲學及后起禪學審美觀念的影響下，以水墨摹寫宇宙生靈萬千意態(tài)、追求蕭疏淡遠意境的文人畫風格占據(jù)了傳統(tǒng)畫壇的主流地位。色彩表現(xiàn)手法的發(fā)展則相對薄弱。

而西方的繪畫藝術史始終縈繞著色彩的主旋律。特別是到了15世紀，在佛蘭德出現(xiàn)了此后占據(jù)西方藝術史主流地位的畫種——油畫，徹底奠定了西方繪畫重色彩的發(fā)展基調。歷代油畫大師不但在藝術實踐中不斷推動色彩表現(xiàn)技巧的提高與成熟，而且常常從理論的高度對色彩表現(xiàn)手法加以探討。這是西方色彩學較為發(fā)達的重要原因。

西方美術傳入中國由來已久，但是真正對中國繪畫技巧和觀念產(chǎn)生沖擊是在20世紀之初。康有為于1918年提出了“美術維新”的思想。呂瀓、陳獨秀也在同一年發(fā)出了進行“美術革命”的號召。從此，吸收西方美術的精華，改進中國美術，成為中國美術現(xiàn)代化的主要方向和內容。

在這一背景下，西方繪畫注重色彩表現(xiàn)的傳統(tǒng)對國人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他們開始認識到色彩在繪畫藝術中的表現(xiàn)功能和特殊地位。1918年創(chuàng)刊的《美術》第一卷第一期和第二期接連刊登了兩篇介紹色彩學基礎知識的文章，分別是王愍的《色彩略說》和張邕的《色彩學述要》，表明了新式畫家對色彩技巧的重視。一位名為美意的作者更是在《東方雜志》上撰文指出:“若在西洋畫里，研究‘人體’，必要學‘人體解剖’。研究‘風景’，必要講‘遠近法’。此外更有‘色彩原理’。明白這三種學問，便算是得了習畫的方法。”［11］這種說法明確將色彩與人體解剖、遠近法(即透視法)列為繪畫藝術的三項基本功。

西方繪畫中的色彩藝術深受自然科學的影響。在西方近代光學知識和繪畫技藝對中國色彩文化產(chǎn)生強烈沖擊的過程中，這種藝術與科學息息相關的傳統(tǒng)也對國人的思維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很多藝術書籍在探討色彩表現(xiàn)力時都要首先對色彩現(xiàn)象的科學原理進行一番闡釋。這實際上是近代以來中國思想界“唯科學主義”［12］的一種生動寫照。

四、西方政治文化與中國傳統(tǒng)政治性色彩符號的嬗變

隨著國人對西方的學習由器物、技藝層面深入到制度、文化層面，夾雜在西方文化中洶涌而入的舶來色彩符號更是對傳統(tǒng)色彩文化產(chǎn)生了極大沖擊。其中以具有政治象征意義的色彩符號的傳入最為典型。在傳統(tǒng)社會中，政治性色彩符號是在等級制度和觀念的基礎上形成的，從而被賦予了標識身份地位的特定功能。進入近代社會以后，隨著等級制度及觀念的土崩瓦解，等級化色彩符號也失去了存在的制度基礎和文化依據(jù)。而在西方政治文化的影響下，標識政治傾向日益成為政治性色彩符號的主要功能。《新智識辭典》的編纂者在為“色彩”一詞下定義時特別指出:“更有以色彩用作政治傾向的表準，如白色表示右傾(如白俄、白色恐怖等)，紅色表示左傾，灰色表示不左不右等。”［10］246在當時字典辭書所收錄的新名詞中，以色彩符號為詞素構成的名詞也多為表示具有特定政治傾向的團體、組織或行為、事件。

這些舶來政治性色彩符號最早是通過報道國際時事、介紹西方政治思潮的書籍報刊進行傳播的。如包含著特殊政治象征意義的紅色、白色等色彩符號就是在俄國十月革命發(fā)生后迅速傳播到中國的。在十月革命的影響席卷中國的熱潮中，“紅色革命”、“紅色恐怖”、“白色恐怖”等以色彩符號為詞素的新名詞在新聞雜志中已是屢見不鮮。為了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這些色彩符號，有的報紙期刊還特別刊登專門的介紹性文章，從而進一步推動了這些色彩符號的普及?！稏|方雜志》第17卷第5號發(fā)表了一篇名為《俄國之紅白綠》，介紹了這些新近流行色彩符號的政治象征涵義，指出紅色“含有流血革命之義”，白色“與紅相對而言”，“反對過激派者，無論屬于舊黨新黨，皆稱為白派”，綠派則指的是“向隸紅軍白軍以內之農(nóng)民，因厭戰(zhàn)而脫逃者”［13］。

不過，報紙期刊的介紹性文章畢竟比較零散。為了滿足讀者的求知欲，當時推出的多種字典辭書專門搜集報刊雜志上出現(xiàn)的新名詞新術語，用淺顯扼要的語言向讀者介紹其含義，其中就包括很多與色彩相關的政治名詞。通過對各種辭書中色彩符號的涵義進行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傳統(tǒng)政治性色彩符號在吸收了西方政治文化后，已經(jīng)完全蛻變?yōu)樾碌恼挝幕?。最典型的有紅色、黃色、白色等。

紅色符號由權貴的象征轉變成為社會主義、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旗幟。中國傳統(tǒng)色彩文化中，“朱門”、“朱軒”、“朱輪”等等紅色器物是貴族生活的象征符號。而在西方，紅色是“法國革命和巴黎公社的遺產(chǎn)之一”，“代表自由，是左派意識形態(tài)和軍事實力的廣義象征”。從十九世紀開始，紅色成為社會主義運動和無政府主義運動的象征。誕生了《共產(chǎn)黨宣言》的1848年會議就是以紅色為主色的。［14］隨著共產(chǎn)主義革命思想在中國的廣泛傳播，紅色象征革命的思想觀念逐漸為社會大眾所接受，成為字典辭書中“赤色”詞條的常見義項?！缎轮亲R辭典》就認為，赤色“是共產(chǎn)主義，左翼社會政治文化運動與革命犧牲(流血)的象征”［10］295?！渡鐣茖W大詞典》也指出，赤色“是人類鮮血的象征。是各國社會主義運動和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旗色?，F(xiàn)在以赤色為左翼、戰(zhàn)斗的急進派和共產(chǎn)派的象征”［15］256。包含“赤”或“紅”字的詞匯則多與革命密切相關。“赤室”指的是蘇俄社會主義革命偉大領袖列寧的紀念室?！俺嗌M合”指的是“共產(chǎn)主義政黨所領導的組合”［10］297，“赤色前衛(wèi)戰(zhàn)士團”是指完全受共產(chǎn)黨領導的德國群眾革命組織?！凹t旗”則是“共產(chǎn)黨和共產(chǎn)主義者的標幟和象征”［10］466。

黃色符號由君權的象征蛻變?yōu)楦牧寂傻南笳鳌Ｔ趥鹘y(tǒng)色彩文化中，黃色被賦予了君主之道——“中和”與“無為”的文化內涵，因此與君權形成了能指和所指的關系。到了近代，它卻成為“習慣用以代表改良主義的一種色彩”［10］663。當時知識界往往“以黃色為右翼、妥協(xié)的漸進派和改良派的象征”［15］256。這顯然與黃色的傳統(tǒng)文化內涵大相徑庭。

白色符號由樸實無華、肅殺蕭條、傷心悼亡以及反璞歸真的象征轉變?yōu)榉磩拥南笳鳌鹘y(tǒng)白色符號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如“清貧、卑微、樸實”的身份境遇，“悼亡、自責、失落”的負面情緒，“反璞歸真、無為而治”的政治思維等等。晚清以來，由于受到西方政治文化中白色與象征革命的紅色相對立的傳統(tǒng)影響，白色象征“與政治的事象關連的那種非民主的、反勞動者、反動的運動、團體及個人”［15］162的新內涵得以廣泛傳播。包含“白”字的詞匯皆與反動傾向有關。如白軍指的是“反對共產(chǎn)革命而捍衛(wèi)君主制及資本主義的武裝勢力”，白色恐怖指的是“資產(chǎn)階級或帝國主義在殖民地的代理人，以暴力鎮(zhèn)壓革命，屠殺拘放革命份子，破壞革命組織的行為與政策”［10］149。

此外，從西方文化中引入了一些新的政治性色彩符號，也使傳統(tǒng)色彩文化得到了進一步的充實和發(fā)展。如《新智識辭典》就收入了表示“凡沒有明顯的表示，模棱兩可，態(tài)度曖昧者”的“灰色”［10］238，表示“政治綱領與思想不及赤色政黨的主義與政綱那樣徹底，但又比黃色黨派似乎進步些”的“桃色”［10］545等等。這些色彩名詞在傳統(tǒng)色彩文化中原本并沒有被賦予特殊的政治文化內涵，不具備政治符號的鮮明特征。它們之所以能夠成為社會大眾認同的政治文化符號，應該是與西方政治思想文化的廣泛傳播分不開的。

新的政治性色彩符號的形成，是中國近代色彩文化嬗變的重要標志和特征。其影響之重要和意義之深遠，遠甚于色彩文化其他內容的蛻變。因為這種轉變不像色彩學原理基本概念的蛻變僅僅是以科學和藝術領域的變化為基礎，它的發(fā)生需要整個社會生活和思想文化的轉型作為強有力的支撐。

五、結 語

在西學東漸的強力刺激下，近代中國色彩文化產(chǎn)生了全方位的變化，不僅有知識上的更新、技術上的進步，更有觀念上的蛻變，乃至認知方法與思維模式上的重建。這種嬗變軌跡可以視為整個傳統(tǒng)文化轉型的一個縮影。

不過，這并不意味著近代中國色彩文化的發(fā)展就是“全盤西化”。相反，中國傳統(tǒng)與西方新知始終并存，才是近代色彩文化發(fā)展的主旋律。譬如，很多字典辭書仍然收錄了諸如縹、緗、紺等傳統(tǒng)色彩名詞以及朱紫、朱門等傳統(tǒng)色彩符號，其定義方式仍然深受傳統(tǒng)五色理論的影響，這些充分反映出一些編寫者“斟酌于古今學術之殊異，欲調和于義訓之習慣與科學之定理”［3］書后3的用心良苦以及對“中國是文化先進國”［15］刊行之辭3的強烈自信。畢竟色彩觀念的形成是以深厚的文化傳統(tǒng)作為基礎的。傳統(tǒng)色彩文化由于符合本民族特有的心理需求和審美習慣，因此具有長久的生命力，為外來觀念和思維完全取代是不符合文化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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