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舊用盡全力一把推開他,她猛然退倒在地上。明晃晃的光束閃爍著,尖銳的剎車聲刺進(jìn)夜空。
夏日的夜晚。發(fā)了一天火的風(fēng)終于累了,溫聲細(xì)語的,帶著些清涼,呢喃著,回歸了平靜與安寧。他和她走在馬路上。他們已經(jīng)走了很久,直到成雙結(jié)對的情侶漸漸散去,人影稀少下來。
她說天晚了,我們回吧。他說,不。她說,明天還要上班呢。他說就不,你總是那么忙,約你出來真難,我要再牽一會你的手。他的手就握得更緊,他的手心是滿滿的涼涼的汗水。他追了她三年,終于讓公認(rèn)的冷美人成了他的女朋友。
她低下了頭。他知道她一定紅了臉,像一朵涼風(fēng)中的水蓮花不勝嬌羞。雖然有時他也很不懂她那沉默的深邃的眼睛。她總是這樣,低頭是她的特長。他忽然停住腳步,抱了她。
她說有人呢。聲音軟得能滴出水來。他更緊地抱著,把頭埋進(jìn)她脖子里。她說真的有人呢。溫?zé)岬臍庀⒗@在他耳根。他禁不住低頭吻住她。她試圖躲開,頭深深地向后仰去,他濡濕的唇卻一路跟來,他的聲音嘆息在她嘴邊,我愛你。她的顫抖的手慢慢纏繞到他的腰上,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夜晚的涼風(fēng)忽然燥熱得像化不開的糖,他們的呼吸急促地交纏在一起。他的手也一路膠著在她身上,她忽然躲避著,抓著他忙碌的手,對著天空說,紫色的月亮。他模糊地說,嗯,月亮。
她的身子卻一下子冰凍得僵直,她死死盯著天空,那里有一個舞著的女孩。
那女孩的手指徜徉在空中,風(fēng)中就奏響了輕重緩急的環(huán)佩相擊聲,她笑了,她的手指和心都在隨著手里風(fēng)鈴的珠玉般的樂聲舞著。這是16年來她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那是離別了兩年的小學(xué)好友寄來的。
清脆的叮當(dāng)聲中,傳來兩個同樣清脆的聲音:你怎么不告訴我們今天是你生日呢?我們都沒有準(zhǔn)備。
草地上,一包爆米花,兩袋葵花籽,三杯蘋果汁,零散幾顆糖,在手電的藍(lán)光下微笑地排列在醉人的夜色里,傾聽著幾個女孩的笑聲,分享著她們的錦繡藍(lán)圖。
教學(xué)樓里的最后一朵燈花合上了。女孩說我們走吧。她們說我們送送你吧。她笑著搖頭。她們打趣道,那好吧。如果有事你喊我們,我們一定能聽到的。她揮揮手,好,我一定喊你們。
靜靜的夜,她的步伐輕盈得甚至還沒有心跳聲響。她哼著無名的曲子,一仰臉便看到,圓圓的月亮睜著大眼睛正望著她,眼睛周邊的亮光向圈外暈開,竟是淡淡的紫色。
他忽然低叫了一聲,她咬破了他的唇。他說你怎么了?她推開他,轉(zhuǎn)身就走。他有點懊惱,后悔著太情不自禁,定是冒犯了她。他說,你別這樣啊,等等我。身后傳來他的腳步聲,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到她心里,她忽然恐懼地失了控,像是在逃著洪水猛獸,一股風(fēng)樣一路小跑起來。
那女孩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為了體育加試,夜里也練習(xí)跑步呢。她暗自笑了,依舊盯著灑下明亮光輝的月亮,映在漆黑的夜里,有一種紫色的霧氣彌漫著。
腳步聲忽然在她身后停住。她回頭——她的脖子還沒來得及扭動,一雙冰涼的手忽然伸過來,她的尖叫聲就被勒斷在喉嚨里。她腦中閃過一個龐大的怪物,漫畫里的怪物,像碩大的熊。那怪物用毛茸茸的熊掌掐著她的脖子,她像一條死狗被拖到路旁邊的野地里。
那只熊掌脫去她的外衣系住她的頭,爬到她身上。她一聲聲的嘶叫和掙扎總是被中途砍斷,脖子上的那只熊掌是開關(guān)。
他累得彎下腰,大口地喘著氣。她卻像是有無窮的力量,失了魂地跑著。他追得越快她就跑得越快,他忽然感覺很不妙,恍惚地覺得似乎她不再是那個安靜的不說話的女子,她是一個他不認(rèn)識的人。他喊著,你不要激動啊,停下來好嗎?
快跑,快跑!她的兩耳邊呼呼的風(fēng)聲終于遮掩了身后的腳步聲,風(fēng)里卻傳來尖利的嘈雜的聲音。
好友驚叫,什么?你被……
父母叫道,是誰?好好的,人家就會注意到你?……告他……
警察鐵青著臉問,你確定是他?女孩睜大眼,好像是……
警察平板的聲音,疼嗎?女孩搖頭。那就是以前有過?女孩拼命搖頭。你確定?女孩的手顫抖得打翻了滾燙的玻璃杯,開水流到她手上,她像沒感覺到……
父母憤怒地說笨得那個樣子,連個事都說不清,還活著丟人干什么?女孩盯著那瓶敵敵畏。自己一個人等到深夜的10歲的弟弟說,你傻傻的干什么,快睡啊……
穿白大褂的醫(yī)生看女孩一眼,處女膜完好,只有3毫米的手指劃傷……
教室里眾人目光下,女孩雙手抱頭,呼呼大睡。小聲的嘀咕聲傳來:她真要完了,都快要中考了,倒是能睡得著。女孩抬起頭,散漫的目光慢慢凝聚,清晰,聚焦,射到他們臉上。她撿起散落一地的書本,埋頭疾書……
食堂的女老板挑著眉毛,聽說你們私了了,他打錢供你上學(xué),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把全部糧食拉去你家?女孩驚恐的臉,不可置信的眼神。是你最好的朋友說的,難道不是真的?女孩忽然尖叫,雙手抱頭,撕心裂肺地哀嚎著,像一頭將死的狼……
風(fēng)聲里,哭聲淹沒了她,絆住了她的腳,她漸漸慢了下來,腿僵硬地飄浮著。他終于趕上她,站住大口地喘著氣。
她正在死去,女孩想著。喘息聲忽然停止。馬路上傳來咯噔咯噔的聲音,兩個人騎著自行車說著話,那么遙遠(yuǎn)卻又那么接近。大怪物頓了一下,跑開了,她解著頭上的衣服,她的手顫抖得找不到方向。頭頂上,月亮更遙遠(yuǎn)地紫著,紫得能滴出血來。女孩拼命地奔跑在紫色的月亮下,卻像找不到腳,踉蹌著,不斷跌倒,不斷爬起。
他平息下來,慢慢走到她身后,你還好嗎?到底怎么了?他的手剛放到她肩上,她就驚跳了起來,喉嚨里是驚獸的嘶叫,她劇烈地掙扎著,狂亂地抓咬。
一束車燈打來,明晃晃的一片,映著她慘白的扭曲的臉,他一驚,放松了手。她依舊用盡全力一把推開他,她猛然退倒在地上。明晃晃的光束閃爍著,尖銳的剎車聲刺進(jìn)夜空。
她的世界忽然出奇的靜,遠(yuǎn)處似乎傳來咯噔咯噔的自行車的艱難的車輪聲,就像她現(xiàn)在的心跳。那輪圓月懸掛在泛紫的空中,逐漸放大,放大,女孩的臉慢慢逼近她,近得仿佛她一伸手就能抓到,時光在這一刻重疊在一起,十年前的她回來了。紫色越過十年的隧道,鋪天蓋地涌下來,淹沒了她。
路上,更多的剎車聲卻像消了音,只有那一束束強(qiáng)烈的光探過慘白的臉。她的紫色的血,流向青白的柏油路,流向失去聲音失去雙腳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