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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臥底

        2010-12-31 00:00:00黃建東
        傳奇故事(上旬) 2010年8期

        事情的起因完全是因為一封讀者來信。省報社會新聞部記者孟毓明做夢也沒有想到,在大量的自然來稿中,竟然埋藏著這樣一顆威力巨大的定時炸彈,以至于在省城引起八級地震般的震動,更使他自己偏離了原有的生活軌道。

        信不長,但卻省去了姓名落款,更增加了它的詭秘性。

        尊敬的編輯老師:

        我是貴報一名忠實讀者,今天向你們反映一個嚴重的經(jīng)濟問題,華翔集團表面上進行著進出口貿(mào)易工作,實際上卻干著走私國家文物的罪惡勾當,公司日常的業(yè)務只不過是作為一個洗錢的道具……希望你們能秉承新聞工作者公正嚴肅的工作態(tài)度,去深入調(diào)查這件事,還省城人民一個整潔、健康的社會生活環(huán)境,在適當?shù)臅r候,我也會給你們以全力支持。

        一名正直善良的市民

        不管怎么說,這都是一個重大的新聞線索。參加工作的這幾年,華翔集團對于孟毓明來說,應該不算陌生,在本市,乃至全省,它都算得上一個納稅大戶,而且公司上層領導一向熱心公益事業(yè),無論是抗震救災,還是扶貧濟困,華翔集團都能身體力行地率先捐款捐物,難道這樣一個在榮譽的光環(huán)下照耀的企業(yè),真的隱藏著如此的齷齪?孟毓明本能地搖了一下頭,繼而他又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為什么不能就此搞一個暗訪呢?暗訪?當然只能是暗訪,如果是正常程序的采訪,你看到的永遠是光彩鮮亮的一面,說不定此行還能寫出一篇振聾發(fā)聵的作品呢!孟毓明為自己的臆想而激動。

        主編汪秀成要沉穩(wěn)得多,雖然內(nèi)心里他對小伙子的社會責任感大加贊賞,但是,畢竟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他不能不慎之又慎。

        “汪總,我想過了,這次暗訪如果能證實這只是一封誣告信,華翔集團在經(jīng)營上沒有任何問題的話,那么我們?yōu)槭裁床贿M行更加深入的報道呢?華翔集團畢竟是我市的明星企業(yè),宣傳它,我們責無旁貸。而如果事實證明,華翔集團確實是名不副實,存在著嚴重違法亂紀的行為,那么我們就有義務將其所作所為向社會公開,從而引起司法機關的重視,一舉為社會除去一顆毒瘤?!?/p>

        汪秀成似乎是意有所動,如果在不觸動報社利益的前提下,把這個課題做好,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問題的關鍵在于,孟毓明將會以一種什么身份潛入到華翔集團的內(nèi)部,在不引起被調(diào)查人的懷疑下,不動聲色地去接近目標,這點尤其重要。仿佛是看出了汪秀成的想法,孟毓明不待提問,自己就給出了答案。

        “汪總,您忘了,我在大學時學的是計算機編程,能進入咱們報社,實在是個意外。我聽說華翔集團總部正在擴招,我估計,如果我去應聘的話,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不是吹牛,我原先可是北大的高材生呢!”汪秀成相信,這實在不是孟毓明的自我吹捧,當初正是他在人才市場上一眼相中,小伙子不僅學業(yè)出眾,而且還寫得一手好文章。

        “你的這個想法很有創(chuàng)意,但是,你跟小廖商量好了沒有?別到時她向我要人,我哪里向她交得出?”說罷,汪秀成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當然支持我了,汪總,您不知道,她巴不得我明天就得個韜奮新聞獎呢!”

        汪秀成理解地笑了笑,這也可以理解成小伙子工作積極的動力所在,需知道,要想成為市政法委副書記廖行文的乘龍快婿,門檻還是蠻高的,從這點來講,汪秀成當然愿意順水推舟地成人之美,他考慮了片刻,終于下定決心似的揮了一下手:“一個原則,一切以安全第一,如果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那敢情好,如果……我希望你能平安抽身,我們畢竟只是個新聞媒體,并不是執(zhí)法機關?!?/p>

        “明白?!泵县姑餍α?,在汪秀成看來,頗有點燦爛的味道,也就在那一刻,汪秀成的心里卻前所未有地恐慌起來。

        走出省新聞大樓,孟毓明回頭望了一眼這個頗有些巍峨的高大建筑,心中竟有些難舍起來,他知道,今后起碼在相當一段時間內(nèi),他將遠離這里,而等待自己的,又將會是什么呢?孟毓明不由輕輕舒了口氣。他照例給廖靜打了個電話,約她在望海潮酒樓共進晚餐,因為每次出差前,這都是他們之間的固定節(jié)目。

        “這次又去哪兒,時間會很長嗎?”廖靜抿了一口紅葡萄酒,關切地詢問。說實話,她挺矛盾,從內(nèi)心深處講,她并不想讓孟毓明時常出差,可是她又知道,好文章不是關在書房里寫出來的,特別是對記者而言,深入地采訪調(diào)查是寫出好的新聞作品的關鍵所在。

        “說不準,關鍵看任務完成的情況,麻煩的是,這次是去山區(qū)調(diào)查,那里的信號不太好,通信可能會很困難。”孟毓明不想在今后“臥底”的日子里,時常收到廖靜的電話,那樣做的后果,會增大暴露身份的可能性。

        “是嗎?”廖靜的語氣中不乏淡淡的失望之情。

        “沒關系,只要條件允許,我會主動跟你聯(lián)系的?!薄柏姑鳎恢獮槭裁?,我這心里總不踏實,總覺得好像要有什么大事發(fā)生?!薄跋瓜胧裁茨?,我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回來了,說不定到時我會寫出一部轟動全國的新聞報道呢!”

        酒杯輕輕地碰在一起,兩個人心里都有一種莫名的沉重感。果然不出所料,幾天后,孟毓明便順利地進入華翔集團成為了一名名副其實的打工仔。

        朝九晚五的公司職員生活,對于孟毓明來說,雖然略顯枯燥,但卻是少有的寧靜舒適,這恰恰是記者生涯所缺少的。但是,孟毓明知道,真正屬于自己的時間并不很多,他必須想辦法盡快靠近公司中樞。然而,又談何容易?華翔集團是個綜合性實體,旗下有許多的子公司,其中尤以商貿(mào)公司為主艦,輔之以餐飲、服務,近日又將揮師進入房地產(chǎn)業(yè),想從這一堆亂麻中理出點頭緒,那就一定得掌握著相當?shù)暮诵臋C密,這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小職員永遠也做不到的。于是,孟毓明便試圖從查找寫匿名信的線索入手,因為此人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按常理推測,他應該屬于公司上層,且與董事長邱昌盛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然而暗中觀察的結(jié)果卻頗令孟毓明感到失望,起碼在外人看來,幾位副總都與邱昌盛保持著一團和氣,大家對這位公司創(chuàng)始人有著共同的尊敬。按慣例,凡招聘的新職員在公司總部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培訓后,都要到各子公司去工作,然后根據(jù)各人的業(yè)績及能力,再進行適當調(diào)整。真要這樣的話,那任務的完成豈不遙遙無期?就在孟毓明感到惘然乃至束手無策時,機會卻意外地降臨了。

        因為是年底,公司的業(yè)務格外繁忙,加上又是新手,忙完當天需要處理好的事情后,已臨近子夜,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只剩下了孟毓明,他伸了個懶腰,將凌亂的桌面簡單收拾了一下,打算回家。平日有些紛亂的辦公大樓,此時卻靜得出奇,在等待電梯的時候,他意外地碰到了公司人力資源部主任邱可欣,在人才招聘會上,他們曾有過短暫的接觸,當然,那時孟毓明并不知道,邱可欣就是公司董事長邱昌盛的獨生女兒。

        “你好,怎么才走?”出于禮貌,孟毓明主動地打了招呼。

        “噢,公司有點事,你加班呀?”孟毓明的出現(xiàn),有些出乎邱可欣的意外,說心里話,盡管對小伙子印象不深,但小伙子挺拔的身姿加上瀟灑的舉止,還是頗能引起女孩子注目的。

        “我這是笨鳥先飛,沒有辦法的事?!闭f著,孟毓明先自嘲地笑了起來。世上的事總有一些難以說清楚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那場意外的停電事故,或許就沒有了后面一連串的反應。孟毓明不知道,他的臥底生涯又會以怎樣的一種方式結(jié)束?電梯驟停,就連唯一的一盞照明燈也熄滅了,黑暗中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驚叫一聲,雖然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但是都能感覺到彼此的尷尬,呼救的結(jié)果也頗令人失望,這是因為供電系統(tǒng)的故障造成的,讓他們耐心等待,電力職工正在全力搶修。無奈!黑暗中兩個人分明都長嘆了一口氣。

        冬季的夜晚畢竟寒氣襲人,邱可欣只著一身職業(yè)女裝,不一會兒就感到了陣陣寒意,正在這時,一件厚重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晚上冷,當心別感冒了?!?/p>

        “那你……”邱可欣頗為感動,臉也不由自主地紅了。

        “我沒事,我扛得住?!泵县姑鞴首鬏p松地說著,他甚至還做了個擴胸運動。堅冰既然已被打破,溫暖的春天還會遙遠嗎?兩個人很自然地聊了起來,孟毓明說到了他的老家——濱海漁村,那是一個偏僻村子,雖然貧窮,但人情質(zhì)樸,特別是小時候和父親一起出海打漁,盡管有風浪,但大海的浩瀚以及收獲的喜悅,還是讓孟毓明記憶深刻,而這樣的生活在邱可欣聽來,是那么新奇,她簡直有些聽入迷了。恰在此時,來電了,驟然的光明,讓兩個人一時感到有些不適應,才發(fā)現(xiàn)原來兩個人挨得竟是如此地近。

        “謝謝你?!鼻窨尚磊s忙脫下身上的大衣,一下塞到孟毓明手里,待電梯在底層停穩(wěn),電梯門一打開,邱可欣便逃也似的沖了出去,一路上連頭也沒回,剩下孟毓明只有搖頭苦笑的份兒,他以為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然而幾天后,孟毓明接到邱可欣打來的電話,說是要請他吃飯,對他那天的關照表示感謝,孟毓明本不想去,這在一個人的生活當中,實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是,當聽說家宴的主角還有邱昌盛時,孟毓明猶豫了,這實在是一個接近公司上層的大好機會,他不想放棄。

        邱家設在風景秀麗的別墅區(qū)內(nèi),沒有想象中的豪華,但是卻古樸典雅,透出主人的品位絕不庸俗。邱昌盛也就五十出頭的樣子,一身質(zhì)地高檔的休閑打扮,使得他顯得既年輕又平易隨和。出乎孟毓明意料之外的是,是圍棋一下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當邱可欣端著沖好的咖啡來到客廳時,他和邱昌盛已然拉開了對弈的架勢,這不由讓邱可欣欣慰地笑了。說心里話,自那天意外邂逅之后,姑娘的心里便不再平靜,眼前老是晃動著小伙子高大挺拔的身姿,特別是小伙子溫文爾雅的風度,更是讓姑娘動心,于是她有意安排了這次家宴,無非是想讓老爸給把把關,她的這點小聰明,又如何能瞞得過邱昌盛?正所謂“女大不中留”,邱昌盛在感嘆女兒長大了的同時,心里不由又涌起一絲淡淡的酸澀。

        棋逢對手,兩個人都有了種相逢恨晚的感覺,這對彼此來說,未嘗不是好事,孟毓明本能地感覺到,他計劃中的第一步應該算是順利實現(xiàn)了,這期間,邱昌盛只是象征性地詢問了一下孟毓明的基本情況,之后便由圍棋而轉(zhuǎn)入文學、歷史,令孟毓明感到驚訝的是,邱昌盛其實是個很博學的人,對人很有親和力,這樣的人如果經(jīng)營的是一家奉公守法的企業(yè),那……正在這時,午飯準備好了。

        “好了,今天就下到這里吧,我們算是不分勝負,可欣,好好照顧客人,我還有個會?!闭f著話,邱昌盛站起身,恰在此時,樓下傳來一陣汽車喇叭聲,原來一切邱昌盛都已安排妥當,知道攔不住,兩個年輕人便都起身相送。

        “好好干,小伙子,你一定會前途無量的?!鼻癫⒄f完,沖兩人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之后,走出屋外。

        讓孟毓明感到詫異的是,自始至終沒有見到邱可欣的母親,也許是看出了他的疑問,抿了一口葡萄酒后,邱可欣便娓娓道來,“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聽爸爸說,得的是血癌。爸爸和媽媽彼此十分相愛,之后,爸爸并沒有續(xù)娶,而是和我相依為命,那時候公司剛起步,爸爸又要照看我,又要忙工作,我知道,這些年爸爸過得不容易,所以大學畢業(yè)后,我放棄了留在北京發(fā)展的機會,回到省城,其實我知道,現(xiàn)在的公司也用不上我去打理,但是有我在爸爸身邊,他就會很快樂?!?/p>

        聽得出,邱可欣對她的父親充滿深情。是啊,天下任何一位父親,都應該是子女可以依靠的大山,由此,孟毓明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抬起頭,正碰上邱可欣那如水一樣的目光,他分明可以從中感到一顆熾熱的心,在那一瞬間,孟毓明想到了廖靜。

        事實正像孟毓明預感的那樣,他被留在了公司總部,從事商業(yè)信息的收集與整理工作,這與他的計算機專業(yè)多少還沾點邊,而且伸縮性比較大,忙不忙全看自己,他知道,這份從天而降的“美差”,全是因為邱可欣。為此,他在慶幸的同時,還有那么一絲隱隱的不安,果然,邱可欣隨之展開的愛情攻勢,簡直讓孟毓明毫無招架之功。

        細節(jié)決定成敗,事后孟毓明對這句話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盡管在來臥底之前,他做了精心準備,甚至破天荒地竟長達半月沒有主動和廖靜聯(lián)系,然而他還是疏忽了,他的一篇游記散文在省報副刊的顯著位置發(fā)表,而且還配發(fā)有作者的一張生活近照,最先發(fā)現(xiàn)的是和孟毓明坐對面的同事張子文。

        “哎喲,行啊,孟毓明,竟然在省報上發(fā)表文章了,哎,快來看呀,咱這兒可有個大秀才,不行,今兒個你非得請客。”

        一席話,驚得孟毓明一身冷汗,在他的潛意識中,還以為是以“本報記者”的名義發(fā)表的呢,那樣的話,豈不一下就穿幫了?一瞬間,他后悔自己忘記叮囑老汪了,他本能地跳起來,一下奪過張子文手中的報紙。

        “至于嘛,再高興也不至于這么心急吧?”

        孟毓明根本無心理會冷嘲熱諷,他匆忙地,幾乎是有些手忙腳亂地打開報紙,“謝天謝地”,他不由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氣,同時向張子文投以歉意的一笑,而眾人似乎誰也沒有在意孟毓明的反常舉動,大家都以為那是孟毓明太高興了,孟毓明索性宣布,中午他請客。

        下午,大家都各自忙著自己的手頭工作,孟毓明便上網(wǎng)打開了自己的郵箱,他想看看有些什么反饋的消息,很快,一則E-mail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知道你是省報記者孟毓明,很高興,我的舉報信件得到了你們的重視,你能來華翔集團實地訪查。但是,我目前還不能和你聯(lián)系,事關重大,我不能不謹慎小心?!?/p>

        孟毓明倒抽一口冷氣,他下意識地抬起頭,舉目四望,希望能看到一雙關注自己的眼睛,然而,他失望了,大家都在忙著自己的一攤事,誰也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辦公室里一如既往地充滿了緊張工作的氣息。孟毓明說不清楚自己此時的心情是喜是憂,他移動鼠標,將這則信息刪除掉,他不能留著這個隱患。可是,給他發(fā)E-mail的那個人會是誰呢?是張子文,抑或是部門經(jīng)理于榮光?其實全辦公室,乃至負責打掃衛(wèi)生的家政人員陳阿姨都有可能給他發(fā)這則E-mail,因為他的郵箱地址就寫在新印制的名片上,干這件事情,實在是易如反掌。那么,對方又是如何識破自己的呢?這個人的存在對自己而言,是福是禍呢?有一點能夠讓孟毓明感到寬慰,起碼目前這個人對自己并不構(gòu)成威脅,因為他們的目標還是一致的,可一旦……

        “哎,想什么呢,這么專心?”

        孟毓明被迫收回了有些紛亂的思緒,定睛一看,原來是邱可欣。不知不覺之間,已然過了下班時間,辦公室里只剩下了他獨自發(fā)呆,孟毓明不覺搖頭苦笑了一下。

        “怎么了,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是在玩深沉呢,還是在構(gòu)思一篇佳作呢,我的作家先生?”聽得出,邱可欣看似戲謔的語氣里充滿了欣喜,她上前頗顯親昵地拉了一把孟毓明,“走,今天晚上我請客,咱們?nèi)ゼt房子怎么樣?”

        “得,還是我來吧?!闭f著話,孟毓明站起身,就勢躲過了邱可欣的舉動。邱可欣略顯尷尬地頓了一下,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辦公室。

        紅房子西餐廳以其特有的風格,一直深得省城一些青年男女的青睞,以前,在閑暇的時候,孟毓明也和廖靜來過幾次,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喜歡上了這里獨特的民族風格。這天下班,廖靜頗覺百無聊賴,已有十多天沒有和孟毓明取得聯(lián)系了,給他打手機,回復永遠是轉(zhuǎn)播臺那冷冰冰的語音提示:“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彼恢烂县姑鳜F(xiàn)在在哪兒,生活得怎么樣,這在以往是沒有過的事情,她甚至想到孟毓明是不是突遭不測……一個女孩子一旦心中有了一絲牽掛,那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知不覺間她來到了紅房子臨街的櫥窗前,想了想,還是信步走了進去,坐在了以前她和孟毓明經(jīng)常約會的位置上,要了一杯咖啡外加一盤點心,于靜謐中體會往日的溫情。

        “什么?!從事專業(yè)寫作,別逗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還不如像現(xiàn)在這樣,自由自在地寫作,那才是一種快樂?!?/p>

        怎么回事?難道會是在做夢?這聲音是那么的熟悉而親切,仿佛就在耳邊,廖靜懵懂地抬頭四顧,她一下愣住了,在不遠的地方,一處燈光較為暗淡的角落,她日夜思念的白馬王子似乎正在高談闊論,而在他的對面,卻坐著同樣年輕、同樣美麗的一位姑娘,難道這就是他所謂的到山區(qū)去調(diào)查?廖靜感到了從心底往外的一股徹骨的涼意,她要得到那個男人的親口解釋,然后再毅然決然地轉(zhuǎn)身離去,她站起身,冷漠而堅定地向孟毓明走去。

        孟毓明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廖靜,他神態(tài)輕松的表情一下僵在那里,連邱可欣都感覺到事情的變化,繼而她發(fā)現(xiàn)了漸走漸近的廖靜,三個人竟然詫異地沉默了十幾秒鐘。

        “孟毓明,難道你不想說點什么嗎?”廖靜的語氣冷靜得令她自己都很吃驚,那是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廖靜,是你!你怎么會在這兒?”孟毓明的面色通紅,他真后悔自己的大意,早知如此,說什么也不會來紅房子吃西餐了,但是卻容不得他多想,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廖靜給穿幫了,然而,當著邱可欣的面,他卻連一個手勢,哪怕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都不能使,“噢,我們……我們正在談工作,可欣,這位是我的鄰居廖靜?!?/p>

        兩個女人甚至都沒有彼此對視一眼,廖靜只是緊緊地盯著孟毓明:“呵,工作?這就是你所謂的工作?”

        “行了,廖靜,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家了,要不你爸媽該著急了?!泵县姑鬟m時地打斷了廖靜下面的話,他知道,再這樣糾纏下去,將會越來越危險,他站起身,上前一把拉住廖靜,“走,我為你叫輛出租車。”

        “別碰我。”廖靜粗暴地甩開了孟毓明,也許是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了一點,引來鄰桌的幾位詫異的目光,孟毓明一下僵在那里,不知所措?!澳惴判模視约鹤叩?,孟毓明,我沒想到你竟會是這樣一個人!”廖靜說完,轉(zhuǎn)身一路小跑著沖出了紅房子西餐廳,而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只不過姑娘最后的那點自尊,讓她強忍著,沒有在心愛的人面前落淚。孟毓明呆呆地望著漸漸遠去的廖靜的身影,心里仿佛被針狠狠地刺了一下,他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看來你們并不是簡簡單單的鄰居關系啊?!鼻窨尚烙朴频孛俺鲆痪?,繼而又用手勢制止了孟毓明想要進行解釋的話,“說實話,孟毓明,現(xiàn)在我才覺得你這個人還是蠻有內(nèi)容的,不過,這樣挺好,我喜歡。”邱可欣說著,別有意味地笑了。這樣明顯的表白,讓孟毓明無從回答,何況他此時的心緒已完全敗壞了,他能感覺到廖靜此時的委屈,在一瞬間,他幾乎已經(jīng)下定了盡快向廖靜解釋,并且向她坦白一切的決心,但是那樣的話,廖靜又將會為自己擔驚受怕,說不定一個不小心,也會牽入到這場是非當中,那是孟毓明說什么也不愿意看到的,好在時間不會太長,他決定等一切真相大白后,再以一種輕松的方式向廖靜陳述,相信廖靜到時會原諒他的……

        回到家時,已是深夜,邱可欣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卻發(fā)現(xiàn)父親邱昌盛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很顯然是在等自己,邱可欣便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今天實在是有些太晚了?!鞍郑€沒睡呢?”

        “還知道有你這個老爸呀?!鼻癫㈩H為無奈地笑了一下,“看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p>

        “爸!”邱可欣嬌嗔地叫了一聲,繼而又獨自甜甜地一笑,“爸,沒想到他還挺成的,竟然還在省報上發(fā)了挺大一塊文章呢?!?/p>

        “噢?”邱昌盛的臉上始終洋溢著慈祥的笑容,在邱可欣的提示下,他草草地瀏覽了一遍文章,應該說文筆還是不錯的,但是,邱昌盛的心里卻有了一絲隱隱的不安,“孟毓明”的名字一定在報紙的其他版面看到過,要不是女兒提醒,他幾乎就大意了,看著邱可欣一路小聲哼唱著流行歌曲走進自己的房間,邱昌盛馬上回到自己的書房兼辦公室里,案頭上就有訂閱的省報,幾乎沒怎么費力氣就找到了好幾篇署名“本報記者孟毓明”的文章,他按著報紙上留下的值班編輯的電話號碼,撥通了桌子上的紅色電話。

        “喂,請問是省報社會新聞部嗎?我找孟毓明?!薄澳倚∶涎?,對不起,他出差了。”“出差了?那請問您知道他去哪里出差了嗎?我是他一個親戚。”“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你找我們總編吧?!?/p>

        擱下電話,邱昌盛感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看來孟毓明來到華翔集團還真不那么簡單,邱昌盛的嘴角抿過了一絲陰冷的笑。

        孟毓明決定要采取行動了,再這么拖下去,他實在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何況面對邱可欣,他越來越感覺事情的棘手了,他把目標選定在了公司財務總監(jiān)于天水的身上,他知道,如果公司存在問題的話,那么財務一定有明、暗兩個賬本,他需要做的只是,要查實這“暗”的賬本是否真實存在,如果存在,它的內(nèi)容又是什么。那么,華翔集團的黑幕也就掀開冰山一角了,盡管于天水對邱昌盛的忠誠度那是沒得說,但這個人最大的毛病便是“酒色財氣”,這就給了孟毓明機會。就在孟毓明發(fā)愁找個什么借口接近于天水時,意外發(fā)生了。

        上午,接到部門經(jīng)理于榮光通知,讓他馬上到財務部報到,進行為期兩個禮拜的見習,之后再依次到公司各個部門輪訓,以期盡快熟悉公司全方位的業(yè)務,并且特別聲明,這是公司總裁邱昌盛的指令,然而誰都明白,真正起作用的卻是邱可欣,看來老頭子在培養(yǎng)接班人的同時,起碼在心里接納了這位未來的乘龍快婿,所以當知道孟毓明要請自己吃飯時,于天水馬上就答應了下來。

        望海潮酒樓是省城最負盛名的飯店之一,實際是集餐飲、娛樂為一體的豪華場所,說實話,陪這樣的人喝酒,對孟毓明來說,實在是一種折磨,明明彼此間并不熟悉,卻非要裝作十分親熱的樣子,是的,他今天就是要想法獲取到財務總監(jiān)辦公室的鑰匙模子,之后再找機會溜到里面查看。然而于天水雖然酒喝了不少,神志卻沒有亂,鑰匙掛在腰間,始終像個忠實的奴仆,孟毓明是干著急沒有辦法。

        “于總,回去晚了,嫂夫人沒有意見吧?這里的洗浴中心還是蠻有特色的,要不我們……”“哈哈,小兄弟還挺會說話,今天就讓兄弟破費了,改天,改天做哥哥的一定還你一個東道。”

        酒足飯飽之后,倆人又來到了三層洗浴中心,讓于天水沒有想到的是,孟毓明早已買通好了這里的服務生,當兩個人赤條條地走入浴室后,小伙子迅速用備用鑰匙打開了于天水的箱柜,找出了那串鑰匙中的一把,在早已備好的橡皮泥上分別做了正、反兩面的模子,之后又把鑰匙小心地清洗干凈,覺得沒有一絲破綻了,方才按原樣鎖好箱柜,這一切,于天水絲毫沒有覺察,那一夜,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

        夜深沉,這已是幾天后的一個夜晚,下班后的孟毓明殺了一個回馬槍,他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和邱可欣成雙結(jié)對地乘車離去,他知道,那里面有許多羨慕乃至嫉妒的眼光,他不在乎,甚至還有些招搖過市,匆匆吃過晚飯后,他找了個借口擺脫了邱可欣,偌大的辦公大樓,此時卻死一般地寂靜,孟毓明靈貓一樣躲過了值班門衛(wèi),悄然來到位于頂層的于天水的辦公室門前,用自配的鑰匙很輕易地捅開房門。孟毓明沒有貿(mào)然開燈,用隨身攜帶的微型手電筒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確信沒人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搜尋想要的東西。說實話,他對此行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以于天水的謹慎,材料他不會那么輕易獲得。果然,這間豪華的辦公室里,沒有絲毫能引起別人懷疑的地方,他最終把目光鎖定在那臺最新款式的電腦上,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警醒了他,不知是誰,甚至還輕輕敲了兩下門,聲音雖不大,但是在這靜夜里足以振聾發(fā)聵了。孟毓明知道,那是有人在變相地告知自己,要迅速離開,這么說,自己此行一直是在某人的監(jiān)視之下,然而也顧不上多想,他敏捷地退出房間,可似乎還是晚了半拍,電梯正在高速攀升,很顯然,在這樣的時間段、這樣的場合見到公司里任何一個熟人都是一件十分尷尬的事情,而從樓梯口下去也不明智,因為他分明看見一個人影閃了進去,很像物業(yè)保潔員陳阿姨,他怪自己的大意,陳阿姨打掃衛(wèi)生通常是在這個時候,那樣的話,一定也會引起陳阿姨的懷疑,正在進退維谷之間,旁邊的房門卻打開了一條縫,一把將孟毓明拉了進去,孟毓明感覺到自己仿佛一腳踏空,一下墜入到了無底的深淵當中,他幾乎要失口驚叫起來。

        “別出聲?!蹦侨苏f話的聲音簡捷而有力,同時側(cè)耳聽了聽,感覺到已有人打開了于天水的房間,兩個人方才不由自主地長舒了一口氣,然而,令孟毓明感到不解的是,救自己于危難之中的竟然會是部門經(jīng)理于榮光。

        “不用這么看著我。”黑暗中,倆人誰也沒有想到去把燈打開,于榮光能夠感覺到孟毓明詫異的目光,“其實我們擁有同一個目標,那就是徹底整倒邱昌盛,也許你是出于公義,而我則純粹是為了報私怨,不怕你笑話,年輕的時候,我和邱昌盛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那個人就是可欣的母親倪威,本來我是很有希望獲勝的,可沒想到邱昌盛卻以卑鄙的手段,強行占有了倪威,并使其懷上了可欣,倪威是在極其痛苦的情況下嫁給邱昌盛的,可惜的是,當時我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為此我一直記恨著倪威,直到她臨終前,向我坦白了一切,我才知道,其實那幾年,她過得并不幸福,之后,我便辭去公職,來到華翔集團,那時的華翔集團規(guī)模并不像現(xiàn)在這么大?!?/p>

        “這么說,你就是那位給報社寫信的熱心讀者了?”

        “信!什么信?”于榮光顯然是吃了一驚,“我并沒有寫過什么反映華翔集團情況的匿名信。”聽到孟毓明的一番解釋后,于榮光釋然,“說實話,邱昌盛雖然大度地收留了我,可是一直對我并不放心,公司的核心機密并不讓我觸及,雖然這些年來我一直苦苦搜尋扳倒邱昌盛的證據(jù),可是一直沒有成功,以我的秉性,一旦掌握了確鑿的鐵證,我會親自站出來指證他,可惜的是,我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p>

        一時之間,兩人均沉默了,雖然黑暗之中彼此看不清對方的臉,可均能感覺到對方的疑惑,那個寫匿名信的人,究竟是誰呢?

        幾乎與此同時,望海潮酒樓的KTV包廂內(nèi),省報主編汪秀成似乎正酒興十足,剛剛一曲《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好像只是一場演出的序幕,而坐在一旁的邱昌盛卻微笑不語。汪秀成與邱昌盛面熟,算不上深交,在幾次會議上碰過面,所以當接到邱昌盛的邀請電話時,他本能的反應便是孟毓明是不是暴露了,可是聽口氣又不像,為了不引起對方的懷疑,象征性地推辭一番后,就有了今晚的聚會。盡管如此,汪秀成還是揣著十二萬分的小心,酒要少喝,話要少說,至于歌嘛,不妨多唱,可讓汪秀成沒有想到的是,事情恰恰壞在唱歌上,酒后唱歌,勢必口渴,邱昌盛聰明地利用了這一點,幾首歌過后,汪秀成就覺得有些昏昏然,且體內(nèi)有股溫熱的力量正在聚集,那是久違了的一種青春沖動,這一切都被邱昌盛看在眼里,他不露聲色地笑了,揮手叫過一名服務員。

        “照顧好我的客人,這些都歸你?!闭f著話,邱昌盛將一沓百元大鈔拍在桌子上,之后,轉(zhuǎn)身離去。

        就在第二天快要下班的時候,汪秀成接到了一份郵政快遞,而落款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不覺有些詫異,打開包裝,里面是一盒錄像帶外加一張牡丹卡。汪秀成似乎隱隱地有些明白了,他關好主編室的大門,心情忐忑地將錄像機打開,一會兒,電視畫面上便出現(xiàn)了一組令人作嘔的圖像,正是汪秀成昨晚和一名風塵女子瘋狂肉搏的場景,看得汪秀成自己都面紅耳赤,正這時,電話鈴響了,果然不出意外,是邱昌盛。

        “汪總編,禮物收到了吧,怎么樣,畫面還算清晰吧?”“你……你要干什么?”“干什么?汪總編當然明白,這還讓我多說嗎?那張牡丹卡里有二十萬元,算是對汪總的酬謝,其實,這對于汪總來說,簡直易如反掌,您只要行使一下你主編的權(quán)力,將不利于本公司的相關報道一律……那么一切就OK了,這不算難為汪總吧?”

        掛斷電話,汪秀成的腦子里一片空白,繼而猛地警醒過來,既然邱昌盛會對自己下手,說明他已經(jīng)了解到了孟毓明的一言一行,那孟毓明……汪秀成不免為孟毓明深深地擔憂著……

        廖靜經(jīng)過最初的沖動之后,漸漸平靜下來,理智終于占了上風,憑她對孟毓明的了解,孟毓明決不是見異思遷的那種人,也許真的有什么難言之隱,當著別人的面不好說?所以一段時期以來,她都在等待孟毓明的解釋,哪怕只是一個電話呢!然而,她失望了,等來的卻是邱可欣約她喝茶的電話,看來是要攤牌了,姑娘心里涌動著強烈的自尊,她已然是無路可退。

        流水音茶莊以其高品位,深得城市白領階層的喜愛,走進大門后,廖靜幾乎一眼就認出了坐在那里的邱可欣,說實話,那天的偶遇,她并沒有仔細打量過對手,她不得不承認,對面的女孩清純、美麗,還有那么一絲若有若無的傲氣。傲氣?是的,作為華翔集團掌門人的獨生女兒,她自我感覺有驕傲的資本,廖靜嘲諷地笑了一下,不卑不亢地坐了下來,她在等待邱可欣的下文。

        邱可欣先是給各自滿了一杯明前茶,淡淡的清香似乎沖淡了些許火藥味,邱可欣兀自笑了起來:“這幾天我著意了解了一些你的大致情況,其實我們早該認識的,你的父親廖副書記,聽我爸說,當他還是一名律師的時候,曾和我爸有過接觸,當時我們公司剛起步,你父親幫我們公司打贏過幾場難纏的官司,如果不是因為他后來步入仕途,或許就成為我們公司的首席法律顧問了,只是因為后來他們各自走的道路不同,好像接觸也就很少了,所以在此之前我并沒有聽說過你,造成這種局面其實是挺可笑的?!绷戊o只是默默地聽著,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她知道,這不過是個開場白罷了,果然——

        “因為毓明,我們算是認識了,但是可惜的是,我們都愛上了同一個人,這沒什么可避諱的,這個世界上好男人本來就不多,好不容易遇到了,當然要努力爭取,所以我認為我們都沒有錯,關鍵是愛上一個人,你能帶給對方什么,好像有個哲人說過,‘愛不僅僅是索取,更重要的是付出?!斎唬愕募彝セ蛟S可以給孟毓明帶來仕途的光明,但我個人覺得,孟毓明當前最重要的是盡快留學深造,以便開闊眼界,增長學識,將來也好盡快承擔起公司的重任,我爸爸也是這樣的想法,我相信,孟毓明會接受這樣的安排的,因為不管怎么說,將來一定會是一個資本的世界。”

        “你就那么自信?真不愧是商人,永遠認為金錢萬能?!?/p>

        “難道你認為如今還有什么金錢辦不成的事嗎?所以我勸你慎重地考慮一下,理智地退出還來得及,起碼我會考慮適當?shù)亟o你些補償,三十萬怎么樣?”說著,邱可欣從坤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了桌子上。

        廖靜的臉漲得通紅,對方的咄咄逼人,甚至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她真想將茶水潑向?qū)Ψ?,可最終還是忍住了,她不想搞得跟潑婦打架一樣,那簡直是降低了自己的人格。“收起你的錢吧,我相信我的眼光,孟毓明不是那樣的人,不信我們就走著瞧,另外,謝謝你的茶,味道不錯?!闭f著,廖靜站起身,徑直走出了茶室,只剩下怔在那里的邱可欣。

        孟毓明前所未有地感覺到了時間的緊迫性,說心里話,他沒有想到會橫生出邱可欣這一枝節(jié),他還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應該承認的是,邱可欣盡管沾染上一些商人的不良習氣,但品質(zhì)不壞,有好幾次他旁敲側(cè)擊,想從邱可欣那里套出邱昌盛的真相,可是均不得要領,要么是邱可欣確實不知道公司的內(nèi)幕,要么邱可欣就具有極高的表演天賦,孟毓明寧愿相信前者。就在昨天,邱昌盛忽然提出,希望他能陪邱可欣一同出國留學,當然,費用不用他操心,這對任何一個人都具有極強的誘惑力,孟毓明根本找不出反對的理由。然而,怎么會這么巧,難道會是邱昌盛有意支開自己?幸虧孟毓明反應快,沒說不去也沒說去,只答應盡快和父母商量一下,這合情合理,所以根本看不出邱昌盛有什么不滿的地方。但孟毓明知道,搪塞的結(jié)果,最多也就拖個四五天,那么以后呢?他必須盡快和那位“熱心讀者”取得聯(lián)系,爭取在查證上取得實質(zhì)性進展,他的這一想法得到了于榮光的肯定。

        晚上九點鐘,于榮光的辦公室里,液晶電腦顯示屏發(fā)出瑩瑩的光,兩個人緊張地注視著,這是孟毓明和那個化名為“深海藍鯊”的熱心讀者網(wǎng)上對話時間,這樣不見面的對話已經(jīng)維持了一段時間,孟毓明不得不佩服那個人做事實在是太謹慎了,好在“深海藍鯊”沒有爽約。

        “深海藍鯊你好,好不容易聯(lián)系上你,要不,我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薄靶“淄媚愫茫趺?,發(fā)生了什么事嗎?”“公司決定派我出國,我不知道這只是巧合,還是他們聽到了什么風聲而故意支走我,但是時間確實很緊急,我需要馬上和你見面,如果華翔集團確實存在著嚴重違法亂紀的行為,也到了切除這顆毒瘤的時候了,我擔心萬一我離開華翔,深海藍鯊你又要孤軍作戰(zhàn)了,現(xiàn)在起碼有我,有于經(jīng)理可以幫你?!?/p>

        對方出現(xiàn)了長時間的沉默,孟毓明與于榮光對視一眼,知道對方在思考,誰都知道,如今的局面就像是兩個人對弈,只要一步走錯就極可能滿盤皆輸,慎重當然是必須的,所以孟毓明并沒有催促“深海藍鯊”,許久,對方發(fā)來了信息。

        “這個情況實在出乎意料之外,看來也只有冒險一試了,這樣,后天晚上十點鐘,在公司庫房的后院里我們相見,我會把重要的東西轉(zhuǎn)交給你。”

        “這太好了,不過,你至今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到時我怎么和你聯(lián)系?”“到時我會主動找你的,好了,就到這里吧,晚安?!?/p>

        “深海藍鯊”并沒有再給孟毓明說話的機會,而是早早地下線了,孟毓明與于榮光面面相覷,這個“深海藍鯊”來無影去無蹤,他究竟會是誰呢?

        華翔集團的庫房占用了很大面積的一塊空地,坐落于城鄉(xiāng)接合部,一到晚上,便闃靜無人。寒風呼嘯,使得孟毓明與于榮光莫名地有些恐慌,尤其是孟毓明,總感覺著似乎要有事情發(fā)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都超過十分鐘了,可是還沒見人影,孟毓明不禁有些氣餒,莫非“深海藍鯊”又臨時改變了主意?正感彷徨無計間,忽聽不遠處傳來低低的咳嗽聲,繼而從一堆物資后面轉(zhuǎn)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近了,孟毓明借著微弱的燈光,認出了來人卻是張子文。

        “張子文,是你,你就是深海藍鯊?”

        張子文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他沒有接孟毓明的話茬,而是一臉肅穆:“孟毓明,來的時候確信沒有人跟蹤嗎?”

        “這個請你放心,除了我和于經(jīng)理外,沒有其他人,于經(jīng)理,你也應該放心,他和我們有著共同的目標?!?/p>

        張子文似乎是輕輕嘆了口氣,剛才他隱藏在暗處,仔細地觀察了半天,確實沒有什么異樣,他從懷里掏出一個電腦U盤說:“孟毓明,關于邱昌盛走私文物,以開辦公司的名義進行洗錢的勾當,我所收集到的證據(jù)全在這里了,后面就全看你的了?!?/p>

        就在那一剎那,孟毓明感到自己肩上的擔子一下沉重了許多,他剛要上前接過張子文遞過來的U盤,卻見于榮光一個箭步?jīng)_上前,一把奪了過來。

        “哈哈,終于找到了,邱總,我成功了?!?/p>

        隨著于榮光歇斯底里的一聲狂喊,庫房的照明大燈一下子全亮了,從貨柜后面走出了面帶冷笑的邱昌盛。

        “干得好,老于,從明天開始,你就是本公司的副總裁了?!?/p>

        “孟毓明,你……你真卑鄙!”張子文臉漲得通紅,怒視著孟毓明,而孟毓明直到此時才恍然大悟,自己受了于榮光的騙,他此時已是百口莫辯,“張子文,我……我……”

        “好了,張子文,其實這件事情你怨不得孟毓明,他真不是有意要引你上鉤,他只是過于自信罷了?!闭f著話,邱昌盛面向孟毓明,“其實你的演技還是相當不錯的,只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才讓我識別出你省報記者的真實身份。但是,我當時并沒有動你,因為我知道,在我公司的內(nèi)部一定藏有家賊,否則不會驚動你前來臥底暗訪的,這個家賊如果不揪出來,我會寢食難安的,于是,便有了那天晚上你夜入于天水辦公室的那一場戲,其實這么煞費苦心地算計,就是為了能讓于經(jīng)理,哦,不,于副總裁能順利地接近你,并能取得你的信任。老實說,我和于副總在年輕的時候確實因為女人而搞得有些不愉快,他也一度十分記恨我,這點,他并沒有騙你,我也相信,你也并不會一任聽信于副總,你一定也會從其他渠道去證實的。可是你忘了,人都是會變的,在當前這個社會,錢的作用真是無所不能,它可以使敵化友,并且為你所驅(qū)使,我給于榮光開出的條件足以打倒任何人,公司副總裁的地位外加年薪二百萬的紅利,你想想,誰會不動心呢?”

        孟毓明冷漠地注視著于榮光,是啊,今天的失敗全怪自己,這樣一個站著連骨頭都沒有的人,你偏要去信任,不失敗才叫奇怪呢?只是以此而連累了張子文,他不由心里有些發(fā)痛:“對不起,張子文,我……”

        張子文用手勢制止了孟毓明,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他不想讓邱昌盛在旁邊看笑話,而邱昌盛此時似乎已是心滿意足,他示意將兩人帶走,孟毓明在走出庫房大門前,站住,目視著邱昌盛。

        “我想弄明白的是,這一切可欣都知道嗎?”

        “你說呢?天下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兒女生活在健康的環(huán)境下,當然我也不例外,本來我想讓你們出國,離開這是非之地,沒想到……”看不出邱昌盛是真的惋惜,還是故意做個樣子,而孟毓明的心里卻莫名地涌起一絲欣慰。

        盡管屋里很黑,但孟毓明并沒有把燈打開。這是一間標準的豪華套間,是公司內(nèi)部招待所的特定房間。孟毓明沒想到,自己被關在了這里,而此時張子文已根本不知去向,想來情況不會太好,這幫心狠手辣的家伙想要一個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辦法可是太多了,這就使孟毓明越發(fā)地感到愧疚,反正已為案上魚肉,孟毓明對自己倒了無牽掛了。

        一陣輕微的鑰匙開鎖的聲音將已有些迷糊的孟毓明一下驚醒了,從聲音上判斷,來人一定是小心翼翼的,當然不會是邱昌盛之流,他們現(xiàn)在也許正飲酒高歌呢!門開了,快速閃進一個身影,不算輕盈但也絕不笨重,就在孟毓明想要打開床頭燈的時候,對方卻先開口說話了:“別開燈,我是物業(yè)公司的保潔員,我是來救你出去的?!?/p>

        “你是陳阿姨?”借著微弱的月光,孟毓明終于認清了來人,他此時真的是徹底糊涂了,此事又和一名保潔員有什么關系呢?難道又是邱昌盛使出的陰謀?像是看出了孟毓明的疑慮,陳阿姨輕輕地嘆了口氣。

        “其實我才是深海藍鯊!”“你?那張子文……”“他是我的兒子?!?/p>

        孟毓明似乎有些明白了,這位陳阿姨實在是太謹慎了,然而……孟毓明的內(nèi)心不由一凜,為了達到自己的某種目的,哪怕是很崇高、很偉大,但甘心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去冒險,這未免也太……孟毓明感到面前這個女人實在有些可怕。

        “你放心,邱昌盛絕對不會傷害到子文的,否則我也不會讓他參與進來的。”陳阿姨再次看出了孟毓明的心思,但她似乎并不急于解釋,其實誰都清楚,時間對于他們來說,實在是太寶貴了。

        “小孟,別的我也不多說了,邱昌盛的罪證都在這里了,你馬上從窗戶逃走,絕對不能走大門,要快,否則邱昌盛他們一來,那可就全完了。”

        “陳阿姨,那你……”

        “你走你的,我要待在這里,我與邱昌盛之間的恩怨,也該到清算的時候了,快,我估計他們快要到這里來了?!?/p>

        看到陳阿姨一副毅然決然的神態(tài),孟毓明知道,再說什么也是多余的了,他微嘆一口氣,繼而打開窗戶,外面一片漆黑,而想要從四層逃走,又談何容易?正彷徨間,卻見陳阿姨一把扯下床上的被單,麻利地用自備的剪刀剪成幾條,然后再把它們系在一起,結(jié)成了一條長長的繩子,孟毓明的眼前不由一亮,把繩子的一頭系在暖氣管子上,另一頭系在自己的腰間,這下順著排水管道一點點地下樓,既安全又不會被樓里的人員發(fā)現(xiàn),看來在來之前,陳阿姨早就想好了,這個女人膽大心細不說,關鍵還有那么一絲的冷酷,那么,她和邱昌盛之間又會有什么樣的深仇大恨,以至于她如此地處心積慮,非要把邱昌盛搞垮不可?當安全地逃離招待所的小樓后,孟毓明的心里涌起了另一個疑問。

        邱昌盛沒想到這么容易就取得了大捷,說心里話,許諾讓孟毓明出國,并不完全是計劃的一部分,其中有逼迫對手出招的因素在里面,但更主要的,他其實是期望孟毓明能夠順水推舟地答應下來,他看得出,女兒是從心里喜歡孟毓明,公平地講,小伙子是出色的,能夠找到這樣一位夫君,對女兒來說,是一生的福氣,所以,直到慶功的美酒喝過三杯,他也沒有想出如何處置孟毓明的妥善辦法,邱昌盛頭一次感到了問題的棘手。

        “老于,沒想到你除了會理財,演戲也蠻不錯的嘛,能讓孟毓明這小子上當,才是后來所有情節(jié)的關鍵,這次你又為公司立了首功?!鼻癫_財務總監(jiān)于天水笑瞇瞇地說著,同時示意于榮光打開電腦,查看截獲的U盤里到底存了些什么要命的材料。

        “邱總過獎了,一切都在邱總的掌握之中。”于天水諂媚地笑著,同時抿了一口酒,“孟毓明這小子有點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公司的核心機密是這么容易搞到手的嗎?”

        正說著,忽見于榮光頗有些驚慌失措地從隔壁套間沖出來:“不好了,邱總,我們上當了,文件夾里什么也沒有?!?/p>

        “什么?!”邱昌盛手一下僵在了那里,怎么會這樣,難道幕后還另有高人?他本能地感覺到情況已有些不妙,忽然憤然地將酒杯一推,抬腿便走,此時如果再讓孟毓明跑掉,那后果將會不堪設想,在那一瞬間,他的心里陡生殺機??吹秸写那樾未篌w如故,并沒有什么異常情況發(fā)生,邱昌盛一路懸著的心才又放了下來,只要最危險的人物還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那么,一切都是虛驚一場。

        燈亮了,呈現(xiàn)在幾個人面前的只是一個女人臨窗站立的背影,盡管不臃腫,但絕對談不上年輕了,整個房間里哪里還有孟毓明的影子!不用說,是面前這個女人在自己最得意忘形的時候,給了自己最為沉重的一擊。

        “你,你是誰?”

        “哈哈,連邱總這么聰明的人都會不記得我了,也難怪,在這家公司里,你的眼睛永遠是高高向上的,又怎么能注意到我們這些小人物呢?”說著話,女人慢慢轉(zhuǎn)過了身子。

        “陳……陳阿姨,怎么會是你?”于天水的話有些結(jié)巴,不過細細想來,一切又都合情合理,只有打掃衛(wèi)生的保潔員,在公司里是最不容易引起別人注意的,她也能夠自由地出入各個房間,于天水想起來,自己有多少次在做賬時,并沒有刻意地去防備當時尚在工作的陳阿姨,一個鄉(xiāng)下女人又懂得什么?這是自己當時真實的想法,說不定那時她就已然悄悄記下了自己設定的電腦密碼,然后再在沒人的時候,將那個真實的、記錄著他們走私內(nèi)幕的黑賬竊走?這么想著,于天水嚇出一身冷汗,再看邱昌盛,仿佛遭到了雷擊一樣,在于天水的印象中,邱昌盛從來也沒有這么驚慌失措過。

        “你是……你是文怡?!”邱昌盛面色灰白,“你不是已經(jīng)……”

        “哼,蒙老天關照,我又活了過來。”陳文怡的話冷得仿佛一把冰刀,直刺入邱昌盛的心底里面,他不由哆嗦了一下,繼而猛地想起,他和這個女人之間的恩恩怨怨,是絕對不能讓兩名屬下聽到的,于是他朝兩人揮了揮手,兩人都是人精,誰會看不出其中的緣由呢?只不過老大不發(fā)話,他們只好尷尬地陪著,一旦得到赦令,哪有不逃之夭夭的道理?于是,偌大的客廳里只剩下了邱昌盛和陳文怡兩個人,很長一段時間,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樣。

        “文怡,你……還好嗎?”邱昌盛臉上冒著虛汗,也顧不上去擦,只是囁嚅地說著。陳文怡的出現(xiàn),好像一下把他帶回到三十多年前,那時風華正茂的邱昌盛在鑼鼓喧天的歡送儀式下,滿懷豪情地隨大批的應屆畢業(yè)生來到內(nèi)蒙古草原的廣闊天地間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那時的他,絕對相信,通過艱苦努力完全可以完成“改天換地”的歷史使命。然而,沒過多久,殘酷的現(xiàn)實卻無情地粉碎了五彩花籃般的夢想,如何盡快地返回城里,是擺在每一位知識青年面前的一個最為現(xiàn)實的問題,而就在這時,陳文怡步入了他枯燥的生活世界里,令邱昌盛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大隊書記的獨生愛女,不僅長得美麗,而且心地善良,直到如今邱昌盛也不否認,當初追求陳文怡,決不僅僅是為了大隊里唯一一個上大學的指標,他確實是對陳文怡動了感情的,他甚至想到要與陳文怡廝守終生,至于以后遇到倪威……邱昌盛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他當然明白,現(xiàn)在的陳文怡絕對已是脫胎換骨了,她就是一位復仇女神。

        陳文怡冷漠的目光掃過邱昌盛的時候,她柔軟的心尖還是禁不住顫動了一下,雖然無情的歲月水一樣地滑過了幾十年,但面前這個男人,除了顯得更加老練,幾乎就看不出什么老態(tài)。是啊,這些年他過得是什么生活呀?單單一次宴請,他的花銷甚至就超過了鄉(xiāng)下幾家人一年的收入,而自己呢?那天,當自己滿懷欣喜的心情,進城想要親口告訴他那個喜訊時,推開他的單身宿舍,呈現(xiàn)在她眼前的竟是那樣難堪的一幕,自己最最親愛的丈夫卻和另外一個女人赤身裸體地纏綿在床上,至今她都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那個小屋的,恍惚之中仿佛整個世界都坍塌了。冷靜下來的陳文怡,撫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除了淚往肚里流,她已沒有了別的選擇,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所以那些天在家人面前她強顏歡笑,背地里除了感傷就是祈盼著那個男人能夠在她面前承認錯誤,哪怕只是一封充滿柔情蜜意的信呢!然而……信還是來了,卻是一封冰冷刺骨的絕情信,她知道,那個女人的父親當了一個好大的官,不僅可以把邱昌盛留在城里,而且還可以為他鋪好一條錦繡前程,等待自己的只有是失敗的命運。當自己那個當村支書的老父親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頓足捶胸,大罵邱昌盛是畜生,喪盡天良,由于急火攻心,當時便口吐鮮血,還沒有送到醫(yī)院就一命歸西,而自己也萬念俱滅。那天的河水可真涼啊,自己都記不清在河里漂了多長時間,總之,當自己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所有的一切早已經(jīng)物是人非,那個小村莊離自己所住的村子有幾十里地,她順流而下漂了整整一天,幸虧遇到了在此打漁的柱子。柱子善良本分,深深地打動了她。是啊,在這個世界上該死的應該是他,是他毀了自己的全家、自己的一生,也就在那時,她的心忽然硬了起來,她覺得原先的陳文怡已經(jīng)死了,活在這個世界上的陳文怡,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熟悉的自我,幾天后,她嫁給了柱子,在那個小村莊從此定居下來,幾個月后,她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

        “我好不好并不重要,你不是早就以為我死了嗎?我現(xiàn)在倒覺得,你真的應該好好考慮一下自己了,邱昌盛,沒想到你也有今天,這才叫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報應啊,報應?!标愇拟詭硢〉纳ひ?,在邱昌盛聽來顯得尤其恐怖,其實他哪里清楚陳文怡此時悲涼的心情。兒子的出生、家庭的成立,似乎已漸漸撫平了陳文怡心中的傷痛,很長一段時間,她已經(jīng)認同了自己的命運,然而……那天,她進城購物,順便到公司看望兒子,兒子很爭氣,大學畢業(yè)后順利地被一家大公司聘用,不僅薪水豐厚,而且工作對他來說很得心應手。兒子一向很傲氣,很少會真心實意地佩服某個人,但是兒子卻對他們的董事長敬佩得有如天神,這無疑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事情就是這么冷酷無情,遠遠地,透過玻璃窗口,在兒子的指點下,陳文怡看到了要坐車出去的邱昌盛,在那一瞬間,意識模糊了,思維中斷了,她竟像傻子般呆立在那里。

        “媽,您怎么了,不舒服嗎?”張子文看出了陳文怡的異樣。

        “沒……沒什么,他就是你們公司的董事長嗎?”“當然了,媽,你不知道,我們董事長當年白手起家,短短二十幾年就創(chuàng)下了這么大的家業(yè)……”

        兒子的話,她并沒有聽進去,她只感覺到這一切都太過殘酷,邱昌盛似乎就是自己生活中的魔咒,無論自己怎樣逃避,永遠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她本能地想勸兒子離開這家公司,可是理由呢?她不想把心底里的隱痛說給兒子聽,幾經(jīng)猶豫,她放棄了努力。然而半年后的某一天,兒子突然神情沮喪地回到了家里,她和老伴都感覺到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果然,晚上兒子特意陪她出去散步,兒子雖然并不知曉自己的身世之謎,但是卻天然地愿意和自己接近,心里有些什么事,也愿意說給自己聽,而對那個木訥的“父親”,卻有一種本能的敬畏感,這難道也是天性使然?每每念及于此,她總不免會在心里長嘆一聲。

        “媽,我不想在這家公司干了?!薄盀槭裁?,是不是有了什么不順心的事?這家公司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嗎?”

        “也不是這樣的,媽,我覺得公司里有些事情挺奇怪,神神秘秘的,那天,我在朋友那里吃完飯已經(jīng)很晚了,在回宿舍的路上,經(jīng)過公司辦公大樓,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公司財務總監(jiān)于天水的房間里燈光閃爍,這么晚了,會是誰呢?如果是于總,他不可能連大燈都不開,只用手電筒照明,當時我想一定是小偷,于是我迅速地跑上樓,來到于總的辦公室前,拼命地砸門。門開了,而我卻驚呆了,從房間里走出了于總,在他的身后甚至還站著公司董事長邱昌盛,他們的臉色都極其難看,劈頭蓋臉地就罵了我一通,媽,我不知道我究竟錯在了哪里?公司的頭頭們開會,難道神秘得連燈都不用開?還是他們在做著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不管怎樣,媽,我都不想再在那兒干了?!?/p>

        陳文怡憑著多年的經(jīng)驗,更憑著她對邱昌盛的了解,她幾乎可以斷定,這里面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就在那一瞬間,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她心中形成了,她說服兒子在華翔集團留了下來,而且很快自己也以保潔員的身份進入到華翔集團,是的,她要讓邱昌盛嘗嘗敗在自己親生兒子手下的滋味。

        “文怡,我知道你恨我當初的絕情,可是后來我真的想補償你,只是當我有能力去做這一切的時候,卻以為你已經(jīng)……其實,許多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樣,包括你對我的某些看法,我覺得你對我實在是誤解了?!?/p>

        “誤解?但愿是這樣?!标愇拟M管是揶揄的語氣,心里仍不免一痛,在實施復仇計劃的同時,她的心里從來也沒有片刻安寧過,而邱昌盛也明白,現(xiàn)在對這個女人說什么都晚了,她是非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了,既然已經(jīng)這樣,那么多余的廢話也就不用多說了,他向來是個行事果敢的人。

        “文怡,還是那句話,想扳倒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不信,咱們走著瞧。”說著,邱昌盛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吩咐手下嚴加看管好陳文怡,再出現(xiàn)差錯,絕不客氣,邱昌盛知道,一場你死我活的爭斗就要開始了……

        逃出虎口的孟毓明并沒有回到他在省委大院的單身宿舍,他知道,邱昌盛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他逃走了,繼而會對他進行殘酷的追殺,回到原住處顯然不是明智之舉。他先在一家不起眼的網(wǎng)吧,將陳文怡給他的有關邱昌盛走私文物的證據(jù)復制了一份,下載到他自己的U盤內(nèi)。雖然已是凌晨三點多了,但時間緊迫,孟毓明還是撥打了汪秀成的手機,出乎意料,線路接通,汪秀成馬上就接了,好像他一直在等待孟毓明的電話似的。

        “汪總,是我,材料我已經(jīng)搞到手了,問題確實很嚴重,超出了我們的想象?!薄皠e著急,小孟,先告訴我你在哪里,我馬上過去和你會面,我們具體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掛斷電話,汪秀成思慮了片刻,最終還是放棄了告知邱昌盛的打算,他只希望能盡量保住自己,保住自己目前的位置,這就足夠了,沒有必要將像孟毓明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小伙子拖入死亡的深淵。按照孟毓明的指引,汪秀成駕駛著自己的愛車,行駛在黎明前最黑暗的街道上,顯得鬼魅而又離奇,讓汪秀成沒有想到的是,在他的身后,一輛黑色林肯車正不緊不慢地跟隨著他。

        是的,匆匆瀏覽了一遍材料之后,汪秀成只感到自己仿佛墜入了萬丈深淵一般,通體透涼,材料一旦公開,那么,邱昌盛及其所開創(chuàng)的華翔集團必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而自己呢?他不敢接著想下去。

        “情況確實很嚴重,但越是這樣,我們越要慎重,這樣,宿舍你暫時先不要回去了,另外找個地方住下來,盡量減少外出,免得讓邱昌盛的人發(fā)現(xiàn)你,你等我的消息,這件事情必須得和社里領導商量之后才能行動,到時我再通知你?!?/p>

        說著話,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出網(wǎng)吧,來到汪秀成停車的地方,孟毓明眼尖,一下瞥見了正趾高氣揚地朝這里走來的于榮光和于天水,他本能地感覺到情況不妙,想要轉(zhuǎn)身逃跑,卻見從背后慢慢走來的是邱昌盛及其兩名手下。

        “汪總,挺早呀,還好,你總算沒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闭f著,邱昌盛輕輕笑了一下,“孟毓明,我說過,跟我斗,你還是嫩了點,本來在你面前鋪就的是一條事業(yè)與愛情的成功之路,可是你不走,偏偏是自尋死路,這就怪不得我了?!眱擅蚴衷谇癫⒌闹甘瓜?,正一步步靠近孟毓明。

        “汪秀成,我沒想到你竟會是這樣的人?!泵县姑魉坪趺靼鬃约阂讶恢辛送粜愠傻娜μ?,他怒目而視。

        “小孟,我……我……”汪秀成張口結(jié)舌,他沒想到,邱昌盛對自己并不放心,而且料定孟毓明最終會和自己聯(lián)系的,所以要想找到孟毓明,只要派人日夜監(jiān)視自己的一言一行就足夠了,暴露孟毓明的行蹤,雖然不是自己的本意,可在客觀上卻鑄成了這樣的事實。而孟毓明也深知,自己一旦再次落入邱昌盛的手中,則必定會死無葬身之地,他當然要拼死一搏,他趁汪秀成沒有留意,猛地向前推了一把汪秀成,汪秀成趔趄地倒向邱昌盛,就在眾人一愣神的工夫,孟毓明奪路而逃。從中學直到大學,孟毓明一直都是體育尖子,幾乎就取得了國家級運動健將的稱號,此時就派上了大用場,他使出吃奶的力氣一路狂奔,而殺手卻在后面緊追不舍,這時一群批發(fā)蔬菜的小販結(jié)隊而來,孟毓明靈機一動,沖入小販的三輪車隊,并且把一名小販撞倒在地,車上的蔬菜滾得遍地都是,小販氣得破口大罵,隊形驟然變亂,這無疑對后面的追殺者形成了阻力,待他們擺脫小販們的糾纏,再要尋找孟毓明,哪里還有他的影子?遠遠地,卻見早班的公交車徐徐駛來,城市的早晨真的快要來臨了。邱昌盛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所幸截獲了孟毓明的材料,可是,誰知道這小子留沒留后手,萬一他存有備份……邱昌盛前所未有地感到了緊張。

        廖靜近來的睡眠不太好,感覺著總是處于半夢半醒之間,醒來之后又不免涌起一股惆悵的思緒,夢境中她仿佛眼睜睜地看著微笑著的孟毓明正神采奕奕地步入婚姻的殿堂,而新娘卻不是自己,她不由暗自嘆了一口氣,正在這時,手機鈴響,在寂靜的黎明,嚇了廖靜一跳,一看來電顯示,是孟毓明,姑娘的心頭不由一陣狂喜。

        “靜,是我,我有一件十分重要而且又十分緊急的事情需要和你商量,我就在你家小區(qū)對面的上島咖啡屋等你。”

        從孟毓明的語氣當中,廖靜聽出了事情的嚴重性,她來不及細想,幾乎是從床上一躍而起,以最快的速度簡單地梳洗一遍,之后便箭一般地沖向約會地點,搞得廖行文、章淑雅夫婦莫名其妙地對望了一眼,最后只有搖頭苦笑。

        孟毓明瘦了,顯得異常的疲憊與沮喪,這讓廖靜的心不由一陣酸澀,她知道孟毓明此時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于是她溫柔地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孟毓明。

        “靜,時間緊迫,這些日子的經(jīng)歷三言兩語也很難說清,但我保證,我所做的一切并沒有辱沒你。我已查實,華翔集團董事長邱昌盛一伙人是倒賣國家文物的蛀蟲,最初的設想是想通過宣傳輿論的力量,引起相關部門的關注,同時也為我們報社搶得獨家新聞。但是我沒想到,我所最敬重的師長卻偏偏出賣了我,我更沒想到邱昌盛的能量會有這么大,華翔集團的黑洞究竟有多深,說實話,我現(xiàn)在心里也沒底了。我思前想后,覺得只有你能幫我,伯父是市政法委副書記,又是一個正直的律師,現(xiàn)在的情形,只有盡快動用司法的力量才能將這幫壞蛋一網(wǎng)打盡,否則,我擔心陳阿姨、張子文他們會有危險,這幫家伙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的。”

        雖然不清楚孟毓明的親身經(jīng)歷,也不知陳阿姨、張子文到底是何許人,但是憑著對孟毓明的了解,廖靜相信了孟毓明的話:“毓明,我相信你,以前是我錯怪了你。走,咱們現(xiàn)在就去我家,趁我爸還沒去上班,你就把問題原原本本地向他反映清楚,我相信爸爸一定會為你主持正義的。”

        等的就是這句話,孟毓明毫不遲疑地拉著廖靜就朝門外走,在小區(qū)門口,恰好攔住了正要趕著去上班的廖行文。在廖行文的書房里,廖行文毫無表情地聽著孟毓明娓娓道出他這些日子的臥底經(jīng)歷,連坐在旁邊的廖靜都驚訝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她現(xiàn)在除了為心上人擔驚受怕之外,明顯地還增加了幾分敬意。但是,讓兩個年輕人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廖行文此時不僅是震驚,還有那么一絲的慶幸,他慶幸孟毓明落在了自己手里,否則他和邱昌盛等人的結(jié)局可想而知。是的,很早的時候,他就和邱昌盛沆瀣一氣,可以說,是邱昌盛為他用金錢鋪就了一條仕途之路,他們早已經(jīng)是一條繩上拴著的兩只螞蚱,誰也甭想逃走。

        “伯父,情況大致就是這樣,您應當趕快組織人手去抓獲邱昌盛,晚了,我擔心陳阿姨、張子文他們會……”

        “小孟,別著急,你所反映的情況確實很嚴重,我必須得向市委季書記匯報,這樣,你跟我一塊兒去,如果我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你還可以在一邊進行補充,也或許季書記會親自向你詢問相關情況?!?/p>

        孟毓明稍微猶豫了一下,方才默默地點了點頭。廖靜顯得不無憂慮:“毓明,你要小心?!?/p>

        “沒事,我會當心的?!泵县姑髡f著,努力擠出一絲笑,他甚至出人意料地當著廖行文的面,一下?lián)碜×肆戊o,這讓廖靜一下羞紅了臉,就在這一瞬間,在父女倆都略顯尷尬的時刻,孟毓明悄悄地將存有備份的U盤放入了廖靜的口袋里。是的,就在剛才他侃侃而談的時候,無意之中他捕捉到了廖行文眉宇之間的一道寒光,這讓孟毓明感到不寒而栗,過分相信汪秀成的教訓已使他有點風聲鶴唳,他幾乎不敢相信除廖靜以外的任何人,何況這張U盤是陳阿姨冒著生命危險得來的,他不能不慎之又慎,事實證明,他這么做并非是多此一舉。

        上車后,廖行文對孟毓明表現(xiàn)出少有的熱情:“小孟,還沒吃早飯吧,我這里有面包,還有水,你先填補一下,我們一會兒就到?!泵县姑鞲屑さ亟舆^來,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神經(jīng)過敏了,連廖靜的老爸也不放心了,他似乎想開口說點什么,想了想,又咽了回去。還真覺得有幾分餓了,從昨晚到現(xiàn)在,孟毓明幾乎水米未進,看到他一副狼吞虎咽的樣子,廖行文頗顯輕松地笑了。孟毓明意識清醒的最后一刻,發(fā)現(xiàn)車子行駛的方向并不是市委大樓,而是華翔集團總部,他知道自己還是中計了,廖行文一定在他吃的東西里做了手腳,之后,他便昏睡過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翻遍孟毓明全身也沒發(fā)現(xiàn)想要得到的東西,邱昌盛不禁有些氣餒,再次抓獲孟毓明的好心情也為之敗壞不少,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孟毓明一定是將材料復制了,否則,孟毓明怎么會選擇在網(wǎng)吧與汪秀成會面?說實話,他現(xiàn)在還真的有些喜歡上孟毓明了,如果不是你死我活的爭斗,他們或許還真能成為關系不錯的一對翁婿呢!而此時他們卻彼此怒視著對方,雖然不發(fā)一言,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尤其是孟毓明,知道此番兇多吉少,關于U盤的下落,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吐露半分的,否則只能是死得更快,唯一讓他忐忑不安的是,面對親情的誘惑,廖靜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嗎?

        對視的結(jié)果,邱昌盛首先笑了:“你不說材料放在哪里,我也能找到,這場較量,勝利的只能是我。”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有些昏暗的房間,來到走廊上,邱昌盛故意壓低了聲音,“老廖,剛才我仔細考慮過了,孟毓明這小子從我這里逃走后,接觸的人除汪總和你之外,就是你的女兒廖靜了,材料最有可能在她手里,你現(xiàn)在馬上回家,無論如何也要把材料搞到手,我不多說,材料一旦外泄,等待你我的,只有是牢獄之災?!边@最后一句話,無疑是在敲打廖行文,為了搞到材料,有的時候是應該不擇手段的,廖行文如何聽不出?盡管是隆冬季節(jié)的上午,廖行文的臉上還是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人生實在是太有戲劇性了,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的仕途之旅還是四平八穩(wěn)的,而如今卻已是危機四伏了,事到如今,他只有點頭應承的份兒,他恨不得插翅飛回家里,然而,糟糕的城市交通,叫他唯有望“家”興嘆的份兒。

        廖靜往單位掛了個電話,推說自己身體不適,在家休息一天,其實她是放心不下,她從來也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心神不寧過,聽到外面有響動,她幾次跑出來開門,希望看到父親和孟毓明說笑著一塊兒走進來,然而,失望的表情一次次寫滿臉上。是的,盡管她的父親當上了市政法委副書記,可是廖行文并沒有住進分給他的市委大院的住房,依然留在了他做律師時買的公寓里,這在外人看來,無疑是種表率,可廖行文卻另有算計,這樣,他所做的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會更加保密,只是地處城鄉(xiāng)接合部,交通上有所不便,可即便如此,孟毓明他們也該回來了,廖靜這么想著,手習慣性地插進兜里,她摸到了那張U盤。誰的U盤?姑娘的疑問瞬間便得到了解釋,除了孟毓明,還會是誰的?可是孟毓明為什么會不聲不響地把U盤放進自己的兜里,他不是和爸爸一同向市委季書記匯報去了嗎?那拿上這張U盤不是更有說服力?孟毓明這么做的唯一解釋,就是孟毓明并不相信自己的父親,這讓廖靜沒來由地有些氣惱,同時不免又有了強烈的好奇,這張U盤里究竟存了些什么,以至于孟毓明會如此小心?廖靜迅速地打開電腦,插上U盤,打開文件,她被里面的東西驚呆了,緊張得手心里都出了汗。她忽然想到自己的一個要好同學,就是《法制日報》駐省城記者站的首席記者,這樣的材料如果傳給她,無疑對孟毓明是一個巨大的幫助,可是就在廖靜敲出對方郵箱地址,打算發(fā)給對方E-mail的時候,一雙大手卻一下攥住了她。

        “啊!”廖靜嚇得幾乎一下跳起來,剛才自己太專心了,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走進了自己的閨房,再一看原來是廖行文,廖靜一顆懸著的心方才放了下來?!鞍?,你剛才嚇死我了?!闭f著,廖靜有意朝廖行文的身后看了看,并沒有發(fā)現(xiàn)孟毓明,她不免有些詫異,“爸,毓明呢,他怎么沒和你一塊兒回來?”

        “唉,他……他被季書記留下了?!绷涡形挠幸夥笱苤?,他暗自慶幸自己回來得及時,如果廖靜把材料發(fā)出去,后果簡直不堪設想?!办o,小孟說有件東西放在你這里了,季書記要看,所以我特意趕回來取一趟,應該就是這張U盤,我得趕快拿走,季書記正等著呢!”說著,廖行文上前就要拔下U盤,卻被廖靜一下?lián)屃讼葯C,她把U盤緊緊攥在手里,姑娘此時已然起了疑心,孟毓明不僅沒有跟著廖行文一塊兒回來,關鍵是如此重要的文件,季書記怎么會不派個秘書一同前來,她知道,季伯伯處事從來考慮周密,這么重大的事情絕不會如此草率。

        “爸,不是我不相信您,實在是這件東西太重要了,它是毓明冒著生命危險得來的,我必須得聽到他的親口同意,才能把它交給您,要不我現(xiàn)在就給季伯伯打電話?!闭f著,廖靜奔向了電話機。

        “不許打?!绷涡形囊粋€箭步?jīng)_上前,攔住了廖靜,看到廖靜一臉狐疑的表情,廖行文意識到自己剛才一時心急,行動魯莽了,他極其尷尬地笑了笑,“靜,別鬧了,季書記正等著呢,快把那東西給我?!?/p>

        “我不!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和媽媽?”

        “沒……沒有,你想哪兒去了,我有什么可以瞞著你們的?快點,靜,算爸爸求你了。”廖行文此時心急如焚,嘴上說著,腳下卻暗自移動步伐??吹搅涡形囊荒樉狡鹊臉幼?,廖靜似乎終于明白了。

        “爸,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和邱昌盛是一伙的?你們一塊兒害了毓明,爸,你說呀!”忽然明白真相的廖靜,此時的心卻如針扎般難受,沒有想到,自己所心愛的男人卻恰恰被自己所敬重的父親給害了,罩在父親身上的光環(huán)不見了,原來他只是個人見人恨的罪犯,而自己卻是一名罪犯的女兒!廖靜仿佛墜入了萬丈深淵。而此時廖行文卻瞅準時機,一下?lián)渖锨?,抓住了廖靜的雙手,既然真相已經(jīng)被識破,再掩蓋下去也沒有了什么實際意義,為今之計,唯有搶下這張U盤,才能保住自己,保住這個家。

        “靜,聽話,把U盤給我?!薄拔也?”

        兩個人你爭我奪地撕扯在一起,廖行文此時瘋了一樣,他目露兇光,忽然掐住了廖靜的脖子,他人生的信條就是順我者生,逆我者亡,敢于擋道的,即便是自己的至愛親朋,他下起手來也絕不手軟。廖靜漸漸感到有些體力不支,她從沒見過廖行文像狼一樣的目光,她感覺自己的生命之魂似乎正在離自己越來越遠,正在這時,忽然“砰”的一聲,一件東西重重地砸在了廖行文的后腦殼上,他仿佛被定格了一樣,怔了片刻,便軟軟地癱倒在地,嚇得廖靜一聲尖叫。

        “媽,是你!”

        章淑雅那一擊,好像透支了自己全部的體力,她一下跌坐在地:“靜,快去找你季伯伯,我只是不想讓你爸錯得太深?!闭f著,章淑雅抱住倒在地上的廖行文,淚如雨下,看得廖靜一陣心酸。她先給120急救中心撥打了電話,之后直接撥通市委書記的辦公室。

        “季伯伯嗎?我是廖靜,我有重要情況向您匯報。”

        當天,曾經(jīng)顯赫一時的華翔集團轟然倒塌,許多相關人犯落網(wǎng),而公司總裁邱昌盛及其副總裁于榮光、財務總監(jiān)于天水、人事主任邱可欣等卻神秘失蹤,孟毓明、陳文怡母子也在警方的視野里一同消失……

        海面靜靜的,如鏡子般沒有一絲波瀾,邱昌盛抬腕看了看表,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此時的所思所想。這是一座荒蕪的小島,地處離省城數(shù)百里之遙的海濱之城,早在數(shù)年前,邱昌盛就秘密把這里作為他向海外走私文物的基地,在小島深處,林木掩蓋下,建有一座不大的兩層小樓,而存儲的食物、飲用水則可支撐幾個人數(shù)月之久,所以時至今日,他并不顯得十分慌張。對于華翔集團的覆滅,他當然心痛,但一點也不絕望,他在海外的存款數(shù)額足夠生活幾世,關鍵是目前他手上還握有幾件殷商時期的青銅器,那可是國家一級文物,一旦出手,足以震驚整個文物界。他想最后再狠狠干上一票,然后就偷渡出境,從此過上無憂無慮的寓公生活,而負責前去與下家接洽的于榮光估計也快回來了,邱昌盛似乎是不易覺察地輕笑了一聲。

        “欣欣,你還在記恨爸爸嗎?不管怎樣,你都應該記住,爸爸所做的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你,你放心,只要我們能平安出境,爸爸一定還讓你過上先前那種尊貴的生活?!?/p>

        “爸,我只想知道,你會如何處置孟毓明?”邱可欣定定地望著邱昌盛,她比先前顯得憔悴、疲憊了許多,是啊,由一個人人羨慕的貴公主,一夜之間成為一名在逃犯的女兒,這巨大的反差,任誰也難以接受。

        “怎么,你還想讓我放過這小子嗎?別忘了,我們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全是拜他所賜?!闭f著話,邱昌盛恨恨地咬了咬牙,而邱可欣似乎并不死心,她還想著怎么進一步勸說父親饒過孟毓明一命,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卻見一艘汽艇正破浪而來,船上為首之人正是于榮光。船一靠岸,于榮光便一個箭步跳上來。

        “邱總,一切都辦好了,對方答應把我們帶出公海?!闭f著話,于榮光已湊近前,“時間定在今晚十二點半,邱總,還是您想得周到,等我們一到公海,再將那幾個人……”于榮光用手做了一個砍殺的姿勢,“這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呀。”

        人在任何時候都喜歡聽奉承話,邱昌盛當然也不例外,盡管他挺看不上于榮光的小人行徑,但是,他需要這樣的人為他賣命,于是,他拍了拍于榮光的雙肩:“干得不錯,老于,時間還來得及,走,我們?nèi)ズ葍杀??!?/p>

        酒入愁腸,盡管邱昌盛想努力把氣氛搞得活躍一些,但幾經(jīng)嘗試,均以失敗告終。在座的誰都清楚,等待他們的是前途未卜的命運,誰又能真正灑脫起來?

        “邱總,該把寶物請出來了,也讓我們一同沾沾寶物的靈光?!庇跇s光雙眼滿是渴望、乃至貪婪的賊光,邱昌盛知道,處此境地,不讓人家看到真佛,就是親兄弟都有可能反水,于是一行人來到他的書房。邱昌盛在他那巨大的老板椅下,按下一個暗紅色的按鈕,只見安放書柜的一面墻霍然打開,原來外表看來極為普通的書房,卻藏有暗室,邱昌盛率先走進去,幾個人一下都呆住了,這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個人文物展覽室,傳說中的幾件殷商青銅器,器形雖然不是很大,但古樸典雅,于雍容華貴中穿越著數(shù)千年的歷史滄桑,于天水雖然很早就投在邱昌盛旗下,可也是頭一次見到如此精美的文物,他甚至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唾沫。

        “有這幾件寶物,我們還愁后半輩子的開銷嗎?”說著話,邱昌盛親自動手,小心地將寶物一件件放入特制的旅行密碼箱中,最后把它交到邱可欣的手中,“欣欣,你就跟在我身邊,一定要小心。天水,你去把那幾個人帶上,我們也該出發(fā)了。”

        夜半時分的大海也仿佛睡著了一樣,只能聽見海浪撫摸岸邊的“嘩嘩”聲,孟毓明和陳文怡母子被兩名保鏢押往岸邊,孟毓明知道,屬于他的最后時刻終于來臨了,邱昌盛所以能讓他們活到今天,完全是把他們當作人質(zhì),以防在危急關頭,成為與警方談判的籌碼,一旦邱昌盛認為自己安全了,那他就要使出惡毒的手段了,孟毓明覺得,唯一可以救他們的,應該就是邱可欣,他甚至都看到了邱可欣那充滿關切的眼神,但最終,還是被她的父親強行拽走了。

        最先感到情況有些異常的是于天水,莫名地,他覺得某種危險正悄然而至,他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zhàn):“邱總,好像有點不對勁?!鼻癫⑺坪跻灿行┚o張,他舉目四望,正這時,卻聽海面上傳來一絲微弱的馬達聲,漸行漸近,一束手電光在遠處晃了個“O”形。

        “邱總,他們來了?!庇跇s光的一句話,使得邱昌盛釋然,生死關頭,真有草木皆兵的意味,看來自己還遠沒有修煉成佛。船一靠岸,邱昌盛便示意眾人跟著他上船,然而就在這時,背后卻傳來一聲冷冷的暴喝。

        “站住,邱昌盛,你以為你還能跑得掉嗎?”

        “是你!”邱昌盛回頭,卻見于榮光用一把冰冷的手槍對準了自己。

        “不錯,是我。邱昌盛,實話告訴你,其實你的所作所為,早就引起國家有關部門的關注,鑒于我和你的微妙關系,他們找到了我,我接受了協(xié)同調(diào)查你的任務,于是我來到華翔集團臥底??上У氖?,你一直對我不放心,調(diào)查進展緩慢,多虧了小孟,他的出現(xiàn),使我有了取得你進一步信任的機會。在證據(jù)確鑿的情況下,其實在省城就可以把你抓獲,但我們擔心,一旦這樣,這幾件本來屬于國家的文物,從此就沒有了出頭之日。邱昌盛,你再仔細看看,船上的人是你的下家嗎?他們已被我海關人員緝拿,正等著和你一同接受法律的審判?!?/p>

        于榮光的話音未落,船上的探照燈一下打開,原來正是海關緝私警察,邱昌盛直到此時才如夢方醒,他不由冷笑兩聲:“哼哼,于榮光,看來我還真小看了你?!闭f話間,他朝于天水暗暗使了個眼色。于天水當然明白,以他們所犯下的罪行,槍斃幾回都綽綽有余,絕沒有束手就擒的道理,于是于天水悄悄從兜里摸出一把手槍,突然舉槍朝向于榮光:“于榮光,你去死吧?!?/p>

        于榮光當然時刻提防著,他的動作比于天水快了半步,在于天水扣動扳機的瞬間,他的槍率先響了,于天水的前胸頓時血流如注,連哼都沒有來得及哼一聲,便倒在了地上。然而,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邱昌盛已然動手了,他迅速地掏出手槍,朝著于榮光就打,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身影出乎意料地快速沖上前,一下將于榮光推倒,而自己卻身中致命一槍,孟毓明在旁邊看得失聲驚叫。

        “子文。”

        “兒子。”陳文怡發(fā)出一聲凄慘至極的喊叫,想要上前抱住自己的兒子,卻被邱昌盛一把抓住了,槍直接頂在了她的腦袋上。

        “別動,動就一槍打死你。”邱昌盛此時面目猙獰得有些恐怖,他甚至有點失去理智了。

        “哈哈,邱昌盛,報應啊,報應!你知道被你打死的人是誰嗎?他就是你的親生兒子?!?/p>

        “什么,你說什么?他是我的兒子!”乍聽到這個消息,邱昌盛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隨即他從女人的表情中知道,這個女人說的是真的,自己親手打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心尖上有如被螞蟻啃食一樣難受,但邱昌盛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他必須以這個女人做人質(zhì),或許還會有一線生機,所以他的槍口始終沒有離開陳文怡。但是他不理解一個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死去的母親,她的心此時已然枯死,巨大的悔恨之情已讓陳文怡置生死于度外,她瘋了一樣拼命掙脫出邱昌盛的脅迫,與邱昌盛扭打在一起。

        “陳阿姨不要?!泵县姑骺吹米顬檎媲校缽P打的結(jié)果很容易使槍走火,然而就在他話音未落,槍聲還是響了,罪惡的子彈射穿了陳文怡的身體,幾乎與此同時,警方的槍聲也響了,邱昌盛包括他的幾名手下全部中彈倒地。

        “阿昌,在那邊我們一家三口又可以團……團聚了。”陳文怡說完最后一句話,靜靜地閉上了雙眼,沒有一絲痛苦的表情。

        “爸。”邱可欣幾乎沖上前,一把抱住了邱昌盛,而邱昌盛此時已說不出話,只是無限憐愛地最后望了一眼自己的女兒,目光便永遠定格在了那里。“爸,你不能走啊,你不能丟下我不管呀?!鼻窨尚辣瘋仫嬈?zhàn)斗似乎結(jié)束了,對方只剩下一名孤獨無助的弱女子,孟毓明示意于榮光,由他來勸說邱可欣。

        “可欣,別這樣,邱昌盛那是……那是罪有應得?!?/p>

        “不,我不管,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爸爸。”邱可欣似乎有些歇斯底里,她手里拿著一個遙控裝置,“孟毓明,你別過來,我只要一摁下這個按鈕,那幾件青銅器就會變成一堆廢片,爸爸早就在箱底安裝了爆炸裝置,你別逼我。”

        “可欣,你冷靜一點。”孟毓明嚇得趕忙收住腳,他沒有想到,陰險的邱昌盛最終還留了這么一手,無論怎樣,保證文物的安全應該是行動的基本底線,“可欣,我知道你不會的,文物是你父親用非法手段所得,它本應該屬于國家。其實你的父親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勞動,成為一名合法且成功的商人,但是他沒有,利益熏心已使他喪失了本性。但是你不同,從一開始我就認定,你是一名單純、善良的女孩,知道你的父親為什么一直將他齷齪的行徑向你隱瞞嗎?作為父親,他還是希望你生活在明媚的陽光下,父愛使他罪惡的人生僅存了一點點的人性,你不應該讓你的父親徹底失望?!?/p>

        “爸?!鼻窨尚来藭r驚異地發(fā)現(xiàn),邱昌盛已然呆滯的兩眼卻淌出了混濁的老淚,親情的力量終于最后摧毀了邱可欣的心理防線,她抱著邱昌盛漸漸變涼的身體失聲痛哭。

        尾 聲

        當秋日的金黃鋪滿大地的時候,孟毓明陪同廖靜前去監(jiān)獄看望已在那里服刑的廖行文。塵埃落定,孟毓明的生活又回到了固有的軌道上,由于及時保護了珍貴文物,且鑒于邱可欣對其父走私行為的不知情,邱可欣最終被免予刑事起訴。然而經(jīng)此巨變,邱可欣已徹底失去了在省城生活下去的勇氣,走向了獨自去海外留學的道路。

        “毓明,謝謝你能來送我,以前我一直以為金錢的力量無所不能,但是從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人世間有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這次出去,我要好好地充實自己,希望將來能成為一名奉公守法的、真正的商人?!鼻窨尚勒f完,努力地擠出一絲笑,雖然味道有些苦,但在孟毓明看來卻是最燦爛的笑容。

        “想什么呢,這么專注?”一雙溫柔的小手抓住了孟毓明緊握方向盤的大手,原來不知何時,廖靜已經(jīng)重新坐回到了車里。為了讓父女倆便于交談,更為了避免相見時的尷尬,孟毓明一直坐在車里等待。

        “沒……沒什么,我在想,十五年的時間說長也不長,只要伯父表現(xiàn)得好,應該還可以減刑?!闭f著話,孟毓明忽然湊近廖靜的耳邊,“靜,我希望下次來,能以準女婿的身份拜見老泰山?!?/p>

        “臭美吧你,還不好好開車?!绷戊o嬌嗔地拍打了一下孟毓明,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回城的路上。

        “秋天應該是個收獲的季節(jié)?!泵县姑飨胫p松地笑了。

        責任編輯 六 點E-mail:whao207@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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