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和理科老師交流時，每談及學科教學中的人文性問題，總有一些老師認為理科教學重視的是科學與理性，人文教育只是文科教師的事情。其實，這樣的觀點，顯然割裂了學校教育中知識傳授與人文熏陶間相伴相隨的親密關系，不但有損于理科教學中對學生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的綜合培養(yǎng)，而且直接影響到學科知識傳授中學生的學習心理與學習效果。
　　其實，理科教學活動中，同樣充滿了人文元素。從課堂教學目標的確立、教學內容的落實、教學環(huán)節(jié)的設計、教學活動的處理，到師生間情感的交流等，無不需要教師始終將每個學生視做個性鮮明的“獨一個”，關注學生身心的健康發(fā)展。諸如正視學生的學業(yè)與品行差異、正視健康人格塑造、正視科學意識養(yǎng)成和科研道德繼承的教育教學行為，無不體現(xiàn)出教育對生命雕塑的重要人文意義。
　　正因為理科教學中人文教育的此類重要價值，我們策劃了本期的主題探究活動。我們的目的，是借助這樣的討論，一方面廓清理科教學中有關人文性的種種迷霧，還原其學科教學目標的特性；另一方面更是渴望通過這樣的討論，使我們的理科教學樹立起科學與人文并重、理性與情感并存的“人的教育”的旗幟。
　　
　　理念篇：
　　人文不是裝飾畫
　　
　　劉祥：網(wǎng)絡瀏覽時，閱讀到一則頗具代表性的數(shù)學課堂教學案例。該案例中的一處細節(jié)處理，據(jù)說贏得了現(xiàn)場聽課教師的高度評價，被認作是課堂教學中的點睛之筆。我把這個環(huán)節(jié)復制給兩位，請兩位品一品，看看這樣的設計，是體現(xiàn)了數(shù)學教學中科學性與人文性的有機結合呢，還是沖淡了數(shù)學教學應有的數(shù)學味兒，把教學引入了表面上熱熱鬧鬧、實際上膚淺粗糙的誤區(qū)？
　　這則案例是這樣的：
　　執(zhí)教《軸對稱圖形》一課時，教師圍繞軸對稱圖形，設計了一個個精巧的環(huán)節(jié)，有“玩對稱，識對稱，做對稱，賞對稱”等。在“賞對稱”的環(huán)節(jié)中，教師把桂林山水的錄像片段搬上了課堂，讓學生邊聽著動人的音樂，邊欣賞著美麗的桂林山水。屏幕中山水相依，山影入水，大自然的杰作成就了一幅巧奪天工的軸對稱圖案。學生在老師娓娓道來的描述下仿佛置身其中，成了桂林山水的一部分。
　　記述該案例的教師，認為該環(huán)節(jié)的教學，將原本抽象的軸對稱圖形提升到了美學的范疇，使學生在欣賞、發(fā)現(xiàn)數(shù)學藝術價值和審美價值的同時，凈化了心靈和思想。我卻認為，數(shù)學課的美學意義，應該通過數(shù)學本身予以呈現(xiàn)，在數(shù)學課上播放電視風光片，再配合動人的音樂，勢必會分散學生對需要學習的知識的有意注意，使學生的注意力從數(shù)學知識轉移到非學習目標的內容中去。這樣的教學設計，美則美矣，打扮的卻是音樂、美術的臉。本該關注的數(shù)學成分，反而因這樣的“打扮”而弱化了。這樣的教學，顯然缺乏科學性，也缺乏人文價值。
　　這個案例還讓我想到了另外一些理科教學中落實人文性的“教學設計”。我常見到一些老師的論文，在談及學科人文性教育時，喜歡列舉一些科學史故事或科學家奇聞趣事做佐證材料。每次讀這樣的文字，我便想，如果我是學生，聽完一個比較有趣的故事后，我如何才能在接下來的聽課活動中迅速從感性故事中走出來，進入理性的知識體系中呢？我感覺，這些說故事、做表演、看電視片等行為，都無法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人文情感培養(yǎng)，而且有害于學科知識教學。
　　張忠林：把電視風光片納入數(shù)學課教學中，這樣的舉措的確很新穎很大膽。數(shù)學教學，尤其是高中數(shù)學教學，向來注重的是數(shù)學思維的培養(yǎng)，重視在數(shù)學教學中通過感性的、可操作的例題分析，歸結出理性的、具有引領高度的學科專業(yè)知識體系。在這樣的目標引領下，數(shù)學課需要致力于嚴謹縝密的邏輯推演能力的養(yǎng)成，需要幫助學生建立起心目中神圣的數(shù)學文化。這種數(shù)學文化，當然不是記述上面案例的老師所倡導的“凈化了心靈和思想”，也不僅表現(xiàn)為“發(fā)現(xiàn)數(shù)學藝術價值和審美價值”。它的真正價值，應該是以學生為本，充分關注學生的情感體驗，凸顯數(shù)學學科的人文價值，塑造生命數(shù)學，讓學生在充滿人文氣息的空間中積極主動地獲取數(shù)學知識，獲得良好的情感體驗并不斷積累，最終形成科學的世界觀和價值觀。
　　以打造數(shù)學文化為目標，我們再來審視上面的案例就能夠發(fā)現(xiàn)，電視風光片的引入，其教學價值僅僅表現(xiàn)為觀賞軸對稱圖形的圖像。而這觀賞的內容，絕大多數(shù)學生都有著親身體驗的經(jīng)歷。無論是農村還是城市，沒見過水中倒影的孩子，又能有幾個？其實數(shù)學教學這一環(huán)節(jié)，只需一張普通的水中倒影圖片，即可實現(xiàn)教學目標。舍簡而取繁，舍易而取難，我認為，教師追求的，不是知識的傳授，也不是人文情感的熏陶，而是為了課堂的“好看”，作秀給聽課教師的。
　　鐘志蘭：數(shù)理化等理科學科，其實有著十分豐富的人文教育資源可以挖掘?，F(xiàn)在，一些理科老師以為理科教學要落實人文教育元素，就是把原來簡單樸素的教學內容，用人文的裝飾畫包裹起來。這顯然是一種誤解。
　　聽老教師閑聊時說過，“文革”期間，小學算術題的前面，往往都必須加上一條毛主席語錄。一位老教師，至今還能清晰地背下一道計算輪船航程的算術題：“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中阿兩國遠隔萬水千山，卻因為革命的友誼走到了一起。一艘輪船，從北京啟程前往阿爾巴尼亞，設定航程和船速分別為某一具體數(shù)值，問這條船航行到目的地，需要多少天？”這樣的算術題，當然是特定政治背景下的特定病象，體現(xiàn)了“政治掛帥”的社會氛圍中一切都要和政治掛鉤的荒誕性。現(xiàn)在，我們實行新課改，倡導在改變陳舊教學方法與教學觀念的基礎上，強化學科教學中的人文性，卻并不是要我們脫離教學實際內容，只一味地將人文元素生拉硬拽到學科內容上。這樣的強行嫁接，注定是不會結出理想的果實的。倘若我們理科教學不能吃透學科文化特色，不能把教學的著眼點投放在對學生健康成長需要的關注上，那么學科教學目標中所強調的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就只能變成外表華美艷麗、實質上卻空空蕩蕩的彩色氣球。
　　
　　探究篇：
　　人文在過程中自然生成
　　
　　劉祥：對理科教學中人文元素的挖掘，我和兩位的認知是相近的。我也很贊成學科教學中水到渠成的人文教育，反對生拉硬拽、隨意嫁接。我曾留心過一種現(xiàn)象，在強調學科教學的人文性之前，理科教學中的許多經(jīng)典案例，盡管在學生主動學習方面存在著許多欠缺，但那時的教學，知識信息的傳遞卻是符合“短平快”的教學要求的。許多名師的課，傳授知識時絕不拖泥帶水，基本上是以兩點間直線運行的方式，實現(xiàn)書本知識向學生大腦的轉移的。
　　而當下，部分教師只將人文教育膚淺地解讀為政治思想教育，只是采用貼標簽、掛裝飾畫的方式，將原本不相干的內容，胡亂捆綁在一起。這種亂點鴛鴦譜的行為背后，其實是教育教學思維的欠缺，是一種教學懈怠。
　　理科教學中，包含的人文元素在哪里呢？我以為，教學過程中無處不在。
　　比如，板演時，學生的題目出現(xiàn)了錯誤，怎么處理？從人文關懷角度來處理，則應該請該生陳述解題思路，教師在認真傾聽的基礎上，同其進行實時對話，捕捉其對話中有價值的信息，把握其思維形成錯誤的真實緣由。如此，學生就不會覺得板演錯誤是件丟臉的事，就會把板演當成糾正錯誤、獲取知識的機會。
　　再如，一位中等成績的學生，一次練習中，做出了一道多數(shù)優(yōu)等生沒做出的習題。擁有人文情懷的教師，就會及時抓住這一點，進行放大。
　　還有，學生忘記擦黑板，是等待值日生完成工作，還是教師自己拿起板擦？擦完黑板后，講桌上的粉筆灰，是用課本扇去，還是走到講桌對面，將浮塵吹向黑板方向？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中，其實隱含著課堂教學中的人文因素。把握住了這些細節(jié)，人文才有了根，才無須刻意營造。
　　
　　張忠林：您說的這些，我很贊同。理科教學中的人文，絕不是貼在知識表面的標簽，只能是和學科知識及教學過程融為一體的必要的教學內容。
　　有人曾將理科教學中誤讀人文的現(xiàn)象歸納成六種病癥。認為之所以出現(xiàn)理科教學中亂貼人文標簽的怪現(xiàn)象，主要是因為一部分教師在教學中原本就缺乏人文意識，也無從發(fā)現(xiàn)理科教學中的人文素材。加之有些教師只將教學目標鎖定在學生的考試分數(shù)上，在課堂教學中，習慣于教師唱獨角戲，沒有養(yǎng)成組織學生研究探討相關知識的習慣，不注重學生間、師生間的交流，不鼓勵學生新穎大膽的想法，不支持學生張揚個性……凡此種種，顯然都影響著理科教學中人文元素的自然滲透。實際教學中，理科教師應該是樂意接受教學新理念，樂意建立科學與人文并重的課堂新結構模式的。大家欠缺的是方法，是細節(jié)方面的引導與示范。我們現(xiàn)在能夠看到的若干失敗案例，其實都是有意探究的結果。沒有這樣的探究，又如何能發(fā)現(xiàn)弊端、尋找正道？
　　我在高中數(shù)學教學中，這樣落實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的人文教學目標：首先，把對學科知識的尊重看做人文情懷的基礎。我希望學生能夠通過嚴謹?shù)臄?shù)學知識學習，養(yǎng)成尊重科學知識的好習慣。我認為，這就是人文情感。其次，我把學生的分數(shù)，視做檢測學業(yè)成績的一條路徑，卻絕不因分數(shù)而裁定學生品性的優(yōu)劣。我盡力把所有的學生都看做具有獨特個性的個體，尊重他們個性化成長的需要，同時接納他們成長中的差異，并盡量引導他們去除個性中的不足，健康快樂地成長。再次，盡可能把課堂學習的主動權交還給學生，讓他們在自主學習、合作探究中體會成功的快樂。我想，只要心中有學生，不把學生看做考試機器，這就是在貫徹人文教育的教學目標。
　　鐘志蘭：兩位老師的發(fā)言，使我對理科教學中人文元素的體悟也深刻了許多。我想，所謂人文情懷，其核心莫過于獨立、自尊、自信、自強。這些元素，其實都可以概括到學生健全人格的養(yǎng)成上。比如，在教學活動中，致力于培養(yǎng)學生關注現(xiàn)實，從時代發(fā)展和社會進步的高度來把握個人的前途和命運。比如，結合理科教學的實際情況，培養(yǎng)學生的團隊協(xié)作精神等。這都是一名理科教師應該關注的學科人文元素。就拿完成一次化學實驗來說，一個實驗，并不是單靠某一位學生完成的，而是需要有學生搭實驗裝置，有學生取實驗藥品，有學生清洗實驗儀器等。教師如果能夠抓住其中合理分工、科學搭配的合作因素，對學生進行適時的團隊精神教育，就有利于幫助學生建立起適應未來社會發(fā)展要求的觀念，有利于克服獨生子女唯我獨尊的壞習性。這樣，也就自然而然地在教學活動中貫徹了人文性目標。
　　
　　行動篇：
　　讓人文成為生命的養(yǎng)料
　　
　　劉祥：既然我們已經(jīng)認可了人文教育滲透于理科教學全過程的理念，接受了在教學過程中自然生成人文元素、反對亂貼人文標簽的做法，那么，接下來該探究的，就是具體的行動了。我們知道，大多觀念上的東西，往往都很美麗，在落實到行動的過程中，卻又常常容易產(chǎn)生變異。
　　我有一個觀點，不知二位是否認可。我總覺得，無論理科還是文科，只要面對的學習對象是鮮活的人，那么，其具體的學科教學，都應該是服務于這些鮮活個體的健康發(fā)展。我舉一個相對極端的例子，假如二位的班級里，有著毛澤東、錢鐘書這樣數(shù)學成績很差的學生，偏偏他們又極有思想，不聽二位的訓誡，不完成你們布置的數(shù)學作業(yè)，甚至在你們的課堂上睡大覺、逃課。二位將如何應對？
　　鐘志蘭：農村初中里，上課時睡覺、逃學的孩子并不在少數(shù)。當然，這些孩子中，有著遠大理想追求的并不多，大多是因為功課較差而厭學棄學。對這樣的學生，多數(shù)老師都經(jīng)歷了先是苦口婆心的教育，后是無計可施、聽之任之的教育失敗過程?，F(xiàn)在，我們把教師教育的失敗和學生學習的失敗全部納入學科教學的人文背景下思考，才會發(fā)現(xiàn)真正失敗的，是我們的教育理念。我們太想所有的學生都成長為一種模式下的好學生，太想消滅一切個性，讓所有學生都成為可以用按鈕操作的機器。如果我們能把學生都當做個性不同的“獨一個”來看，允許他們走上風景各異的人生道路，那么，我們就沒必要非逼迫孩子們完成相同的作業(yè)，接受相同的教育，完全可以在教學中針對其個性特征因材施教。那樣的話，學生會學得快樂，教師也會教得開心。
　　張忠林：因材施教其實也是一種教學中的人文關懷，但是，現(xiàn)實的教學氛圍中，各種量化考核、檢查評比等，往往制約著教師對學生個性的關注。量化要平均分，就迫使許多教師趕鴨子上架，強迫所有學生一起在分數(shù)比拼的路上競爭。在這樣的教學環(huán)境及生存環(huán)境中，理科教學就極容易丟失人文情懷，師生共同淪為“分奴”。如主持人所言，假設毛澤東、錢鐘書都在我的班級，我肯定會對他們的數(shù)學學習施加壓力。當然，我不一定硬逼著他們做題，倒可以降低學習難度，從激發(fā)學習熱情入手，攙扶他們一步步走上通往數(shù)學王國的道路。如果他們志不在此，我也會尊重他們的選擇。前提是，他們必須有著明確的人生奮斗目標。
　　劉祥：張老師最后的這句話說到了一個核心問題。我們強調在理科教學中落實人文性，不是要在理科知識上貼標簽、掛裝飾畫，也不是過于依順學生的自由思想，對其非正確的情感訴求放任放縱?，F(xiàn)在的孩子，獨生子女太多，“驕”“嬌”二氣嚴重。理科學科的學習強度較大，需要學生能夠坐得了冷板凳，能夠有一種鉆研精神。從這點看，我們在理科教學中強調落實人文性，也就自然應該包含了對學生良好學習行為的培養(yǎng)，對學生樹立遠大理想的引導。我們強調的人文，是有利于人的健康成長的人文，是有利于終身發(fā)展需要的人文，不是無原則的、聽之任之的人文。
　　張忠林：是啊，對我們理科教師而言，人文，首先是讓學生熱愛我們的學科知識，其次是當他們的確志不在此時，允許并幫助他們在實現(xiàn)其遠大理想的道路上奮勇向前。對于無理想又缺乏志氣的學生，應給予必要的壓力，促使其成長，這也同樣是人文情懷。
　　
　　總結篇：
　　把人文旗幟插入靈魂
　　
　　劉祥：今天，我們探究了理科教學中如何落實人文性的相關問題。把我們的觀點匯總起來，我想，我們至少形成了這樣幾點共識：第一，理科教學中的人文性，并非與科學知識完全分離。教學理科知識的過程中，人文關懷與人文情感培養(yǎng)無處不在。第二，理科教學需要人文因素的滋潤，富有人文情感的理科教學，更有利于學生對知識的掌握，更有利于學生健康學習心理的養(yǎng)成。第三，與文科教學一樣，理科教學中的人文，也是一個潤物無聲的過程，這個過程，需要教師的精心預設，更需要隨時發(fā)現(xiàn)臨時生成的精彩。第四，人文情感不是嘩眾取寵的道具，不是喧賓奪主的裝飾畫，不是聽之任之的放縱，理科教學中的人文性，同樣在于雕塑學生的靈魂，在于幫助學生確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第五，批評與呵護、督促與鼓勵都是人文關懷，善意的教育懲戒，同樣是人文情懷的一種特殊表現(xiàn)。
　　我們倡導理科教學中的人文性，倡導在理科教學的陣地上，插上人文精神的大旗，絕不是要用政治說教取代科學知識的傳授，絕不是要求理科教師在教學活動中想方設法制造華而不實的噱頭。我們的目的，是希望喚醒所有理科教師的教育責任意識，是希望所有教師都能夠從學生的成長需要出發(fā)，真正幫助學生學會學習、學會生存、學會生活。我們反對為教而教的狹隘，倡導為了生命而教的從容與豁達。我們反對急功近利，倡導實際教學中的等待與包容。我想，做到了這些，理科課堂上活躍著的，就不會是一臺臺做題的機器、一件件盛知識的容器，而是一個個追求科學知識的生命、一個個熱愛生活的人。
　?。ū緳谪熅?朱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