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御寒，古代游牧民族以羊毛為材料開始制作精美的手工毯。后來，手工作坊紛紛建立，專為皇宮貴族制作高品質(zhì)地毯。經(jīng)歷過上千年的發(fā)展，手工毯生產(chǎn)和出口在16、17世紀達到鼎盛，其紛繁精致的圖案設(shè)計和絕佳的工藝，使得歐洲皇室、貴族及教廷紛紛為之揮灑重金。而今作為奢華絢麗的高級工藝品，東方手工古董毯頻頻出現(xiàn)在國際知名拍賣行里，備受關(guān)注。2010年倫敦佳士得以高于估價20倍的價錢拍出一張科爾曼“花瓶”毯(Kirman“vase”carpet)，刷新了古董毯拍賣的成交紀錄；國內(nèi)西泠印社也推出“中國首屆18-20世紀東方手工古董毯專場”。這些手工毯不僅展現(xiàn)著它們驚人的美，更向世人訴說著蘊藏在紋樣之中的有趣故事，訴說著東方手工毯深厚的歷史和文化傳統(tǒng)。

伊斯蘭教對手工毯紋樣的影響

手工織毯不僅可供觀賞，還具有實用價值，這便使它比雕塑、繪畫等藝術(shù)品更難保存?，F(xiàn)存最古老的手工毯是藏于圣彼得堡愛爾米塔什博物館(Hermitage Museum，Saint Petersburg)的巴澤雷克毯(Pazyryk Carpet)。該毯于1949年出土于阿爾泰山脈的一個墓室。墓室年代確認為公元前五世紀，而這張?zhí)旱哪甏鷧s不能確定。毯上圖案帶有明顯的亞述特色，打結(jié)方式與土耳其地區(qū)生產(chǎn)的手工地毯無異，專家們認為它應(yīng)該來自波斯，其年代要比墓室久遠。在它出土以前，人們只能憑借傳說、神話及其他文獻資料得知古代手工毯的狀況。古羅馬作家奧維德的《變形記》中，織女阿拉克捏(Arachne)的故事也許最為人熟知。阿拉克捏與女神密涅瓦比賽編織，終被不服輸?shù)呐褡兂芍┲?。奧維德中提到的織物可能是織錦(tapestries)或基里姆地毯(kilims)，然而，故事發(fā)生的地方呂底亞(Lydia)位于今天土耳其西北部，這里不僅以織錦聞名于世，也一直是手織地毯的重要產(chǎn)地。有學(xué)者指出，這個故事與該地區(qū)公元前兩千年起就相當繁榮的羊毛織物貿(mào)易有關(guān)。

大概在公元前7世紀，伊斯蘭教傳入波斯和土耳其地區(qū)，對手工毯的生產(chǎn)和紋樣產(chǎn)生巨大影響。在西泠印社的專場的一張塔伯利茲地毯(Tabriz Carpet)(編號1286，尺寸：490cm×346cm)，其中軸線上有兩提燈圖案，分置于中心葵兩邊。這正是伊斯蘭教的象征。這張地毯以深藍色為底，用艷麗的藍色、紫色、粉紅色和金銀絲織出糾纏、道勁的阿拉伯式藤蔓(Arabesque)，這種卷須式紋樣早在古希臘羅馬裝飾藝術(shù)中就隨處可見，藝術(shù)史家李格爾正是把古代卷須飾作為阿拉伯紋樣的來源。中心葵處使用了黃、白、褐、綠等顏色，配合鉆石一般的造型，更顯炫目。整張地毯色澤濃艷，雍容華貴。2010年4月份倫敦佳士得的東方地毯專場上一張馬什哈德地毯(編號Lot228／sale7845，410cm×309cm)，與這一張塔伯利茲地毯制作年份相近，同為1940年前后。這兩張地毯的顏色都非常明艷。大約從16世紀亨利八世時代起，直到19世紀晚期，為出口而制作的東方手工地毯在用色方面比為波斯和土耳其市場制作的要淺淡。到了20世紀，隨著手工毯的客戶群體擴大，人們的趣味發(fā)生變化，開始偏愛更濃烈的色彩。這兩張地毯正體現(xiàn)了時尚趨勢的變化。

承載伊斯蘭文化的拜毯

在手工古董毯中，最能體現(xiàn)伊斯蘭文化影響的，莫過于拜毯(prayer carpet)了。這類地毯的一端形似米哈拉布(mihrab，清真寺內(nèi)的壁龕)，它們原用于伊斯蘭禮拜儀式，在使用時要將米哈拉布一端朝圣地麥加擺放。然而，人們早已把米哈拉布的圖形當作裝飾母題的一種，很多手工毯的著名產(chǎn)地都有為出口而大量制作各種尺寸的拜毯。例如，4月份佳士得拍出的兩條拜毯(如編號Lot19／sale7845的真絲金屬螺紋拜毯，183cm×122cm)，皆由20世紀著名編織大師扎雷·潘雅明(Zareh Penyamin)制作。真絲金屬螺絲紋拜毯中拱形下方有一句出自波斯蘇菲文學(xué)的諺語，意為“一切都將過去”(This too shall pass)。這句諺語在英語國家也非常有名，阿伯拉罕·林肯在就任美國總統(tǒng)以前就曾在演說中引用過?，F(xiàn)代安納托利亞拜毯的一個特點是精確地繼承了經(jīng)典的，或具有地方特色的傳統(tǒng)圖案。西泠印社古董毯專場中的赫亞爾羊毛毯(編號：1305，193cm×130cm)采用典型的幾何風格，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游牧部族質(zhì)樸豪爽的性格。而另一張波斯的喀桑羊毛毯(編號：1260，喀桑羊毛毯，210cm×125cm)，則采用了優(yōu)美的阿拉伯藤蔓和紛繁的花飾。在豐富的植物圖案背景下，米哈拉布圖形顯得尤為含蓄，宗教意味完全被掩蓋了。

喀桑羊毛毯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是中軸線上的“花瓶”圖案。這個圖案伴隨植物裝飾，在東方手工毯中頻繁出現(xiàn)。在一些“花瓶”毯中，花瓶本身作為主體部分，占據(jù)不少面積，例如西泠印社東方古董手工毯專場里的伊斯法罕克爾克羊毛毯(編號：1280，219cm×136cm)。但很多歸為這一類的地毯上只有極小的花瓶，甚至完全沒有出現(xiàn)花瓶圖案。另外，一些看似“生命樹”圖案描繪的其實是從花瓶出伸出的繁茂枝葉，這樣的設(shè)計也常被歸入“花瓶”圖案。對于這種設(shè)計的發(fā)源地，專家們意見不一，較普遍的說法是來自伊朗西南部的科爾曼。另一條同場的塔伯利茲羊毛毯(編號：1257，357cm×276cm)也是一條“花瓶”毯，滿布毯面的玫瑰飾、棕櫚飾圖案就像一朵朵燦爛的焰火，而中軸線上兩個相對的花瓶并不顯眼，它們只是擔任著花束起點的角色。倫敦佳士得以620.125萬英鎊高價拍出的17世紀科爾曼地毯(編號Lot100／sale7845，339cm×153cm)上有黃褐色的小花瓶，但該毯吸引人注意的卻是修長的葉形圖案。每個小花瓶中伸出的兩塊葉片，都分別與旁邊的葉片呼應(yīng)，圍成相對封閉的小單元，中間填充了黃色或黑色的玫瑰飾花朵。這種設(shè)計被認為是赫拉提圖案(herati)的原型。赫拉提圖案以阿富汗第二大城市赫拉提(Herat)命名，我們可以在西泠印社專場的薩南達羊毛古毯(編號：1269，200cm×136cm，)上看到這種經(jīng)典圖案的成熟形式。這張獨特的薩南達地毯以駝毛色打底，圖案精細，空間布局合理，為薩南達手織毯的代表之作，保留了該地區(qū)獨特的美學(xué)元素，非常難得。藍色的中心葵和主邊界上都繪有優(yōu)美的赫拉提圖案，內(nèi)側(cè)的深藍色邊緣上寫有波斯語祝辭，原來，這條優(yōu)雅的地毯是一名年輕而憧憬幸福的女孩夢見婚禮后所編織的，中心葵上下兩端頗具藝術(shù)性的人面，表達了人們對她的祝福，可謂獨具匠心。從這條地毯中，我們也可以體會到波斯藝術(shù)中以書法入畫的特點，這一在波斯延續(xù)千年的藝術(shù)特色與中國傳統(tǒng)書畫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傳向世界各國的手工毯

再回到歷史方面。隨著奧斯曼帝國的建立和擴展，手工毯不斷深入歐洲，深受皇室、貴族和教廷喜愛。但是，13至15世紀的手工毯鮮有保存下來。可以發(fā)現(xiàn)，盡管東方古董毯一直在各大拍賣行中占據(jù)不小的份額，卻極少見有16世紀以前的完整作品流入市場。人們只有通過搜集地毯的殘片，并從文獻資料、繪畫作品中了解它們。埃德曼(Kurt Erdmann)所著的《東方地毯七百年》(SevenHundred Years of Oriental Carpet)就首先從東西方油畫、濕壁畫、細密畫中出現(xiàn)的手工毯開始講述東方古董毯的故事。書中提到，14世紀教皇本篤十二(Pope Benedict XII)對手工毯十分著迷，總是要把一張有動物圖案的地毯鋪在寶座前。但是動物圖案的手工毯甚少出現(xiàn)在16世紀西方繪畫中，埃德曼猜測，15世紀時，這種地毯就漸漸停產(chǎn)了。

16、17世紀，在統(tǒng)治者的大力扶持下，手工毯迎來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不得不提到阿巴斯大帝的巨大影響，手工毯中常用的—個紋樣就是以他命名的。“阿巴斯”(Shah Abbas)圖案結(jié)合了棕櫚飾、玫瑰飾、花瓶等多種母題。下面這張喀桑鏤空真絲古毯上就采用了這種圖案(編號：1276，202cm×133cm)。這段時期手工毯大量出口，許多著名畫家都曾以東方手工毯入畫。甚至某些類型的地毯都以藝術(shù)家的名字命名，比如荷爾拜因毯(Holbein Carpet)和洛托毯(Lotto Carpet)。

荷爾拜因毯得名于德國畫家小漢斯·荷爾拜因(Hans Holbein the younger)。這種毯主要有小格和大格兩種變體，人們認為前者產(chǎn)自烏薩克(Ushak)，后者則產(chǎn)自貝伽瑪(Bergama)，顏色都以磚紅、藍、黃、白和綠為主。在荷爾拜因的肖像油畫中常見幾何風格的東方手工毯，比如下面這張繪于1532年，德國商人吉斯?jié)?Gisze)的肖像。畫中吉斯?jié)擅媲暗淖雷由暇弯佒粡堄泄男?圖案的毯子。這個圖案變體繁多，常常出現(xiàn)在東方手工毯中。

而洛托毯則得名于意大利威尼斯畫派畫家洛倫佐·洛托(Lorenzo Lotto)，被認為產(chǎn)自烏薩克的作坊，最早出現(xiàn)在16世紀，18世紀以后幾乎消失。與荷爾拜因毯一樣，洛托毯也是以鼓形圖案為主。但是，并非所有出現(xiàn)在這些畫家筆下的手工毯都歸為荷爾拜因毯或洛托毯。洛托的作品中也曾出現(xiàn)幾何風格的拜毯。如2010年4月在紐約佳士得洛克菲勒廣場就拍出了一張17世紀的洛托毯(編號Lot257／sale2305，147cm×117cm)。除了土耳其、波斯、高加索山區(qū)、土庫曼斯坦、印度和巴勒斯坦等，中國的新疆、包頭、西藏等地也是主要的手工毯產(chǎn)地。由于貿(mào)易往來(絲綢之路)，和帝國擴張(比如蒙古帝國)，中國制作的手工毯對中東等地也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蒙古帝國把祥云和龍鳳圖案傳入波斯地區(qū)。也有學(xué)者認為，在波斯赫拉提圖案的發(fā)展過程中，蒙古帝國的統(tǒng)治和中國的藝術(shù)風格都扮演了重要角色：原先線條略顯僵硬的圖形，到16世紀忽然變得流暢成熟。中國生產(chǎn)的手工毯主要經(jīng)中東地區(qū)出口歐洲，因而也受到西方趣味和伊斯蘭藝術(shù)的影響，大量地采用波斯等地的傳統(tǒng)紋樣。

18、19世紀，游牧民族、小村鎮(zhèn)及高加索山區(qū)生產(chǎn)的手工毯仍沿用幾世紀前的染色工藝，采用富有民族特色的色彩和簡單的幾何圖案。在村鎮(zhèn)和山區(qū)，女人們通常并排坐在織機前，依靠代代相傳的技術(shù)和記憶制作手工毯。19世紀末期，由于西方對手工毯的需求大增，這些傳統(tǒng)有所改變，但在20世紀得以復(fù)興。前面提到的赫亞爾羊毛毯就是一例。另外，18世紀始，制作者在手工毯上簽名的情況增多。到20世紀，人們對編織師的情況有了更多的了解。這也說明，手工毯作為藝術(shù)品的地位正不斷提升。

今天，東方古董手工毯不僅強烈地吸引著收藏家和藝術(shù)愛好者的眼球，更逐漸走進高品位的居室，展現(xiàn)著由悠久歷史、深厚傳統(tǒng)和精湛工藝交織出的美感，以其非凡的藝術(shù)魅力滋潤著人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