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下房租的第五十天,他終于決定偷偷離開。他依然沒有找到工作,已經沒有多余的錢來支付房租,連吃飯的問題都快要無法解決了。他能感覺出來,對他拖欠房租的行為,房東已經有些不快。
房東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很少笑,話不多,有些冷淡。他知道自己沒有理由責怪她的態(tài)度。租房交房租是應該的,不僅如此,按照合同,他現在還應該把下一個季度的提前交了。
他算了算,50天的房租是400元錢。400元錢對他來說是龐大的數字,足夠他一個月的生活費了,他實在交不起。湊巧,這幾天他剛剛聯系到一個跟他一樣留在省城的同學,離開這里,他可以去同學那里暫住。
冬天天亮得遲,6點鐘外面還是黑洞洞的,他卻已經起了床。院子里很安靜,他拎著行李,悄悄打開門,匆忙離開。
走之前,他刻意制造了假象——把自己簡陋的被子和枕頭留在床上,這樣看上去房間里沒有變化,或許一時半會兒房東不會發(fā)覺他出逃。
他有些內疚,但很快,內疚就被現實打消了。天亮時,他到了同學的住處。
吃過早飯,他繼續(xù)出去找工作。這次總算運氣不錯,三天后,他通過一家網絡公司的面試,可以去上班了。他高興不已,用所剩無幾的錢買了酒和幾個小菜,跟同學喝起來。
喝到微醺時,他松了松領口,頓時怔住。他戴了七八年的翡翠小菩薩吊墜竟然不見了。他的酒一下子醒了。那個吊墜是母親去世時留給他的,是家傳的老物件,雖然小,可是貴重,戴著能保平安的。母親走了,他就一直戴著,在他心里是無價之寶。
他翻遍房間和自己所有的衣物,還是沒找到,急得快要哭出來。同學提醒他,會不會丟在以前的房子里了?他心里一驚,完全有可能。離開前那晚,他翻來覆去沒睡著,或許就是那時弄掉的。
現在,他該怎樣把它找回來?他能想象房東的憤怒,即使她撿到吊墜,也完全可以不還給他。
想到這里,他哭了。
同學也替他著急,勸他還是回去看看,興許能找回來呢。他擦了把眼淚。同學說得對,即使只有一線希望,他也要回去找,哪怕房東罵他打他把他送到派出所,他也認了。
他抬腿就往外跑。同學拉住他,塞給他幾百元錢,叮囑他多跟人家說好話。他用力點點頭。
在熟悉的房門前,他還是遲疑了一下。他覺得自己像個可恥的叛逃者,只是逃跑的結果更糟。這簡直是上天的懲罰,但他無法躲避,只能認下。
他敲響院子的大門,開門的是房東。他低下頭,抿著嘴,準備迎接憤怒的斥責和謾罵??墒?,那個和母親年紀相仿的婦人,只是像往常一樣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問:“這兩天出差了???”
他怔了半天才說:“啊,對,對,出差了?!币粍x那,他驚喜萬分。房東竟然沒有察覺他出逃!那么,他的房子還在,他的寶貝,也一定還在。
他心虛地沖房東笑笑,低頭朝自己住過的那間房子走去。走到門口,只聽房東在身后說:“帶鑰匙了吧?你那天走得太急,門都沒鎖。晚上看你沒回來,我?guī)湍沔i上了。”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啊,帶……帶了?!毙液靡驗槊β担€匙還沒來得及丟。否則,謊言就被拆穿了。
打開門,屋里還是他離開前的樣子。他沖過去翻找,床上并沒有發(fā)現。他急了,一把扯起枕頭,心里的石頭頓時落了地。那個翠綠色的小菩薩,正好好地躺在那里。
怎么會落在枕頭底下呢?他有些詫異,如果滑落了,該在被窩里才是??伤呀洘o暇顧及這些,小心地捧起翡翠菩薩掛到頸間。失而復得的歡喜,讓他再度落淚。
他穩(wěn)穩(wěn)情緒,走到房東門前敲門。他說:“對不起,阿姨,欠了那么久房租。我先把欠的錢給您。另外,房子我暫時不住了,我想搬到離單位近點兒的地方。”
“行。”房東似乎依舊懶得多說,拿出計算器算出他應該交的房租,接過錢,找了零,說想搬就搬吧,別忘了東西。
他答應著,如釋重負。
這次,他的離開顯得格外輕松。他甚至從容地帶走了自己的被子。出門時,因為高興,他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回到同學那里,他笑著說了找回東西的經過。同學忽然說:“我覺得她是故意不戳穿你的,你遇上了好人?!?/p>
他一愣,終于醒悟過來。那個貴重的吊墜之所以會好好地躺在枕頭底下,房門之所以好好地鎖著,房東看見他之所以沒有驚訝,其實是因為她什么都明白。她不戳穿他,不過是想給他——一個剛剛踏上社會的年輕人保留足夠的尊嚴。
那個看上去冷漠的婦人,原來有一顆溫暖善良的心。而他,自以為一切只是幸運??蛇@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幸運呢?
再一次,他含著眼淚敲開了曾經一直害怕面對的那扇門。房東的神情依然淡漠。他彎下腰,深深鞠了一躬:“阿姨,謝謝您!”
抬起頭,他看到她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說:“孩子,我知道你會回來。回來就好。我也有個兒子,和你差不多大。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
他說不出話來,視線再度模糊。
(摘自《37°女人》2010年第7期圖/小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