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龐國翔

“聯(lián)圣”鐘云舫與辛亥革命烈士卞小吾

文◎龐國翔

清末，江津出了兩個名氣很大的人物：一是“天下第一長聯(lián)”作者、被今人譽為“聯(lián)圣”的鐘云舫，一是四川第一家日報——《重慶日報》的創(chuàng)辦者、著名的辛亥革命烈士卞小吾。

鐘云舫比卞小吾大25歲，但兩人的經(jīng)歷和遭遇卻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都是秀才，都曾到重慶游學(xué)，都能詩會文，都鼓吹資產(chǎn)階級民主思想，性格上都愛替人打抱不平，最后都蒙冤入獄。更為巧合的是，兩人曾關(guān)押在同一個地方，雖然入獄有先有后，但都被關(guān)了3年，獄中兩人都以筆為槍進行斗爭。不同的是，鐘云舫3年后幸逃牢籠，而革命志士卞小吾則慘死獄中……

津城兩大怪人

鐘云舫、卞小吾與舉人張?zhí)╇A，被當(dāng)時江津縣衙中人稱為“津城三大怪”。其實，鐘、卞、張三人只是常揭縣衙的短，時時將當(dāng)局搞得非常難堪。

鐘云舫，名祖芬，自稱硬漢，又號錚錚居士，江津高牙場人。1867年，20歲的他考取秀才第一名后到重慶游學(xué)，以后遷居江津縣城設(shè)館授徒。他措意于西學(xué)，講授數(shù)學(xué)、化學(xué)及英語，在津城開新學(xué)之先，成為津城名塾師。他謀求國家富強之策，作《東西洋賦》、《足邑教案論》宣傳資產(chǎn)階級民主思想。鐘云舫的成就主要表現(xiàn)在楹聯(lián)創(chuàng)作上，在青年時代就是遠近聞名的楹聯(lián)高手。他以楹聯(lián)為武器，辛辣地揭露和批判封建制度，對縣衙知縣等官吏進行淋漓盡致的諷刺和鞭撻，弄得多任知縣狼狽不堪，因此被官吏蔑罵為“文棍”。道府和縣衙對鐘云舫嫉恨猶久，多次設(shè)圈構(gòu)陷。

卞鼒，名章垿，字小吾，津人多稱之卞小吾，1872年出生在江津縣稿子壩一個書香世家。兄弟5人，卞小吾排行第三。他從小天資聰穎，勤奮好學(xué)，16歲考中秀才。他不愿苦讀“四書五經(jīng)”，而向往新文化、新思想，尤其痛恨清政府的腐敗無能。清政府與列強簽定喪權(quán)辱國的《辛丑條約》后，他的反清愿望更加強烈。

卞小吾有豪俠氣概，常替人與當(dāng)?shù)毓俑袄碚摗薄Ｋ犊愒~，語言犀利，又接受了許多新文化、新思想，特別是民主革命思想，常把官員駁斥得理屈詞窮，狼狽不已。官吏們都怕他，給他取了一個“大頭擺”的諢號。

◎鐘云舫(邱呈業(yè)畫作)

◎卞小吾

1902年，江津百姓在鐘云舫、張?zhí)╇A的主張下，簽名參訴知縣在干旱之年篡改糧章加征加收的罪責(zé)。四川總督岑春煊得知后派人調(diào)查此事，將江津知縣彈劾。次年岑春煊移官兩廣路經(jīng)江津，鐘云舫、張?zhí)╇A等人代表江津百姓登船贈詩相謝。此事轟動津城，卞小吾對鐘云舫有了更深的認識和了解，二人成為忘年之交。

鐘云舫此舉，更是讓原縣令恨之入骨，以重金賄賂重慶知府，斷章取義摘錄鐘云舫詩中一些句子。1903年5月，官府便以“妖言惑眾，播亂民心，結(jié)黨為奸，意圖不測”的罪名將鐘云舫拘捕，后羈押于成都府巡檢司待質(zhì)所。一押3年，無從申辯。在獄中鐘云舫以淚和墨、以血染紙，寫成1612字的“天下第一長聯(lián)”——《擬題江津縣臨江城樓聯(lián)》，從描繪江津風(fēng)景入手，抒發(fā)登樓所見所感，傾訴自己不幸遭遇，揭示人間黑暗與腐朽。

創(chuàng)辦《重慶日報》鼓吹革命

鐘云舫被關(guān)押前后，卞小吾正在北京和上?？疾旄锩h人的活動。1902年，30歲的卞小吾懷著一腔救國救民的熱血，離開江津前往重慶，受到“游想會”同仁楊庶堪、朱叔癡（即朱之洪）等至交好友的歡迎。卞說出自己欲南下尋找革命黨人的打算，楊、朱二人也早有聯(lián)絡(luò)革命黨人舉事的想法，便決定由卞小吾作為代表去上海、北京，考察革命形勢。1902年至1904年初，卞小吾在北京、上海廣泛結(jié)交革命志士，與著名的民主革命人士馬君武、章士釗等人來往密切，還參加了蔡元培組織的“愛國學(xué)社”，縱論國事，宣傳新文化和革命思想。

當(dāng)時，上?！短K報》是一家宣揚維新改革和鼓吹民主革命的報紙，常發(fā)表陳天華、蔡元培、章太炎等人的文章。發(fā)表宣傳鄒容《革命軍》的文章后，清當(dāng)局對《蘇報》甚為忌憚，密謀拘捕章太炎、鄒容，查封報館，制造了“蘇報案”。卞小吾三次到獄中探望章太炎和鄒容，密商革命途徑。但章、鄒卻密令卞小吾回重慶開展革命活動。

于是，卞小吾密帶數(shù)百本《革命軍》、《警世鐘》、《蘇報案紀事》等讀物回重慶，受到重慶革命黨人的熱烈歡迎。重慶是內(nèi)陸城市，人們的觀念和意識還比較閉塞，革命的情緒不高。卞小吾認為，帶回的這幾百本書，大家傳閱也不過幾千人看，傳播的效果很有限，他決定辦報紙、開學(xué)堂、辦工廠。他的想法得到楊庶堪等革命黨人的贊許。效法陳范捐資辦《蘇報》的壯舉，卞小吾回到江津老家，毅然將祖?zhèn)鞯奶锿磷冑u，獲銀6000余兩，全部作了辦報經(jīng)費。1904年6月，四川第一家日報《重慶日報》在重慶方家什創(chuàng)刊。這是重慶新聞史上第一家鼓吹民主革命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報紙。1905年，卞小吾又在重慶兜子背創(chuàng)辦了四川第一個由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創(chuàng)辦的近代企業(yè)——東華火柴廠。同年，又創(chuàng)辦了東文學(xué)堂。

《重慶日報》在重慶掀起了反清和革命的浪潮。卞小吾親自撰寫社論，揭露世道黑暗，抨擊貪官污吏，鼓吹社會變革。1905年，《重慶日報》發(fā)表《老妓頤和園之淫行》一文，大膽揭露慈禧太后在頤和園籌備祝壽大典之罪行。文章刊出后，影響較大。四川總督錫良，川東道臺賀倫夔、重慶府臺鄂芳之流驚恐萬狀，對卞小吾恨之入骨，欲置之死地。

卞小吾在創(chuàng)辦《重慶日報》時，針對清政府害怕洋人的心理，聘請了日本人竹川藤太郎當(dāng)社長。當(dāng)局想加害卞小吾，必須要先趕走竹川，經(jīng)過密謀策劃，暗做手腳，終使竹川接到奉命回國的通知。這時，有人勸卞小吾出去躲避一下，卞小吾卻慨然道：“章炳麟在監(jiān)牢能避而不避，鄒容自愿投案進牢房，何等偉大！吾豈能后人？又何懼哉！茍不幸，上可以質(zhì)黃天厚土，下可對四萬萬同胞，亦無憾也?！眻蠹堈粘３霭?，照樣宣傳革命主張、揭露官府丑態(tài)?！吨貞c日報》發(fā)行量也從創(chuàng)刊時的500份上升到3000多份。

獄中難友 異樣命運

1905年4月25日晨，卞小吾吃過早飯，前往女工講習(xí)所授課，路邊突然沖出兩名衙役，皮笑肉不笑地請他到巴縣衙門敘談敘談。卞小吾托辭要回家換衣服，衙役不依，上前抓他。這時，旁邊又沖出十幾個衙役，七手八腳地抓住卞小吾，塞進官轎，飛快地抬進了巴縣衙門。隨后，當(dāng)局查封了《重慶日報》，關(guān)閉了東文學(xué)堂、女工講習(xí)所，東華火柴廠也隨之破產(chǎn)。

卞小吾被捕后，當(dāng)局怕革命黨人前來營救，連夜將其解往成都，關(guān)押于成都府巡檢司待質(zhì)所。兩年前，鐘云舫被羈押在此處，鐘、卞由此成為獄友。

卞小吾在獄中并沒有被反動派嚇倒，他說：“在此黑暗世界體驗生活亦好。”他還寫出《救危血》、《呻吟語》等宣傳革命的文章，給獄友講民主革命、背誦《革命軍》。清政府對卞小吾又恨又怕，錫良、趙爾豐曾多次指示成都知府高增爵殺害卞小吾，但高遲遲不敢下手。因為革命黨人的斗爭風(fēng)起云涌，高怕殺了卞小吾，將來革命黨人推翻了朝廷，自己的處境就難了。

1906年，在同宗人的打點下，鐘云舫被開釋，從成都府巡檢司待質(zhì)所回江津縣城，此時他已形容枯槁，進入古稀之年。而卞小吾卻面臨著截然不同的命運，心狠手辣的高增爵想出了借刀殺人的毒計。1908年6月13日深夜，在待質(zhì)所陰森恐怖的牢房里，被官府收買的死刑犯王佑生用匕首兇殘地殺害了卞小吾……后來有獄友回憶說，當(dāng)晚王佑生手持匕首，在獄室內(nèi)追殺卞小吾，奔走聲、怒斥聲、慘叫聲前后達兩小時，血濺遍地！第二天夜里，王佑生也蹊蹺地死在牢里。

不久，官府便傳出卞小吾自殺的消息。頓時輿論嘩然，眾所難信。8月8日，《衡報》刊出《慘無天日的四川》，揭露清政府制造“《蘇報》第二案”——殺害卞小吾的罪行。

卞小吾慘死的消息傳到重慶和江津，革命黨人痛哭流涕。卞妻袁氏趕到成都，開棺見卞小吾身帶72處刀傷，頓時昏厥。袁氏和卞小吾的二哥根本不信官府的結(jié)論，多次上堂擊鼓喊冤，奔走上訴，都被官府以“兇手業(yè)已抵償”為由搪塞過去。

◎鐘云舫挽卞小吾聯(lián)

以聯(lián)為媒 痛悼烈士

此時，在江津城里與門生鄭塤一以教散館為生的鐘云舫聽聞噩耗，義憤填膺，回想起自己在成都府巡檢司待質(zhì)所里受盡折磨的情景，更是淚流滿面。他立即寫下《挽獄友卞小吾》的挽聯(lián)，送到卞小吾靈堂前。聯(lián)曰——

誰使君到此間，起茲平地風(fēng)波，似這般鐵血橫飛，萬點蜀山，胥化其宏之碧；

吾與子遭斯禍，已抱呼天冤憤，詎復(fù)料金鑾頒赦，三聲猿淚，竟殘巴蔓之尸。

接著，一個也曾有過冤屈之累的好友找到鐘云舫，請求他這個楹聯(lián)高手代自己寫一幅致祭卞小吾的挽聯(lián)。鐘云舫二話沒說，又寫了一幅挽聯(lián)——

何事惱穹蒼，競碎荊山，黑暗而詎發(fā)文字光，這千年沉淵墮海之冤，化為白氣沖霄漢；

同時遭叵測，幸逃軍府，金石人熬盡風(fēng)波獄，余一把嗆地呼天之淚，灑向朱棺涌血河。

后來，鐘云舫將這兩幅挽聯(lián)收錄到《振振堂聯(lián)稿》中。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卞小吾被害的真相，他還特在聯(lián)下進行了批注——

邑主政卞小吾君，以報館開罪官場，憑空羅織置成都獄。嗣后部議釋放。乃支賊戕之於獄中，驗得七十二傷，冤竟不雪，尚為有天日哉？余亦與之先后被冤，羈成都待質(zhì)公所者三年，幸得逃死。聞此信，不覺愴然。挽此。

在縣衙門眼皮底下的鐘云舫寫出這兩幅挽聯(lián)及其批注，深刻揭露了清政府的黑暗和腐朽，謳歌了卞小吾敢于革命、勇于斗爭、不怕犧牲的大無畏精神。同時，也是對有著共同遭遇的鐘、卞兩人之間的情誼的最好注釋。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滿清王朝和封建帝制。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后，經(jīng)同盟會員熊克武提議，蜀軍政府追贈卞小吾為辛亥革命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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