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秀是我國禪宗史、佛教史,乃至思想史上一位重要的人物,他是禪宗五祖弘忍的大弟子,被武周和唐王朝最高統(tǒng)治者尊為“三帝國師,兩京法主”。神秀所開創(chuàng)的禪宗北宗,在唐末逐漸衰落以后,慧能所創(chuàng)立的禪宗南宗日益興盛,受禪宗南宗燈史的影響,宋代的神秀研究和評介,對后世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現(xiàn)就宋代神秀的研究做簡單論述。
宋代,禪宗燈錄十分流行。燈錄是一種介于僧傳與語錄之間的文體,即是史籍中的譜錄,又是禪宗的思想史。宋代最早出現(xiàn)的禪宗燈錄當為景德元年(1004)道原的《景德傳燈錄》。從《景德傳燈錄》的內(nèi)容和體系來看,他是統(tǒng)集唐代《寶林傳》和《玄門圣胄集》而成的。隨后出現(xiàn)了《天圣廣燈錄》(1029)、《建中靖國續(xù)燈錄》(1101)、《聯(lián)燈會要》(1183)、《嘉泰普燈錄》(1202)。宋淳釣十二年(1252),普濟又將以上五書編集為《五燈會元》一書?!段鍩魰返母鱾€部分,除《普燈錄》有“敘佛祖”作為引子,從菩提達摩敘起以外,其余或從七佛或從釋迦牟尼敘起,次及西天宗師、東土宗師,再次是惠能以下南岳懷讓和青原行思兩大系。它按南宗禪的五家七宗的派別分卷敘述。以上的禪宗燈錄,是屬于禪宗南宗系燈錄的。因此,它們都堅持慧能為禪宗六祖、袈裟說、南宗為頓悟、北宗為漸修,而神秀則為旁出或者庶出,是北宗之祖。盡管,敦煌本的《六祖壇經(jīng)》、神會的言論、《祖堂集》等早在宋之前已經(jīng)遺矢了,但是,宋代的禪宗燈錄,顯然,是他們觀點的重復。
《景德傳燈錄》被編入大藏經(jīng)之后,《景德傳燈錄》所繼承的《寶林傳》《祖堂集》的佛教祖統(tǒng)說,即慧能以前的禪祖?zhèn)鞒惺侵睆姆鹱娑鴣?,菩提達摩為二十八祖,慧能為三十三祖的觀點,也逐漸流布天下。但是,這一禪宗祖統(tǒng)說,與早于它的北魏曇曜、吉迦夜譯的《付法藏因緣傳》中所持的佛祖?zhèn)鞒姓f相矛盾?!陡斗ú匾蚓墏鳌氛J為,佛傳大迦葉,后至二十四祖師子尊者,而后無傳。而天臺宗以第十三祖龍樹“高祖”,天臺宗則以禪宗的菩提達摩為二十八祖說為禪宗之偽造,加以攻擊。禪宗學僧契嵩則對《寶林傳》《付法藏因緣傳》進行了對比研究,對《景德傳燈錄》和《天圣廣燈錄》給予了的“校正”。
但是,契嵩在對于神秀的問題上,仍然是堅持了早期南宗的觀點。“自大迦葉至于達磨,凡二十八世。達磨傳可,可傳璨,璨傳信,信傳忍,忍傳能為六祖?!彼懦松裥銥槎U宗六祖的地位,將其列為庶出。并強調(diào)說:“評曰。圣人之法一也。安用南北而分其宗乎。曰然。一國所歸有岐路焉。不分何正。一姓所出有的庶焉。不分孰親。”
除了契嵩的考訂禪門祖師之正脈法統(tǒng)的著作以外,另有紹曇撰的《五家正宗贊》和宗鑒的《釋門正統(tǒng)》、本覺撰的《歷代編年釋氏通鑒》(簡稱《釋氏通鑒》)以及子升、如佑的《禪門諸祖偈贊》,都基本上與南宗的觀點相一致。
天臺僧侶志磬所撰的《佛祖統(tǒng)紀》,在對神秀的傳承、禪法特點等的評價與南宗的觀點相一致外。他卻對神秀與慧能被唐王朝最高統(tǒng)治者征詔年,有不同于早期的觀點。他提出了“載初二年說”(690),載初二年說(690)與張說、杜朏、《歷代法寶記》、劉昫所記的久視年(700)以及凈覺所記的大足元年(701),相差的太大。
贊寧的《宋高僧傳》,可謂是一部影響很大的佛教史著作。他在為弘忍、慧能、神秀所作的傳記中,各引用對三人有利的材料。他一方面肯定了弘忍對于神秀的贊揚。“以法付慧可,可付粲,粲付道信,信付忍。忍與信俱住東山,故謂其法為東山法門。秀既事忍,忍默識之,深加器重,謂人曰:‘吾度人多矣,至于懸解圓照,無先汝者?!钡谕瑫r,又肯定了袈裟說的成立?!叭屉m均養(yǎng),心何辨知?俾秀唱予,致能和汝。偈辭在壁,見解分岐,揭厲不同,淺深斯別。忍密以法衣寄托曰:‘古我先師轉(zhuǎn)相付授,豈徒爾哉。嗚呼!后世受吾衣者命若懸絲,小子識之。”贊寧是堅持慧能為弘忍嫡傳的。他在《宋高僧傳》卷八的《唐韶州今南華寺慧能傳》之后評論說:“系曰:五祖自何而識一介白衣,便付衣耶?通曰:‘一言知心,更無疑貳。況復記心輪間如指之掌。’忍師施一味法,何以在家受衣缽乎?秀師則否。通曰:‘是法寧選緇白?得者則傳,周封諸侯,乃分分器,同姓異姓別也。以祖師甄別精粗,以衣為信。譬如三力士射堅洛叉,一摩健那射則中而不破;二缽羅塞建提破而不度;三那羅延箭度而復穿余物也。非堅洛叉有強弱,但由射勢力不同耳。南能可謂那羅延射而獲賞焉。信衣至能不傳,莫同夏禹之家天下乎?!碑斎?,禪宗的南北分宗是中國佛教,尤其是中國禪宗研究者,都無法繞開的話題。贊寧認為禪宗南北二宗起于神秀與慧能之時。“初,忍于咸享初命二三禪子各言其志,神秀先出偈,惠能和焉。乃以法服付慧能,受衣化于韶陽。神秀傳法荊門、洛下,南北之宗自茲始矣?!倍裥銊t是北宗之宗主。“天下散傳其道,謂秀宗為北,能宗為南。南北二宗,名從此起?!敝劣谏裥愕亩U法,贊寧是視為“漸修”。他在《宋高僧傳》卷八的《唐荊州當陽山度門寺神秀傳》之后評論說:“系曰:夫甘苦相傾,氣味殊致。甘不勝苦則純苦乘時,苦不勝甘則純甘用事,如是則為藥治病,偏重必離也。昔者達磨沒而微言絕,五祖喪而大義乖,秀也拂拭以明心,能也俱非而唱道。及乎流化北方,尚修練之勤;從是分岐南服,興頓門之說?!北M管,贊寧在為神秀作傳記時,采用了張說、凈覺等人的觀點,但是,就其對弘忍、慧能的評介而言,顯然,也是受南宗觀點的影響的??墒?,值得奇怪的是,贊寧卻在同一部書中,為神秀作了兩個傳記,《宋高僧傳》卷十九中,來源于《太平廣記》中對神秀神化的《唐洛京天宮寺惠秀傳》,也是記述神秀事跡的。很顯然,贊寧也將神秀神化了。
禪宗南宗對神秀的評價,幾乎成了宋代學僧們研究神秀的標尺。但是,也有與之不同的聲音,那就是為神秀鳴不平。祖繡在《隆興編年通論》卷十五中說:“舊史雖絕未諭吾祖之道,然其紀事有可稱者,如秀被遇兩朝,如此而力讓曹溪,曹溪堅臥不赴,秀則不掩人之善,曹溪則拳拳伏膺師教懼人以而慢法,是皆賢者去就之大體也,今傳燈不著前賢克讓之美,頗載兩宗相忌之辭,宜乎后世泛泛者略有位,則偃然自大視天下以為莫己,若著往往專務詆斥為勝,宗師化儀,軌范篾然亡之矣,后來著安所述哉?!?/p>
如果說,祖繡是對當時流行的僧人熱衷于議論南北兩宗相詆的狀況,進行了駁斥的話,而慧洪對人們普遍詆毀神秀之禪法為“漸修”的現(xiàn)象,進行了批評?!爸寥绫毙阒?,頓漸之理,三尺童子知之所論,當論其用心,秀公為黃梅上首,頓宗直指,縱曰機器不逮,然亦飫聞飽參矣。豈自甘為漸宗耶。蓋祖道于時疑信半天下,不有漸,何以顯頓哉。至于紛爭者,皆兩宗之徒,非秀心也。便謂其道止如是,恐非通論。吾聞大圣應世成就法道,其權非一,有顯權,有冥權,冥權即為異道,為非道。顯權則為親友,為知識,庸詎知秀公非冥權也?!?/p>
法宏、道謙等編錄的《禪宗雜毒海》(又稱《大慧禪師禪宗雜毒?!贰洞蠡燮沼X禪師語錄》),則對南宗所持“袈裟說”給予了諷刺,“七百高僧總會禪,眼空四海鼻撩天,黃梅若也無私曲,有甚衣盂到你傳?!?/p>
宋代的神秀研究形成了一個模式,那就是慧能為弘忍的嫡傳,神秀則為旁出;慧能為代表的南宗為“頓”,而以神秀代表的北宗為“漸”。是在“南宗燈史”影響下,運用神秀與慧能禪法的頓、漸判斷來梳理和分析禪宗的南北二宗?!澳项D北漸”,一方面強調(diào)了二者法門上的對立,另一方面突出了南宗在價值意義上也優(yōu)越于北宗。
注:該文系河南省普通高等學校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鄭州大學中原文化資源與發(fā)展研究中心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李幫儒,鄭州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生,鄭州大學新聞學院講師)