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得知音
高一新生流行拉幫結伙,我被劃入“白菜幫”。“白菜幫”的人熱愛學習,積極鍛煉身體,不愿意理會俗事。幫規(guī)是:行走于江湖之間,游離于塵世之外,靜靜存在,如一棵白菜。
“傳奇派”還是把“白菜幫”卷入了江湖恩怨。他們在瘋狂打游戲的間隙,跑到操場上和我們踢了一場足球賽,大肆宣揚裁判不公,偏向優(yōu)等生。經多方調解無效,兩邊的激進分子開始摩拳擦掌,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這時,從“傳奇派”的隊伍里走出一個穿著寬大T恤的小子,身上的牛仔褲已分辨不出本色。他哈欠連天:“都是誰火氣那么大???算啦,他們是優(yōu)等生不長,咱們是差等生也不短,何必沒事找個由頭尋人家的麻煩,自卑心理作怪???只要不看輕自己,沒有人可以歧視我們!”
我不禁多看了他一眼。這家伙邋邋遢遢的,看不出來倒有些見識,莫非真是大隱隱于市?
我忍不住鼓起掌來:“說得好!何況,我們沒有歧視任何人的意思。你歧視別人,必然也會有人歧視你。在這里歧視別人,到了別處再被人歧視,有什么意思?”
我這番關于歧視的論調一出,“白菜幫”的領袖當場要聘我為軍師?!板邋菽小苯龟栕哌^來,把手搭在我肩上,說:“遲彬兄弟,我終于找到你了。我整整找了你16年?。?,我們一起,狐朋狗友行天下?!?/p>
我和焦陽的友誼突飛猛進,我們有著天生的默契。拿打乒乓球來說,我們的單打都不是最強的,但配合起來雙打絕對傲視群雄。我和焦陽聯(lián)合起來捉弄誰,那個人只好自求多福,不要被我們戲弄得太慘,哪怕對方是我心儀已久的漂亮美眉。
涉過暗流
喬珩16歲生日的前一天,我在步行街上從黃昏逛到月亮升起,終于選定一枚發(fā)夾,是很老土的蝴蝶造型,蝴蝶翅膀上垂著兩只閃閃發(fā)光的銀鈴,輕輕一搖,叮當作響。
似乎每個年少的男生都不肯袒露自己的真實心情。第二天,把那枚蝴蝶發(fā)夾藏在口袋里,我和焦陽聯(lián)手把喬珩捉弄得哭笑不得。
我說:“恭喜你!”焦陽接著說:“又長大一歲了?!蔽衣洱X一笑:“作為朋友,有句話早就想告訴你了?!苯龟枌χ鴨嚏裾UQ郏骸暗裉觳砰_得了口?!蔽彝nD了一下,嚴肅地說:“更年期女性必須注意的幾件事?!苯龟栒f:“戒驕戒躁?!蔽医又f:“心平氣和?!苯龟栆槐菊洠骸凹沙运崂笔澄??!蔽倚Σ豢梢郑骸安灰獙簩O瑣事過于勞心費神?!?/p>
“哈哈……”我們正得意地笑,屁股上忽然被踢了一腳,原來是喬珩的好朋友辛馨趕到。她虎著那張漂亮的臉說:“你們恬不知恥,竟然聯(lián)手欺負我妹妹。”我準備再戲弄一下辛馨,卻被焦陽拖走。
那枚蝴蝶發(fā)夾只能沉睡在我的口袋之中。心慌地偶然一瞥,我看到喬珩巧笑倩兮的臉,不是對著我,而是對著焦陽。
焦陽顯然比我更適合喬珩。他沉穩(wěn)大氣,我除了成績還算不錯和偶爾牙尖嘴利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少年。何況,焦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等了他16年啊。
和焦陽約好一起打乒乓球,那家伙卻因為考試不及格被老師叫去訓話,遲遲不歸。百無聊賴之際,我拿起焦陽的書包亂翻一通,希望找本武俠小說打發(fā)時間。一個本子掉了出來,我隨手撿起,一行字映入眼簾:“辛馨問我遲彬家的電話號碼,我該怎么辦?”
焦陽的人是從辦公室出來了,心卻不知丟在什么地方,打球時焦躁地大力扣殺,失誤頻頻。坐在燦爛的夕陽下,我說:“咱們把自己的心事都寫出來給對方看吧,不用說,大家就不會尷尬。”
焦陽在字條上寫了兩個字——“辛馨”,我的字條上也是兩個字——“喬珩”。
我們相視而笑,焦陽作勢要倒:“這可怎么辦啊?你喜歡喬珩,喬珩喜歡我;我喜歡辛馨,辛馨喜歡你。真是造化弄人,人生無常啊?!?/p>
我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緊,還有一種關系,你忘了考慮進去。辛馨和喬珩是好朋友,我們倆也是好朋友。沒有了我們,她們至少還擁有彼此;而沒有了她們,我們還在一起?!?/p>
力挺兄弟
當“白菜幫”和“傳奇派”再次大打出手時,我忽然發(fā)覺保持中立實在太難。“白菜幫”的兄弟提出要和“傳奇派”踢球定輸贏。我是裁判,在一次關鍵性判決中,偏向了本幫。
放學后,焦陽找到我,看著我的眼睛,緩緩開口:“我只問你一句話,那個人究竟有沒有犯規(guī)?”
我低下頭,口里囁嚅著說:“他……我覺得,我覺得他是合理沖撞?!苯龟枒嵟娜^重重地落在我胸口,一拳、兩拳,然后戛然而止。他靜靜地站在那里,良久,忽然冷笑一聲:“好個偽君子,我算是認得你了!”
每次見面,我總躲躲閃閃,不敢去看焦陽的眼睛。我惱恨自己的虛偽和怯懦,也惱恨焦陽如此苛刻和直白。
“白菜幫”和“傳奇派”的沖突終于升級。年級主任出面干預后,升入高二的我們取消了所有課外活動。他召集兩個幫派的人一起開會,不無譏諷地說:“‘傳奇派’?如果你們連會考都通不過,那才是真正的傳奇呢?!?/p>
我終于忍無可忍,騰地站起來:“人各有志,倒是老師您應該注意措辭?!痹捯魟偮?,我就聽到另一個聲音:“況且,會考成績還沒出來,您怎么知道我們不行?”我轉過頭,偌大的階梯教室里,大家都屏氣凝神地坐著,只有焦陽和我站著。
散會之后,我磨磨蹭蹭地留在座位上不肯離開,直到一只寬厚的手掌按在肩頭。焦陽顧左右而言他:“太陽出來了,云開霧散啦。你看外面天氣多好。”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力量可以讓兩個人分離。高考結束,我如愿考入大學,焦陽卻落榜了。
我整個假期都不快樂,雖然焦陽一如既往地跟我玩鬧,情緒如常。去大學報到的前一天,我陪著他在學校打了一整天乒乓球,沒有吃飯,沒有休息,也沒有說一句話。
晚上,焦陽忽然打來電話,下定決心般地說:“我不去車站送你了,自己一路小心。到了學校,打個電話給我報平安?!?/p>
電話斷了,焦陽的聲音卻還在耳邊回響。在他內斂克制的話語里,我仿佛聽到青春呼嘯而去的聲音。
(摘自《每日商報》圖/董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