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的病情,女人嚇得哭起來。她說這怎么可能?我還這樣年輕。男人和醫(yī)生忙安慰她說先別害怕,現(xiàn)在不過確認那是個腫瘤,到底是良性還是惡性,需手術(shù)后才能最終確定。如果是良性,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如果是惡性,還可以治療嘛!可是女人早已亂了方寸,她跟著男人往回走,嘴里喃喃著,怎么可能呢?我還這樣年輕。
女人喜歡唱歌,喜歡跳舞,喜歡讀書,喜歡攝影,更喜歡旅游。可是女人工作太忙,她給自己和家人留下的時間便顯得太少。盡管如此,她還是為自己制訂下諸多計劃:今年學(xué)古箏,明年學(xué)國標……今年去西藏,明年去尼泊爾……她認為那些東西她都能夠?qū)W會,她認為那些地方她都有機會去——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然而現(xiàn)在,女人想,也許有些東西,她再也沒有機會接觸;也許有些地方,她終其一生都不會去了。
她的身體沒有任何不適,去醫(yī)院做例行體檢,便發(fā)現(xiàn)那個腫瘤。腫瘤很小,埋伏在脖子一側(cè),用手捏上去,猶如一粒堅硬的芝麻??墒桥酥?,這芝麻也許會像鞭炮那樣炸開,變成兩個;再炸開,變成四個;然后,八個,十六個……女人的身體終會被數(shù)不清的腫瘤吞噬,然而那時的女人,注定仍然年輕。女人走下出租車,再一次流下眼淚。她不想死,她留戀美好的世間。
算起來,與男人結(jié)婚,整整六年時間。六年里,他們其實很少能夠廝守。男人在另外一個城市工作,每個月至多回來一次。兒子久住鄉(xiāng)下奶奶家,當男人回來的時候,他們就會一起去鄉(xiāng)下看他,第二天又匆匆趕回城市。有時候,夜里,女人盯著床頭柜上的照片,突然感覺她的兒子,竟然有些陌生。
手術(shù)需要在一周以后進行。一周時間里,男人從鄉(xiāng)下接回三歲的兒子,然后守在家里,守著忐忑不安的恐懼的女人,一步也不敢離開。然而口拙的男人根本不會安慰女人,他只是重復(fù)著: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女人躺在竹椅上,身邊是熟睡的兒子和喝著熱茶的男人。明天就將躺上手術(shù)臺,女人對男人說,不知哪一天,能夠再一次看到咱家陽臺上的陽光?男人笑笑,握了她的手,說,別胡思亂想,你不會有事的……女人歪了頭,看看男人,突然問他,假如情況不那么樂觀,你知道我最想干什么嗎?假如我最多還有一年生命,你猜我最想干什么?
不猜行嗎?一定得猜。去泰國吧!男人搓搓手說,記得你跟我說過好幾次,想去一趟泰國。錯了!去意大利?也不是!學(xué)古箏?買鋼琴?不對!試著寫一本自傳?都不是。女人搖搖頭說,如果真的被判了死刑,我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學(xué),一個字也不想寫……我想我不會去做化療,化療也許會產(chǎn)生奇跡,但能夠?qū)⒁粋€人折磨得什么也干不成……假如我真的只剩下一年生命,那么,聽我說,我只想待在家里,趁自己還能動,還能笑,守著你,守著兒子,給你們做飯,為你們做家務(wù)……這算是這幾年來我對你們的補償嗎?我想不是。其實對我來說,那些事,應(yīng)該是一種溫馨的至高享受吧?可奇怪的是,以前我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守住親人守住家,度過生命里最后的歲月,該是不幸的女人最后的幸福時光吧?
男人擁住女人的肩膀。兩個人的眸子里,早已淚光閃閃。
(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