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少時是個愛慕虛榮的女孩,不僅在成績上與班里的女孩子比拼,在衣飾和情書上,更是不肯服輸。當然,這些是在暗地里較量的,一旦被某個愛嫉妒的人上告老師,這樣的虛榮瞬間就會灰飛煙滅,只留下尷尬和羞恥。我與文康的初戀,便在這樣的小心和甜蜜里,越過幾何老太(我們對幾何老師的稱謂)的耳目,悄悄生長起來。
那時快要讀高三,文康和我,皆是幾何老太最引以為豪的學生。我們常常在放學后被留下來開小灶,或是在她窄窄的小房子里幫她批改試卷。如果改得快,她會將我們“強行”按在飯桌前,給我們做飯吃。她與丈夫離了婚,兒女皆已成家,她就一個人住。有時候,我們猜想,她是寂寞,想念自己的兒女,才對我和文康如此偏愛吧?還是十六七歲的小孩子,對她的這份關愛并不領情,相反,在她轉身時,我還會和文康擠擠眼睛,笑她矮胖臃腫的身材。
初戀的甜蜜足以讓人忽略一切阻力和危險。幾何老太在講臺上義正詞嚴地重申,一旦發(fā)現(xiàn)戀愛者,即刻一刀斬斷時,我和文康還在傳遞著溫情脈脈的小字條。她絮絮叨叨地給我們介紹改卷的規(guī)則時,我們手里握著的紅色圓珠筆,早已換成彼此發(fā)燙的手指。那時的我們,都免不了驕傲和虛榮,小小的心,也會因為名次的先后,而在說完甜言蜜語后,附帶著給對方一句淡淡的挖苦。終于有一次,在被幾何老太批評我落后文康的分數(shù)幅度太大時,在他略帶張揚的笑意里,我張口便給他一句:“回去后,把我寫給你的字條都還給我!”
這樣一句我們之間常有的氣話,終于讓幾何老太窺去了我們的秘密。
幾何老太幾乎有兩個星期沒有理我和文康,她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件棘手的事情。她看上去有些慌張,上課時看到我和文康高高舉起的手,常常會走神,好大一會兒才能靜下心來,故意跳過我們,點下一個學生的名字。
就這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過了十幾天,幾何老太終于以“體察民情”的借口,將我和文康叫到她的小屋。三個人尷尬地坐了一會兒,幾何老太清清嗓子開了口:“近段時間,你們倆學習有沒有什么困難?如果有,除了找我解決,彼此之間也得互相幫助一下。你們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我希望一年后的你們都能給我添光彩,考個狀元出來,這樣我?guī)銈內辏菜闶枪Φ聢A滿了……”
之后,幾何老太似乎把我們的地下愛情給忘記了,一如既往地將我們視為最得意的弟子。我和文康的愛情,在一場虛驚之后,像一條躍過溝壑與灌木的小溪,開始在平坦的沙灘上徐徐前行。但見了幾何老太之后,還是會有隱隱歉疚在心里,覺得只有將她那功德圓滿的夢想實現(xiàn)了,才不枉她放我們一馬的寬容。
就是懷著這樣的目的,我和文康憋足了勁兒,終于在高考時,以文康全市第一名、我第三名的好成績,將欠幾何老太的這筆心債還清。去看成績時,遇到同班的一個同學。他說:“知道嗎,幾何老太退休了,我們成了她的最后一屆弟子?!蔽液臀目迪嘁曇恍?,異口同聲地說出一句:“原來是這樣?!?/p>
直到大學畢業(yè)前,我和文康還認定,幾何老太之所以放過我們,是為了在退休前,給自己留一個完美的記憶。假若因為懲罰我和文康,而在心里留下一塊抹不去的傷痕,她這一輩子的教書生活,也會留下遺憾吧?
終于有一天,我和文康手牽手在小城的馬路上逛街,跟幾何老太碰到了一起。她依然帶著笑,只是這次的笑里,有無限的溫情和懷念:“我把你們當成我最優(yōu)秀的孩子,希望你們都能有出息,所以你們的愛情,我真的不知道是該斬斷,還是該留下根讓它健康地成長。幸虧我忍住了,兩個最好的孩子在一起,做師長的除了擔心,還是高興更多一點哦。我真的沒有看錯你們,果然是我教過的可以把握自己未來的最優(yōu)秀的學生……”
原來是這樣。那份躲躲藏藏的初戀,能夠順暢地走下來,是因為有這樣一顆心,在偷偷為我們溫暖地牽掛著。
(摘自《北方新報》圖/杜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