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門診室。我和
我的包,以及寫在廢紙上的詩稿
醫(yī)生問體重。電子秤顯示:45公斤。放下包:
手機、身份證、N種磁卡、零花錢和
一個發(fā)夾,貼身的物件重1公斤;夠少了,
作為女人沒有帶化妝品和鏡子
然后我脫下外衣并放松表情,又減輕2公斤
手上的詩稿提醒我,還有可以放下的東西——
這最后放下的東西
——并沒有移動指針
填在病歷上的體重,幾頁詩稿不占一點分量
它們很輕,不屬于物理屬性。
我在一個下午,輸入兩瓶500CC的生理鹽水
每一滴都像一個字,緩慢,沉潛,折射一點光的微芒
通過針尖的一點疼痛,進入血管深處。
但我也沒有增加重量。也許所有進入血管的,
都無法用秤來衡量。它們很輕,
和靈魂一樣。
一根火柴的自白
在黑暗中保持速度,
把自己擦出光芒
即使倒下,
也保持向上的火焰
落葉,像自殺者
落葉,像自殺者撲到車窗
像要阻止什么
紛紛,一場浩大的阻止
雨刮器使勁搖著,像
揮舞的雙手,又像
手忙腳亂的否定
被刷干凈的玻璃干凈、透明,
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只有
兩條車轍在落葉的尸體上留下
深深的傷痕
臺風之夜
習慣了平靜、壓抑與空白的熱情
臺風帶來大朵的云和想象
風還沒到,內(nèi)心已經(jīng)掀起波濤
快來了!風暴!
七夕之夜,人們懷揣恐懼與興奮
坐立不安。等著什么,仿佛等了很久
現(xiàn)在,起風了。
麻雀逆風而行,偶爾站在墻頭眺望
它的輕,在俗世之上
風推開辦公室的木門,迎向我
伸出手關(guān)門,卻被推到更深處
風吹動我的沉重,仿佛要席卷而去
那些藏在暗處的傷
門一直在喊,聲音嘶啞,幾近瘋狂
最兇猛的那只螃蟹
收割螃蟹的季節(jié),它們擠成一堆
冒出的水泡一個個碎掉、幻滅
在超市,透明的玻璃柜里,它們疊著,
像重疊的命運。最兇猛的那只
拼命把別人踩在腳下,張牙舞爪往上爬,
想逃跑,又一再滑落
它暴露了自己,這么新鮮,更容易走向毀滅。
我用指腹按住它的背,險些被大鰲咬住,
一點疼痛的鋒利劃過。這畜牲!被激怒的人
舉起網(wǎng)兜,多的是工具。
螃蟹們一陣倉皇。逃不出的,
命運的掌心。我逮住它,
迅速扔進購物袋。
最兇猛的那只螃蟹現(xiàn)在
趴在蒸鍋里,它的掙扎越來越慢,猶如
不甘心的投降。我看見它慢慢變紅的蟹殼和
脫落的大鰲,像失敗的抗議
爬行的蝸牛
女兒的科學老師讓孩子們觀察蝸牛,一種柔軟
又長殼的動物。女兒用剪刀撥弄,很輕,
殼就碎了條縫。那么脆,這偽裝
我的內(nèi)心似乎一動,但它伸出的觸角又馬上縮回去
像我一樣缺乏安全感,縮在面具背后
背負整座房子,像街上那些低頭走著的人
它走得很慢,艱難的人間的路,
像時光不被人察覺,回首卻走過了一大截
你的身體是你挖的井
下雪了,樹窮得只剩下自身。
往下的根又深了一寸
這是一個清算的季節(jié)
也是一個空曠的季節(jié)
風輕易穿過禿了的枝丫,穿透肋骨下的空洞
從歲月之袍的空洞中取出的
被掏空的人像一件件空衣服,輕輕飄過
最初你掏出了心,卻沒有得到交換
熱血失了歸宿。像一口填不滿的井,晃動的水
增加了命運的動蕩,以泉水清洗自己
源源不斷的塵土。你像挖掘真理一樣挖著這口井
像他們,把自己挖空
在冬季,清算的季節(jié),樹抖掉所有的累贅
又往下長了一寸
曾經(jīng)自由的人,深陷于挖的井中
把自己也埋進去
作者簡介:張巧慧,女,1978年出生于慈溪。文學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十月》、《散文百家》、《詩江南》等文學雜志。著有散文集《畫荷的女人》。現(xiàn)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