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幼年住在天橋市場附近,經常隨大人去天橋聽小戲、看電影。
上世紀四十年代,天橋的戲院靠南邊的有“小桃園”、“萬盛軒”,東邊的是“德盛軒”、北邊的“吉祥戲院”。這些戲院我去過多次,還有一個天樂戲院,就是今天的“天橋樂劇場”。
聽街坊說,三十年代,天橋戲院有二十多個,到了四十年代,僅有七個了。這七個戲院中,“小桃園”、“萬盛軒”主要演評劇;“小小戲院”和“天樂戲院”主要演京劇;“丹桂”、“德勝軒”主要演梆子,“吉祥戲院”主要是京劇、梆子“兩下鍋”。
我們在“小小戲院”聽京劇較多,小小戲院能容納四、五百觀眾,經常上演“三國”戲,關公戲較多,有個叫王益祿的演員,在天橋很出名,綽號“活關公”,他一出臺,就是滿堂彩,在臺上一亮相,一個威風凜凜、神圣不可侵犯的關公就在眼前,令人起敬。王益祿的做派好,非常到位,唱得差點兒,若唱功再好,早上“街北”(南城珠市口大街北邊的大劇場)唱去啦!那會兒京劇的習俗與現在不同,比如《溫酒斬華雄》,關公上戰(zhàn)場殺了華雄后,臺里就有人往臺上扔一個黃圓疙瘩,表示華雄的人頭被斬掉。又如《火燒戰(zhàn)船》,在臺上的場面是曹操被燒的場面,有一名穿黑大褂的,手拿一股香冒著火,在曹操面前和左右揮舞,曹操連蹦帶跳,表示被燒的無可奈何狀。
戲院里的座位,是有后背的木板椅子,椅子的后背上,有八、九寸寬的木板,上邊可放茶壺、茶碗和瓜子等零食。劇場里托盤的,挎筐的,來回穿梭,呼著“買瓜子啦!”“翠蘿卜啦!”“熱火蠶豆!”等等。茶坊不時給觀眾倒水、送手巾把等,非常熱鬧。
后來我聽戲有了癮,特愛看關公戲和丑角及大花臉。大人又不常帶去看戲,我一個人來到“天樂戲院”東墻邊,是有軌電車總站,和別的孩子,你托我,我拽你,在天樂劇場墻上邊的窗戶臺上,坐半個屁股,側身往里看梁益鳴、張寶華的演出,真是津津有味,我還喜歡丑角龐德云、黑頭王德元等。
在“萬盛軒戲院”聽評劇《秦香蓮》,由著名演員魏榮元演包公。他的評劇有京劇味,還反串二黃,非常招人,劇場外的廣告還寫帶彩的,即包公鍘陳世美時,在桌上鋪上報紙,報紙濺滿了紅水,代表血漿,以解人們對陳世美的痛恨。
每年七月份天橋的劇場幾乎都演《天河配》,劇場門口的廣告和賣票的高呼“看看真牛上臺!”“大轉舞臺”等等。在“萬盛軒”確實有一頭真牛上了臺,有一回我看到那牛不配合,怎么都拉不走,弄得觀眾哈哈大笑……
1948年,新鳳霞打從天津到北京萬盛軒劇場演出,很快就火了!她和趙麗蓉合作得天衣無縫,新鳳霞走紅萬盛軒出了名,走紅戲是《劉巧兒》。在萬盛軒劇場外面,懸掛著新鳳霞的像,還有滑稽大王楊星星扮演地主王壽昌劇照。場場爆滿。在萬盛軒北邊的太平門,因門上有縫,在太平門上也爬著人,伸頭從縫里看演出。
除了看戲,我更喜歡天橋市場的電影。我小時三天兩頭看電影。北京的電影史,最早不是在影院里放映,而是在前門外打磨廠福壽堂飯店里,過去大飯莊都設有戲臺,所以選在福壽堂放映,是一名外國人放映的,內容是一個美人頭旋轉微笑和特技表演。北京第一家正式影院是大柵欄里的大觀樓影院。之后有打磨廠的“天樂榮園”、“吉祥戲院”,都是十來分鐘的短片,是無聲電影。十九世紀三十年代開業(yè)的有新民電影院,在德勝門的鐘樓內,還有宣武門外的中天電影院、西單的光明電影院和門框胡同的同樂電影院等。
四十年代,天橋、花市等處又開了十來家影院。天橋市場的影院,規(guī)模小,條件簡陋,是北京最差的影院,但價錢便宜,連小孩都看得起。四十年代時有三家影院,即靠南邊的“天樂影院”,靠中心的“天橋影院”和“新民影院”,后來有一家最好的影院,就是德盛軒改建的“中華電影院”,至今仍在營業(yè)。
除了中華電影院條件、規(guī)模好一些外,其他三家電影非常簡陋,地方窄小,場內僅容納幾十名觀眾,坐的都是長條板凳,夏天悶熱,也沒有電扇,有的甚至沒有太平門,屋內像個悶葫蘆罐,坐一會就會滿頭大汗。墻上貼滿了“謹防偷盜、小心扒手”的標語,可是觀眾的財物仍是“照丟不誤”。觀眾的座位是窄條大板凳,人挨人坐著,一場電影看完,累得腰酸腿疼。
這些電影院開始放映的都是無聲電影,如《關東大俠》、《荒江女俠》、《火燒紅蓮寺》和卓別林的喜劇片等。觀眾稱這些電影是“偉大的啞巴”。后來在影片底下用文字說明,再后來才進化為有聲電影。屋里的銀幕,是在墻上刷的白粉,四周用黑框。
有聲電影大都是故事片,如《馬路天使》、《莫負青春》、《僵尸復仇記》等。著名演員有周曼華、呂玉堃、胡蝶、白光、周璇等人。喜劇笑星有:大胖子殷秀臣、關宏達,小瘦子韓蘭根等。一些大電影院里,都掛著他們的大幅照片,天橋的電影院一律放有明星照,有的就一間門面,進門就看電影,根本沒地方掛。
所有上映的國產故事片,都是在“街北”大影院如大觀樓、同樂、光明等演了很長時間后,才輪到天橋的影院放映,還不時斷片、接片,觀眾只好默默地坐等,盼著接好后放映。影片到了天橋電影院,一演就是幾個月不換。
那時小孩在天橋看電影,基本上不用花錢,因為那會兒電影不分場次,一部電影不散場地來回循環(huán)放映,你要沒事從中午來回看一部故事片,看到晚上散場都可以。所以影院門口,總是有人出去,有人進來。小孩趁賣票的不留神就混了進去,若被發(fā)現就揪出來;發(fā)現不了,就晚上吃飯時才出來。
我家住天橋附近,三天兩頭下午去天橋看電影,我們住的大雜院里,住在南房的有王記母子二人,我管老太太叫王奶奶,管他兒子叫王大叔,相處得不錯。王大叔就在天橋的“新民電影院”工作,在電影院門前賣票。賣票的兩個人把門口。我?guī)缀趺咳障挛缍既?,不用買票,只要叫聲“王大叔”就進去了,看到晚上吃飯才出來。有時我還帶一兩個小孩一塊去,也照進不誤。
在電影院里,冬天凍得直跺腳,根本沒有取暖設備,夏天熱得出不來氣,也堅持到晚上。電影院的小偷很多,連小孩兜里的手紙都被偷光,不少小孩就是小偷。
電影院往常不上座,有時連串場人都沒有,賣票的在門口大聲喊叫,把電影內容說得天花亂墜,甚至強硬拉人,那種場面可熱鬧了。
在四十年代,聽京劇、評劇、梆子、看電影等,一晃過去六十來年了,在寫這篇文章時,我的耳旁又響起當年王大叔在新民電影院門前的賣票聲:“快看啦!快看啦!剛上演的新片子,真刀真槍、真殺真砍、真摟真抱,快看啦!快看啦!”“二兩酒錢買張票,從中午看到晚上,都不用再買票啦!快看、快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