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磊 尤傳香
“道”是道家哲學(xué)的重要范疇。老子、莊周等人把“道”作為世界萬物的本原,認為“道”是世界最根本的普遍規(guī)律,并提出了一個以“道”為理論核心的思想體系,因此稱之為道家。道家不僅是先秦哲學(xué)中的一個重要學(xué)派,而且對醫(yī)學(xué)理論的形成和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黃帝內(nèi)經(jīng)》中便大量使用了“道”的概念。
“道”的本義是指道路,《說文》:“道,所行道也。”《靈樞·脹論》中說:“廉泉、玉英者,津液之道也?!薄鹅`樞·憂恚無言》中說:“咽喉者,水谷之道也?!逼渲械摹敖蛞褐馈?、“水谷之道”分別是指津液和水谷通行的道路。《素問·上古天真論》中說:“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壞而無子也?!薄暗氐馈敝干眢w下部血脈的通道。女子七七之后,月經(jīng)停止,故稱“地道不通”。《素問·陰陽應(yīng)象大論》中說:“左右者,陰陽之道路也?!边@是把“道”與“路”合稱?!端貑枴ち?jié)藏象論》中說:“天為陽,地為陰;日為陽,月為陰;行有分紀(jì),周有道理。”“周有道理”中的“道理”亦指道路。
孔穴的含義與通道有關(guān),所以“道”可指孔穴?!端貑枴らL刺節(jié)論》中說:“皮者,道也?!边@里指皮為針刺入的通道,亦即穴位所在?!端貑枴ふ{(diào)經(jīng)論》中說:“瀉實者,氣盛乃內(nèi)針,針與氣俱內(nèi),以開其門,如利其戶。針與氣俱出,精氣不傷,邪氣乃下。外門不閉,以出其疾,搖大其道,如利其路,是謂大瀉。必切而出,大氣乃屈?!薄皳u大其道”即搖大針孔?!鹅`樞·脹論》中說:“其于脹也,當(dāng)瀉不瀉,氣故不下。三而不下,必更其道。氣下乃止,不下復(fù)始??梢匀f全,烏有殆者乎?”“必更其道”指一定要變換針刺的穴位。
“道”字可作量詞。《靈樞·經(jīng)別》中說:“足太陽之正,別入于腘中。其一道下尻五寸,別入于肛?!薄耙坏馈奔匆恢?、一條。“道”字亦可作動詞。《靈樞·周痹》中說:“論不在經(jīng)者,請道其方?!薄鹅`樞·逆順肥瘦》中說:“其非夫子,孰能道之也?”這兩句中的“道”都指述說?!端貑枴ど鷼馔ㄌ煺摗分姓f:“是故謹和五味,骨正筋柔,氣血以流,腠理以密,如是則骨氣以精。謹?shù)廊绶?,長有天命?!边@里的“道”指施行。作為名詞,“道”與“德”可合并使用,《素問·湯液醪醴論》中說:“夫上古作湯液,故為而弗服也。中古之世,道德漸衰,邪氣時至,服之萬全?!边@里的“道德”是指人們共同生活及其行為的準(zhǔn)則和規(guī)范。
在《內(nèi)經(jīng)》中,“道”的概念多是用來表示世界事物變化的客觀規(guī)律,表示生命活動應(yīng)該遵循的基本法則和道理?!端貑枴ふ魉氖д摗分姓f:“嗚呼!窈窈冥冥,孰知其道?道之大者,擬于天地,配于四海。汝不知道之諭,受以明為晦?!薄暗馈奔匆?guī)律,“道之大者”指的便是宇宙間的普遍規(guī)律。《素問·六微旨大論》中說:“天之道也,如迎浮云,若視深淵,視深淵尚可測,迎浮云莫知其極。”《素問·靈蘭秘典論》中說:“至道在微,變化無窮,孰知其原!”《素問·寶命全形論》中說:“若夫法天則地,隨應(yīng)而動,和之者若響,隨之者若影。道無鬼神,獨來獨往?!边@些敘述都說明作為客觀規(guī)律的“道”具有抽象而不確定的性質(zhì)。
《素問·陰陽應(yīng)象大論》中說:“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边@里明確把陰陽的變化看作是自然界的根本規(guī)律。
《素問·移精變氣論》中說:“夫色之變化,以合四時之脈,此上帝之所貴,以合于神明也。所以遠死而近生,生道以長,命曰圣王?!薄端貑枴?biāo)本病傳論》中說:“夫陰陽逆從,標(biāo)本之為道也,小而大,言一而知百病之害,少而多,淺而博,可以言一而知百也?!薄端貑枴ぬ煸o(jì)大論》中說:“夫五運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jì),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可不通乎?”《素問·五運行大論》中說:“夫候之所始,道之所生,不可不通也?!薄端貑枴の宄U笳摗分姓f:“六氣五類,有相勝制也,同者盛之,異者衰之,此天地之道,生化之常也?!薄端貑枴ちo(jì)大論》中說:“運有余,其至先;運不及,其至后,此天之道,氣之常也?!薄端貑枴ぶ琳嬉笳摗分姓f:“帝曰:愿聞上合昭昭,下合冥冥奈何?岐伯曰:此道之所主,工之所疑也”,“主勝逆,客勝從,天之道也”,“夫標(biāo)本之道,要而博,小而大,可以言一而知百病之害。言標(biāo)與本,易而勿損;察本與標(biāo),氣可令調(diào)。明知勝復(fù),為萬民式。天之道畢矣?!标庩栔兰刺斓刂?,天地之道不僅是宇宙間的普遍規(guī)律,也是生命活動所應(yīng)遵循的基本原則。
《靈樞·病傳》中說:“道,昭乎其如旦醒,窘乎其如夜瞑。能被而服之,神與俱成;畢將服之,神自得之。生神之理,可著于竹帛,不可傳于子孫。黃帝曰:何謂旦醒?岐伯曰:明于陰陽,如惑之解,如醉之醒。”“道”是陰陽之道,明于陰陽也就把握了“道”,所以能“如惑之解,如醉之醒”。
《靈樞·外揣》中說:“黃帝曰:余聞九針九篇,余親授其調(diào),頗得其意。夫九針者,始于一而終于九,然未得其要道也。夫九針者,小之則無內(nèi),大之則無外;深不可為下,高不可為蓋。恍惚無窮,流溢無極,余知其合于天道人事四時之變也,然余愿雜之毫毛,渾束為一,可乎?岐伯曰:明乎哉問也,非獨針道焉,夫治國亦然。黃帝曰:余愿聞針道,非國事也。岐伯曰:夫治國者,夫惟道焉,非道,何可小大深淺雜合為一乎?黃帝曰:愿卒聞之。岐伯曰:日與月焉,水與鏡焉,鼓與響焉。夫日月之明,不失其影;水鏡之察,不失其形;鼓響之應(yīng),不后其聲;動搖則應(yīng)和,盡得其情。黃帝曰:窘乎哉!昭昭之明不可蔽。其不可蔽,不失陰陽也。合而察之,切而驗之,見而得之,若清水明鏡之不失其形也。五音不彰,五色不明,五藏波蕩,若是則內(nèi)外相襲,若鼓之應(yīng)桴,響之應(yīng)聲,影之似形。故遠者司外揣內(nèi),近者司內(nèi)揣外,是謂陰陽之極,天地之蓋。請藏之靈蘭之室,弗敢使泄也?!薄耙馈敝戈庩栔?。陰陽之道涵括了天道人事的四時變化,懂得了陰陽之道便懂得了自然界事物“小大深淺雜合為一”的道理,從而可以察外以知內(nèi),知內(nèi)而測外。
“道”不僅指陰陽之道,也指具體事物的一般規(guī)律?!端貑枴び癜嬲撘分姓f:“《揆度》者,度病之淺深也。《奇恒》者,言奇病也。請言道之至數(shù),《五色》、《脈變》、《揆度》、《奇恒》,道在于一?!薄端貑枴び駲C真藏論》中也說:“吾得脈之大要,道之至數(shù),《五色》、《脈變》、《揆度》、《奇恒》,道在于一。”這里的“道”指醫(yī)道,“道在于一”則是說辨別疾病的淺深、疾病的常異以及色脈的變化等醫(yī)道都是以人體的生命活動為根本?!鹅`樞·五亂》中說:“黃帝曰:五亂者,刺之有道乎?岐伯曰:有道以來,有道以去。審知其道,是謂身寶?!边@段話的意思是說,疾病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有著一定的規(guī)律,認識了這個規(guī)律就把握了治病的方法。
“道”指規(guī)律,亦即道理。又引申為學(xué)術(shù)主張、思想體系或理論學(xué)說?!端貑枴毭钦摗?、《素問·五常政大論》、《靈樞·五亂》中均說:“愿聞其道”,《靈樞·經(jīng)脈》中說:“愿盡聞其道”,《素問·至真要大論》中說:“愿聞其道也”、“此其道也”,《素問·移精變氣論》中說:“愿聞要道”,《素問·五藏別論》中說:“不知其道,愿聞其說”,《素問·氣交變大論》中說:“非夫子孰能言至道歟”,“《素問·六元正紀(jì)大論》中說:“請陳其道”,這里所說的“道”都指醫(yī)學(xué)的規(guī)律或道理?!端貑枴ちo(jì)大論》中說:“至哉圣人之道!天地大化運行之節(jié),臨御之紀(jì),陰陽之政,寒暑之令,非夫子孰能通之!”其中的“圣人之道”即是指圣人的理論學(xué)說。
“道”也指途徑、方法和措施。例如,《素問·上古天真論》中說:“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shù)數(shù),食飲有節(jié),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是以嗜欲不能勞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賢不肖不懼于物,故合于道”,“夫道者,能卻老而全形,身年雖壽,能生子也”,“上古有真人者,提摯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上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中古之時,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陰陽,調(diào)于四時,去世離俗,積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達之外,此蓋益其壽命而強者也,亦歸于真人”,“其次有賢人者,法則天地,象似曰月,辯列星辰,逆從陰陽,分別四時,將從上古合同于道,亦可使益壽而有極時。”《素問·四氣調(diào)神大論》中說:“故陰陽四時者,萬物之終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則災(zāi)害生,從之則苛疾不起,是謂得道。道者,圣人行之,愚者佩之?!薄端貑枴そ饏T真言論》中說:“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是謂得道?!薄端貑枴ぶ琳嬉笳摗分姓f:“是故平氣之道,近而奇偶,制小其服也;遠而奇偶,制大其服也?!薄端貑枴ぶ琳嬉笳摗分杏终f:“論言治寒以熱,治熱以寒,而方士不能廢繩墨而更其道也。”《素問·湯液醪醴論》中說:“針石,道也?!薄鹅`樞·逆順肥瘦》中說:“余聞針道于夫子,眾多畢悉矣。夫子之道,應(yīng)若失,而據(jù)未有堅然者也?!薄鹅`樞·九針十二原》中說:“持針之道,堅者為寶;正指直刺,無針左右;神在秋毫,屬意病者;審視血脈,刺之無殆?!薄鹅`樞·九針十二原》中又說:“迎之隨之,以意和之,針道畢矣。”《素問·調(diào)經(jīng)論》中也說:“必謹察其九候,針道備矣?!边@里的“道”指的都是具體的方法。
從上面所述可以看出,《內(nèi)經(jīng)》中的“道”既是一般意義上的普通概念,也是表示事物變化客觀規(guī)律的哲學(xué)范疇。雖然《內(nèi)經(jīng)》中的“道”都不帶有世界本原的意義,但在闡述陰陽之道和其它各種具體規(guī)律時,顯露的卻是道家哲學(xué)的思維觀念和方式。《內(nèi)經(jīng)》引用道家的“道”范疇來規(guī)范說明醫(yī)學(xué)的規(guī)律、道理、理論和方法,清楚表明了道家哲學(xué)和中醫(yī)理論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
《內(nèi)經(jīng)》對“道”字的廣泛使用,無疑是道家思想在早期醫(yī)學(xué)理論中滲透的結(jié)果。
[1]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影印本)[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56.
[2]靈樞經(jīng)(影印本)[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