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曉剛，曉剛!你看!你趕快爬起來看呀，窗外站著一個人!”

忙乎了整整一天的曉剛，剛剛送走了客人，正高興地與新婚妻子享受人倫之樂的時候，突然被妻子猛地推了一把。一點也沒有防備的曉剛，差一點兒就要被自己的妻子在新婚的第一天夜里推下婚床。

“怎么啦?!你這是怎么啦?!”曉剛對著妻子嚷道。

“你看，你看，你看窗外面……”妻子小花驚恐地說著，右手顫抖地指著窗戶。

曉剛翻身打開床頭燈，穿上衣服，他要看一看是什么東西把他的老婆嚇得半死，攪了他的好事。

“轟隆隆!”突然天上一聲炸雷聲響。

妻子的話音還沒有落地，只聽到炸雷聲后，緊接著是一道閃電劈向大地。窗外電光將窗戶照得通明，一個男人的頭影清晰地映在窗上。

“啊，真的出鬼了!這個家伙腦子有毛病!人家今天是新婚之夜，他站在人家的窗口旁算是什么名堂?!”曉剛的火氣一下子上來了。他嘴里一邊罵著，一邊用手猛地推開房門，一下子沖了出去。

窗外站著的是一個二十八九歲的男子，長長的頭發(fā)一看就知道很長時間沒有打理了，瘦瘦的臉上毫無表情。此刻那男子背對著窗口，眼睛出神地看著屋檐下往下淌的雨水。他的衣服已經(jīng)被雨水淋了個透濕，可是他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做啥，你站在這里到底想做啥?!”曉剛用手指著那個站在屋檐下的男子，兩個眼睛瞪得像牛眼一般大，兇神惡煞般大聲喝問道。

然而那男子聽了曉剛的喝問，卻沒有吱聲，就像是沒有聽見似的仍然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曉剛原本想，因為外面下著大雨，用粗嗓門將人轟走了事，這事情也就算了。畢竟是新婚夜，曉剛不想在這個喜慶的日子里觸霉頭。可是，見到那男人不理睬的樣子，曉剛暴躁的脾氣一下子被激怒了，火氣直接沖向腦門。曉剛也不去問個就里，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一把揪住那男人的脖領(lǐng)，劈面就是一記耳光:“你這個小流氓!找打是不是!”

那個男人被陌生人冷不丁地打了一記耳光之后，先是一愣神，接著對曉剛進行了反擊。

兩人在弄堂口的大雨里互相扭打起來。

“老公，不要打了!再打下去要打出人命了!”小花見老公遲遲沒有回來，打開窗戶見到丈夫與人正打成一團，立即叫喚起來。

“放手，大雨天打什么架!”有幾個好心的鄰居，冒著雨跑上前去勸架。

終于，曉剛和那男子被街道治保干部拉開，兩人被送到了當(dāng)?shù)毓才沙鏊?/p>

民警老王聽完了曉剛的陳述后，又看了那男子一眼說:“雷滿鑫，是這樣的事情嗎?”

老王對雷滿鑫的過去很熟。老王知道雷滿鑫早年去日本打工，后來妻子也跟著去了日本。在半年前，雷滿鑫突然回了申城，戶口手續(xù)也是老王經(jīng)手的。老王清楚地記得，雷滿鑫回國報戶口時，是由他老母親陪同前來的。當(dāng)時，老王向雷滿鑫問了幾個問題，可雷滿鑫在一旁一聲也不吭，都是由雷滿鑫母親一一回答。老王只是感覺雷滿鑫這個人有些怪怪的，是不是情緒上有些什么問題?，F(xiàn)在，老王聽了曉剛講的今天晚上發(fā)生的事，如果曉剛所講的是事實，那雷滿鑫的行為的確有點問題了。

“你跟他們不認識，人家新婚之夜，你站在他們的窗口下想干什么?你這是安的什么心?”老王嚴(yán)肅地問道。

面對老王的批評，雷滿鑫一聲不吭。

調(diào)解僵住了。

老王只能拎起電話，撥通了雷滿鑫的家。

“老王同志，對不起!這位先生，對不起!我兒子從日本回來后，腦子里受到了刺激，出了毛病。今天的事情，還請你們包涵?！崩诐M鑫的母親接到電話后，立即趕到派出所。她不斷地給大家敬香煙，并且分別向民警老王和張曉剛道歉，一聲聲地賠著不是。

“我兒子一清早就走了出去，到現(xiàn)在晚飯還沒有吃。我也在夜里雨里找了他很久。半夜里剛回家，就接到老王你的電話，我就連忙趕來了。沒想到他在外面又闖了禍?！崩诐M鑫的母親一邊說著，一邊擦著臉上的雨水，模樣怪可憐的。

二

“姜芝花!”教室里，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日語周老師正看著學(xué)生的花名冊，挨個點著名。

“到!”應(yīng)聲回答的是位二十四五歲的女青年，人長得白白凈凈，文靜中又顯活潑，同學(xué)和老師們都很喜歡她。

姜芝花在一家電器廠當(dāng)鉗工，整日里與不說話的零件打交道，也時常感到生活非?？菰锓ξ?。當(dāng)申城興起外語熱時，姜芝花立即趕到業(yè)余學(xué)校自費報了名。

“你昨天為啥沒來上課?”周老師問道。

這倒不是周老師對姜芝花特別嚴(yán)格，而是他發(fā)現(xiàn)她學(xué)習(xí)日語特別有潛力，便有意想培養(yǎng)她?？墒?，近來他發(fā)現(xiàn)姜芝花已經(jīng)連續(xù)幾次都沒有來上課了，這使得熱心的周老師感到有些不解。

“我，我……這幾天單位很忙，我晚上要加班?！泵鎸蠋煹脑儐枺セq紅著臉輕聲答道。

實際上，姜芝花昨晚并沒有加班，而是被她的師傅雷滿鑫約出去看電影了。

雷滿鑫年長她六歲，工作上是把好手。雷滿鑫的年齡并不大，可是，鉗工的級別卻已被破格提拔到了八級。只是，雷滿鑫的外貌長相一般，脾氣又很暴躁，婚姻事不如意。

婚姻不成功，使得雷滿鑫整天里將怒氣發(fā)泄到工作上來。雷滿鑫手下的幾個徒弟過去時常會莫名其妙地受到他的呵斥，嚇得徒弟們都與他保持一定距離，并且先后離開了他。

雷滿鑫的言行讓廠部的領(lǐng)導(dǎo)也頗感頭痛。后來廠領(lǐng)導(dǎo)發(fā)現(xiàn)新來的技校女畢業(yè)生姜芝花長相不錯，就有意識地將她分配到了雷滿鑫的班組，讓她跟著雷滿鑫學(xué)徒。

想不到，廠領(lǐng)導(dǎo)這種以柔克剛的招術(shù)，居然奏效了。雷滿鑫自從接受了姜芝花這個漂亮女徒弟后，他的暴躁脾氣確實收斂了不少。

“我怎么能對小姑娘發(fā)脾氣呢!”雷滿鑫常常擺出一副男子漢的樣子，將這句話掛在嘴邊對周圍的人說道。

實際上，雷滿鑫在一看到女徒弟姜芝花漂亮的臉蛋后，就動開了他的腦筋:一定要把她追到手!

這幾天，雷滿鑫連續(xù)買了幾場美國愛情電影的票，邀請女徒弟姜芝花一起去看。

“下課后你到我辦公室來，我有話對你說。”周老師對姜芝花叮囑了一句。

這節(jié)課的內(nèi)容，姜芝花不知怎的總是聽不進。

昨晚，與師傅雷滿鑫約會看電影的情景，時時在姜芝花的眼前晃動。那晚，師傅雷滿鑫那突襲的吻讓姜芝花感到既羞澀又惱怒，只是她怕被人知道丟了面子而沒有聲張。

“姜芝花，本市有個日語愛好者協(xié)會。那里經(jīng)常組織開展中日朋友之間的面對面的交流活動，對學(xué)生學(xué)習(xí)日語提高交際水平會很有幫助的?！?/p>

“姜芝花，你的日語語感很好，不妨去練練口語，這對你來說是個機會啊?！?/p>

就這樣，在周老師熱心的介紹下，姜芝花走進了這個涉外交際圈。

三

“嗨，你好，我叫安鵬晉三。”在申城西南一個別墅賓館的花園里，日語愛好者協(xié)會正組織著一場中外學(xué)員交流會。

這是姜芝花第一次參加涉外活動。姜芝花很認真，心里也有些緊張。

一大清早，姜芝花先是翻箱倒柜地挑出一套最好的衣服，穿戴整齊后，又拿出日文課本反復(fù)讀了幾遍。姜芝花是想以干凈漂亮的形象、相對熟練的日語水平出現(xiàn)在這次活動中。

此時，走到姜芝花眼前的是一個中等個頭、留著分頭的日本中年男子。他西裝筆挺，戴著領(lǐng)帶，正微笑著朝姜芝花打招呼。

“嗨，您好!”姜芝花沒有忘記周老師“見到日本人要主動打招呼，要顯得熱情一些，不要讓對方感覺到冷淡”的關(guān)照，以中國人見面時常用的禮儀，主動向?qū)Ψ缴斐鍪謥怼?/p>

“您好……您好……”握著姑娘細嫩的手，安鵬晉三似乎是有些受寵若驚，講話也有點口吃起來。

安鵬晉三是個漁業(yè)工人，整日里在海上風(fēng)里來雨里去，見到的都是海天一色，除了同船的男船員外，很少見到女人。

安鵬晉三的老婆名字叫田園美枝子，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超市。田園美枝子中等個頭，面容姣好，可身上就是缺少女人的味道。安鵬晉三與田園美枝子結(jié)婚已有十年，不知道是他們的生活沒有規(guī)律呢，還是兩人的生理上有什么障礙，就是不見老婆有身孕。

安鵬晉三偶爾休假回家，本想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身子，保存一些精力與老婆晚上親熱?？墒牵窆ぷ骺褚粯拥奶飯@美枝子，總是叫他一會兒進貨，一會兒上架，一刻兒也不讓他清閑，把他當(dāng)成是一個不花錢的幫工，弄得他筋疲力盡，到了晚上累得性趣全無。

安鵬晉三家里的積蓄在一天天的增加，可是安鵬晉三就是覺得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沒有勁頭，絲毫沒有一點兒的生活樂趣。一天，當(dāng)安鵬晉三看見離家不遠處的廣告牌上貼出了一張組織去中國申城考察、交流、旅游的大幅海報后，就毫不猶豫地報了自己的名字。

“小姐，我叫安鵬晉三。請問您貴姓?在哪里工作?我們交個朋友好嗎……”會兩句中國話的安鵬晉三，見到姜芝花長得既年輕又漂亮，就拉著她的手，結(jié)結(jié)巴巴地攀談起來，想馬上建立長期的關(guān)系。安鵬晉三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中國姑娘無論是外貌還是身材都要比他們那里的女人更加吸引人。

起初，姜芝花感到與陌生的日本人交談有些不自然，甚至是有些害羞。但是，當(dāng)姜芝花逐漸從安鵬晉三口里說出的夾生中國話和日語詞組里，了解到了日本的一些生活情況，特別是聽到在日本一個月的打工錢可以抵上本市一年的收入時，姜芝花不由得對眼前的日本人刮目相看起來。

“盡管……盡管……我是第一次見到你，可是……我對你的……感覺很好，這塊手表……留給你，作個紀(jì)念吧!”在交談剛開始，安鵬晉三就從西裝口袋里摸出了一塊電子手表遞給姜芝花。

其實，這電子表在日本價錢很便宜。安鵬晉三來中國前買了十多塊，準(zhǔn)備這次活動時送人。

“這不行的!我、我，不能要的?！背醮我娒?，姜芝花是不敢收受客人的禮物的。

“沒關(guān)系的，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安鵬晉三將表塞入姜芝花的手心。然后，死死地捂住。

安鵬晉三的那股勁姜芝花是無法抵擋的。

姜芝花感覺到了安鵬晉三的誠意，同時，也體會到了安鵬晉三握手時的過分熱情。姜芝花將視線從安鵬晉三的手移到他的臉上。當(dāng)兩人的視線相遇時，她立即感覺到了安鵬晉三眼睛里露出的渴望的眼神，姑娘羞澀的本能使她馬上避開了這個撩人的視線。

近兩個小時的聯(lián)誼活動很快就結(jié)束了，中日朋友雙方各有收獲。

對安鵬晉三來說，第一次來到申城，不僅游覽了市容，而且又意外地結(jié)識了一位漂亮的中國姑娘。安鵬晉三為此感到非常的高興，只是在高興之余安鵬晉三也感到了一絲遺憾。

安鵬晉三遺憾的是，他與姜芝花交談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說是兩個小時的交流，安鵬晉三感到時間過得很快，仿佛是只過了一會兒工夫。特別讓安鵬晉三感到遺憾的是，他有意想與姜芝花繼續(xù)保持交往，主動遞給她一張上面寫有他日本家庭住址電話的名片，并期望她也能留下通訊地址時，姜芝花卻沒有一點反應(yīng)。

“把你的地址留給我，不要緊的。今后……你要想在日本……辦什么事情，可以寫信……或者打電話告訴我，我會幫你……解決的!”安鵬晉三不停地許諾著。他拿不到姜芝花的地址，心有不甘。

然而，姜芝花最終還是沒有把自己家里的地址留給安鵬晉三。姜芝花心里是怕如果有了海外關(guān)系會惹是生非，給自己帶來莫名的麻煩。

姜芝花的父親是一個工程師，因為工作需要與外國專家一起工作?？墒亲尳セㄒ患覜]有想到的是，在那個年代她的父親竟會因此而遭人誣陷，慘遭迫害，身心受到很大摧殘，最終郁郁病逝了。

活動結(jié)束了。安鵬晉三乘上旅游巴士后，一直扭頭望著姜芝花，向她不停地招手。安鵬晉三用照相機對著姜芝花不停地拍著。最終，車發(fā)動了，安鵬晉三帶著深深的遺憾離開了。

四

“芝花，今天是我的生日，晚上，我請你吃西餐。”雷滿鑫自從帶了這個如花似玉的徒弟后暴躁的脾氣像是一下子沒有了。在人們的眼里，現(xiàn)在的雷滿鑫跟過去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不，不，師傅生日我表示祝賀，只是不要破費了。再說了，讓別人看到了影響不好?！苯セㄏ胪仆?。

“什么別人別人的，我是你師傅，師傅請徒弟吃飯又怎么啦?他們看到了又會怎么樣?!”

“我，我……”姜芝花還想推托。

“走吧，走吧，師傅的面子總要給的?！?/p>

實際上雷滿鑫的骨子里，只是被女徒弟的美色所吸引。他現(xiàn)在是盡量克制住自己的脾氣，想方設(shè)法地獲得女徒弟姜芝花的歡心。為了能把這么漂亮的女徒弟追到手，雷滿鑫真是恨不得五體投地趴在地上向她求婚。

大年齡，沒有結(jié)婚房間;脾氣壞，又會吸煙喝酒，外加喜歡搓麻將。雷滿鑫的惡習(xí)，使得他過去已經(jīng)記不清次數(shù)的戀愛場場都是到了最后沒有了結(jié)果。

廠里的人都知道雷滿鑫談過的朋友少說也有一打。雖然這些女朋友中也有個別容貌比較差，后來是被他回絕了，但是絕大多數(shù)的人是在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良習(xí)氣后，特別是在品嘗到他那近乎暴戾的脾氣后毅然決然地與他斷絕關(guān)系的。

當(dāng)然，雷滿鑫也深知自己身上的優(yōu)勢和劣勢。按道理說，雷滿鑫在不斷品嘗了失戀苦酒的同時，應(yīng)該從中吸取一些教訓(xùn)，可是他卻片面地得出一個所謂的經(jīng)驗:談女朋友，一旦看中之后就必須趕快將生米煮成熟飯，否則夜長夢多，一不小心就會前功盡棄，煮熟的鴨子也會飛走的。

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雷滿鑫自從見到姜芝花以后就不斷對她軟硬夾攻。上班時雷滿鑫采用技術(shù)里手的姿態(tài)要挾;下班后又改用討好巴結(jié)的手段籠絡(luò)。雷滿鑫期望著用這樣的不同手法，能早日將女徒弟俘虜?shù)绞帧?/p>

面對師傅雷滿鑫的攻勢，姜芝花是無法躲避的。

姜芝花初入社會，年輕幼稚，還缺乏觀察人、評判人的能力。特別是姜芝花的父親早逝，母親是個老實人，弟弟年齡又小，她的家庭也不可能在她的婚姻上做參謀。

“芝花，下班啦。來，給媽媽講講單位里的事情?！泵刻旖セㄏ掳嗷氐郊依铮赣H總會迎上前來關(guān)心地問道。

一開始姜芝花幾乎是將她所知道的廠里發(fā)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向母親匯報。當(dāng)然，有的時候她也會在無意中把師傅雷滿鑫的一些情況告訴母親?？僧?dāng)母親聽到女兒對師傅雷滿鑫的牢騷時，也不分青紅皂白，只是簡單地重復(fù)著:“阿囡啊，你技校剛剛畢業(yè)，能找到一個技術(shù)好的師傅是你的福氣，千萬要跟師傅搞好關(guān)系啊!”

這也難怪，那時社會上流行的是這么一句話:“學(xué)會車、鉗、刨，走遍天下都不怕?！?/p>

母親的叮囑也有她的道理。

姜芝花的父母是在同一個廠里工作的。她父親分配到廠里時，是個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生，有知識、懂技術(shù)，受到廠里領(lǐng)導(dǎo)的器重，很快當(dāng)了技術(shù)員。在那時技術(shù)員的收入要比工人高出許多，廠里追求他的女性非常多。姜芝花的母親就是憑借著她的美麗溫柔，最終使他百里挑一地選中了她。他們的結(jié)合在廠里曾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姜芝花的母親也因此成了廠里女性們羨慕的對象。

然而在那個年代，有技術(shù)可能成為反動權(quán)威，姜芝花的父親因為與外國專家一起工作，受到莫名的迫害，最后含冤去世。從此他們家風(fēng)光不再。姜芝花的母親也由此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與外國人不要接觸，否則要出事體的!”

姜芝花的母親最早在聽到女兒興高采烈地講述與日本人聯(lián)誼時，就劈面給她潑了一盆冷水:“你知道嗎，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他就是與外國人一起工作，結(jié)果連命也沒有了!”

“芝花啊，你要想想，我的工資少，你的弟弟年齡又小，家里的今后生活你要幫忙的。你要多做點正經(jīng)事體，多向師傅學(xué)點技術(shù)，不要跟外國人接觸，否則今后你要后悔一輩子的!”

就這樣，家庭的遭遇、母親的嘮叨、自己的天真使得姜芝花在師傅雷滿鑫的戀愛攻勢面前節(jié)節(jié)敗退，終于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雷滿鑫要與姜芝花結(jié)婚啦!”廠里人對他們的閃電結(jié)婚議論紛紛。

有人說:“雷滿鑫與姜芝花的婚姻是郎才女貌?！?/p>

還有人說:“雷滿鑫是用師傅和徒弟的關(guān)系撿了個大便宜?！?/p>

也有人在暗地里說:“雷滿鑫與姜芝花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早晚要出事情的，到時間大家等著看好了!”

“……”

果然，婚后的雷滿鑫逐漸露出了狐貍尾巴。雷滿鑫嗜煙酗酒的惡習(xí)，使得他的工資高人一等的唯一優(yōu)勢也蕩然無存。

“給我點錢，晚上我們幾個小兄弟要碰頭?！被楹?，姜芝花不但拿不到雷滿鑫貼補家用的錢，反而隔三差五地被他要去了不少錢。如果姜芝花不給錢，雷滿鑫就會辱罵甚至毆打她。姜芝花只能在暗地里獨自流淚，打掉門牙往肚里咽。

五

國家對外開放，中外交往增加。申城涌動的東渡潮牽動著不少人的心。

“芝花，你有沒有想過出國去日本?”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的雷滿鑫突然問起她。

“到日本去干什么?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你怎么會有這個想法?”姜芝花聽到丈夫的問話，一點也沒有思想準(zhǔn)備。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雷滿鑫神神秘秘故弄玄虛地看了看姜芝花。

“聽人說，到日本去工作很賺錢的，就說洗碗吧，據(jù)說洗碗也能掙很多錢的!”雷滿鑫興致勃勃地向姜芝花講著他在酒桌上聽到的一些小道消息。

“在這里好好的，到那里去洗碗干什么?”姜芝花并不想接雷滿鑫的話題。

“那你就不知道了……”

在雷滿鑫看來現(xiàn)在的三班倒工作辛苦些暫且不用去說，只是經(jīng)常感到手頭的錢不夠用。所以當(dāng)雷滿鑫聽到外面流傳說到日本打工可以淘金的說法后，心里立即就再也一刻也不得安寧了。

雷滿鑫當(dāng)時腦子里想到了會講日語的老婆。

在雷滿鑫的眼睛里，只要有錢賺，管它工作辛苦不辛苦、會遇到什么問題、是兇還是吉。然而他又不是那種具有男子漢氣概的男人，有難自己當(dāng)，有苦自己吃，他卻在出國打工的大事上將自己的老婆推到了第一線。

當(dāng)然，雷滿鑫這樣想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他知道在外面語言不通是沒有辦法生存的。到日本去工作首先要懂得日語。

實際上，雷滿鑫講的這些最近申城流傳的到日本去打工的消息，姜芝花早就聽說了。姜芝花在日語班學(xué)習(xí)時，同學(xué)們談?wù)摰木褪沁@件事情。什么“某人最近去日本語言學(xué)校學(xué)習(xí)啦”，什么“某人剛簽出日本簽證啦”，什么“某人到日本一年已經(jīng)發(fā)財啦”等等等等。

可是這些消息對姜芝花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我已經(jīng)成家，今后還要生兒育女，出國了夫妻分居，那怎么行呢?更何況外面的世界究竟會是怎么樣的呢?”姜芝花在同學(xué)們吹出國吹得眉飛色舞的時候，常常是用這些實際問題來自問。

“哎，哎，你在聽我說話嗎?!”雷滿鑫見老婆只是怔怔地不聲響，以為她沒有在聽他說話，于是就加大了嗓門，搖著她的肩膀大聲問道。

“你知道嗎，到日本去最要緊的是經(jīng)濟擔(dān)保，這個擔(dān)保是要日本人出鈔票作保證的。日本不是你想去就可以去的!你懂嗎?”

姜芝花這一句深思熟慮的話，倒讓雷滿鑫一下子愣住了。

“經(jīng)濟擔(dān)保?”這個名詞對雷滿鑫來說還是第一次聽到。雷滿鑫這才明白他老婆在出國這件事上知道得要比他多。

“日本保人哪里去找?”雷滿鑫知道出國有難度了。

“哎，你不是講起過在日語班活動時曾經(jīng)碰到過一個日本人，你不是給我看過他的名片嗎?找這個人也許會有用的?！碧稍诖采香读税肷魏蟮睦诐M鑫終于想到了遠在日本的安鵬晉三。

找安鵬晉三擔(dān)保，這個點子姜芝花不是沒有想到過。

姜芝花回憶起那次她在與安鵬晉三交談時覺得安鵬晉三對她的態(tài)度非常熱情。

當(dāng)時姜芝花只是感到安鵬晉三是個見面熟的男人，很健談。他似乎想將他所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給她聽。只是，姜芝花發(fā)現(xiàn)安鵬晉三在說話時眼神有些閃爍，灼得她不敢與他對視。

“初次見面，又沒有什么交情，過后就忘記了?，F(xiàn)在遇到事情了才想起人家，要麻煩人家了，這樣的做法要被人家笑話的!”對雷滿鑫的建議姜芝花有些猶豫不決。

“那張名片你放在哪里啦?”急性子的雷滿鑫再也睡不住了。

雷滿鑫從床上一躍而起翻箱倒柜，終于把安鵬晉三的名片找了出來。

“老婆，你現(xiàn)在就寫封信，請安鵬晉三做我們的經(jīng)濟保人!”

這一夜，姜芝花被丈夫的出國夢攪得一夜未睡。他們商量來商量去，最后還是決定由姜芝花連夜寫信給安鵬晉三。

“丈夫有技術(shù)，身體好，讓他先出去，我請您無論如何照顧他一下。但愿不懂日語的他不會太麻煩你?！苯セㄔ谛胖型褶D(zhuǎn)地寫道。

六

“老婆，安鵬晉三回信了沒有?”這幾天雷滿鑫的日子過得很煩躁。當(dāng)姜芝花將寄給安鵬晉三的求助信一發(fā)出，雷滿鑫就急不可耐了。

“急什么呀!還不知道安鵬晉三會不會回信呢。”

可姜芝花并不知道，雷滿鑫在信寄出之前背著她在信的末了添了這樣一句肉麻的話:我很想你，我等待著你再到申城來玩!

實際上姜芝花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安鵬晉三會回信。姜芝花心里很明白:那日本人既不是親戚也不是好友，憑什么給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幫忙。只是丈夫越來越急，才使得她在夜深人靜時躺在床上，默默地祈禱著安鵬晉三能早日來信。

“姜芝花，姜芝花!日本來的特快專遞!”廠門口傳達室老王，通過廠部廣播召喚著。

雷滿鑫聞聲立即關(guān)掉機器，三步并作兩步地奔出了車間。

這是一封藍皮硬殼上印有一只老鷹標(biāo)記的國際通用特快專遞。病休在家的姜芝花望著信封上發(fā)信人的日文署名，不禁心頭一熱:“是安鵬晉三寄來的!”

姜芝花快速撕開信封。展現(xiàn)在姜芝花眼前的是一系列的日文證明:身份擔(dān)保書、戶籍證明、邀請信等等。姜芝花發(fā)現(xiàn)文件里還夾著一張放大加工過的彩色照片。

姜芝花仔細一看，那是安鵬晉三到申城時她在他的一再請求下留下的倩影。

姜芝花沒有想到，她的這個形象隨著安鵬晉三的照相機被帶到了日本北海道，也被帶進了安鵬晉三的感情生活。

姜芝花做夢也沒有想到，正是因為她的原因，使得安鵬晉三在接到她的來信后，為她老公的到來到處奔波忙碌。

“姜芝花小姐，為了我們的初次見面，為了我們的情誼，我瞞著我的老婆為你的丈夫作了經(jīng)濟擔(dān)保。我希望你能夠記住我，也希望你能像你信上所寫的那樣，我們能再次見面……”姜芝花從安鵬晉三的來信中發(fā)現(xiàn)了雷滿鑫添寫進去的肉麻的語句，不由得面孔一下子發(fā)燙起來。

姜芝花責(zé)怪丈夫，為了能出國竟然瞞著她做出這種有失身份的事情。女人特有的第六感覺，使她意識到，她已經(jīng)欠了安鵬晉三很大的一個國際人情。姜芝花感到了壓力。

過了很久姜芝花才轉(zhuǎn)回念頭。國外沒有人作擔(dān)保，她丈夫是出不了國的。不能出國，安于現(xiàn)狀，那生活也只能是老樣子?，F(xiàn)在雖然為了丈夫的出國求了一個初次相識的日本人，但人生在世，少不了你幫我，我?guī)湍恪＝窈笾灰袡C會，我姜芝花一定會報答安鵬晉三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天晚上的飯菜姜芝花準(zhǔn)備得特別豐盛。

雷滿鑫回家后，興奮地喝著酒。他舉起杯子向老婆祝福。

“小花，現(xiàn)在我去日本的手續(xù)都已經(jīng)齊全了。明天我就要去申請出國護照。你呢，就幫我采購一些出國用的生活用品?！睗u漸醉酒的雷滿鑫，嘴里噴著濃濃的酒氣，說話不離出國兩個字。

有了日本人的確切經(jīng)濟擔(dān)保，這出國的手續(xù)很順利。

不多久，雷滿鑫拿到了出國護照、簽證和前往東京的飛機票。

“路上要小心。往后就看你自己的了!”雖然夫妻倆平時瓜葛不少，但是臨到真的要分別時，姜芝花眼睛里飽含著淚水千叮嚀萬囑咐，“這封信和這禮物到了日本你就把它們交給安鵬晉三。我在信中已經(jīng)再三地拜托他了!”

轟隆隆的飛機聲漸漸遠去，將雷滿鑫帶向了遠方。

姜芝花懷著惆悵的心情回到了冷清的家中。

七

在雷滿鑫去日本的那段日子里，姜芝花每月都會收到丈夫從日本寄回來的家信。

姜芝花在信中了解到，丈夫剛抵達日本時，安鵬晉三親自駕駛汽車到飛機場接他，并且把他安排在他的家里住宿。

姜芝花也了解到，安鵬晉三對她送的禮物很喜歡，她的心里也非常高興，她知道這樣的話她丈夫的日本之行就有了保障。

姜芝花知道安鵬晉三已經(jīng)幫雷滿鑫找了一份水手的差事。也許是因為雷滿鑫在廠里的技術(shù)功底，到了船上逐漸會擺弄船上的機器，后來還兼了個維修船用柴油機的工作，月薪還真不少。

姜芝花還知道了，田園美枝子的年齡比安鵬晉三大。因為田園美枝子家境好，所以安鵬晉三不得已從東京到了北海道農(nóng)村。也因為安鵬晉三是個倒插門，所以在家里不是安鵬晉三做主，全部由田園美枝子說了算。

雷滿鑫在信里還特意告訴老婆，安鵬晉三休假時也常受田園美枝子的使喚，真可謂白天是伙計，晚上是丈夫，生活過得很窩囊。

日子過得飛快。轉(zhuǎn)眼間雷滿鑫去日本已經(jīng)有半年多時間?！安恢览诐M鑫現(xiàn)在的情況好嗎?”姜芝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時常在心里想起遠在東瀛的丈夫。廠里經(jīng)濟效益逐年下降，也使姜芝花堅定了步丈夫后塵去日本打工掙錢的念頭。

可是，當(dāng)姜芝花在給丈夫的信中流露出自己的這個想法時，雷滿鑫卻左右為難起來。

雷滿鑫以為國內(nèi)的人出國到日本打工，在一二年里準(zhǔn)能賺上一大筆錢。雷滿鑫本人原來就是這樣想過的?？墒钱?dāng)雷滿鑫真的到了日本之后，卻發(fā)現(xiàn)這里并不是他原來想象中的那么樂觀。雖然在這里打工掙錢比國內(nèi)賺得要多，可付出去的勞動卻是一點也不含糊的。

雷滿鑫隨漁船去海外作業(yè)，風(fēng)里來雨里去，有時暈船惡心，嘔吐得就想早點死去。有幾次雷滿鑫想離開漁船另謀生路，可是在當(dāng)?shù)亟?jīng)濟蕭條的情況下，沒有熟人幫忙想自己在外面找份工作，也并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情。

在這種連自己都沒有站穩(wěn)腳跟的情況下，老婆再過來，該怎么應(yīng)付?退一步講，即使是可以過來，如果一時間找不到工作，那可是要添上一張嘴的，這里是高消費的國家，那今后的開銷怎么落實?還有，老婆來了之后住在哪里?如果與自己一同住在安鵬晉三家，那田園美枝子的臉色就會更加難看了。租別人的房間吧，那筆租金可是筆不小的開支!

“雷滿鑫君，你整日里心神不定的，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樣?！崩诐M鑫的心事終于被細心的安鵬晉三察覺了。

“我，我，我……”雷滿鑫望著安鵬晉三關(guān)心的眼神，話到嘴邊又不想說出來麻煩人家。

可是在安鵬晉三的再三追問下，雷滿鑫終于說出了老婆的想法。

當(dāng)安鵬晉三從雷滿鑫的嘴里知道姜芝花也想來日本的消息后，立即拍著胸脯向雷滿鑫保證:“姜芝花來了之后，不僅可以住在他家里，而且可以到田園美枝子的超市里去幫工掙錢。”

安鵬晉三的回答讓雷滿鑫非常激動。他在感謝安鵬晉三俠義相助的同時，連夜發(fā)信回家讓姜芝花做好準(zhǔn)備。

一個月后，姜芝花如愿以償拿到了去日本的簽證。

飛機橫越在藍色的東海上，姜芝花想到馬上要與自己的丈夫見面并且開始新的人生，逐漸振作起了自己的精神，并且開始做起了屬于她的藍色的夢。到日本后，我就能馬上見到自己的丈夫啦!今后，我將要與丈夫一起齊心協(xié)力地賺一筆錢!坐在飛機上的姜芝花這樣高興地想象著。

“姜芝花小姐，姜芝花小姐!”當(dāng)姜芝花一走下飛機，進入東京國際機場的大廳，就聽到接機的人群里，有個男人在大聲地招呼她。

姜芝花定睛一看是安鵬晉三，她的丈夫卻不在。

“辛苦您了，安鵬晉三先生?！苯セㄓ萌照Z說道。她注意到安鵬晉三比幾年前認識的時候要老了一些。

“姜芝花小姐，你丈夫出海去了。他委托我來接你。”

“芝花小姐，你好像一點也沒變樣，還是上次的那個模樣?！?/p>

“花小姐，你真漂亮，我真是想死你了。”說話間安鵬晉三拉過姜芝花的手，急切地摟住她，當(dāng)眾與她熱情擁抱。

在國內(nèi)的公眾場合，姜芝花肯定會顧忌男女間的熱情舉動。可是現(xiàn)在是到了日本，也許這是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應(yīng)該入鄉(xiāng)隨俗，更何況周圍都是些不認識的陌生人，姜芝花也不在乎安鵬晉三擁抱的熱情程度，并在他的腮邊輕輕地吻了一下。

“芝花，這次你來日本，我已經(jīng)把你安排在我老婆開的超市里當(dāng)營業(yè)員。一方面是她那里缺人手，另一方面是擔(dān)保你來日本要花去一些錢，我怕老婆有意見，所以以替她找?guī)凸さ男问?，這才得到了她的最后同意?！?/p>

就在姜芝花的嘴唇接觸到安鵬晉三腮邊的時候，安鵬晉三的感情天平當(dāng)即發(fā)生傾斜。他急促地向姜芝花表示著自己的心意，想盡快贏得她的芳心。

八

乘上寬敞舒適的磁懸浮高速列車，不出兩小時，姜芝花已經(jīng)從高樓林立的東京進入了北海道。再轉(zhuǎn)乘長途汽車，在傍晚掌燈時分，安鵬晉三帶著姜芝花跨進了一間木結(jié)構(gòu)的住宅。

“我回來了!”安鵬晉三進屋后，脫去鞋子，向屋內(nèi)發(fā)出了信息。

“來啦!”一個身穿日本和服的中年婦女從里屋掀開門簾走了出來，“歡迎歡迎，姜芝花小姐，請喝茶?！?/p>

對姜芝花的到來，田園美枝子顯得有些熱情。

這使得姜芝花消除了一路上心里的最大擔(dān)心:“又要住在田園美枝子的家里，她會歡迎嗎?”

姜芝花知道，有求于人還要寄人籬下，這都要看人臉色。如果女主人是個挑剔的人，那么這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可真是要天天度日如年了。

姜芝花也知道，安鵬晉三是個怕老婆的男人，所以她在進屋與田園美枝子見面的一剎那間就特別敏感，特別地注意著田園美枝子的態(tài)度?，F(xiàn)在看來女主人還算客氣，姜芝花原本緊張的心情稍微寬松了一些。

“安鵬晉三夫人，這是我給您帶來的禮物。”姜芝花知道日本人喜歡送禮，她不失時機地向田園美枝子遞上一塊中國的絲綢料子。

這料子是姜芝花在出發(fā)前在專賣店里精心挑選的。姜芝花想，日本婦女喜愛穿和服，所以她在品種繁多的綢布衣料里挑出了一種淺藍底色大紅花金邊綠葉的圖案，并且購買了一大塊。

不知道安鵬晉三的夫人見了是否喜歡?現(xiàn)在看來姜芝花購物時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了。

“哇，這么漂亮的衣料呵!”田園美枝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布料，雙手輕輕地撫摸著，贊不絕口。

直到這時姜芝花的胸中終于舒出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功地邁出了第一步。

初來日本的第一天晚上，姜芝花的身體躺在丈夫的榻榻米床上卻不能與丈夫相見。她翻來覆去地怎么也睡不著覺。

此刻，丈夫也許還在北海道的漁船上工作，不知道他怎么樣?是不是遇到了風(fēng)浪?不知道他還有多少天才能回來?日本東京的繁華與北海道城鎮(zhèn)差距怎么會是這么的大!睡不著覺的姜芝花，腦子里的思緒胡亂地跳動著。

在國內(nèi)，總是將日本想象成世界上第一流的發(fā)達國家，到處高樓林立?？烧娴牡搅吮焙５溃矍暗那榫芭c國內(nèi)的農(nóng)村沒兩樣。姜芝花腦子里想著，耳朵里聽著隔壁房間里傳來的田園美枝子的陣陣呼嚕聲，以及安鵬晉三翻身時床板傳出的“吱吱”聲……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田園美枝子就叫醒了姜芝花。她說這是要帶她去市區(qū)看看超市，順便熟悉熟悉環(huán)境。其實田園美枝子是想讓姜芝花的打工合同盡早開始。

姜芝花只得揉著惺忪的睡眼匆匆吃了早點。她本想與安鵬晉三打一個招呼，可是她被田園美枝子冷冷地告知他還睡著。

北海道在日本的北部，清晨的氣溫相對較低。

姜芝花推開房門，一股冷風(fēng)迎面撲來。她一連打了幾個哆嗦，連忙扣緊了衣服的全部紐扣。

田園美枝子開的超市規(guī)模約有三百平方米，主要是銷售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沙欣锸圬泦T只有三人，工作很緊張。

“姜芝花，把這些貨搬到貨架上去?！?/p>

“哎，姜芝花，你到收銀處去幫一下忙?！蹦翘飯@美枝子天生就像是個工頭，管理很苛刻，容不得別人歇一會兒。

姜芝花感到，田園美枝子的臉部表情，只有在她送禮品時露出過笑容，之后就像是鐵板一樣再也沒有笑過了。

九

漁業(yè)工人在海上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這份差事實在是太辛苦了，再就是姜芝花的到來，夫妻倆的收入多了。雷滿鑫那好吃懶做貪圖享受的本性又發(fā)作了。

在船工的互相感染下，雷滿鑫染上了不少惡習(xí)。他不僅變本加厲地酗酒，而且只要漁船一靠上碼頭，他就會跟著大家出入賭場，并且在這個害人的陷阱里已經(jīng)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嗨，雷滿鑫，你過來幫我扔一把，看看你的手氣怎么樣?！崩诐M鑫第一次跟隨船長進入到賭場時，他對那里的東西一竅不通。是船長在賭博時接連輸錢的情況下，叫雷滿鑫幫他忙。船長這樣做是想用生手來調(diào)節(jié)一下他賭錢的手氣。

這是一個中型的賭博場所。

數(shù)十張各式各樣的硬幣賭博機置放在四周，大廳中央放著幾張賭桌。

在賭桌的四周，一圈又一圈地坐著許多人。幾個老賭徒坐在前排神情緊張地望著臺面。他們的兩只手都捂著那不太高的籌碼堆。也許他們已經(jīng)輸了不少錢，此刻正祈望著在下一盤能創(chuàng)造出奇跡，給他們翻出些鈔票來。

雷滿鑫接過船長遞過來的幾張百萬日幣面值的籌碼，隨手就往那賭桌中央的一個空格里一放。雷滿鑫并不知道這籌碼放的究竟是個什么位置、代表著什么以及輸贏的概率是多少。

“把它推回去，繼續(xù)放在那里!”前排一個老頭見雷滿鑫將籌碼放在1:300的方框內(nèi)，以為雷滿鑫站在后排，手夠不著而將籌碼放錯了位置，好心地站起身來幫他將籌碼朝前推進了二排。他知道這樣放贏錢的概率實在是太小了，但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這個舉動卻被雷滿鑫制止了。

“放好了沒有，放好了沒有?要開局了!”莊家大聲地嚷嚷著。見大家沒有了動靜，這才打開了賭博機的開關(guān)。瞬間賭臺上亮起了參差不齊的燈光。

雷滿鑫還沒有搞清楚臺面上的燈光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時候，船長已經(jīng)高興地猛拍了一下雷滿鑫的肩膀大叫道:“我們中了，中了!1∶300!”

“謝謝!謝謝你啦!”船長興奮地從莊家那里接過一大堆籌碼，從中拿出幾個遞給了雷滿鑫，“這些，你自己一個人隨便去玩吧!”

雷滿鑫過去聽說過，賭博的輸贏來去很快，沒想到今天還真體會到了。

雷滿鑫手里拿著船長獎勵的幾個籌碼，心里想道，就這么短短的一剎那他就為船長贏得了三千萬日幣。這些錢足夠支付他幾個月的工資了。雷滿鑫想，如果當(dāng)時扔下去的是自己的籌碼的話，今天贏來的錢，不就是全部歸于他自己了嗎?不知怎地雷滿鑫從內(nèi)心里感到有些懊悔!

也許賭場就是專門騙取有賭癮的人的錢，而對初入賭場的入門者卻是網(wǎng)開一面，先給點甜頭嘗嘗。雷滿鑫憑著幾個籌碼，一個時辰下來竟贏得了一些錢。雖然這錢并不是很多，可是賭博時的興奮、賭博后的甜頭、賭博輸贏的刺激就在那個時刻已經(jīng)深深地扎根在了他的心里。

如此這般，雷滿鑫有了一次，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開始了賭徒的生活。

每次只要漁船一靠上岸，雷滿鑫就會與船員一起直奔賭場，一發(fā)而不可收拾了。

要賭博就要有錢做資本，沒有錢就會去偷、騙、拐。

自從雷滿鑫染上了賭癮之后，不僅將每月掙來的辛苦錢都扔進了這個無底洞，而且還動起了歪腦筋，去偷那賭博機里的錢。

“是它把我的錢騙光的，我也要讓它把錢還給我!”雷滿鑫每次輸錢后就這樣想。

那是一種名叫“拍進宮”的專門吃硬幣的賭博機。賭博者不停地投進硬幣，將分?jǐn)?shù)打到指定的高度后，賭博機內(nèi)的開關(guān)就會打開儲錢罐的小門，吐出一定數(shù)量的籌碼。

“原來是這樣的原理!”雷滿鑫發(fā)現(xiàn)并琢磨了這個賭博機的工作原理后，就用自己當(dāng)過鉗工的經(jīng)驗，制作了一塊軟硬相間的金屬片，并用橡皮筋牽掛后隱藏在袖管內(nèi)。每次進入賭場后他就專門選定攝像監(jiān)視機看不見的那些賭博機，用金屬片將賭博機內(nèi)的錢偷了個精光。

雷滿鑫的偷竊過程被精明的賭場老板娘在暗中發(fā)現(xiàn)，她不露聲色地將雷滿鑫的行為一一全部攝入了錄像帶，并且向警察局報了案。

“出示你的護照!”終于有一天，雷滿鑫掉進了老板娘布置的陷阱。當(dāng)他故伎重演，正將賭博機里吐出的錢幣往自己的口袋里裝的時候，一個警察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雷滿鑫被當(dāng)場人贓俱獲。

最致命的是，雷滿鑫來日本簽的是就讀簽證。他不讀書只打工，且簽證到期成了黑戶口。于是雷滿鑫被日本管理部門關(guān)進了拘留所，安鵬晉三也因此受到牽連。不久，經(jīng)法院判決，雷滿鑫被高額罰款后，強行遣送回了國。

十

丈夫因為違法，被警察局罰了不少款，要命的是因此被強制遣送回國，這樣的結(jié)果對姜芝花來說無疑是個雙重打擊。

姜芝花原本想，跟著丈夫一同出國，一方面互相有個依靠照顧，共同辛苦工作還可以賺較多的錢。雖然姜芝花也知道這錢賺得不會輕松，但是她在這個高工資、高消費的國家里生活了一段時間后，也發(fā)現(xiàn)了這里與低工資、低消費國家之間的明顯差距。在這里辛苦干上一個月的工資確實是國內(nèi)工作一年的收入。

每天，姜芝花睡在床鋪上，想象著在這里工作幾年后將得到的收入，并推測著今后將這些錢帶回國后如何還借款、購買住房和高檔電器，一股興奮的心情就會把白天的勞累沖淡許多?？涩F(xiàn)在她那不爭氣的丈夫使她的夢想一下子破滅了。

姜芝花也曾經(jīng)想到與丈夫一起回國，可高額的罰款不僅將她夫妻倆近來的儲蓄罰了個精光，使得她想拼命打工賺錢還清出國前的借款的打算也不得不往后推了。

現(xiàn)在，為了這個家，為了還清這筆債，姜芝花只能硬著頭皮留下來，獨自來承擔(dān)起賺錢的責(zé)任。姜芝花感到自己的壓力很重。

因為擔(dān)保人的關(guān)系，此事牽連到了安鵬晉三，這給安鵬晉三家也帶來了激烈爭吵。

“你真是一個沒有腦袋的臭男人!”

田園美枝子在家里不停地埋怨安鵬晉三，責(zé)怪他出國一次，搭識了這樣一個女人!還花了錢，免費為他們夫妻作經(jīng)濟擔(dān)保，結(jié)果好心沒有好報，到頭來卻被警察罰了款!受了點經(jīng)濟損失不去說，上了警察的檔案，那可是一輩子的事了!

而安鵬晉三面對這件事情，壓力就更大了。因為這件事情是他引起的，所以他只能面對兇悍的老婆，被她斥罵奚落。

就這樣，在這種復(fù)雜的環(huán)境里，姜芝花艱難地生活著。

通過這件事，姜芝花逐漸對安鵬晉三產(chǎn)生了好感。這也難怪，在這夫妻分居、天各一方的環(huán)境里，面對一個連續(xù)幫忙又代人受過的異性，姜芝花能無動于衷嗎!

“安鵬晉三，超市里的貨不多了，你明天開車到東京去一次，這是提貨單!”一天，田園美枝子向安鵬晉三發(fā)出了命令，”快去快回，人手不夠，叫那個女人跟你一起去進貨?！?/p>

在田園美枝子的眼里，自從雷滿鑫事發(fā)后，姜芝花的形象在她的眼睛里越來越不順眼了。田園美枝子認為，是姜芝花的一家讓她受到損失。所以，田園美枝子改變了原來一直叫男員工去跟車裝貨的規(guī)矩，改為姜芝花。田園美枝子想借此折磨她，好消消自己的氣。

可是，田園美枝子平日里只顧賺錢，卻沒有發(fā)現(xiàn)安鵬晉三與姜芝花的曖昧關(guān)系。這次，田園美枝子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她放飛了一對鴛鴦鳥。

“芝花，你到日本來，還沒有到外面去旅游過呢，今天我順路帶你到幾處地方去看看!”

行駛在寬闊的鄉(xiāng)間公路上，陣陣涼風(fēng)迎面拂來，此刻的安鵬晉三就像是脫離了家庭的桎梏，感到一身的輕松。安鵬晉三嫻熟地駕駛著車，一路上為姜芝花介紹著沿途的風(fēng)景名勝。安鵬晉三再現(xiàn)了與姜芝花在申城碰面時的那種欣喜心情，兩人親密地交談著。

安鵬晉三在姜芝花來日本后的日子里，發(fā)現(xiàn)她不僅文靜、漂亮、懂禮貌，而且是個非常本分的女人。安鵬晉三有意將姜芝花與田園美枝子做了比較，他感到自己的婚姻是不成功的。安鵬晉三也埋怨他的父母只貪圖田園美枝子家里有錢，輕率地將他許配給了她。

在安鵬晉三的眼里，直筒子脾氣的田園美枝子在工作上是把好手，可對人卻是個情盲。每到夜晚，田園美枝子只會自顧自地倒頭就睡，那呼嚕聲經(jīng)常打得安鵬晉三徹夜難眠。

自從安鵬晉三與姜芝花在申城相識后，他發(fā)現(xiàn)了申城姑娘的各種長處，所以他心甘情愿地將自己的通訊地址留給了姜芝花。雖然，矜持的姜芝花并沒有按慣例將自己的地址留給安鵬晉三。這多少給安鵬晉三留下了一點遺憾。但是這個短暫的見面和留下的懸念卻也給安鵬晉三的心里留下了一種莫名的牽掛。以至于姜芝花的信到后，安鵬晉三就馬上為此奔波起來。

后來，姜芝花也來到了日本。安鵬晉三也發(fā)現(xiàn)姜芝花與她的丈夫并不相配。嗜煙、酗酒的雷滿鑫，后來發(fā)展到賭博成性。有時雷滿鑫賭博輸錢后向姜芝花要錢，姜芝花含淚規(guī)勸他，卻遭到一頓斥罵。安鵬晉三在勸架時看見姜芝花在嗚咽，心中頓生憐憫。

在姜芝花的眼里安鵬晉三是個好男人。這不僅是因為安鵬晉三為他們夫婦到日本花費了不少錢，而且在她到日本以后的生活中，安鵬晉三也提供了不少幫助。

姜芝花是從心底里感激安鵬晉三的。只是她又沒有太多的錢去購買什么禮物贈給安鵬晉三。姜芝花只能將這份報答的心思深深地暗藏在心里。

當(dāng)然，姜芝花也發(fā)現(xiàn)安鵬晉三的生活并不幸福，并隱約感覺到安鵬晉三對她有意思。姜芝花清楚地記得，一次安鵬晉三喝醉酒后，拉著她的手跳起日本舞蹈的時候，安鵬晉三把她的手捏得是多么緊，那雙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深情和渴望的眼神。

“芝花，天色暗了，我們就在此過夜吧?！苯?jīng)過一天的奔波，安鵬晉三在傍晚時分將車駛?cè)胍粋€小城鎮(zhèn)。

十一

這是一個古典風(fēng)格的日本城鎮(zhèn)，年代已很久遠。寫有“溫泉旅館”字樣的藍底黃字旗懸掛在路邊的旗桿上，十分醒目。

安鵬晉三辦完住宿手續(xù)后，將姜芝花領(lǐng)到了溫泉浴池旁邊。

這是一群典型的日本式室外溫泉浴池。在旅館后面的山坡上，有一個個水池。山底下的水池大得可以供幾十個人一起洗浴，而越往上水池的規(guī)模越小。一條石階沿著山坡直通到山頂。

姜芝花發(fā)現(xiàn)，雖然晚上天氣已經(jīng)很冷了，可是那山上卻是熱氣騰騰。只是姜芝花看到在這里洗澡，下面水池里的人較多，而到上面去的人比較少。

“我們?nèi)ド厦嫦窗?”初見這樣的露天浴池，姜芝花感到有些愕然，男男女女在一起共同洗浴，中間僅隔著一條簾子!

然而，當(dāng)她浸身于暖暖的泉水中，一種溫暖愜意的感覺便洋溢全身。姜芝花看到浴池入口處的泉水潺潺地不斷流淌出來。清清的水，一絲雜質(zhì)也沒有。姜芝花透過簾子望去，隱約看見安鵬晉三正在對面洗著身子。

“芝花，洗得怎么樣?”安鵬晉三隔著簾子，大聲地說著，他故意將水潑向簾子，“用這礦泉溫水洗澡，對健康很有好處的!”

“這水真干凈，真舒服啊!”姜芝花同樣用手潑著水，與安鵬晉三嬉鬧起來。

龍蝦、海魚、壽司、日本清酒，在住房的榻榻米上，安鵬晉三讓穿著和服的日本女招待端上當(dāng)?shù)靥厣娜毡揪撇?，與姜芝花面對面地對斟起來。

浴后的姜芝花穿了件日本式便衣，她用白色的浴巾纏包住濕發(fā)，紅撲撲的臉蛋，白皙的頸項，半截的衣袖下露出細細的手。

姜芝花按照日本的風(fēng)俗，端著酒壺，跪在地上給安鵬晉三敬酒。

姜芝花斟酒時顯得那么的放松，也是那樣的虔誠。

此刻，整個房間里只有姜芝花和安鵬晉三兩個人，一切都是靜靜的，沒有干擾。知趣的日本女招待在端上酒菜后就再也沒有進來過。

姜芝花看著安鵬晉三的雙眼。此刻無言的他，內(nèi)心里一定有許多話要向她訴說。

“芝花!”連續(xù)不斷的敬酒，使得那溫水浴后的安鵬晉三逐漸微醉。他瞇著雙眼，緊盯著眼前的女人看了好大一會兒。

“芝花!”安鵬晉三不斷地呼喚著姜芝花的名字，并結(jié)結(jié)巴巴地吐露自己的心聲，“芝花，我很喜歡你，我知道你也并不幸福，你丈夫會用錢卻不會賺錢，還罵你，我看了很心疼!”

姜芝花知道安鵬晉三說的都是實話。她丈夫?qū)λ拇_不好。而安鵬晉三對她的關(guān)照，她心里有數(shù)。只是姜芝花害怕在今天的這種場合下過多地訴說這些話，那會使安鵬晉三做出出格的事來。憑著女人的直覺，安鵬晉三那火辣辣的眼神已經(jīng)告訴了她。

然而，此地優(yōu)雅浪漫的環(huán)境又使姜芝花難逃這一劫。姜芝花有些無可奈何，只能聽天由命，順其自然。

姜芝花聽到安鵬晉三的話后沒有言語，只是再次起身端起酒壺。

酒緩緩地注入了安鵬晉三的酒杯。

也許是姜芝花低頭斟酒時，身體離安鵬晉三太近了。那頭發(fā)上飄過來的芳香，對安鵬晉三來說無疑是一種誘惑，抑或是姜芝花的不吭聲，被安鵬晉三誤解為是默許，就在姜芝花斟酒到一半時，安鵬晉三突然一把抓住了姜芝花的雙手，使勁將她的身體拉入自己懷里，緊緊地擁抱起來。

酒壺從姜芝花的手里掉落在地上，清酒灑了一地。姜芝花本能地想掙脫，可又動彈不了。

“跟我結(jié)婚吧!”安鵬晉三喘著粗氣對姜芝花說道。

“自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刻起，你的容顏就一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你若再跟著你那好吃懶做又染上賭癮的男人，你絕對要吃苦的?！?/p>

“你也看到了，我也并不幸福。好在我們倆人都沒有孩子，讓我們再次選擇，共同生活吧!”安鵬晉三一再點著雙方婚姻的不幸處。

聽著安鵬晉三的表白，姜芝花知道這是他的心聲。經(jīng)過一年半的日本生活，她對安鵬晉三也有所了解。她感到他熱心、勤快、富有感情。而姜芝花也的確對安鵬晉三有負債感。

姜芝花也想到了她那個丈夫。他脾氣暴躁不說，原本想他來日本打工后，可以賺些錢回去，沒想到他好事不去學(xué)，壞事卻一學(xué)就會，人變得越來越頹廢。迷上賭博后更是不能自拔。姜芝花幾次痛心疾首地與他商量，他仍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讓姜芝花心寒。

自從雷滿鑫被警方遣返后，姜芝花托人到處打聽后得知，上了黑名單的人這輩子是再也進不了日本了。姜芝花預(yù)感到這巨額的債務(wù)這輩子是無法還清了。姜芝花感到過絕望。一個婦道人家到國外單身生活，本來就不易，還要拼命賺錢還債，她現(xiàn)在缺的就是一個依靠呀!

十二

雷滿鑫被遣送回國后，因為出國前辭了工作。在里弄里也成了大家茶余飯后議論的話題。雷滿鑫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只有“老婆在日本打工，她一定能賺錢回來的”這份希望支撐著他。也正是這份希望，使得雷滿鑫能夠東借西討地弄些生活費，過著拆東墻補西墻的日子。

“雷滿鑫，日本來的掛號?！卑肽旰蟮囊惶?，雷滿鑫聽到門外傳來了郵遞員的聲音。雷滿鑫知道這準(zhǔn)是他的老婆從日本寄來的。在這封信的里面肯定有匯款。雷滿鑫想這錢到手后又可以上館子吃上一頓，與朋友一起打上一整夜的麻將，或許手氣好時還能贏回一些過去輸?shù)舻腻X。

從日本特快專遞來的信封里面，雷滿鑫倒出了兩張紙片。一張是外匯匯票，雷滿鑫的眼睛立即朝匯款的金額上看去。那一長串的數(shù)字，讓雷滿鑫渾身激動起來:“一千萬日幣，我的好老婆!我有錢了，我有救了!”雷滿鑫在房間里拿著匯票高呼起來。

然而，讓雷滿鑫沒有想到的是，當(dāng)他拿起另一張紙片時，他那興奮的心情一下子全消失了。

“雷滿鑫，念在我們過去夫妻的情分上，我將最后一筆匯款——我辛苦工作積下的一千萬日幣血汗錢寄上，望你好自為之。

“因為種種原因，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與安鵬晉三同居。他已與田園美枝子離婚，我也已經(jīng)向東京法院提出了與你離婚的申請?！?/p>

雷滿鑫不相信地揉著眼睛。他再仔細看下去，終于清楚地看到，那張紙片下面的落款處，分明寫著“曾經(jīng)是你老婆:姜芝花”的熟悉筆跡，旁邊還有安鵬晉三的日文簽名。

雷滿鑫頓時像被木棒擊中腦袋一樣，差點跌倒在地上。過了一會兒后，雷滿鑫忽然發(fā)瘋似的將這封來信撕得粉碎。又過了好一會兒，雷滿鑫嘴里喃喃地說:“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啊……”

經(jīng)過失業(yè)、輸錢、被遣送的雷滿鑫，再也經(jīng)不起這樣的重擊，終于崩潰了……

責(zé)任編輯 趙小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